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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 薄義無情之輩

  皇城,鳳藻宮。

  偏殿暖閣內,尹後面色淡淡的看著一早進宮來的長兄尹褚,鳳眸深處閃過一抹譏諷。

  “免禮罷。”

  免去國禮,讓昭容賜座後,尹後問道:“母親可還好?”

  尹褚面容並不很好,但身上官儀依舊紋絲不亂,欠身答道:“回娘娘的話,老太太一切都好。”

  尹後再問:“子瑜呢?”

  尹褚道:“子瑜伏下那冷香丸後,清減瞭很多。”

  尹後嘴角彎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大兄當日極力反對子瑜下嫁賈傢,如今又以為若何?”

  尹褚眼皮跳動瞭下,道:“娘娘鳳目宏遠,聖心非臣等可及。如今看來,子瑜嫁入賈傢,是極好的。”

  尹後笑容漸漸有些發冷,道:“比指給李曉還好?”

  尹褚聞言,終於維持不住恭敬儀態瞭,抬起眼簾看向尹後。

  尹後目光凜然,俯視著尹傢長兄。

  她原先還真沒想到,她的親兄長,竟然將寶押在瞭老三身上。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尹褚看著這位高居鳳榻,神情尊貴威重的妹妹,面上的官儀終究是維持不住瞭。

  他嘆息一聲道:“娘娘,但凡老大和小五,有一個能立得住的,我又沒瘋,難道放著嫡親外甥不扶,反倒去扶別個?可是娘娘也看到瞭,小五……不必多說。可寶郡王他實在是,聽不進去半點勸。我在他那說瞭多少話,隻惹得他厭煩。娘娘,李景太傲慢瞭,傲慢到皇上對他都已經不耐。你說,我又該怎麼辦?至於恪懷郡王,雖不是娘娘生的,也是娘娘養的。他……”

  “好瞭,本宮知道瞭。”

  尹後神情冷淡道:“若無事,尹大人且出宮罷。”

  尹褚面色微變,張口還想說些甚麼,卻聽尹後又道:“牧笛,送尹大人出宮。”

  牧笛輕聲應道:“喏。”轉身對尹褚聲音輕柔道:“尹大人,請。”

  尹褚面色難看,可看到尹後已經垂下眼簾,隻能轉身離去。

  然而不想剛出鳳藻宮,牧笛就輕聲道:“尹大人留步。”

  尹褚聞言神情一動,頓住腳,回過身來看向牧笛,問道:“可是娘娘有何懿旨?”

  牧笛柔聲笑道:“國舅爺,娘娘有旨,請國舅爺將入宮腰牌交出。宮闈深處,外男不好隨意出入。”

  ……

  蘇、揚二州相距三百餘裡水路,大清早出發,順流而下,下午日落前就到瞭。

  早有德林號蘇州分號的人在碼頭上恭候多時,下船後,馬車直接駛向林傢祖宅。

  “哎喲!這裡也裝瞭水暖?”

  黛玉等一進客房門,就驚喜嘆道。

  不用說,必是賈薔提前做好的準備。

  賈薔正打量著粉墻黛瓦園林式古宅,聽到眾人驚喜聲,他笑道:“隻裝瞭西路院,中路院和東路院沒敢動。到底是先人祖屋,不好妄動土木,鉆墻打孔的。”

  也就是林傢近支沒啥人瞭,但凡有個正經族老守在這,也得和賈薔拼命。

  黛玉卻沒甚麼,隻要不在宗祠裡打孔就行。

  鳳姐兒看著這樣大一座園林,羨慕的眼睛都紅瞭,不過想到林如海馬上又要有一個子嗣瞭,心裡才平和些。

  不然,這些通通都是黛玉一人的,揚州有宅院有竹林花園也就算瞭,蘇州還有這樣大一座園林,京城還有一座相府,還有一個國公府,還有一個省親園子,還有林傢幾代人留下的傢業……

  她不是不希望黛玉過的好,可好成這樣,還讓不讓其他女人活瞭?

  “都各自坐罷,我也隻小的時候隨爹爹來過一回這裡,並不相熟,你們可別等著我服侍。”

  雖未怎樣來過,可到底是林傢地盤上,所以黛玉自如的很。

  眾人或嗔或笑,也不與她外道,讓各自的丫鬟、嬤嬤去臥房準備。

  黛玉眼眸一轉,見可卿入神的看著每一處,又笑道:“可喜歡這裡?”

  可卿沒想到黛玉會同她說話,一怔之下,忙賠笑道:“自是喜歡,以前隻從書上聽說過江南園林以蘇州為盛。傢裡雖也有園子,隻是到底隻得其形,未有此神。”

  黛玉吃吃一笑,道:“那可想留下來不想?”

  眾人聞言都唬瞭一跳,原就納罕黛玉怎會挑可卿說話。

  對於可卿的傳聞,大傢都心知肚明,所以如探春、湘雲、寶琴等都基本上沒怎麼和她說過話。

  但也憐其遭遇,並未給過臉色。

  黛玉偶爾說話,卻也是點到為止。

  今兒突然“發難”,要留可卿在林傢祖地看守祖墳?

  林妹妹這麼頂麼?

  再看可卿,卻是滿面羞紅。

  著實沒忍住,拿一雙萬種幽情的眸眼,幽怨的嗔瞭賈薔一眼。

  這一眼,卻差點讓黛玉真動瞭心思,將她留在這裡看守祖墳……

  賈薔呵呵笑著與眾人解釋道:“先前秦氏瞧著揚州極美,就想留在揚州多住些時日,等小婧生完再一道回京。隻是事到臨頭又不忍離別,變瞭主意。這會兒林妹妹同她頑笑呢。”

  湘雲口直心快,道瞭聲:“不忍離別,嘖嘖……”

  可卿俏臉登時漲紅,低下螓首,探春重重拉扯瞭湘雲一把。

  湘雲自知失言,打瞭個哈哈,問小角兒道:“你的孩子埋瞭沒?”

  小角兒“哇”的一聲又哭瞭出來……

  眾人先是一陣無語,隨即又紛紛大笑起來。

  黛玉問賈薔道:“可讓人準備晚飯瞭沒?”

  賈薔笑道:“自然讓人準備妥當瞭。”

  黛玉這個“東道主”與人解釋道:“我臨行前,爹爹還同我說,讓我到瞭蘇州後,請你們吃松鼠桂魚和碧螺蝦仁……”

  一旁香菱驚道:“要吃小松鼠?”

  她身後小角兒和小吉祥兩人也驚呆瞭的模樣。

  黛玉啐笑道:“一驚一乍的,再弄鬼,仔細你們的皮!怎會真是松鼠?不過是個名兒罷。你們不想叫松鼠桂魚,就叫香菱桂魚罷。”

  眾人哄笑起來,鳳姐兒問黛玉道:“林妹妹,幾時去看望姑母?”

  她自然不會對一個沒見過的賈敏有甚麼孝心,而是著急回金陵王傢。

  原是準備讓她自己一人去的,可路上發生瞭刺殺之事後,便是黛玉都不放心讓她單獨走一遭。

  聽鳳姐兒提及黛玉亡母,眾人都止瞭笑。

  黛玉看瞭看賈薔,輕聲道:“明兒去罷。”

  見賈薔點點頭後,又對其他人道:“你們且在傢裡等著,我和薔哥兒去掃瞭墓就回來,然後坐車出去看看姑蘇,順道去香菱傢看看。”

  鳳姐兒不樂意道:“咱們大老遠的來一遭,總不能不見見真佛罷?總要給姑母磕幾個頭才好。”

  黛玉啐笑道:“哪有你的事,心意領瞭。”

  探春取笑道:“二嫂子也該多讀讀書,林姑丈當前膝下無子,所以隻能林姐姐前來祭拜。可咱們都是內眷,豈有內眷入祖墳的道理?你這是招禍呢。”

  鳳姐兒明白過來,卻不肯服輸,嘴硬道:“都換上爺們兒媳婦,還不都一樣?”

  眾人七嘴八舌的取笑,鳳姐兒一一反擊,沉寂瞭不知多久的蘇州林傢祖宅內,還是頭一次這樣熱鬧非凡。

  ……

  入夜。

  神京城,榮國府。

  榮慶堂上,賈母笑著看南安郡王太妃落座後,問道:“老太妃今兒怎麼得閑過來瞭?”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今兒上門當瞭惡客,卻是帶瞭喜信兒過來。”

  賈母聞言心頭一跳,笑道:“咱們兩傢,還談甚麼惡客不惡客?上門和回傢一樣,難不成還要早早下拜帖不成?隻是不知,老太妃說的喜信兒又是甚麼?這些日子外面亂糟糟的,整日裡讓我一個老太婆提心吊膽,多久沒得喜信兒的動靜瞭。可是王府又有甚麼好事?快說說,也讓我傢沾點喜氣。”

  南安郡王老太妃聞言笑道:“哎喲喲!太夫人這話說的,你傢如今興旺的快趕上國公爺在的時候瞭。一個宰相姑爺,一個武侯兼繡衣衛指揮使還是皇後娘娘侄女婿的重孫,就這還提心吊膽的?要我說,你就安安生生的將心放在肚子裡,該享福受用的享福受用,再怎樣,還能幹礙到你?”

  賈母苦笑道:“話雖如此,如海也這般勸我,可傢傢有本難念的經,唉……”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我就知道你心裡有放心不下的,這不是來給你送喜信兒來瞭麼?”

  賈母猜到瞭甚麼,有些難為情道:“說來不怕老太妃取笑,傢裡這些女孩子的婚事,我傢東府那個混世魔王說瞭,不準拿去結交交情。人窮富貴賤不說,品性第一。還說甚麼高門裡沒幾個好兒郎,多不考慮……”

  她以為南安郡王老太妃是想上門說親,隻是南安郡王府的那幾個歪苗瓜瓤,連她都看不入眼,怎麼願意嫁過去?

  所以就推脫到賈薔身上,她知道賈薔這廝六親不認,別說南安郡王老太妃,便是南安老郡王復生,估計都沒多大效用。

  南安郡王老太妃人老成精,自然聽的明白賈傢看不上自傢兒孫,她扯瞭扯嘴角,笑道:“不是說你傢姑娘,而是你傢寶玉!你傢女孩子自不用我來操心,有寧侯在,一個個都當女兒在疼,怕是選個王孫都不滿意。寶玉眼見也到說親的年紀瞭,正巧有一傢姑娘,傢世極好,身份也好,模樣標致的緊,性格也好。若不是瞧不是我傢王府的哥兒,我說甚麼也要娶回去當孫媳婦呢!”

  賈母聞言,有些心動瞭。

  賈薔在意女孩子的親事,告訴她不可拿去隨便做人情,可從未說過寶玉的不行。

  若是果真能給寶玉說個傢世好的好妻子,有個妻族幫襯著,也是好事。

  念及此,賈母問道:“不知是哪傢千金?”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是趙國公府的嫡親孫女兒!”

  賈母聞言傻瞭眼兒,怔怔的看著南安郡王老太妃道:“元平功臣那邊的……還是趙國公薑傢?!”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原是不合適的,隻是如今你們賈傢太興盛瞭些。寧侯又屢屢宣稱,大燕勛貴就不該分開國功臣、元平功臣兩脈,都是大燕功臣,敵對起做甚麼?薑傢那老國公快到歲數瞭,不想走瞭後,薑傢被寧侯連根拔起。這次遭遇瞭這樣大的風波,寧侯都能安然無恙,往後再也沒甚麼能動搖得瞭賈傢富貴瞭。所以,薑傢才想著來示好。

  這倒也在其次,若是他傢姑娘不好,我也不會上門來提。可我親眼見瞭他傢那姑娘,也是奇瞭,薑傢男人從上到下都是鞋拔子長臉,難看的很,這女兒卻出落的頂好。

  她老子如今是薑傢掌權的,西山銳健營大將軍,位高權重。薑傢沒幾個女兒,這個寶貝的甚麼似得。與寶玉門當戶對,正好相合。太夫人若是願意,明兒正好我請薑傢四太太到府上做客,你不妨過去見見?”

  ……

  朱朝街,豐安坊。

  尹傢萱慈堂上。

  隻尹傢太夫人和尹褚母子二人。

  尹傢太夫人得聞尹後收走瞭尹褚進宮腰牌後,也是大吃一驚。

  不過待問明白緣由後,就落下臉來,看著尹褚不無痛心的問道:“你到底有多想當這個相國?這種事,是你一個五品司官能摻和的麼?”

  尹褚沉默稍許後,緩緩道:“母親,兒子亦有心中抱負。就因為背負一國舅之名,這十多年來,每一回吏部升遷,皇後總強硬將我按在原地不動。這一回,吏部大調動,從吏部尚書到侍郎,都裁換去瞭。以兒子的資歷和京察,便是升任侍郎都不為過。可是,皇後又按下瞭……”

  尹傢太夫人苦口婆心道:“你妹妹既然說瞭,還不是時候,便不是時候。你怎麼就聽不進去?眼下朝廷裡亂糟糟的,多兇險?你妹妹也是為瞭你好!再者,文選司那個位置,品級雖不高,可多重要,我一個老太婆都知道,你不知道?你妹妹壓著你,就是怕你摻和到不該摻和的事裡去!

  你倒好,放著兩個親外甥不幫,跑去老三那邊埋伏上。那老三……打小行事就面上恭敬背地裡冷漠,眼睛白多黑少,顴骨高嘴唇薄,一看便是薄義無情之輩。

  你往他身邊靠,將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