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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春雷炸響

  時已四月……

  寧榮街上,人已去瞭大半。

  曾經攪動神京風雲,惹得無數人側目、忌憚、憤恨和艷羨的頂級權貴高門,在陽光明媚的春日裡,卻透露出秋之蕭瑟和淒涼。

  今日,最後一撥賈傢人,也將要離去。

  榮慶堂。

  “薔哥兒,近來是不是有事?”

  賈母一身大妝,眼看著就要遠行瞭,到瞭她這個歲數,到底能不能再回來都不好說,心中總有些不安,似是去漂泊……

  賈薔微笑道:“老太太怎麼瞭?這不都好好的,哪裡有事?哦,是瞭,必是老太太舍不得給見面禮,如今莫說重孫,玄孫都一大堆,認也認不過來。可你老這樣的老祖宗,甭管認不認得,見瞭面總要給見面禮罷?禮輕瞭面上都掛不住,不合你老的身份。可若是將寶貝都散出去,掏光壓箱底怕都不夠,估計得將寶玉的那塊玉給當瞭才行……”

  賈母聞言,一下笑開瞭,道:“又欺負寶玉!你放心,眼下玄孫雖多,可我的壓箱底寶貝還夠,當我的嫁妝是頑笑的?不過你這也……別的能為倒也罷瞭,隻生兒子的本事,滿天下誰也比不上你!

  你怎這樣會生,鴛鴦也生瞭個兒子,好傢夥!這都多少瞭?

  寧榮二府,這幾輩子兒孫都少,到瞭你這裡,都找補回來瞭!

  不過,薔哥兒,越是如此,越是興旺,你越要保重好自己吶!”

  說著說著,賈母又從喜轉憂,看著賈薔叮囑道。

  賈薔點頭笑道:“自然如此……老太太怎會這樣想?”

  賈母擺手道:“你也莫以為我就是個混吃等死的瞎老太太,這些年,還是經歷瞭不少事。往日裡,便是賈傢閉門謝客,可每日上門請安送禮的親舊世交何曾真正短過?這次回京,剛開始同樣是門庭若市,那些世交老親成日裡登門請安。

  可左近這一個月,尤其是近半月,來的人越來越少,如今這二三天,我都要離京瞭,竟連個登門相送的人都沒有。

  若說我還察覺不出些甚麼來,豈不真成瞭老廢物?”

  上回被押赴回京,幾乎都要以為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好在扛瞭過去……

  可如今看著,似乎還是沒有真正扛過去。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越是高門越是如此。

  人傢連門都不登瞭,豈不愈發意味著要壞事……

  “薔哥兒,你要保重好自己吶!”

  看著賈母含淚叮囑,賈薔笑瞭笑,溫聲道:“老太太且放心,如今我落得如此基業,又怎舍得沒個下場。你老放心去南邊兒逛一圈,今年過年時候再回來便是,沒甚大事。”

  賈母點頭道:“好,你有成算就好!”

  又看瞭眼賈政,回頭問賈薔道:“寶玉他老子還是想回金陵,不知可便宜不便宜?二房的傢當,都還在金陵老宅呢。”

  賈薔聞言也是有些無語,卻也不強求,點瞭點頭道:“沒問題,到瞭津門,自有人奉著老太太轉船去小琉球,二老爺便是金陵就是。”

  賈母最後遲疑稍許,輕聲問道:“那……大老爺和大太太他們……”

  賈薔淡淡一笑,道:“老太太放心,等年底傢來,保管還能見著他們。”

  賈母笑瞭笑,又拍瞭拍“黛玉”的手,溫聲說瞭句:“好孩子,難為你瞭。”

  “黛玉”抿嘴淺笑,眸光流轉間看向瞭賈薔,不無悲切的目光中又有心甘情願赴湯蹈火的決絕,讓賈薔懷疑他是不是真的不是人……

  其實,真的沒甚麼危險的,隻是給一些人一個臺階下而已……

  ……

  “老太太,您尋我有事?”

  剛在碼頭上送走瞭賈母,寧榮兩府除瞭“黛玉”還在,幾近人去樓空,不想尹傢太夫人又派人急尋他。

  至豐安坊尹傢後,尹傢太夫人面容沒有往日裡的和藹從容,顯得有些冷清,她看著賈薔問道:“榮國太夫人已經走瞭?”

  賈薔還是一臉微笑,看瞭看尹傢太夫人身邊面色淡漠的秦氏,點頭道:“剛在碼頭上送走。”

  尹傢太夫人頷首,又問道:“你何時離京?”

  賈薔想瞭想,笑道:“老太太,大哥、二哥已經到城外瞭,明日舉行祭告太廟的獻俘大典。總要等完事後再走……”

  尹傢太夫人目光凝重的看著賈薔,沉聲呵斥道:“糊塗!完事後?完事後你還走得瞭?”

  賈薔還想說甚麼,尹傢太夫人惱怒道:“我知道你必還留瞭些後手,可又何苦非要弄險?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年輕氣盛,又立下這樣大的潑天功勞,朝廷賞無可賞,非但不念你的好,還要謀你,你氣不過,非要和他們頂一回……

  可這樣的事,豈是好置氣的?

  薔兒,快走罷!再不走,就要走不脫瞭!”

  賈薔聞言,未急著答復,轉頭看向一旁的尹傢老六尹瀚,笑道:“你和老太太說甚麼瞭,將老太太唬成這樣?”

  尹瀚糾結著一張臉道:“姐夫,大哥、二哥帶回來的德林軍和火器營,剛進直隸就被重兵’保護‘起來瞭,說是犒軍,和圈禁有甚麼分別?聽說今兒皇城裡的德林軍也出城瞭,一出城,又被看瞭起來。五城兵馬司那邊,尤其是東城兵馬司,被步軍統領衙門巡捕五營的兵看死,城內十二團京營都轉動瞭起來,京裡各坊市街道,都開始佈置兵馬……防的就是繡衣衛作亂!姐夫……”

  賈薔笑著截斷道:“這不是為瞭獻俘準備的麼?也值當你驚慌?”

  尹瀚氣的跺腳,道:“姐夫!!連國子監的監生們都看出來,如今已是十面埋伏瞭,是必死之局面,你怎還這樣糊塗?”

  賈薔呵呵一笑,關心問道:“小六,國子監的監生們怎麼看此事?拍手稱快大罵誅國賊的多,還是有同情心的多些?”

  尹瀚聞言,為難稍許後,咬牙道:“姐夫,你把平康坊七十二傢抄瞭,江南那邊蘇州、揚州、杭州、金陵的名樓也都抄瞭,還指望天下讀書人能念你的好?全天下的文人,怕都在罵你……不是姐夫,如今你還管這些?”

  他快氣瘋瞭,怎麼看賈薔如今都似魔怔瞭般。

  和當年董卓老賊一味的在梅塢高樂,死到臨頭都不知,有何分別?

  賈薔不理他瞭,回頭同尹傢太夫人笑道:“老太太且放心,不妨事的。二韓頂多在太廟奉先殿前,痛斥警告我一番,以彰顯彰顯朝廷的威嚴。

  他們不敢真拿我如何,德林軍並不隻有四千,敢殺我,大燕的半壁江山都要陷入戰火中。”

  看著自信滿滿的賈薔,尹傢太夫人一時也不知該說甚麼才好,過瞭好一會兒,方嘆息道:“也罷,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總而言之,薔兒,你需記得一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拘何時,保全自己,才是第一位的。便是暫時受些委屈,也一定要忍過去……那麼大一傢老小們,都指著你呢!”

  “是。”

  ……

  入夜。

  平海王府,寧安堂內堂。

  李婧滿臉怒火,道:“爺,我剛進來時發現,如今連寧榮街兩邊都有兵馬遠遠盯著瞭,真是欺人太甚!”

  賈薔正在給“黛玉”看手相,說的天花亂墜,逗的“黛玉”頻頻抿嘴淺笑,聽聞李婧的怒言後,笑道:“說瞭讓你一道走,你偏不去,這會兒又生氣,何苦來哉?”

  李婧嗔怪一眼,道:“爺沒走,我能走?我尋思著,萬一事情有變,我也好叫他們知道知道厲害!”

  賈薔呵呵笑瞭笑,道:“好!到時候,你就叫他們知道知道厲害!不過明兒你未必能出得瞭傢門……”

  說罷,又同“黛玉”道:“明兒進宮,除瞭與太後娘娘見禮外,餘者皆不必搭理。果真有人說些難聽的話也不怕,回頭誰說的,誰給你磕頭掌嘴。說一句,磕十個頭,掌嘴十下。說十句,磕一百個頭,掌嘴百下。”

  見“黛玉”隻是抿嘴笑,也不言語,就知道她不信。

  賈薔呵呵笑道:“我此生,從不對人說謊,尤其不對女人說謊。你心思細膩,對我讓你做這件事,心裡必是有傷心之處……”

  “黛玉”卻搖瞭搖頭,輕聲道:“又不是隻留下我一個人,連爺也未去。有你在,我甚麼也不怕。便是……便是果真沒瞭,爺在左近,我也是不怕的。”

  賈薔無奈道:“你要是沒瞭,那我豈不是也沒瞭?忒不吉利。”

  李婧看著“黛玉”嘖嘖道:“妹妹,你真是……水做的一般。瞧你這水汪汪含淚的眼睛,這世上哪個男人能經得起?”

  見“黛玉”變瞭變面色,賈薔笑道:“別理她,她就是嫉妒你。”而後同李婧道:“林妹妹原也是這樣的,蓋因身世的緣故。後來遇見瞭我,先生也險死還生,回到京裡成瞭大學士,她才慢慢安定下來,不再動輒敏感落淚。如今這個妹妹,身世比林妹妹還難些。我又不想因為她像林妹妹這個緣由收進房,一直等到現在,才識得其品質之珍貴。相信日後,會越來越開朗活潑。”

  “黛玉”聽聞此言,反倒有些羞愧的不好意思起來,眉眼流轉間,細聲道:“是我的不是,原已經好許多瞭,也和香菱、晴雯、小角兒、小吉祥她們瘋頑。可是近來,不是瞧出爺有難事?心裡就焦亂的慌。隻要爺能沒事,我就不怕瞭。”

  這會兒瞧出賈薔的自信,不是沒有根底的自信,她也覺得不會有差池瞭,因而放下大半心來。

  李婧羨慕的看著“黛玉”,道:“妹妹真好,心也好,都是女人味兒,聲音也好聽,又細又媚又嬌滴滴,還微喘著,怪道爺夜裡最喜歡……”

  話沒說完,“黛玉”一張俏臉都快滴出血來。

  也顧不得對明日的擔憂瞭,起身要去撕瞭李婧的嘴。

  李婧英姿颯爽,逗著“黛玉”頑鬧起來。

  眼見“黛玉”嬌喘籲籲的要吃虧,賈薔忙上前,將兩人一左一右攬住,往床榻處勸:“算瞭算瞭,都是一傢人,好姊妹,要多互幫互住,不打瞭不打瞭!”

  一夜無話。

  ……

  翌日清晨。

  宣德元年,四月十四。

  宜東土、安葬,作灶。

  忌出行、上梁、齋醮。

  許是日子果真不好,一早起,天氣陰沉,不見日頭。

  烏泱泱的雲層雖不見黑,卻壓在半空。

  使得整座神京都中,愈發顯得肅穆厚重。

  寧安堂內堂,丫鬟金釧與“黛玉”拾整好瞭妝容,以郡王妃的佩戴,今日要與賈薔一並進宮,參加這一場大勝後的盛事。

  另一邊,後半夜在“黛玉”暈暈乎乎時就出去,也不知做甚麼去的李婧,也幫賈薔穿戴齊整瞭。

  看得出,昨晚上還一直在挑釁“黛玉”的李婧,此刻神情繃緊,幫賈薔理玉帶時,手都微微有些顫抖。

  怎能不緊張?

  怎會不緊張?

  一步步走到瞭今日,用瞭一個近乎彌天大謊,來佈下這個誰都不可能預料到的局。

  但是,若這個局出現丁點閃失,就不叫局瞭,而是笑話。

  盡管,按道理來說,不會有甚麼閃失,南邊兒那位閆三娘著實立下潑天功勞,大局應當足以抵定,可保不齊有人腦子壞掉瞭,不識好歹,又該如何?

  賈薔看出李婧的憂心和緊張,呵呵笑瞭起來,拍瞭拍她的手,待李婧站直身子後,又抱瞭抱她,道:“放心罷,都到瞭這一步,大勢在我們,不會有任何問題。”

  李婧紅著眼圈,重重的點瞭點頭,抿瞭抿嘴後,看著賈薔道:“我知道!為瞭這一天,爺付出瞭多少心血,受瞭多少委屈,都忍下來瞭。今天,必勝!”

  賈薔哈哈笑道:“說的好,今天,必勝!!出發罷!”

  “黛玉”的手被賈薔牽起,一道出瞭寧安堂,隨後“黛玉”上瞭八抬大轎,賈薔則直到出瞭王府正門,才上瞭王轎,在數百親衛的緊密護從下,隊伍出發,前往皇城。

  看著不遠處有兵馬調動,李婧緊緊抿住嘴,眼中目光凌厲,甚至隱隱瘋狂。

  同一時間,賈薔上瞭王轎,前往皇城的消息,也往四面八方傳散開來……

  “轟隆!”

  毫無征兆間,天上滾滾烏雲中,一道春雷炸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