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出瞭養心殿,又徑直去瞭武英殿。
見掌兵部大印的李晗李子升。
聽書房行走傳報賈薔要見,李晗顯然有些意外,今日武英殿內吵瞭大半天,到這會兒還頭暈腦脹,卻不知賈薔來見他為甚。
想瞭想,還是讓人傳瞭進來,未親自去迎。
同為國公,賈薔若是薑鐸那個年歲,這會兒李晗要叫齊武英殿所有大學士一起去迎接。
可賈薔今年才十九,還不到弱冠之年,大學士禮絕百僚,親自去迎就顯得太失格調。
不過待賈薔進來後,李晗還是從公桌後站起身來,笑道:“寧國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這老坑貨!
武英殿數位大學士,如今風格漸顯。
韓彬自不必說,沉穩厚重,又不失破錐之鋒利,敢為天下先。
林如海溫文爾雅,手段舉重若輕,於春風化雨間殺伐無形。
禦史大夫韓琮,真正簡在帝心的孤臣,卻非一味賣直邀名,公正嚴明又不失人情,但亦有不可動搖之底線。
李晗李子升,典型的笑面虎。面對面笑的越燦爛,回頭收拾起來,手段就越狠辣無情。
兵部在王子騰手裡時,左右侍郎各成一派,生生將他這位兵部大司馬架空。
到瞭李晗手裡,也沒見他咋咋呼呼,也未調動過兵權,卻是將一位尚書、兩位侍郎並諸多主事、郎官拾掇的欲仙欲死。
雖然仍有些手尾未盡全功,但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對上這麼一個老陰貨,賈薔自不會將他的話當真。
落座後,賈薔開門見山道:“李相,調幾個人去海師衙門,勞你老開個勘合。”
李晗笑道:“老夫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海師衙門要開張瞭?”
賈薔搖頭道:“還早,水師都沒起來,先弄出一群閑人出來領餉銀算甚麼?等水師架子搭起來後,再組建衙堂,等吏部派官。”
李晗笑道:“如今不知多少人指著在你衙門裡混個官位,考成法以來,官缺是越來越值錢瞭。”
賈薔奇道:“那怎沒見有人登門送禮?”
李晗哈哈大笑起來,道:“你先生當年在揚州有病閻王之稱,如今你在京師官場上,亦有小閻王之名!誰敢登你的閻王殿?”
賈薔黑瞭臉,看著李晗道:“李相,你老也不打聽打聽,你老在民間甚麼名聲……算瞭,還是別打聽瞭,國朝好不容易出來一個能理兵部的,別羞愧死瞭,難免皇上倒派我的不是……”
他不說還好,這樣一說,李晗反倒激起瞭求知念,忙道:“你且說來聽聽,老夫卻不信,我還能有甚麼難聽的名聲。”
他其實是知道笑面虎之說的,隻是並不以為忤。
賈薔冷笑一聲道:“你先開個勘合出來,不然我擔心你一會兒公報私仇,不給辦瞭。”
李晗也是爽快之人,三兩筆寫好一份條子,交給賈薔後笑道:“如今可以說瞭?”
於情與理,李晗都不可能卡人,也就賣個人情。
賈薔收好勘合後,嘿嘿笑道:“提前說好,不是我說的,我也是在外面時聽人議論的,忒不像話。原我隻以為,那些市井婆婦碎嘴皮子隻會盯著我府上可勁兒的造謠污蔑,沒想到,連李相你這樣的清貴大學士他們也敢胡吣……”
原本還隻是頑笑取樂,隻當和賈薔逗趣,李晗還未怎麼認真。
可這會兒聽聞居然淪落到和賈薔一個境地瞭,那豈不是要親命瞭?
賈薔年少顯貴,傳出些“謠言”來連皇上都隻啐罵一聲風流混帳,也僅此而已。
可他這樣靠清望維持權威的當朝大學士若是滿城風雨風流賬,那是要壞事的。
李晗皺眉道:“賈薔,這不是渾說頑笑的事,你說當真?”
賈薔扯瞭扯嘴角,道:“李相,你老也是當朝大學士,兵部還有職方司,怎連這些都沒聽說?除瞭我先生府上隻一妾室,也無第二個外男外,其餘如半山公,還有你,還有左相、張相,都出瞭不少花邊兒謠言。他們的其實百姓一眼就看得出是瞎扯,可你老的不同,連你那寡居的長媳的名諱和生辰八字外面都說瞭出來,說你是個老扒灰,隻要在傢,必讓你守寡長媳給你做牛乳餑餑,一次吃倆……”
“住口!!”
李晗一張臉漲紅,眼神暴怒的看向賈薔,如欲吃人。
賈薔“誒誒”兩聲,道:“李相,事先說好瞭,這都是外面的流言蜚語,我還是最先飽受傷害的人。事實證明,暗地裡的確藏著一窩壞份子,不斷的攻擊構陷咱們。”
李晗差點氣的吐血,誰和這混帳是咱們?
賈薔的際遇他是知道的,幾回回對手向他進攻,都是率先進攻其私德。
賈薔的私德到底如何,不好說,但絕大多數人傾向於還是有些作風問題的……
可賈薔有作風問題,他李晗卻沒有,再說他都多大年歲瞭?
又不是養尊處優之輩,常年忙於公務,精力在國事上都耗費幹凈瞭,男人那活兒,除瞭撒尿外別無他用。
怎麼就和賈薔成為“咱們”一類人瞭?
“哎喲喲!李相都氣成這樣瞭……你放心,我已經派人在暗查瞭,等查出來是哪些忘八在背後編排,我把他的牙鑿瞭再送來給李相你發落!”
賈薔說完,轉身就走。
等李晗想起來讓他莫要大張旗鼓,不然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時,賈薔已經出瞭北殿,去瞭西殿林如海處。
這等事卻不好公然討論的,李晗隻能暫且按下不表。
待打聽清楚後,再作理論。
……
西殿。
林如海正與戶部尚書談話,見賈薔進來,戶部尚書郭松年起身笑道:“國公爺是稀客。”
林如海微笑道:“賓之,他是晚輩,不必如此。”
郭松年笑道:“國禮不可廢,國公爺於國朝有擎天之功,非隻敬名爵。”又道:“相爺且聊,下官告退瞭。”
林如海點瞭點頭,道:“去罷,不必擔心甚麼。恪榮郡王如果還想拆借銀子,隻管讓他來尋老夫。”
郭松年再度感謝後,又與賈薔笑著點瞭點頭,方離去。
待其走後,賈薔笑道:“先生,此人有些道行。”
林如海頷首道:“莫要小瞧天下英傑,郭賓之之才略,不在為師之下。在翰林院坐館十八載,一朝出山,便驚艷瞭朝野。”
賈薔不解道:“為何我從未聽說過此人,怎麼就驚艷瞭?”
林如海笑道:“不是甚麼人都能當好六部部堂的,也不是甚麼人,都如你這般,做的都是驚天動地之事。你那不叫驚艷,你那叫驚世。而郭賓之,一上任就能將戶部打理的妥妥當當,使得人心皆服,與其餘各部堂衙門都能協調好,這就是極高明的才幹瞭。有此人在,我方能輕便許多。”
賈薔點瞭點頭,道:“是個幹才,沒想到,朝堂上並非都是庸才……”
林如海笑罵道:“混帳話!都是從千軍萬馬中考出來的,豈有平庸之輩?或有不知變通者,或有迂腐不化者,然這些皆是其中一面,不知變通迂腐不化者,用的好也是堅韌不拔之輩。而如郭賓之這類的,人數雖稀少,但也不是沒有。”
賈薔笑道:“確實小瞧天下英雄瞭……對瞭先生,今兒早先進宮時,遇到禦史大夫,看其面色,很是不好,逮住我和五皇子就是一通訓斥。他這是怎麼瞭?”
林如海搖頭道:“不過是一些新法爭執罷。考成法中,除卻稅賦外,另一項最重要就是對市井青皮、江湖幫派、青樓賭坊的搜查打擊。韓大夫有些不同的意見……”
賈薔奇道:“不應該啊,這位老先生也算得上是嫉惡如仇除惡務盡之人,怎還心疼起渣滓來瞭?”
林如海輕嘆一聲道:“新法目前隻在直隸一省推行,就目前反饋來看,確實有些矯枉過正的冤案。地方官府有些為瞭完成考成定數,屈打成招之事不算鮮見。有衙役趁機敲詐勒索,逼人奉上妻女者,連我都聽說瞭,影響極其惡劣。韓大夫雖嫉惡如仇,卻絕不願看到冤枉好人,使無辜百姓受難。”
賈薔搖頭道:“凡事豈能十全十美?如此就要看刑部、大理寺和禦史臺復查刑案的能為瞭,另外,那麼多科道言官,整日裡就彈劾一些捕風捉影的事,這個時候何不下去明察暗訪?查出一樁來,從嚴從重治罪,連主官到衙役,一查到底,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該罷官的罷官。這種事查處例,通報官場,剩下的就不敢這樣放肆瞭。此政總得來說,還是利大於弊的。”
林如海輕聲道:“此理,諸公又如何不通?但新法得罪大批文人,文人筆墨卻不會揚長避短,隻會挑最黑暗最壞之處大肆宣揚。韓大夫也是擔心因此影響新政,故而希望能去瞭府縣必須捉拿惡人的人數,覺得有些荒唐。隻是半山公堅決不肯退讓,兩邊沖突起來,很是激烈。不過沒甚大事,都是明白相忍為國至理的人,不會有甚大事。”
賈薔笑道:“說起文人筆墨,還有件好頑的事……”說著,他將先前同李晗的話說瞭遍,最後道:“的確有一批清流專寫污穢之野史傳記,影射賈傢。我讓人去查瞭查,有趣的是,這一批人裡,居然有幾個和李晗、張谷、左驤他們能牽扯上聯系。一些是他們子弟的朋友,一些甚至就是他們的親舊子侄。再往後查,隱隱又能看到恪榮郡王府的影子。總之,錯綜復雜。”
林如海聞言皺起眉頭道:“此事不會是子升他們所指使,甚至都不會知道,否則,以他們的手段,不會使出如此卑劣下賤的做法。應該,還是和背後那位有些相幹……實在是混帳!”
賈薔笑道:“不管和他們相幹不相幹,既然有人借他們子侄的手來辦這事,就交由他們自己來處置就是。我果真要出手,少不得要見些血,摘幾顆腦袋才能讓他們警醒警醒。”
這些事都是他不在京時,由夜梟出面應對的。
他隻在這些文書上圈瞭一個圈,示意可行……
林如海聞言眉頭登時微微皺起,看著賈薔道:“從戰場上回來,難免沾染幾分殺氣。隻是,也當明白都中非宣府,不可妄動刀兵。”
賈薔笑著應道:“所以才使瞭個法子,也派瞭些人寫瞭各傢妙事,以毒攻毒。先生,我先傢去瞭,等先生休沐之日再去府上。”
林如海點瞭點頭,賈薔施禮走後,他沉吟稍許,還是起身直接去瞭東閣,又讓人將李晗、張谷、左驤一並請來。
到瞭他們這個級別,又是新政推行之初,有些事,還是敞開瞭說好,以免讓小人利用……
……
賈薔剛自武英殿出來,就見牧笛正好迎面過來,他氣笑道:“王爺也忒不講究瞭些,頑不起就告傢長?”
卻不意牧笛急聲道:“國公爺,林相府小姐使人持金冊進宮求見,急著尋您,讓國公爺您速速傢去,說是榮國太夫人不大好瞭……”
賈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