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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生父(下)

  江明宴天生對圖像及人臉視覺及其敏感,即使過去近十年依然記得很清楚,於中飛個子不高,長相偏陰柔,戴著眼鏡,有些偏女氣的長相,說話甚至帶點書生的斯文弱氣,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狂,因為一點小爭執將人殘害致死,麻袋裹瞭拋到後山,還毫無心理壓力地接著回去喝酒。

  被捕時他三十二歲,仍舊單身,無父無母無工作,經濟來源是打傢劫舍或者混牢飯。這樣一個毫無背景又前科累累的惡棍理所應當地迎來瞭他的最終審判,死刑。

  於中飛的反應比大多數死刑犯平靜,戴著手銬的手抖瞭抖,一會兒就恢復瞭松弛狀態,“算瞭,你們活在陽光下的人,不會懂得黑暗中的快樂。”說完他笑瞭一下,整個人透著一種淡淡的厭世感,死不悔改。

  於中飛是每年無數重刑犯裡絲毫不起眼的一個,死後沒人替他收屍上墳,骨灰盒統一存放在重犯殯儀館裡。這一點又和大多數死刑犯不同,行刑前,他拒絕將自己的遺體器官捐贈出去。

  “我身上罪孽深重,不想別人沾染,還是讓我灰飛煙滅吧,就當從沒來過。”

  始終認罪卻從不覺得自己有錯的於中飛在執行死刑的前一天終於崩潰,扔瞭筆,把器官捐贈協議書撕得粉碎,顫抖的手捂上臉頰,一個大男人縮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我對不起,我有罪,我對不起我老婆孩子,我的女兒,她才五歲,那麼小,那麼小……”

  那時江明宴差點以為自己記錯瞭筆錄,一旁的陪刑法醫見慣瞭生死,對此淡然而冷漠,“六年前他就進來瞭,哪來的五歲孩子?許多孤獨一生的單身漢死前總愛臆想自己傢庭圓滿妻子和睦,他大概是在回憶他的童年,畢竟你知道,人一生的善與惡都來自童年的投射。”

  經檢查鑒定,當時於中飛的確已處於精神失常狀態,語言記憶系統混亂,講出的話零碎而不成邏輯,並不具備法律效力。一天後,他被裝進押送車,蒙眼戴銬押往刑場。

  一聲槍響過後,肉體和罪惡同時瓦解成碎片,見得人的見不得人的,所有秘密都消弭在這聲喪鳴音裡。

  對於當時的法醫而言,於中飛案不過是眾多殺人案中罪行深重而又平平無奇的一件,但江明宴一直記得,他記得從警以來經手的每一樁案件,包括於中飛講述殺人經過時的神態,他頭低下去一點,抬眼用一半的黑瞳孔聚焦,看人似笑非笑的,眼睛放光,聲音小而激動,表情看起來十足的興奮。

  那天被困在珉金拍賣行的樓道裡時,江明宴從畫框玻璃裡看見阮綿的臉,他第一次在這樣一張清純至極的臉上看見血,她的和他的,糊在一起斑駁成一道道猩紅的臉譜,眼底燃燒著嗜血的光,端著槍勾起嘴角。

  他幾乎立刻想起瞭於中飛,記憶裡兩張臉跨越十年重疊在一起,命運般的荒誕感。

  殺人會遺傳嗎?不好說,於中飛死時阮綿才八歲,在這之前他們一定見過,時常有接觸,江明宴幾乎可以想象出於中飛殺人時小軟綿歪著腦袋在一旁看的場景,殺完人再帶女兒去買棒棒糖,把她送回傢,一切看似無事發生。那完全是他做得出來的事。

  每次說到父親相關的話題,阮綿眼中總有或多或少的厭惡。

  她是不齒自己有一個殺人犯生父,還是一種自我厭棄,她將成為於中飛那樣的人,有一天走上她父親的老路?

  阮綿不喜歡警局,拒絕進監獄,她覺得一旦坐牢就等於她真的成瞭那個惡魔,她會被槍斃,全世界都會知道,她媽媽生出來一個怪物。

  千頭萬緒在腦海裡一閃而過,江明宴一邊脫著大衣往回走。阮綿還在他辦公室關著,下午該帶她去醫院瞭。

  三更啦,謝謝大傢的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