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早已過瞭日出時分,卻仍不見太陽出來,那是被數不清的馬蹄翻起的煙塵所遮蔽瞭。遠遠地望去,僮兵佈陣於城外的荒野之上,黑壓壓的一片,可謂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鬥平。
穆桂英、楊排風、楊文廣、焦廷貴、孟定國、儂智英等人一齊登上城頭,往下眺望。離桂州城南不到五裡之地,有一條大江,名喚桂江,乃是與昭川相連,由桂入昭。桂江暫時將僮軍人馬阻隔在桂州城南,使其不能渡河。
探子上城報導:「元帥和各位將軍,據小人所探,敵軍人馬不下十二萬之眾,已遍佈桂江以南。我前部人馬在南岸剛剛奪下的據點,已盡數被其奪去。」
穆桂英叫過儂智英,問道:「領軍大將你可認得?」
儂智英道:「自是認得。那儂建忠、儂志忠二人,乃是我二哥的左殿將軍與右殿將軍,此二人在我二哥起兵之初,便已追隨左右。兩人皆有勇冠三軍之能,運籌帷幄之智,深得二哥信任。我在南國時便已得到消息,此次出兵,乃是傾國之力,有十二萬之眾,皆是能戰之士。」
穆桂英點點頭,道:「你且先退下,到城內休息去吧!畢竟是與你故國交戰,怕你分神。」
儂智英跪下道:「智英深感元帥大德,今日一戰,必當肝腦塗地相報,為王師作綿薄之力。隻是,若他日王師與母親對陣,智英不敢出陣!」
楊排風道:「元帥,而今敵有十餘萬,我尚不足六萬,依末將之見,不如急召餘靖、孫沔等部回來,協助破敵。」
穆桂英道:「無妨,破之旦夕爾!傳本帥將令,全軍出城列陣!」
「元帥,這……」眾將面面相覷,宋軍全部加起來,也不過五萬多人,而敵軍卻是自己的一倍有餘,能憑城固守,已是難事,現在卻主動放棄工事,要出城迎戰,都是大為不解。
儂智英急道:「元帥,休要小覷這些僮兵,個個皆為南國勇士,以一當十。出城迎戰恐怕難以獲勝。」
穆桂英道:「桂州城薄,不能抵擋大軍沖城。況前日破桂州時,已將南城毀壞,尚未修復。若敵軍由此缺口入城,我五萬將士,皆成甕中之鱉矣。不如背水一戰,尚有一線生機。」
眾將士得令,披掛出城,在下遊的淺水灘涉水過河,到南岸列陣。僮軍見宋軍過河,不敢立即交鋒,後退十裡,嚴陣以待。此時,宋軍列陣於桂水南岸西側,僮軍列陣於東側,穆桂英召過儂智英,耳語幾句。隻見儂智英不住點頭,領命後,便帶著一千人馬往西北而去。又召焦廷貴、孟定國二將,道:「本帥令爾等二將,出陣挑戰儂氏兄弟二人。切記,隻許敗,不許勝!戰五十回合,立即退回,到北岸列陣等候,明白瞭麼?」
焦廷貴和孟定國道:「元帥,兩軍壘陣,當奮勇爭先,為何要敗?況一旦退回北岸,假以時日,僮軍封死瞭渡口,王師便不能南進,到時想要勝之,便是萬難!」
穆桂英怒道:「爾等匹夫,本帥用兵,自有主張,難道還需向你們解釋麼?」
二將見穆桂英發怒,不敢多言,領瞭將領,怏怏而去。
穆桂英又召楊排風、楊文廣二將到跟前,道:「你二人各領五千人馬,為第二陣。隻待焦、孟二將退回,便接過敵陣。切記,也是隻戰五十回合,便退回北岸列陣。」
二將雖是不解,但還是領命而去。
兩軍陣上,戰鼓敲得緊急,像閻王的催命咒。從僮軍陣上,沖出兩隊人馬,為首的是一高一矮兩名敵將。高的那人,身長八尺,皮膚蠟黃,身罩黑色藤甲,手握宣化斧,下跨黑鬃馬。矮的那位,身高也有七尺,黑面膛,蓄短須,手握偃月刀,跨白馬。隻見那高的敵將對宋陣叫道:「吾乃大南國左殿將軍儂建忠,敵將誰來送死?」
首陣的焦廷貴一聽,怒不可遏,出馬罵道:「好你個賊將,竟敢口出狂言,今日你焦爺爺不教訓教訓,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
儂建忠見敵將出馬,道:「來的正好!」兩人便各使兵刃,戰瞭起來。
戰瞭二十餘合,兩人平分秋色,難分勝負。賊軍陣上的矮個子將軍一見,怕儂建忠有失,急忙拍馬上陣,叫道:「兄長勿慌,小弟志忠來助你一臂之力!」
一旁的孟定國見瞭,怒道:「既是單打獨鬥,為何又來助陣,莫不是欺我宋營無人?今日你傢孟爺爺就讓你有來無回!」言罷出馬,接住瞭儂志忠,也戰瞭起來。
四名大將在陣上糾纏到一處,各顯神通,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親為第三陣的穆桂英,勒馬站在一個高岡之上,往下眺望戰況。隻見四人已經戰瞭一百餘合,卻仍未見焦、孟二將的退意,不由怒道:「本帥明明有令在先,讓這兩個莽夫許敗不許勝,為何一百餘合,還不見他們歸陣?」
這時,有首陣將官來報:「元帥,二位將軍已是殺紅瞭眼睛,說什麼也不肯退下陣來!」
穆桂英眉頭緊蹙,道:「鳴金收兵!」
一陣鑼響,焦、孟二將隻得收兵回營。兩位敵將見天色不早,便道:「且先讓你二人多活一晚,待明日出陣,必定取你性命!」
穆桂英收兵回營,召集眾將。見焦、孟二人入帳,大怒道:「本帥有令,戰五十合即退,你這兩個莽夫,為何與敵將纏鬥不止?」
焦、孟二將急忙跪下請罪:「那兩員敵將甚是乖張,我等二人氣憤不過,便鬥得忘瞭時辰!」
穆桂英道:「本帥自有取勝之計,爾等不依令行事,自作主張,有誤軍機。來人,將這二人拖下去,各責三十軍杖!」
楊排風忙為二人求情道:「元帥,如今大敵當前,軍中正是用人之計,不可自傷大將。不如且先將此二人的軍杖記下,待明日戴罪立功。」
穆桂英道:「軍令如山,這二人既不遵從號令,便要軍法處置。若有過不罰,人皆謂本帥賞罰不明!」
焦、孟二將連連求饒,武士早將二人拖出帳去。穆桂英對楊排風、楊文廣二人道:「焦、孟二將今日吃瞭軍棍,明日定不可再戰。你二人將第一陣的人馬收瞭,明日充作首陣出馬。本帥自為第二陣。」
二將領命道:「謹遵元帥號令!」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僮軍又擺開陣勢,儂建忠、儂志忠兄弟二人,到陣前討戰。之間從宋陣之中,跑出一男一女兩員大將。男的那位,不過二十來歲,身高八尺,銀袍白馬,手持爛銀槍。女的那位,三十多歲的年紀,皮膚黝黑,但面貌俊美,使一根鑌鐵棍。
儂建忠見瞭大笑:「宋軍莫不是無人瞭麼?竟派一名乳臭未幹的小子和一名女子上陣!」
楊排風拿鑌鐵棍朝前一指,喝道:「賊將,休得無禮。今日必將你的首級斬下,獻於元帥!」
儂志忠笑道:「好大口氣!昨日上陣的兩個莽漢,已被我兄弟二人打得不敢出陣。今日一個娘們,居然如此跋扈!等下待本將擒你回營,讓你好好見識見識本將的厲害!」
楊排風聞言大怒,拍馬上前,拿著鑌鐵棍,朝著二人兜頭打瞭過去。儂建忠、儂志忠二人見她來勢甚勇,不敢懈怠,也拿起兵刃砍瞭過去。
楊文廣一見,也縱馬躍入戰圈,四個人戰到一處。戰不到五十合,隻見儂建忠大吼一聲,宣花斧迎面砍下。楊排風急忙拿鑌鐵棍往上一架,「乒」的一聲,火花四濺。楊排風在馬上晃瞭幾晃,險些栽下,道聲:「好厲害!」撥馬便走。
楊文廣見楊排風敗下,也不敢戀戰,虛晃一槍,退瞭下去。
儂建忠、儂志忠見二人怯陣,急忙舞動帥旗,無數兵將殺瞭上來。楊排風和楊文廣令士兵列陣射箭,不料敵軍來勢甚猛,無法抵擋,便敗下陣來。
身為第二陣的穆桂英,急忙令士兵將敗軍讓過,放他們過河,親自領兵,攔在路中間。
儂氏兄弟急追一陣,隻見被一隊人馬攔住去路,陣前的大纛上,繡著一個鬥大的「穆」字,便知是宋帥穆桂英親臨,不敢大意,按下陣腳。
儂建忠道:「穆元帥,今日天色已晚,本將暫不與你計較。待明日,必將踏破汝陣!」
穆桂英笑道:「本帥隨時恭候!」
當天兩下收兵。穆桂英再召眾將,褒獎楊排風、楊文廣二人。話不贅述。第三天,儂建忠、儂志忠發全營將士,到宋軍陣前挑戰。
穆桂英披掛出馬,立於陣前,道:「兩者本帥帳下大將一時大意,讓爾搶瞭先機,今日本帥在此,又豈能容你等胡來!」
儂建忠道:「穆元帥,識時務者為俊傑,今日你麾下兵將,不滿五萬,我大南將士,整整一十二萬員,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本帥勸你,早日下馬歸降,尚不失為王侯之封。若是執迷不悟,就休怪本將不客氣瞭!」
穆桂英道:「休說大話,孰勝孰敗,尚未可知!」
「既如此,看斧!」儂建忠大喝一聲,朝著穆桂英殺來。一旁儂志忠見瞭,也拿偃月刀一並砍來。穆桂英急忙挺起繡鸞刀招架。
隻見這兄弟二人,配合甚是默契,一人上攻三路,直砍頭、頸、胸,一人下攻三路,隻打腰、腿、腳。若是換瞭普通人,根本無法招架。而這兄弟二人,前兩日,以二敵二,尚能取勝,今日以二敵一,自是不將穆桂英放在眼裡。
穆桂英的繡鸞刀將自己渾身上下護得死死的,縱使二人百般施展武藝,也是傷不得她分毫。
穆桂英與二將戰瞭一百餘合,已是氣喘籲籲,香汗淋漓,她虛晃一刀,退出戰圈,道:「今日本帥出陣,未帶幫手,待明日再戰!」
儂志忠對儂建忠低聲道:「大哥,今日宋帥已是不敵,不如下令兵將殺她一陣,可獲全勝!」
儂建忠點點頭,對穆桂英道:「穆元帥,今日豈能如此輕易便放你回去?」他又對軍士道:「眾將士聽令,隨本將殺過去!」
僮軍陣中,更是鼓聲大作,大軍如風卷殘雲一般,殺到宋軍陣中。宋陣幾乎一觸即潰,士卒們紛紛丟盔棄甲,爭相逃命。
穆桂英見將士不敵,忙下令道:「渡過河去,到北岸休整!」
宋軍趟著淺水灘的急流,紛紛退到北岸。北岸上,焦廷貴、孟定國、楊排風、楊文廣等將已在岸上接應,見穆桂英敗軍渡河,急忙讓過。穆桂英退過眾將的陣地,在後方重整陣形。
儂志忠道:「大哥,機不可失。擊敗穆桂英在此一舉!」
儂建忠也笑道:「人人都雲,穆桂英天下無敵,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對眾將士下令道:「殺過河去,奪回桂州,活擒穆桂英!」
僮兵軍威大盛,齊聲發喊,緊跟著宋軍也紛紛下水,趟過河來。宋軍眾將見僮兵爭相渡河,後退數裡,在桂州城下擺開陣腳,嚴陣以待。
不過一個時辰,僮軍前隊已渡過桂水,與宋軍交鋒。大隊主力緊隨其後,一時間,整個淺水灘上,已是佈滿瞭僮兵,黑壓壓的一片。
隻見穆桂英愁眉緊蹙,自語道:「該是時候瞭!」
話音未落,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山嶽都為之一顫,隆隆之聲由遠及近。立於岸上的儂建忠聽到巨響,一拍大腿,驚道:「不好,中計瞭!」
直到那隆隆的巨響,傳到耳邊之時,僮兵這才看清。幾丈高的洪水,猶如成千上萬匹白馬奔騰,朝著這邊湧來。那些僮兵見瞭,忙不迭地朝著岸上奔去。可說時遲,那時快,咆哮著的巨浪,「轟隆」一聲,把正在渡河的僮軍士兵一下子吞沒得一乾二凈。
穆桂英急忙下令:「各營將士,出陣突擊!」
宋軍陣中,重新響起瞭戰鼓,一陣緊接一陣。一排排被塗瞭熟油,點瞭火的箭矢,如飛蝗一般落到已經渡河到北岸的僮軍陣上,頓時整個岸上,燃起瞭一片熊熊烈火。
僮軍的藤甲,被火一觸即燃。他們來不及去脫鎧甲,紛紛投入水中滅火。不料那水勢湍急,凡是落水者,眨眼時間就被沖得無影無蹤。
穆桂英親率騎兵從中軍突出,呈一字長蛇陣,將敵軍往江中趕去。那些僮兵根本無法抵擋騎兵的沖擊,被踏死、撞死者不計其數。待趕到江邊,宋軍齊聲怒吼,用長槍將僮兵一個一個捅入水中。僮兵像下餃子一般,撲通撲通地落進水裡。
在北岸上的儂建忠、儂志忠兄弟二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士兵被一個個刺殺,一批批地趕進水裡,卻無能為力。渡河的已有三四萬將士,竟在不到一個時辰的工夫裡,全部被宋軍殺敗。
儂建忠隔著桂水,盯著穆桂英,狠狠地道:「穆桂英,這筆帳遲早會找你清算!」從儂智高起兵以來,他自詡用兵如神,不料今日敗在一個女人的手裡,頗為不甘。
突然,僮軍後方一陣大亂。儂建忠和儂志忠還沒有從剛剛的失敗中緩過神來,問道:「出瞭什麼事?」
有士兵來報:「將軍,不好瞭!宋將餘靖,已經攻破昭州,沿江北上,到瞭我們後方!」
「什麼?」儂建忠怒不可遏,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餘靖竟在這個時候抵達桂州城下,來和穆桂英的大隊人馬會合。原本穆桂英讓他下瞭昭州之後,沿昭川北上,從水路合圍桂州。現在桂州已破,卻有僮軍主力兵臨城下,餘靖便趁勢掩殺瞭一陣。
儂建忠見餘靖帶來的人馬,密密麻麻的一片,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一時間心慌意亂,下令道:「撤軍!退回攔馬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