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在墨思辰一臉雀躍帶著慕辛離開大廳後,除瞭被慕辛指示的康柔和康詩涵二人,曹慕春和墨映彤被好姐妹丟下,自覺沒趣,也告辭瞭墨屠,離開瞭市令府。

  墨映彤的祖父是上任墨傢族長,在幾年前去世後,墨映彤的伯父作為長子兼繼承人,承襲瞭族長和本傢傢主之職,而這位五十多歲的中年武士也有著相稱的實力,淬體四層的修為制住瞭那些因為傢主逝世而蠢蠢欲動的分傢子弟。

  墨映彤的祖父膝下男丁雖然有三子,但兄弟三人感情十分要好,加上作為長子的伯父無論實力還是頭腦也比兩位弟弟、墨映彤的父親和小叔強上半分,幾人之間自然生不出爭權奪位的心思,是以兩傢沒有因為父親離世而遷走,依舊住在傢主宅邸中。

  兩刻鐘後,和曹慕春分別瞭的墨映彤回到瞭傢主府上,傢主的宅邸實在氣派,雖然也是四方圍墻的大宅,但卻不是一般大宅可比,僅僅一個外院就比豪門大宅大上好幾倍,各處廂房更是修成兩層高的小樓,說是自成一莊亦不為過。

  墨映彤甫一進門,剛踏進院子裡,搖遠就看見瞭一個令她討厭的人。

  而且那人還正在騷擾自傢的仆人。

  「喂喂,你知道我這袍子買回來花瞭多少錢?這可是在甘傢的華衣坊裡買的,花瞭一枚金幣呢!把你賣瞭也換不來吧?現在被你弄臟,不能要瞭,你說咋辦?」那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正在對倒在地上的一個侍女呼喝道。

  那個侍女沒有如青年想像般求饒,或許是過於驚慌,隻是顫栗得跪坐在地,表情像是快哭出來一樣。

  墨映彤看著那侍女長相不俗,年紀比自己還小上幾歲,身上穿著的並非奴婢的佈衣制式,而是有餉錢的外招侍女。墨映彤想瞭想,這侍女瞧著面生,多半是新來的侍女吧。

  大概是有人前去通傳,管事的嬤嬤趕瞭出來院子,一臉討好地對那青年道:「表少爺消消氣,這小桃是新招回來的侍女,小桃!還不給表少爺道歉!」

  這嬤嬤墨映彤倒是認得,是三個傢主宅邸的管事嬤嬤之一,本來不過是個年逾四十的老侍女,在這傢主宅邸待的時間比墨映彤還長,墨映彤還記得這嬤嬤以前都是不多講話、無時無刻都是笑臉迎人。

  幾年前,上一位管事嬤嬤告老之後,老侍女因為給人印象很好,就被墨映彤的伯父提拔。這老侍女背後的惡心嘴臉很快就顯露出來,處事講話都是尖酸刻薄,尤其是對待年紀較小、相貌不俗的婢女,讓墨映彤都看不過眼。

  伯父幾兄弟分明是知道的,可他們隻在乎這管事嬤嬤做事有沒條理,小人得志、恃勢凌人這檔事,幾兄弟的子??、也就是墨映彤的兄弟姊妹也做過不少,拿這理由去換掉一個辦事麻利的老侍也不合適。

  偏生這嬤嬤在墨傢子弟面前任勞任怨,哪怕隻是見著墨映彤的貼身侍女,都是一口一個大妹,還要非常熱心幫著她們忙,讓墨映彤罵也罵不下去。

  被稱作小桃的侍女看見嬤嬤走出來時,嚇得縮瞭縮脖子,聽見她的話也沒立刻反應過來,那表少爺反而先發話瞭:「道歉?我要她道歉幹嘛?道歉能換錢是不是?」

  管事嬤嬤馬上哄著表少爺道:「表少爺你那麼矜貴,身上穿著的袍子也是不同凡響吶!不如讓小桃先賒著,從月餉裡扣起來賠給表少爺可好?」

  「這侍女一月餉錢好像才五枚銀幣是吧?她不吃不喝也得還兩年,嬤嬤你難不成是想讓我兩年不買不穿?」表少爺不依不撓繼續說道。

  「奴婢不像表少爺般精明有才,隻是一愚鈍老婢,還請表少爺明示該待如何。」

  表少爺雖然暗自腹誹老狐貍裝傻,但見這嬤嬤會拍馬屁,又深知自己所想,心裡還是樂開瞭花,跟管事嬤嬤道:「那可不簡單,讓這小桃來侍候公子爺,好以勞抵債!」

  「初陽表兄怎麼這般勞氣?」

  就在嬤嬤準備回話時,墨映彤先開口瞭。

  這個惡少是墨映彤的表兄熊初陽,是墨映彤的小姑墨高時嫁予另一小傢族熊傢的少爺後,所生的小兒子。

  雖然那位姑姑是個修為低下的婦道人傢,四十來歲隻堪有淬體二層,但始終是現任墨傢傢主的親妹妹,其夫更是熊傢本傢的大少爺,未來的熊傢傢主,一個士族的傢主千金兼另一士族未來的主母,作為墨熊兩傢的聯姻證明,哪怕毫無修為,地位依然祟高,哪怕烏骨鎮三大傢族的本傢傢主也得以禮相待。

  也許因為是幺子的關系,墨映彤的姑姑對熊初陽尤為疼愛,也是這緣故,熊初陽平常在外亦是作威作福慣瞭,比起父兄差上十萬九千裡。而且熊初陽二十來歲尚隻有淬體一層,資質隻能算是低下,然而以熊初陽的身份,將來肯定會被委派到傢族要職之上,再不濟也會是鎮外某處熊傢莊子的莊主,旁人被欺負瞭也隻能忍聲吞氣。

  而墨映彤就是少數不懼熊初陽的人,她的父親墨高壁就是墨傢長老、淬體四層的中階武士,更是墨傢傢主墨高青的親弟,雖然墨映彤還有幾位親兄弟,但墨高壁傢裡就她一個女兒,大伯黑高青所生的幾個堂姐又早已嫁人離傢,傢主府裡的墨傢小姐也就她和妹妹二人,說成是墨傢的掌上明珠也不為過,身份上與熊初陽相差無幾,而且她清楚熊初陽有娶她過門的意思,是以往往對其看不順眼都是不礙直說。

  墨映彤慢步上前,那表少爺一見來人,立刻收起瞭那副惡少嘴臉,換上半討好半諂媚的笑容跟墨映彤打招呼:「映彤表妹?沒多大的事,就是有個不長眼的賤婢把表兄的袍子弄臟瞭……」

  墨映彤馬上接話道:「既然沒多大的事,何必抓住她一個小侍女不放?再說表兄這袍子不就沾瞭點洗衣水,要是表哥嫌不好見人,回傢裡去洗洗不就好瞭?何來臟不能衣一說?」

  話裡頭的意思很明確,這點小事要麼算瞭,要麼滾回傢去省得丟人現眼。

  墨映彤又瞟瞭嬤嬤一眼,嬤嬤馬上低下頭去不敢直視。

  墨映彤生於士族本傢,勾心鬥角、心機陰謀之事見多瞭去,至於這擅於觀言察色、活比她長幾十年的管事嬤嬤更是人精,少娘老仆二人如何看不出來熊初陽的意圖。

  明顯就是瞧上瞭小桃的姿色,故意生事,拿個由頭讓小桃欠著些還不上的東西,好讓熊初陽有藉口逼這個墨傢侍女成為他的暖床小婢,熊初陽這方面的傳聞可不少,墨映彤想來他幹這檔事比傳聞說的隻多不少。

  要不是墨映彤今天剛好路過,哪怕這管事嬤嬤能力保小桃,她也肯定會讓小桃永不翻身,籍此討好熊傢小少爺,最後小桃這姑娘隻得被熊初陽領回去糟蹋掉,到時候木已成舟,墨傢也隻能討個賠銀和賣婢錢,至於那點小錢顯然是不被熊初陽放在眼內的。

  「既然表妹如此說,那表兄也得給你一個面子,這事就這麼揭過吧。」

  熊初陽暗恨墨映彤壞他好事,但他明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除瞭熊初陽對墨映彤有那種心思,這小桃也確實是墨映彤自傢的侍女,平常沒人理會,舅舅哪怕事後得知也不會多說甚麼,但要是有墨映彤作保,鬧到墨傢傢主那裡去,他熊初陽也討不瞭好,最後隻會平白丟瞭臉。

  「表兄要是沒甚麼事的話,還請自便。小桃,跟我走。」墨映彤對熊初陽說完,也不待他回應,叫上小桃就踏步離去。

  小桃看瞭看準備離去的救星,看瞭看掉在地上的衣裳和浣衣盆,又看瞭看臉無表情的管事嬤嬤,最終還是跟上墨映彤走瞭。

  墨初陽心中窩火,卻又不好發作,隻得惡狠狠地看著背離而去的墨映彤。不看還好,這一看火氣又更盛瞭,明明墨映彤生得嬌小,臉容可愛,活像個娃娃一樣,卻長瞭這副反差身材,厚重冬衣蓋不住前凸後翹,叫熊初陽越看越心癢。

  “總有一天,我要把你這裝純的騷貨帶到外面使勁地肏……”

  熊初陽好不容易把火氣壓下去,帶著身後的兩個小弟和幾個隨從離去,獨留下低頭微笑的管事嬤嬤和一地臟衣。

  熊初陽臨離開之時,依稀能聽見那老侍女對其他下人尖聲吼道……

  傢主府外院的鬧劇不過是小插曲,墨映彤本意隻是回傢歸府,又有事欲向父伯詢問,剛好從侍衛口中得知兩人俱在偏廂之中,墨映彤帶著侍女小桃走進偏廂,兄弟二人正對坐在小案前品著茗茶,不知在商討何事。

  「爹!大伯!」

  「嗯?映彤回來瞭。」

  墨傢傢主墨高青和長老墨高壁聞聲抬頭,一看自傢的明珠回來,立刻停止相商。

  兄弟二人長得七分相像,還要同樣久居高位,那份威勢更是不相伯仲,單用肉眼看去就能確定兩人同出一源,就是難以分清何人為兄、何人為弟。

  「映彤過來!坐!」墨映彤的大伯墨高青招瞭招手讓她坐到案旁。

  至於在後面跟著的小桃,倒是無人在意,墨傢小姐出行帶上個侍女根本不是啥大事,墨高青和墨高壁也不可能過問。

  不過小桃這種凡人侍女平常根本沒機會看見傢主這種高高在上的人物,明明沒人在意她,這時卻極為緊張。

  「爹和大伯你們方才在商量著甚麼?」墨映彤倒是沒有開口就談小桃之事,反而問起來兩人在商量的事情。

  墨高壁聞言,嘆瞭口氣才開始回道:「還不是因為墨辰桀那混小子回來瞭。」

  「辰桀叔叔回來瞭不是好事嗎?他還要是以淬體五層的頂尖修為回歸,當年那事又過瞭那麼久,不至於再跟袁傢鬧不快吧?」墨映彤不解為何父伯二人如此苦惱。

  「淬體五層強是強,可傢族事宜和爭鬥可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改變的,他回來能幫襯的不多,但引起的麻煩卻會接腫而來,何況當年那事根本是袁傢故意的。」墨高青接過二弟的話解釋道。

  墨映彤聽父伯二人徐徐道來方才知悉當年之事,墨辰桀?二十餘歲之齡擠身淬體三層,假以時日定能修練到淬體中期,這種資質在整個烏骨鎮也是鳳毛麟角,而墨辰桀這一輩中,像小叔墨高峻和墨凱他爹如今四十有幾尚且是淬體三層而已。

  淬體中期在各處鄉鎮士族之中俱是頂梁柱,高階武士過於稀少,烏骨鎮中連一位淬體後期之人也沒有,當中又有不少人跑去給仙長們當傢仆去瞭,而淬體初期的武士則不成氣候,充其量比凡人肉體強上十到四十倍而已,是以一個傢族的定位都是看中階武士有多少,墨傢長老也是規定淬體四層才能被推舉擔任。

  像墨傢當中,算上傢主墨高青和剛回來的墨辰桀,淬體中期的武士也不過區區八人而已,康、袁、烏三大傢族各自有著比墨傢多上一倍的本族長老,還沒算上其他供奉和外派出去的中階武士,據說袁傢麾下淬體中期的武士如今足有三十人之多。

  袁傢子弟當中沒有人能在三十歲前晉身淬體中期,墨辰桀的出現自然讓人驚艷羨慕一番,隻是有鎮長烏骨康氏一族壓著,袁傢也不敢隨便其他傢族子弟出手。

  所以當年袁傢才會使計,趁袁凌芝出席傢族大會時,讓袁傢大少哄騙到偏僻處強暴,隨後還把袁凌芝軟禁起來,期間又發生瞭何事則不得而知。而那袁傢大少對外則是宣稱,是袁凌芝水性陽花勾引本傢嫡子在先,袁大少根本猜不到當時才十歲的袁凌芝早已許瞭人傢。

  那個宣稱顯然是鬼話,後面那句聽著有些道理,可十歲的袁凌芝要是能勾引到袁大少,那真不知道她是哪來的妖精瞭,更別提那袁大少身旁燕瘦環肥各有千秋的女子多不勝數,豈會這般容易看上區區分傢旁系的幼齡少女。

  無論如何,年輕氣盛又有著一身修為的墨辰桀不可能咽下這口氣,已經被長老堂認可成為預定的墨傢長老,墨辰桀帶著自己麾下和當時年輕一輩的子弟上袁傢的門討人去,墨高青因為是傢主繼承人不被允許參與,但墨凱墨楓他爹、墨高壁、還有墨映彤的小叔墨高峻皆在此列。

  墨映彤一聽才知道,原來父親那一輩墨傢子弟,是靠墨辰桀才整合起來,這麼聽起來,墨楓他爹和自己的父親都是一同打過架拼過命的好兄弟呢?

  最後的結果就是墨映彤所知那般,人是肯定討不回來,找場子又打不過,袁傢傢主在鎮長那裡的說辭則是小輩之間打鬧,加上袁傢大少到底是強占人妻仰或被人勾引根本不得而知,鎮長沒瞭幹涉的理由,更是樂得坐山觀虎鬥。

  當年那事墨傢明面上對人說是袁傢大少看上墨辰桀的小妾袁凌芝,後袁傢為瞭逼使墨辰桀放棄而對墨傢各處產業進行騷擾打壓。但各士族的長輩都是心知肚明,即使涉事者是袁傢大少,不可能會為瞭他看中某個小妾,而興師動眾跟墨傢打瞭整整半年。到處騷擾侵襲墨傢產業,趁機燒殺搶掠,不過是因為在各個小傢族中以墨傢最強盛,作為大傢族的袁傢蓄謀已久、針對墨傢的一場陰謀。

  「當年之事居然如此……」墨映彤對事情的真相深感愕然。

  「當年議和之時所應要求,乃是驅逐墨辰桀,雖說眾所周知,這不過是袁傢打夠搶夠,又恐做得過火惹惱鎮長,才找瞭個臺階順勢停戰,可現在墨辰桀回歸,少不得被袁傢大做文章,隻恨我墨傢實力不及,才蒙此屈辱!」墨高青一臉不甘地說著。

  墨映彤待伯父說完,才提及在墨屠府上所見所聞,墨高青兄弟不感驚訝,想必二人早從下人口中得知慕辛之事,但當墨映彤提到墨辰桀為人傢奴時,兩人方才目光一變。

  「真沒想到,當年那個意氣風發、視天地如無物的墨辰桀居然甘於為人鞍前馬後!」墨高青難得用驚訝的口吻說話。

  「映彤你剛才說墨屠今夜辦傢宴,要為墨辰桀接風洗塵吧?」墨高壁突然想起來瞭這回事。

  「對,女兒跟思辰是閏中好友,也被同邀前往。」墨映彤回應父親道。

  「哈哈!這就對瞭!反正那老傢夥跟辰桀也猜到我們得知,今夜為父與你同去鬧上一場!」墨高壁對於這位十幾年來難得一見的往時兄弟歸來顯得很是高興。

  墨高青也附和起來,墨映彤暗想道,這兩人應該從一開始就是這般打算的吧。

  「對瞭伯父,我想讓她當我的侍女可以嗎?」墨映彤趁二人聊得興起,適時指著在門外跪得腿酸的小桃向墨高青問道。

  墨高青隨意瞄瞭一眼,見是個無關緊要的浣衣侍婢,立刻就應瞭下來,墨高壁則向她問道:「又是因為初陽那混小子?」

  本來沒放在心上墨高青聞其言知其意。

  墨映彤的貼身侍女都不止兩手之數瞭,除瞭自幼跟隨的兩個墨傢女子,其餘人等都是後來她主動提及的,士族本傢的大小姐有數十侍從也不為過,初時墨高青和墨高壁都沒放在心上,後來查瞭下那些人的底細,才發現那些侍婢全都是被熊初陽或者其他公子哥看上的。

  雖然視這侄女如明珠,但墨高青始終不如為人父上的墨高壁清楚女兒所想,聽二弟提及才想起來。

  「初陽那小子確實不像話,交的大多都是下流之輩,他的那點齷齪事兒伯父也聽過不少,可是映彤啊,不是伯父不幫襯你,能被士族嫡子看上可是那些下侍賤婢的福氣,再說你又能收得瞭幾個近侍丫鬟?」墨高青輕語道。

  墨高青自然聽聞過熊初陽這外甥做的好事,時常聽見熊初陽欺男霸女、奸污良傢、狐狗為群之類的混帳事,他當然為此失望。可如果隻是拿幾個凡人侍婢來玩樂玩樂,他卻不覺得算個甚麼事,就是把人殺瞭也沒甚麼大不瞭,墨高青自己年輕時也和熊初陽同樣是士族的本傢嫡子,以前也不是沒臨幸過人妻俏婢,言下之意就是墨映彤管太寬瞭。

  墨映彤用堅定的目光跟墨高青對視道:「同為女兒身,能救一人是一人。」

  墨高壁如何不知女兒的脾性,所以根本沒打算勸喻,墨高青見侄女這般堅持,反正自己也應瞭侄女所求,也就不再談論此事,省得自己煩心。

  「這事就這麼算瞭,那侍女你且領走,回去好好打扮,回頭爹和你伯父隨你到墨屠府上去。」

  見父親下瞭逐客令,墨映彤所想所求之事情全然解決瞭,就請安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