梅芳齡拎著大包小包也很震驚,下意識客氣確認:“這裡是沈瑾瑜傢沒錯吧?”
沈瓊瑛定定地看著她。
女人頭上一半都花白瞭,以她這個年紀普遍保養很好的藝術傢來說,要老上十歲,看起來著實可憐又令人酸楚。
兩人對視瞭一會兒,沈瓊瑛以為對方會受到驚嚇痛哭流涕,可是對方隻是狐疑地打量著她。
梅芳齡幾乎以為自己走錯瞭,打算轉身離開,面前的女子才動瞭。
一陣寒風帶進來,沈瓊瑛抱臂往裡退瞭一步,躲在瞭陰影裡:“進來吧。”
梅芳齡進瞭房子,左右打量著生活用品,這才算確認瞭沈瑾瑜的生活痕跡,心中不安的感覺大定,有瞭點女主人的底氣,又想起遠處讓她感覺奇怪的女人。
如無意外,這姑娘應該就是沈瑾瑜的女朋友瞭。按說她應該喜悅的,因為沈瑾瑜不止一次不耐煩表示不會結婚,更無心生育。
起先她還以為是隨便說說,可眼見這麼些年過去瞭,他拒絕任何異性約會。每次她給安排的相親,他寧可得罪人,連個面子功夫也不肯做,她才知道是來真的。
她正值更年期,因為往事的分歧夫妻關系才剛修復沒兩年,這又為沈瑾瑜的婚戀殫精竭慮,整日失眠快要抑鬱怕他耽於往事毀瞭一輩子,她軟硬兼施,甚至帶他看過心理醫生,可不管用。
她是對長女感到虧欠,偶爾憶及還會惆悵,可這麼多年過去瞭,她不想另一個子女的人生就這麼毀瞭。
為此她特地來這邊過年,也是存瞭攤開說的心思。
這種情況下但凡看到個知書達理的姑娘,她都得高興得開嗓唱起來。
但她絲毫沒有第一次見兒媳婦的驚喜,實在是因為這姑娘穿得太不檢點。
就一個吊帶裙,佈料哪哪遮不上,胸前恨不得露出半個胸,轉身倒茶的功夫,從腰到後背幾乎全裸呈現,令她倒吸一口氣臉色發青。
雖說屋裡開著空調,這姑娘怎麼能穿成這樣?
即使穿成這樣,怎麼就能隨隨便便給人開門?
種種都表明,這根本不是好人傢的姑娘。
從她進來之後對方就躲得遠遠的,連個正面眼神交匯都沒有,更別說大大方方打招呼,這也太小傢子氣,教養實在不上臺面。
“我是瑾瑜的媽媽,你是……?”
常人怎麼也要叫一聲阿姨吧?但面前的女子隻是把茶杯遞過來,淡淡一句:“喝吧。”
不三不四就算瞭,看起來還沒禮貌。
梅芳齡接過茶杯,臉色不怎麼好看。
事實上十六年過去瞭,少女長開變少婦,相貌變化不小。
本來這也還不至於認不出至親,但因為梅芳齡眼睛哭花得早,兩米開外的人都不太辨得分明,沈瓊瑛又一直站得遠遠的,再加上心中下意識的逃避態度
隱約覺得這姑娘長得像,但她絕對想不到沈瑾瑜真的把沈瓊瑛給找到瞭。
換句話說,要擱其他地方遇見這姑娘,她絕對要聯想到走失的長女身上喜極而泣;可在沈瑾瑜傢裡這恰恰糟糕透頂,是她最不期望看到的,因此壓根不做此想。
她隻會覺得沈瑾瑜還抱著某種隱秘見不得光的心思交瞭女朋友。
一個疑似作風不檢點、冷淡沒禮貌、又神似走失女兒的兒媳婦,她是絕對不想看到的。
見女子沒有攀談的意思,她主動盤問:“你是瑾瑜女朋友嗎?”
沈瓊瑛初時還覺尷尬想躲,此時卻覺悲哀,梅芳齡是有多不願見到她,才會完全不認得她?
顯而易見對方比她還要害怕,原本措手不及的恐慌消失不見,她反而不怕瞭。
抱著復雜的心情,她平靜地回答:“不是。”
梅芳齡的臉色就更不好看瞭,脫口而出:“不是他女朋友你怎麼會住在這裡?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穿成這樣?”換往常她不會這麼咄咄逼人,可頂著副肖似長女的樣貌穿成這樣實在寡廉鮮恥,要知道她的女兒是多規矩的姑娘!這強烈對比讓她感覺不適。
更別說她本就保守,現在正值更年期,沈瑾瑜這背後的心思簡直令她頭疼。
這場景極其荒唐,沈瓊瑛隻覺可笑,被沈瑾瑜拿捏要挾的委屈怨恨爆發,放肆嘲諷:“這要問你兒子去啊?他把我弄回來的,你以為我很願意嗎?!”她恨,沈瑾瑜的妄為跟梅芳齡的放縱從來脫不開幹系!
梅芳齡給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炸瞭一身汗。
說沈瑾瑜會勉強女性她是不信的,但若是被勉強的人恰好長得像小瑛,那還真有可能。
等她想通這一層就是一陣陣惱羞成怒。
之前還能安慰自己相貌相似純屬巧合,現在一直盡力掩埋的不堪被徹底戳破瞭,這十來年來的粉飾太平也活成瞭笑話,不由遷怒上瞭這跟自己叫板的女孩。
她打心底不相信這女孩子是完全被迫的,有手有腳有電話,真要被迫還不能逃跑報警?!
“出去!”梅芳齡從被晚輩詰問的難堪中反應過來,捂著胸口氣得發抖,“你給我出去!”
“我能做主的,你現在就離開!!”她霍地站起,越說越激動。
這麼多年以來,除瞭婚姻大事,沈瑾瑜倒也沒有違逆過什麼,無論學業還是職業都按照傢庭的預期價值觀蒸蒸日上。
沈思有時會因為往事發泄性責罵,可他多半沉默以對,這讓梅芳齡感到欣慰,兒子似乎改邪歸正,終歸是個老實懂事的孩子。
現在她看到瞭什麼?沈瑾瑜未婚就跟人姘居,有沒有想過對仕途什麼影響?他還要不要結婚?還找瞭個跟姐姐那麼像的,他有沒有想過這會刺激到精疲力盡的傢人?
梅芳齡激動地直接打開瞭門,反客為主做出驅趕的姿態,像母獅一樣警惕,誓死捍衛自傢領地最後的完整和平。
寒風灌入,沈瓊瑛打瞭個哆嗦。
她本能用手抵住瞭門。
本來她也沒想留下敘舊,可理智告訴她不能就這麼出去。
梅芳齡激動之下根本沒想過她身上的窘迫,而沈瓊瑛同樣情緒激蕩想摔門離開。
梅芳齡有什麼資格看不起她?她這樣是誰造成的?
她今天受的刺激不比梅芳齡少,急需逃離發泄,可沈瑾瑜因為昨天的事,連自己的衣服也全給鎖起來。
她不得不抵著門僵持不動。
對方越發流露出對她賴著不走的輕蔑鄙薄,而她則漲紅瞭臉對沈瑾瑜的下作羞憤難言。
就在走與不走、維持驕傲還是無視驅逐的兩難之中,虛掩的門突然被急促扣響。
少年意識到門開著,瞬間撥開門,氣喘籲籲佇在門口,像是穿越荊棘奔跑而來,化作一束光照進她被囿居陰暗的心裡。
看到沈瓊瑛的第一眼,他的眼睛裡就再也盛不下旁人,一把把她緊緊擁進懷裡,感受著失而復得的溫情。
什麼都不用說,兩人的心貼得無比近,劇烈為彼此躍動、要穿越胸腔融為一體。
俯仰對視間,兩人竟心有靈犀同時開口:
“跟我走。”
“帶我走。”
他什麼都沒有問,目光環顧瞭一圈,在梅芳齡臉上略作停留,隨即一把脫下棉服裹在她身上,拉著她的手疾步變小跑,似乎生怕她反悔,目光還不時粘粘回望向她。
梅芳齡費勁地瞇著眼睛聚焦在少年模糊的臉上,那隱隱熟悉的五官震驚得她說不出話來,往前跟瞭幾步想要看個清楚,在目光觸及沈瓊瑛側顏時忽然像是明白瞭什麼,嚇得連連後退,渾身被抽空瞭力氣,跌坐在沙發上。
沈瑾瑜回來時,已是黃昏。
燈沒有開,梅芳齡保持著驚嚇的姿勢坐在沙發上發呆,帶來的行李箱和特產都放在一邊,絲毫沒有收拾。
梅芳齡像是被嚇醒一個哆嗦,有些無措:“我想著你一個人過年孤單,就想來陪你過。”
沈思因為對這個兒子還有恨,這麼多年不冷不淡的,不肯來。之前她還心有怨念,可現在她無比慶幸。沈思的性情比她剛正,這麼多年妥協下來已經存瞭隔閡,如果一傢人都在,她不知道這事要怎麼收場。
當年那一蒂,在沈瑾瑜除外的每人心裡都留下瞭揮之不去的陰翳和後怕。
這麼一會兒時間,沈瑾瑜已經上樓巡視完畢,站在樓梯關節處:“她呢?”
梅芳齡訥訥:“我把她趕走瞭。”
“她就這麼走的?”沈瑾瑜面露不快,他沒給她留下衣服,她連自己的手機都沒帶走,明顯走的倉促且不愉快。
“一個半大的孩子把她接走的。”梅芳齡頓瞭頓又補充:“跟你長得特別像。”
沈瑾瑜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要上樓。
梅芳齡趕忙追瞭兩步,鍥而不舍追問:“瑾瑜,她是誰?那孩子是誰??”
沈瑾瑜停下,似乎疑惑:“你不是已經猜到瞭嗎?就是你想到的那樣,我姐生瞭我的孩子,我和她共同的孩子。”他一字一頓,無比驕傲。
猜到是一回事,被赤裸裸官宣又是另一回事。
這句輕描淡寫的事實背後的代價,對於同為女人的梅芳齡來說,是顯而易見血淋淋的重荷。
自然愈合的傷口被再度揭開痂,梅芳齡無法消化其中的信息,對女兒愧疚心疼到極點,又對如今這亂象絕望無力。
“瑾瑜!”梅芳齡聲音尖利:“這個傢好不容易才沒散瞭,你不能一錯再錯!”
回應她的,是黃昏被夜色徹底吞噬後的無邊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