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朝升日落,月亮起瞭又沉。
晝與夜交替之時,整片海域被籠罩在夕陽的餘暉之下,金波搖曳,宛若破碎的琥珀。
一群七八歲的孩子們在岸邊踏水拾螺,海浪再次沖來,這一次,在沙灘上留下瞭一個男人。
他身上掛著破破爛爛的佈條,大概是在水中浸泡得太久,部分皮膚皸裂,臉色是病態的蒼白。
“米婭!米婭!——”
孩子們四散開來,驚慌失措地朝著不遠處的木屋跑去。
……
冷。
不知道為什麼,怎麼會這麼冷。
仿佛把人丟進冰窖,比他在南極時還要冷。
賀伯勤下意識地把毯子往身上裹瞭裹,想睜開眼睛,又被陽光刺得閉起來。幾息後,他看見一張張黝黑的小短臉,正瞪大瞭眼睛好奇地盯著他。
人從遊輪上墜落,本以為九死無生,誰能想到他並沒有被卷進渦輪中成為碎肉,反倒隨波逐流,就這麼活瞭下來。
——竟然連老天都以為他命不該絕。
島嶼很小,人口更稀,隻在平坦開闊處蓋房修屋,勉強算是個村落。這裡的人靠打漁為生,母語聽不出來到底是哪國話,但仰賴早年殖民主義在東南亞影響至深,總有幾個能用含混不清的英文同他交流,米婭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說不瞭長難句,但所幸還有畫功,多年不碰此道,竟然也沒被商場世俗影響太多,舉著樹枝在潮濕的沙灘上勾勾畫畫,添上精心篩選的簡短單詞,幾筆下去便是一個動人的故事。
富豪流落荒島,隻要精心照顧,等仆人找來,他就會帶她離開這裡,去到繁華都市,與她結婚。
男人體格健碩,外表俊美,幾番忽悠下來,米婭動心瞭,允許他留在自傢養病。
雖然米婭有些迷糊,做出來的食物味道一言難盡,每天都會給他喂下一碗碗黑綠色的糊糊藥,讓他的感冒發燒反反復復,但是能有屋瓦遮頭,他已經很滿足瞭。
折騰瞭快半個月,他的身體終於好瞭不少。米婭帶他上船,去瞭一座更大的島嶼,面對著眼前的公用電話,歷經風吹雨打,都快被盤出包漿來,賀伯勤思索再叁,終於撥通瞭一個號碼。
接聽的人非常警惕,按掉瞭叁次之後,電話終於接通。
“別掛!我是賀伯勤,亞太區密鑰是Paul Gauguin……”
兩個人幾番問答,內容深入肌理,半晌,電話那邊的人終於確定他就是賀伯勤無誤。
“老板,我早就覺得事情不對勁,隻是……”
國際長途資費高昂,村裡的人靠海吃海,曾經戰亂帶來的朝不保夕感讓他們沒什麼儲蓄習慣,能給他的時間不多,賀伯勤截斷對方的叨念長話短說,“隻要你能協助我回到港島,你就是賀氏的新vp。”
聽到這種話,對面的人已經激動到語無倫次瞭。
他果斷報出海島的位置,讓對方即刻啟程,秘密前來接他。
男人一口應下,說隻需要叁天,一定能迎他回港。
賀伯勤腳步輕快,隻覺得一切都順利得不像話。
然而叁天又叁天,他在每個天還蒙蒙亮的早晨就會坐在岸邊等候,直到暮色四沉才回到屋內,卻始終見不到迎接他的人影。
真的會有人來嗎?
有時夜裡,他被病痛反復折磨,隻能靠咀嚼麻草葉子緩解疼痛,他知道那是飲鴆止渴,卻別無選擇。
等待在日復一日中陷入焦灼,幾乎耗盡所有耐性。
終於,他等來瞭一艘船。
麥克從船上下來,激動地握住賀伯勤的手,“老板,這些日子您受苦瞭。”
他望著麥克,目光幽深,心比手還要涼。
他從未和麥克提到過自己整容的事情,麥克卻已經輕而易舉地認出瞭自己。
賀伯勤想要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卻被麥克死死地鉗住,動彈不得。
米婭這時也從屋裡走出來,幫著麥克給自己五花大綁。
情理之中,他再次見到瞭尤嘉。
如果說之前,現在就是瘋狂。
“大哥好演技啊,還什麼富豪落難巧取有情娘,劇沒少看啊,嘖嘖,不知道這些日子,當人形按摩棒的滋味怎麼樣?”女人嬌笑著,仿佛從地獄中走來。
頭被抬起來,浸到海水裡,即將窒息時又被撈起,她輕輕勾勾手指,窒息缺氧的痛苦就把他折磨到理智全失。
與尤嘉同行的,是許久不見的周醫生。
“真的有用?周醫生不會是在騙我吧?”
“這項技術還在試驗期,我隻能盡力而為。”周醫生嘆瞭口氣,“還請小姐高抬貴手,放過我弟弟。”
阿Joe的功與過,罪與罰,全在她一念之間。
尤嘉笑著說,“隻要您配合,我自然不會傷害他。”
其實這種事情,成瞭最好,不成的話,把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也沒什麼可惜。
她也想看一看,當一個人遭受到重大打擊,在經過反復的電流刺激和心理誘導下,是否真的能洗去過去的記憶,填上自己想要的內容。
當初如果沒在白思邈的桌案上看到那份論文,她也不會想到世上竟然能有這麼絕妙的方法。原來科技早就在不知不覺間發展到瞭她難以想象的地步。
叁個月後,男人匍匐在尤嘉身下,幾近虔誠地望向她,“我是……Leo,您是……我的主人。”
她撫摸著狗頭但笑不語,半晌說道,“主人有個新任務。”
男人不明所以地抬頭。
“假扮——賀,伯,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