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州城。風起。陣陣烏黑的風卷著地面上的枯枝敗葉,打著一個有一個漩渦。
風聲像是無數的孤魂野鬼在空曠的原野上哭嚎,聽得讓人直冒冷汗。或許是因為戰爭的緣故,城內的居民大多已遷往瞭外地避禍,因此整座城像是空蕩蕩的鬼城一般,即使是大白天,在街上也看不到幾個人影。
「發生什麼事瞭?為何如此驚慌?」楊排風從桌案後面起身,眼前跪著幾個渾身是血,滿臉灰塵的士兵。就在剛才,這幾個人突然闖進帳來,稱有天大的要事稟報。
那幾名士兵忙不迭地答話道:「楊參軍,不好瞭!前日夜裡,穆元帥和八姑奶奶接到戰報,稱陳將軍被困於金城驛中。她二人來不及召集大軍,便僅率瞭一萬輕騎前去救援。不料遇著一古怪妖婆,擅使陰毒法術,武藝深不可測。八姑奶奶前去與她交戰,卻著瞭她的招,被打落馬上,被生擒過去。穆元帥心下著急,繞道佛子坳,欲從關後襲取昆侖。卻一時大意,落進瞭陷馬坑。我等欲到坑邊救人,誰知那僮軍早已埋伏在左右,隻見數也數不清的利箭從密林深處射來,卻尋不到敵人。兵士傷亡慘重,便退回佛子坳。想必此時穆元帥也被敵人擒瞭過去!」
「什麼?」楊排風大驚失色,道,「你說穆元帥被敵人擒瞭?」
「正是!」那士兵連連點頭,道,「請參軍快些發兵去救元帥與八姑奶奶!」
楊排風面帶憂慮,讓這幾個士兵先行下去歇息,又急忙傳召楊文廣、餘靖、儂智英、焦廷貴、孟定國、嶽綱等大將來到帳內,將那士兵所報之事,對幾個人說瞭一遍。
焦廷貴一聽,道:「豈有此理!那些亂臣賊子,竟敢擒拿我傢元帥!待末將拎兩把板斧過去,將他的軍營去挑個底朝天來!」
「焦大哥休得莽撞,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且聽楊參軍如何吩咐便是!」還是嶽綱穩得住,對焦廷貴道。
這時,楊文廣出列道:「排風,請你速速發兵去救母帥,若是去得晚瞭,母帥恐有性命之憂!」
此番不比前者在全州之時,軍中缺糧,寸步難行,隻能幹著急。現在宋軍連克數城,江南、荊湖各路的糧草已陸續齊聚賓州,更是兵精糧足。但也正因如此,楊排風心中才更加焦急。或許也正如楊文廣所言,此事宜早不宜遲,若是遲瞭,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儂智英道:「既然穆元帥是在佛子坳被擒,那便說明僮兵已在那裡有所準備。此番若是貿然再從那邊越關,怕是依舊會遭阻截。為今之計,隻有正面攻打關城才是。」
楊文廣怒道:「哼!佛子坳那條道路,都是你指的。現在我母帥在那道上出瞭事,怕是你早就策劃好的計謀。定是你假意投降,然後誑我母帥進那圈套之中!」
儂智英道:「小女子雖是投降過來的南將,但穆元帥對我恩深,以德報怨,我豈能誑她?」
楊文廣冷笑道:「那又如何知道?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住嘴!」楊排風喝道,「文廣,智英乃是誠信投附而來。我們身為天朝上將,又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話以後切不可再講,明白瞭麼?」
儂智英道:「謝參軍信任!隻是末將擔心一件事情……」
「你但說無妨!」
儂智英道:「從那軍士口中,似末將之母婭王已到昆侖關,為我七弟助戰!我母親武藝高強,神魔莫測。若是在戰場,你們遇到一手握招魂幡,騎扳角青牛的老婦人,當盡量避開!」
楊文廣又「哼」瞭一聲,道:「有何懼哉?我楊文廣縱橫沙場,何等厲害角色沒有見過?你休要在此處長他人志氣!」
楊排風卻道:「此戰隻為救元帥和八姑奶奶平安歸來,不可與敵戀戰,本將讓幾位將軍小心便是!隻是這軍中不可一日無帥,現八姑奶奶、金花和穆元帥皆為敵軍所擒,宋軍群龍無首,唯恐久戰不利。眼下唯有將此事上奏朝廷,或能另擇良將,前來統帥三軍!」
嶽綱有所顧慮道:「楊參軍,若是將此事上奏朝廷,恐怕有損楊傢和穆元帥的威名。而三女將淪落敵營,又容易讓朝中小人抓著話柄,編撰是非!」
楊排風道:「話雖沒錯,可軍國大事為重,又豈能顧得瞭個人小節?沒瞭穆元帥,若此處有瞭什麼閃失,恐怕將惹下更大的禍端。到時天子降罪,更是讓那些奸臣有瞭話柄!」
眾將見她說得在理,便也沒有反駁。楊排風見眾人皆無異議,當即傳下將令,餘靖率本部人馬,駐守賓州,又讓楊文廣等將領去點齊五萬人馬,由賓州西門而出,在城外十裡相候,待她親自上表天子,奏明原委之後,再帶兵前來會合。
眾將領命而去,各自披掛點兵,準備攻打昆侖關。楊排風待眾將離去,提筆在奏章上寫道:臣婦排風啟奏萬歲:廣南賊亂,氣焰跋扈,勢甚洶湧。今臣婦與渾天侯將兵南下,已克桂、柳、宜、賓諸州縣,賊聞風膽喪,無不披靡。天兵薄於昆侖關下,地險而池深,賊又負隅,作固守計,竟不能克。元帥欲揚上國之威風,播天朝之武德,連日戰於關前。然賊勢眾,竟困元帥於陣中,雖四方往援而不能救。臣請陛下,速遣良將南下,則賊眾蕩平之日可期,南酋授首之日不遠。
伏惟乞鑒!
楊排風寫好奏章,用蠟印封好,召一名快馬至跟前,囑咐道:「你速將此奏章送往東京,務必親手交由包大人,萬不可落入旁人手中,可聽明白?」
這快騎名喚李文祥,乃是軍中裨將,素有勇力。他接瞭排風的奏章,連夜快馬出瞭賓州,往東京而去。
楊排風待李文祥離去,急忙換下常服,穿瞭征袍甲胄,頂瞭盔甲,持瞭鑌鐵棍,跨上戰馬,出城於楊文廣眾將會合。待到瞭城外十裡,隻見宋軍早已列陣整齊,隻待她一聲令下,千軍萬馬便要奔赴昆侖關隘下,向僮軍討陣。
一路無話,且說宋軍到瞭關前。楊文廣因母親被擒,心下焦急,到瞭陣前,對楊排風道:「此戰讓本將出馬,先去殺他一陣再說!若是能擒他幾個賊王回來,或能將母帥換回!」
楊排風畢竟久經戰陣,心中緊記儂智英的話,道:「休要胡來,待我先去試探敵情,再作打算!」
嶽綱在一旁道:「楊參軍,你在宜州的傷勢剛好,不宜激戰。還是文廣賢侄年輕氣盛,不如讓他先去挑戰!」
楊排風拗不過眾將,便遵囑文廣道:「你萬事小心,若是遇著高手,莫要逞強,速速退回本陣!」
楊文廣答應一聲,便策馬來到關下,對城頭喊道:「上面的賊兵聽著!吾乃是平南先鋒楊文廣,何人前來送死!」
話音未落,隻聽城頭一聲炮響,無數黑甲僮兵從門洞裡湧瞭出來,向兩邊展開列陣。為首的正是儂智高的母親婭王阿儂,手裡握著招魂幡,幡旗上繡著閃閃發光的圖案。身邊跟著一男一女二員將領,女的身姿妖嬈,男的身材魁梧,手握流星錘。
楊排風在後面看瞭儂軍的陣勢,道:「這儂軍行伍整齊,果真不如此前那般!」
這時,儂智英在身邊道:「楊參軍,那為首的老婦,便是末將的生母婭王阿儂。她身後那女將名喚楊梅,也是一名頂尖的高手。那男將名喚儂平,流星錘出神入化,未逢敵手!」
楊排風點點頭,道:「儂平我倒是認得,曾與他在宜州城下交過手。前幾日在帳中休養瞭數日,全是拜他所賜,今日倒要向他討還那一錘之仇瞭!」
話說阿儂到瞭陣前,見瞭楊文廣,道:「你小小年紀,口出狂言,老身今日不教訓教訓你,你便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楊文廣早已將儂智英的話忘在瞭腦後,此時見一老一少兩名女將出來,便道:「婆婆,你且先與那年輕女將回城,留下那使流星錘的漢子來。本將從不與女人交手!」
「好大的口氣!」阿儂大怒。雙方甚至沒有通報性命,便動起手來。隻見那阿儂將招魂幡一揮,那滿天的銀針,便又如雨點般朝著楊文廣打來。
楊文廣正在納悶,這到瞭戰陣之上的人,哪有人用招魂幡這種兵器的。心下好奇,滿面的寒氣早已朝著他逼近。楊文廣果真是穆桂英一手調教出來的好手,也不多想,急忙將身子往後一仰,後背貼馬鞍。那無數銀針貼著他的鼻子飛過,全然射瞭一個空。
雖然毫發無傷地躲瞭過去,楊文廣還是嚇出瞭一聲冷汗,心道:「好陰毒的兵器!」這些針即便是沒有淬毒,被一齊打到,也被射成瞭刺蝟。
那阿儂見楊文廣竟能避開她的毒針,叫一聲:「好身手!」手上的招魂幡,已朝著他招呼過去。這招魂幡果真為一道神兵,能施放暗器,能迷惑人心,更能拿來當鐵棍使。盡管那桿子並非金屬,但也堅硬無比,若挨著瞭,定然腦漿迸裂。
楊文廣不敢大意,連忙挺槍格開瞭招魂幡。還沒等他還擊,隻見阿儂忽然手上一抖,那幡旗上的銀針又密如牛毛地射瞭過來。楊文廣萬沒想到,毒針竟可被這老嫗使得如此收放自如,簡直就是指哪打哪。他已是來不及躲閃,隻見他雙腳離鐙,猛一用力,身體忽地飛升而起,毒針便在他的腳下嗖嗖飛過。
楊文廣在空中一個翻身,又穩當當地落在馬背之上,同時手裡的長槍已如蛟龍一般刺瞭出去。
阿儂見槍刺來,也拿那招魂幡用力一格。如此一來一去,兩人不知不覺,已鬥瞭十餘回合。阿儂見楊文廣武藝高強,一時戰他不下,便後退幾步,道:「楊文廣,既分不出勝負,天色已是不早,待明日再戰!」
楊文廣心中掛念母親,豈肯如此輕易放她離去,大喝一聲:「妖婆休走,看槍!」喊話的當下,那長槍又朝著阿儂的要害猛刺過去。
阿儂見他不依不饒,便也不客氣,忽然將手上的招魂幡一翻,那幡旗竟卷住瞭楊文廣的槍桿。一時間,兩人兵器交纏,都已使不出招式來瞭。
楊文廣心下大喜,道聲:「找死!」手上猛得用力,想把阿儂從青牛的背上拉扯下來。他正愁戰不下阿儂,此時兩人角力,他料想自己一堂堂七尺男兒,怎麼樣也敵得過那一老太婆吧!
阿儂卻無心與他角力,隻見他一拍青牛,道:「走!」那青牛竟埋頭跑瞭起來。馬的力氣自然比不上牛,更何況這是一頭扳角青牛,據說曾是上古神將的坐騎,更是力大無窮。楊文廣連人帶馬,都被這青牛拉在後面,甩也甩不脫,跟又跟不住。
楊文廣心下暗忖:「不行!照此下去,必定被她拖死無疑!」他忽然雙腳又是一蹬,身體離開馬背飛躍而起,竟朝著阿儂猛撲過來。他已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將阿儂從牛背上扯下來。
阿儂見他撲來,微微一低頭,叫聲:「倒!」楊文廣忽的感到一陣目眩,像是萬道金光直射他的眼睛。他不由感到眩暈,身體似著瞭迷藥一般,在空中突然一軟,竟像是斷線的風箏一般,直直地墜瞭下來。
「妖婆!你使的又是什麼暗器!」楊文廣躺在地上掙紮瞭幾下,卻沒能站立起來。
阿儂陰笑道:「你去向閻王詢問吧!」隻見她一手握著杖中,一手握著杖尾,那握杖尾的手忽然一轉,那招魂幡尾部不到半尺的地方竟斷瞭開來,拔出一把鋒利的鋼刀來。原來,這招魂幡木杖中空,裡頭藏著刀刃,刀柄被制成杖身一樣的顏色,接在木杖上,若不仔細看,是無法發現的。她手握鋼刀,朝著楊文廣的脖子直砍下來。
楊文廣本可以抵擋的,但此時他中瞭招魂幡上的攝魂術,頭暈目眩,四肢無力,動作已是慢瞭一拍。
在宋軍陣上,楊排風見楊文廣落馬,眼看著阿儂手中的鋼刀就要砍死瞭他,不由驚叫:「文廣!」
說時遲,那時快!宋軍陣上忽然射出一道銀光,宛若天外飛仙,直射阿儂的手中的鋼刀。隻聽「當」的一聲,阿儂不由虎口一震,鋼刀脫手落地。
「什麼人?」阿儂大怒。她見到那條射來的銀光,竟是一柄長槍,「這宋軍陣中,難道還有投槍高手麼?」她心中驚疑不定。
這時,儂智英從宋軍陣上策馬跑出,到瞭阿儂面前,施禮道:「母親大人,得罪瞭!」
「智英?怎麼是你?」阿儂一見是儂智英,更是驚訝。
「女兒已降瞭大宋,請母親勿怪!」儂智英道,「大宋乃是天命所歸,我南國終究是不成氣候!如今天兵南下,女兒懇請母親休要執著,卸甲歸附,尚不失為封侯之選!」
「混賬!你這是我南國兒女所說的話麼?」阿儂勃然道。
「女兒感念母親的養育之恩,隻是盔甲在身,不便下拜,請母親見諒!隻是人各有志,女兒已打定主意,要為大宋效忠瞭!」儂智英道。
「既然如此,老身從今往後,便沒有你這個女兒!」阿儂怒極,將招魂幡丟到一邊,從一旁取出紫煙雷光鐧,抖開包裹,要打儂智英。
「妖婆,住手!」焦廷貴和孟定國見楊文廣落馬,救主心切,一左一右從兩旁殺瞭過來,正碰見阿儂要打儂智英,便出聲厲喝。
阿儂冷笑道:「又來兩個找死的!」
焦廷貴轉頭對儂智英道:「儂大小姐,你趕緊護瞭少將軍退回本陣去,這裡交給我們兄弟二人便是!」
儂智英點點頭,下馬將楊文廣從地上扶起,對二人道:「兩位將軍,我母親手中這鐧頗是厲害,蘊天地之力,切記不可與她交碰!」
「放心!你去便是!」焦孟二將不以為然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