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
“山東大捷!”
兩騎紅翎信使自安定門一路喊來,至禦街,見百姓雲集,甚至還專門停頓下來,將山東大捷快速說一遍,然後繼續往皇城趕去!
白蓮教原本不算甚麼,京城百姓甚至都沒聽說過。
便是聽說過的,也不過當個樂子笑話。
京城百姓高官王爺見得多瞭,區區一個破邪教,算個卵子!
即便占瞭山東八縣,也不過是疥癬之疾,無足掛齒。
直到前日,朝廷爆出聖府孔傢被滅門,山東巡撫、佈政使、提刑按察使三大巨頭,甚至還有山東大營提督,四大巨頭都和白蓮教有瓜葛,先前朝廷甚至投鼠忌器,擔心糜爛北直隸,滿城百姓才嘩然。
一時間各種謠言四起,妖風陣陣。
聯系上今年出瞭那麼多事,隱隱有人將矛頭對準皇城方向……
失德!
更有心者,在等待著白蓮起勢,糜爛北直隸的一天,好亂中成事!
然而誰也沒想到,原以為大戲剛開始,說不得要動亂天下的陣仗,結果這才沒二天功夫,白蓮教就被林如海給包瞭餃子,一鍋端瞭?!
不是說,那林如海是個廢物麼?
怎麼前兒殺瞭張梁,囚瞭羅士寬、曹祥雲和李嵩,今兒又滅瞭白蓮教?
天下有這樣的廢物?
……
幹清門。
隆安帝站在禦案前,微微抬高下巴,看著諸軍機並六部尚書、大理寺、禦史臺等朝廷重臣的面,難掩振奮的大聲道:“同為軍機,同為宰輔之臣,看看羅榮,再看看林如海!一個養尊處優,活瞭一大把年紀瞭,還以人乳為食。一個為瞭國事拖著病體,遠赴山東巡查,如今更抬棺出征,為國平賊!你們倒好,倒是容人在外面恣意潑臟水,扣罵名?
最難得的是,賑濟山東的銀米,也不用撥付瞭!剿滅白蓮賊人後,所得物資錢糧,足夠賑濟山東瞭……”
然而沒等隆安帝高興完,就聽禮部尚書王世英隱隱懷疑問道:“皇上,白蓮教的糧米銀錢,必是從聖府孔傢、蘭陵蕭傢還有臣之傢族瑯琊王傢等六傢山東世族搶掠所得。臣等傢族皆為世代清白耕讀之族,如今子弟族人被白蓮妖邪屠戮一空,莫非這銀米錢糧就成瞭白蓮之物?”
隆安帝:“……”
他沒想到,得到瞭如此大的好消息後,這一群三品之上的朝廷重臣,第一個開口的,竟會是此事。
不過,很快就有第二個瞭……
工部尚書崔世明亦是山東人,正是出自山東青陽崔氏。
此次白蓮教襲滅六大士族,青陽崔傢也在其中。
崔世明的母親、手足兄弟,以及代他在老母身邊盡孝的長子,還有上千族人……
此刻他比王世英更激動,因為王世英雖也慘,可根基在京城,又有恒生號,損失雖大,卻不至於再無翻身之地,可崔傢……根基盡失!
最慘的是,他因母喪,還得回鄉丁憂!
因此,崔世明簡直恨欲狂,怒聲道:“皇上,林如海拿受害士卒之錢糧,邀功賣名,其心可誅!!還有,既然他有如此能為,以宰輔大學士之尊下山東,見羅士寬諸賊不對,就該當機立斷拿下,接掌軍政大權,早滅白蓮,何以非要等到聖府被滅才動?!優柔寡斷,延誤軍機,林如海有何面目再立軍機?”
“狂妄!!”
隆安帝忍無可忍,厲聲道:“禮部尚書猜測錢糧之屬尚且情有可原,你怎敢當著朕的面,就如此顛倒黑白,攪弄是非?羅士寬、曹祥雲、李嵩、張梁,皆朝廷二三品衣紫大員,封疆大吏,若非十萬火急之時,誰敢妄殺?前些時日,林愛卿派信使回京報信,被羅榮之子阻攔,且險些打殺,賈薔憤而殺人時,你們又怎麼說?是哪個口口聲聲說,縱羅斌有罪,也該等到三司會審後明正典刑?如今到瞭你們身上,就開始指責林愛卿優柔寡斷瞭?寡廉鮮恥如爾等,朕深恨之!”
崔世明聞言,面色慘然,跪地後,摘下頭上官帽,叩首道:“臣自景初十三年高中皇榜以來,不敢說有功於國,然亦兢兢業業做官,本本分分做人,從無怠慢之失。二十三年為官,未歸傢返鄉一日,寡母撫育成年後,亦有二十三年未見慈顏。如今天人永別,臣請乞骸骨,辭官歸鄉,自此永侍先母於草廬間。皇上,臣恭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番話,猶如一記耳光,狠狠的打在瞭隆安帝臉上。
朝廷重臣們亦彼此交換眼神,甚麼叫刻薄寡恩?
或許莫過如此罷!
竇現見隆安帝臉色陰沉的實在可怕,出列道:“王大人、崔大人,二位大人且先節哀。山東之事,皇上和朝廷都十分悲痛震怒,相信林大人亦是如此,才全然不顧一些規矩,當機立斷出手,誅張梁,擒拿羅士寬等人。隻是在此之前,怕是林大人都未想過,羅士寬等人會和妖人邪教勾結。換做是你們,你們能想得到?所以此事,實在怪不得林大人。當然,白蓮教從六族劫掠走的錢糧,應當另說。”
隆安帝看著諸重臣皆以為然的神情,王世英和崔世明也點起頭來,心中一陣寒意,他緩緩問道:“金銀是六傢的,倒也說的過去。可你們說,糧食也是六族的?”
聽出隆安帝語氣不對,一幹重臣們皆面色微變,想到瞭甚麼,看向崔世明和王世英的目光都有些怪異。
崔世明不解道:“皇上,白蓮教不事生產,糧食若非從六族劫掠而來,又從何處而來?”
隆安帝高聲道:“巧瞭!那朕也有一問!朕從內庫中拿出千萬兩銀子采買的賑濟災糧,到瞭山東怎麼就不見瞭?!”
崔世明沉聲道:“皇上,即便六族從羅士寬等人手中買瞭糧食,但六族又怎會知道,那些糧食是朝廷賑濟災民的糧食?他們亦是付出瞭真金白銀采買來的!”
隆安帝冷笑道:“到底知道不知道,等羅士寬、曹祥雲、李嵩彼輩進京後再說也不遲!但即便六族果真不知,按大燕律,購買貪贓之物,亦為有罪之行!崔世明,虧你也是讀聖賢書的讀書人,虧你學的是仁義禮智信,口口聲聲說甚麼仁義文禮之族!山東數百萬災民流離失所,朕和朝廷傾盡所有采買的糧米,卻讓你們瓜分一空!朕倒想問問,如此大災之年,汝六族囤積如此多賑濟災糧,是想幹甚麼?”
見崔世明不答,隆安帝陡然拔高聲音,震怒道:“你不說,朕來說!無非,就是想趁著災年,行土地兼並,納民為奴之事!每一次天災,朝廷和天傢都要傾盡所有來賑災。結果呢?賑災的錢糧,大都到瞭如你們這般豪族巨室手中。就這,你也有臉提甚麼忠臣孝子,耕讀傳傢?你們口口聲聲啐罵的賈薔,區區一豎子,被打入天牢詔獄,知朕艱難,尚能盡出傢財,助朕賑濟災民。再看看你們,羞愧與否?這山東,難道隻是朕一人之山東嗎?莫要忘瞭,山東被爾等禍害的天怒人怨,這才有瞭白蓮之禍!”
說罷,猛然一甩袍袖,轉身從後門離去。
等隆安帝離去後,竇現皺眉看著王世英並崔世明,冰冷冷道:“皇上言之有理,羅士寬、曹祥雲、李嵩三人進京受審前,汝二族不可離京。”
說完,亦大步離去。
竇現走後,王世英、崔世明滿面悲涼的看向荊朝雲,道:“荊相,可還有天理?!我等倒也罷瞭,莫非連聖府孔傢,也要如此對待?”
荊朝雲長長一嘆,林如海在山東幹的太利落瞭,利落到讓隆安帝有足夠的底氣,來不給他們留絲毫體面……
……
養心殿內。
隆安帝回來後又是一通怒罵,等竇現來後,仍是盛怒難消。
竇現卻沒有勸解之意,反倒沉聲道:“皇上今日原不該說,以繳獲之錢糧作賑濟錢糧!若隻說羅士寬等盜賣糧米一案有瞭結果,豈不更合乎朝廷法度?何故得意而忘形?”
隆安帝:“……”
他心中此刻恨不得拿刀劈瞭這老忘八,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竇現全然不顧隆安帝煞氣騰騰的眼神,仍潑冷水道:“皇上也莫高興的太早,事涉衍聖公孔傢,此事若處置不妥當,天下士子之心都要動搖!若北孔嫡支盡失,還是盡早從南孔擇一人入北孔,或者幹脆遷移南孔歸北孔。說到底,南孔才算是正支。遷徙事大,消耗必然不少……”
“此事等等再議!”
隆安帝實在聽不下去瞭,好似一個驟然暴富者,馬上又要失去這筆橫財一般。
這樣說也不恰當,畢竟六族瓜分瞭朝廷的賑濟災糧,他現在隻是想奪回,雖然奪回的東西有點多……
但,那些錢糧難道是給他的?還不是給山東百姓!
然而見隆安帝聽不進勸,竇現卻寸步不讓,大聲道:“皇上,新政想大行天下,絕少不得官員士子歸心!最起碼,不能讓他們離心離德!若隻崔、王二族,臣也不多說甚麼瞭。可是孔傢,絕不可輕忽!”
“此事等等再議!”
隆安帝額上青筋都在跳動,強壓怒意說道。
竇現卻仍不肯退,大聲道:“皇上,一旦朝廷要拿孔傢錢糧去賑濟災民的消息傳出去,勢必天下嘩然,人心動蕩……”
“那是朕的糧米!!”
不等竇現說罷,隆安帝就忍無可忍的怒聲吼道!
竇現亦大聲道:“皇上,死者為大!孔傢,聖人苗裔,從上到下死瞭個幹凈!這個時候,皇上說他們貪贓瞭賑濟災民的糧米,天下有幾人會信?!皇上,大局為重!!事涉孔傢,便是半山公在此,也隻會慎之又慎!”
隆安帝聞言,面色凝固,盯著竇現看。
竇現半步不讓,亦是盯著隆安帝直視。
過瞭好一會兒後,隆安帝方緩緩點頭,道:“好!好!大局為重,朕……”
隻是沒等他說完,就見有黃門內侍急匆匆進來,稟道:“皇上,山東第三封八百裡加急!天佑孔聖,留一血脈!”
隆安帝聞言,神情一震,忙道:“宣!”
內侍出門,未幾而歸,帶著信使,戴權急忙從信使手中接過信桶,查驗過封漆後,看向隆安帝點瞭點頭。
隆安帝一揚下巴,大聲道:“拆開!”
戴權拆開後,將信箋取出,交給瞭隆安帝。
隆安帝打開一看,驚異的“嗯”瞭聲,卻沒告訴竇現他在“嗯”啥。
他先一目十行看瞭一遍,眼睛驟然睜圓,似不敢置信。
隨即,又仔仔細細讀瞭一遍,又一遍……
竇現等的心焦,忍不住問道:“皇上,林大人到底又說瞭甚麼?”
隆安帝臉上的沉悶憋恨之色早已一掃而空,卻也未答,而是仰頭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竇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