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隆安帝之言,尹後笑容非但未斂起,還加深瞭些,道:“臣妾娘傢人就出瞭這麼一個出彩的,一不參與朝堂政事,二不觸碰兵權,方才還同臣妾說,想早日卸瞭繡衣衛指揮使的差事,好好大婚……因和五皇兒親近些,臣妾也就多寵愛一些,還礙著哪個的眼瞭?卻也不妨,臣妾背著一身賢名也累瞭些,讓人詬病幾句反倒安心些。過賢似偽,大忠藏奸,臣妾還是別賢名太盛的好。”
隆安帝聞言,一笑而過,搖頭道:“理會那些非議做甚?朕背著的惡名還少瞭?不過皇後也別寵溺過甚,讓其恃寵而驕。他雖非科舉出身,入不得朝堂。軍功也是劍走偏鋒所立,今兒又肆意殺戮一通,得罪瞭不知多少元平武勛,也絕瞭軍中立足之地。但朕仍看好他,以為可以大用。若是讓他起瞭嬌矜之心,反倒不好瞭。”
這也是今日隆安帝為何優隆禮遇賈薔的緣故。
朝堂之上自不必說,連韓彬、林如海等都是靠天下清望坐正中堂大學士之位,可見官聲有多重要。
而賈薔在清流中的名聲……不提也罷。
今日一舉屠戮無數元平功臣,其餘元平功臣又怎麼看?
要知道,軍中執掌重權的,十之八。九仍為元平武勛。
兔死狐悲之下,今後誰還敢同賈薔結交往來?
如今賈薔看似權勢滔天,實則根基早已空虛,一身大權皆系於天子。
尹後聞言忙笑道:“皇上放心就是,便是幾個皇兒,臣妾都不會驕縱他們……”
隆安帝聽到“幾個皇兒”這四個字,臉上的笑容就淡瞭下去,心裡沉沉一嘆,目光看向李暄。
這個混帳兒子,還扯臊今日在南城誅逆。
殊不知中車府早就送回瞭消息,這孽障看賈薔殺人時,都唬的跟甚麼似的,險些跌落馬匹……
到底是嬌生慣養出來的,竟然連殺人都畏懼。
豈不聞虎豹之駒未成文,當有食牛之氣?
鴻鵠之鷇羽翼未全,也該有四海之心?!
他為天子,李暄為龍子,竟是這個德性……
一時間,隆安帝談興大減,道:“皇後且早點回宮安歇罷,朕還有些折子要批。”
尹後聞言,心中亦多難受,與隆安帝作別後,和垂著頭的李暄出瞭養心殿……
情到濃時情轉薄,其實也不過一夜之間的事而已。
看著難過自責的滿臉落寞,抬不起頭的幼子,尹後鳳眸微瞇,輕抿珠唇。
……
神京西城,榮國府。
榮慶堂。
此刻薛姨媽也回去歇著瞭,賈母好不容易哄著寶玉入睡後,精疲力竭的剛剛在軟榻上坐下,準備讓丫頭伺候著梳洗梳洗就睡下,就聽鴛鴦面色作難的上前小聲耳語瞭幾句,賈母聞言一怔,意外的都有些生不起氣來,道:“玉兒下的令?怎麼會……”
賈母到底久在後宅,略一思量,眉頭擰起,惱道:“叫鳳丫頭來!此必這蹄子弄的鬼!”
一旁李紈聞言忙去叫人,隻是還未走至抱廈,就見鳳姐兒進來。
賈母遠遠瞧見,豎起眉頭來,喝道:“鳳哥兒,可是你挑唆的你林妹妹拉瞭寶玉奶嬤嬤去打板子的?”
鳳姐兒自不會承認,高聲叫屈道:“天地良心!老祖宗,你可冤死我瞭!你老也不想想,薔兒、林妹妹都是甚麼樣的人物,我一個書也沒讀過兩天的,還能挑唆得瞭他們?”
賈母如何信,啐道:“你少與我弄鬼!你必是瞧著太太沒瞭,就輕慢起寶玉來。我告訴你,少作此想!除非我死瞭,否則哪個也欺負不得我的寶玉!”
疼瞭一輩子的命根子,這個要緊時候,自容不得旁人動他分毫。
奶嬤嬤就是奶的哥兒的半個娘,打她的板子,和打寶玉的臉沒甚分別。
往後傢裡還怎麼看寶玉?
賈母管瞭一輩子傢,最明白奴才婆子們的劣性,慣會捧高踩低的。
今兒要沒個說法,往後寶玉房裡出現冷菜冷飯冷茶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鳳姐兒一迭聲喊冤道:“哎喲老祖宗,真不是我的主意!是薔兒,聽說瞭李媽媽罵寶玉媳婦喪門星,才發作起來的!要不是我好歹勸瞭下來,那李媽媽這會兒哪還有命在?你老也不問個清楚就治罪,仔細壞瞭青天的名!”
賈母氣惱道:“若不是你個反叛浪蹄子去東府當耳報神,薔哥兒如何知道?還說不是你!”
鳳姐兒苦笑道:“老祖宗,自打出瞭太太和襲人的事後,這西府甚麼事能瞞得過薔兒?我過去時,正看他發怒呢!還是我和林妹妹苦勸,好歹給寶玉留幾分體面,不然他是要連寶玉一並發作瞭的!”
賈母唬瞭一跳,道:“又和寶玉甚麼相幹?他娘自己魔怔瞭,做出這樣的混帳事來,誰敢怪寶玉?幹脆先發作我,拿繩子勒死我清靜!”
鳳姐兒扯瞭扯嘴角,道:“不是這回事……是聽寶玉說不該娶瞭這門親。薔兒先前在寶玉屋子裡就同寶玉說瞭,成傢後,便是真正的男人瞭。真正的男人,首先要孝敬老祖宗,孝敬父母雙親,其次就要保護好自己的妻兒,說他三嬸嬸嫁過來,就以寶玉為天,寶玉要撐得起這片天,不然就不算真正的男人。
薔兒甚麼性子的人,你老封君也知道,最瞧不上沒擔當的。結果寶玉作下的禍,張口就把罪名讓新婦背起瞭,薔兒豈能不惱?”
賈母聞言噎瞭噎,卻又道:“誰傢的爺們兒不是這樣?夫為妻綱,難不成還能反過來,丈夫替老婆背不是?再者說,這是人傢兩口子的事,他跟著急甚麼眼?莫不是又藏瞭甚麼心思……”
說著,老眼滿是深意的盯著鳳姐兒。
鳳姐兒笑道:“這我就不知道瞭,不過薔兒說,人傢國公府的嫡孫女嫁給寶玉,原就是下嫁。裡面牽扯瞭許多極要緊的事,薑傢老公爺近來幫瞭他許多,若是新婦才過門兒,就背上瞭喪門星的名聲,讓人欺負成這樣,往後他如何再見薑傢老公爺?
要知道,趙國公府的那位老公爺,便是皇上都倚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如今咱們不發作李媽媽,等人傢老公爺拄著龍頭拐親自打上門來,打的就不是李媽媽瞭,而是寶玉!”
賈母聞言,終於被說服瞭,嘆息一聲道:“道理都被你說盡瞭,你這張嘴,還是梆梆梆的。也罷,如今這座國公府都是你當傢,可別讓我聽著哪個慢怠寶玉瞭,不然看我依不依她!”
鳳姐兒上前笑道:“哎喲我的老祖宗,寶玉說起來是我的小叔子,可這些年還不是當親弟弟在養?這麼些年來,也都養出姊妹情分瞭,你這擔憂也真是沒影兒的事!”
見賈母震怒散盡,已經穿瞭孝的李紈在一旁道:“怎讓林妹妹出面?怕是要招惹些閑話……”
鳳姐兒笑道:“不是林妹妹,如今誰還勸得住薔兒發怒?今兒好歹是林妹妹將他按下去,不然這會兒寶玉就在宗祠裡挨板子呢!罪名也有瞭:新娶的媳婦不知道心疼?!”
賈母都繃不住笑瞭起來,啐道:“你這潑皮破落戶,你親姑母沒瞭,你倒還有心思說笑!也不怕她回來尋你算賬!”
這話唬的鳳姐兒一個激靈,一旁李紈臉色也不自在起來。
王夫人為瞭回府看寶玉和新婦,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這份心情著實駭人。
傳聞中有這樣的執念在,豈不真的會化成厲鬼?
正此時,黛玉身後跟著四個臉生的丫鬟從外面進來,看其眉眼間,仍有些嚴肅。
賈母此刻撂開疙瘩,看著黛玉倒笑起來道:“玉兒這樣板起臉來,比你二嫂子更讓人敬畏幾分,如此最好,我也放心瞭。”
這一誇,黛玉臉上的威色卻一下撐不住瞭,化解成羞意,上前埋怨道:“都是被鳳丫頭和薔哥兒逼的……”
鳳姐兒忙道:“和我不相幹,都是薔兒的主意。他原是要親自過來發作,還是林妹妹安撫下來的。不然這一會兒,說不得鬧成甚麼樣呢!”
黛玉會意瞭鳳姐兒的路數,倒也不算說謊,點頭道:“確是生瞭好大的氣,說寶玉不該如此。趙國公府那邊若是惱瞭,要壞大事。”
賈母聞言這才信瞭方才的話,道:“罷罷,往後誰再渾說誣賴寶玉媳婦,直接拿下去打死就是!讓他別惱瞭,等寶玉醒來,我親自讓他給他媳婦道惱賠不是!”
黛玉笑著點瞭點頭,道:“也是希望二哥哥好生過日子,夫妻若是不和,往後可怎麼得瞭?老太太還要操一輩子的心不成?”
這話說的賈母眼淚都下來瞭,拉著黛玉道:“我原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寶玉和你,操心你比操心他還多一份,你的身子骨弱啊!連我也沒想到,這二三年裡,你越來越好,這必是你娘在天之靈保佑你呢!好孩子,我老瞭,也活不瞭許久瞭。往後再有這樣的事,你好歹念在過去一般長大的情分上,關照關照寶玉,啊?”
黛玉落落大方一笑,點頭道:“老太太你大可放心就是,不止是我,還有大嫂子、二嫂子,傢裡的姊妹們,都會和從前一樣,拿他當親姊妹的。原是一傢人,還能捧高踩低不成?”
見賈母欣慰的落淚,鳳姐兒在一旁吃味道:“到底是親外孫女兒,說的話就比我好使,方才這些話,哪一句我沒說過?也沒見你老封君這般受用!”
賈母擺手道:“今兒不耍嘴瞭,你們且下去歇息罷,我可撐不住瞭。”
黛玉等忙勸她快去歇息,鴛鴦攙扶著搖搖晃晃的賈母進瞭西暖閣。
等她走後,黛玉道:“我要回園子瞭,你們可一道回去?”
鳳姐兒忙道:“今兒我去尋平兒,不進裡面去瞭。”
李紈也道:“我也不去瞭。”
黛玉也不多話,笑著作別後,在那四個丫鬟的侍奉下,離瞭榮慶堂,往園子行去。
她還未出閣,斷不能住寧國府的,於禮不合。
等黛玉走後,鳳姐兒嘖嘖道:“這才是正經國公夫人的做派,瞭不得!”
李紈沒好氣白她一眼,鳳姐兒轉瞭轉眼珠,道:“走罷,一道往東府去住幾天。”
李紈俏臉大紅,啐道:“說甚麼瘋話?你自去住你的,我過去做甚麼?”
鳳姐兒卻低聲道:“太太為瞭回府看寶玉和新婦,都做到那個地步,可見是魔障瞭,今晚她果真回來,你敢留在這裡?東府有薔兒坐鎮,他是大將軍,殺人無數,有煞氣,孤魂野鬼不敢進。左右我是過去瞭,你不去的話,可千萬要仔細……”
“你這浪蹄子……球攮的!”
李紈氣急,連臟話都罵出口瞭,可眼見著鳳姐兒走人,她就覺著後脊骨開始生寒,哪裡敢多留,一並往東府去瞭……
一夜無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