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街,太平會館。
西路院。
院門前,賈薔看著從馬車上下來,鼻青臉腫,神魂不屬的寶玉,笑道:“不就挨瞭頓打麼?至於這樣半死不活的?這西路院裡好多極好看的女孩子,看一看能不能回魂兒?”
寶玉聞言也不說話,隻是默默的流下瞭兩行清淚。
今天,著實被打懵瞭……
不過,失魂落魄的跟著賈薔進瞭西路院後,隨著迎上前的婢女越來越多,寶玉眼睛裡也漸漸恢復瞭神采。
老天爺!
賈薔從教坊司接出來的女孩子,居然都是這樣的?
自然還比不得黛玉、寶釵,可是比起賈傢的丫鬟來,當真不遑多讓,甚至還要大大超出!
隻她們身上都帶著知書達禮的書香氣,這種氣質,哪裡是不通文墨的婢女能比的?
這樣的人兒,怎能在此做掃灑婢女?
寶玉終於肯和賈薔說話瞭,痛心疾首道:“怎可如此怠慢這些姐姐妹妹們?”
賈薔聞言,仰頭哈哈一笑,不過他可沒心思回應這貨,往前大步行去。
寶玉就快步跟在後面,抓著他的胳膊不放,勸道:“穿這些勞什子頑意兒,實在唐突瞭!我料她們都是識文斷字可以寫詩作對的,不該如此慢怠。薔哥兒,晴雯你不給也就罷瞭,這幾位姐姐,你施給我罷?”
賈薔譏笑道:“也是想瞎瞭心瞭,真當你臉大就可以為所欲為……這樣,一會兒你去問問老太太,她若同意瞭,我自然沒話可說。”
他沒告訴寶玉,賈母點頭瞭還有賈政……
寶玉聞言卻大為振奮,看著身後跟著的幾個女孩子,目光簡直癡迷。
不過就聽前面遠遠傳來賈母蘊著哭意的聲音,寶玉轉過頭去,賈母看到那一張臉,差點沒暈過去。
那張本來如滿月般福態的圓臉喲,五官都變形瞭……
“我滴乖孫啊!”
賈母帶著薛姨媽、李紈、黛玉、寶釵、迎春、惜春、湘雲、寶琴並諸媳婦、丫頭迎上來後,當眾將寶玉摟在懷裡,心肝肉的哭叫不止。
這姿態,黛玉等賈傢姊妹自然不陌生,可初月等教坊司出來的女孩子們,卻紛紛怔住瞭。
她們原也是官宦人傢出身,譬如初月,便是原山西提督府的千金小姐,其祖父原是保齡侯舊部,因而初月曾經隨提督府的誥命,前往保齡侯府做過客,和湘雲認識。
但如她們這些人傢裡,縱有老太太溺愛子孫,卻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若五六歲,再大些九歲十歲,尚可說的過去。
可寶玉看起來這樣大瞭,怕是青樓都逛過不少回,還這樣溺愛,實屬罕見。
寶玉本也沒覺得有甚麼不對,可看到後面幾個漂亮大姐姐的目光後,臉色登時僵直瞭。
忙從賈母懷中掙脫出來,還擠出笑臉道:“老祖宗,我並沒大事。”
賈母卻怒極,向賈薔發火道:“成日裡見你打這個打那個,如今連寶玉也護不住,我看你也是個沒能為的!”
賈薔冷笑道:“要不是老太太先前擋下報信之人,沒準我就救到瞭!”他本想說他又不是寶玉他爹的,隻是顧及黛玉的面子……
“你……”
賈母聞言,這才想起,她非要讓賈薔在傢瑞安穩一日,將前來稟報的婆子給擋瞭回去,耽擱瞭一柱香功夫。
念及此,賈母眼前發黑,身子晃瞭晃,差點暈倒過去,心裡那個悔恨啊!
寶玉才明白過來,居然還有這麼一出戲,不無幽怨的看向賈母……
要是不攔的話,說不定他還能少挨幾個耳光,想起楊魯那畜生朝他臉上“咣咣咣”的捶,寶玉都想流淚,真不是人……
而見賈母被薛姨媽、鴛鴦攙扶住後,心裡一驚的黛玉悄聲嗔怪賈薔道:“快別說瞭罷!果真氣壞瞭老太太,難道是好事?”
不過目光落在賈薔右腿膝蓋上,驚呼一聲,眼圈瞬間紅瞭,上前顫聲道:“薔哥兒,你的腿怎麼瞭?”
賈薔沖她使瞭個安心的眼色後,道:“給寶玉報仇弄的。”
雖然看懂瞭賈薔無事的眼神,可黛玉眼淚還是撲簌撲簌往下落。
賈母這會兒緩過神來,也看見賈薔右腿上大片的血漬,唬瞭一跳,道:“玉兒不是叮囑瞭你,不讓你和人動手麼?”
賈薔陰陽語道:“這不是為瞭護住寶玉麼?”020讀書
賈母氣的對薛姨媽道:“你瞧瞧,你瞧瞧他,我倒說不得他瞭,還跟我記仇!還不快請郎中來!這起子孽障,一個個非要氣死我不可!”
此時她已經仔細看過寶玉的傷,雖看起來有些慘,但並沒傷到裡面,因此放下心來,有功夫和賈薔理論瞭。
薛姨媽笑著勸道:“我勸都撂開手罷,又都不是聖人,情急時原要沖動些。老太太心疼寶玉,哥兒跑瞭一遭出瞭力,兜頭挨瞭罵,難免覺得冤枉。不過,老太太畢竟是尊長,也疼你來著。”
寶玉還是說瞭句公道話:“他腿上的血不是他的……”
賈母奇道:“不是他的,誰的血能濺到他一條腿上去?”
寶玉道:“薔哥兒問明白瞭誰打的我後,就叫瞭出來,然後拉著他的臉磕到瞭腿上,都是那個忠勤伯世子楊魯的血。”
賈母聞言,面色和緩下來,卻還是怪賈薔道:“不早說,讓玉兒白白落淚。”
賈薔見黛玉也十分不滿的看著他,知道她在怪他不聽話,動瞭手,便忙勸黛玉道:“你放心,往後外面不拘是哪個,被打死活該,我是不再動手瞭。”
黛玉啐他一口,先低頭用帕子擦拭幹凈瞭眼淚,方抬眼看著賈薔嗔道:“不好動手,也莫胡說!”
寶玉也拖後腿道:“他在菊月樓和宣德侯世子、東川候世子他們約好瞭,下月初一還要在這太平會館打擂來著……”
賈薔怒目相視,當場舉報道:“寶玉不學好,在菊月樓和妓子花魁吃花酒,一人摟倆,喪心病狂!”
“……”
寶玉無語的看向賈薔,太狠瞭罷?
姊妹們驚駭的紛紛往後退,目光嫌惡的看著寶玉。
寶玉冤枉,跺腳解釋道:“隻是吃瞭幾杯酒罷瞭……”
賈母好歹教訓瞭兩句,然後還是關註起賈薔來,沉聲道:“就你這樣的,還和人鬥勇鬥狠?身子骨看著比寶玉還清瘦些,那些人一下不將他打吐血才怪,你哪也不許去!”
黛玉也拉瞭拉賈薔的袖角,亦是不悅的嗔視他。
賈薔呵呵笑道:“我幾時做過沒把握之事?且不說我未必會親自上擂臺……不信你們問寶玉,今兒我一人上三樓,那些元平勛臣哪個敢跟我動手?放心,此事另有深意,怎會隻為瞭逞強好勝?沒有好處的事,我怎會去費心?放心罷,我最是惜命。”
見他如此說,黛玉便不強扭瞭,她信他。
賈母也不再理他,拉著寶玉的手不放,問道:“今兒到底怎麼回事?不是去王傢給你舅母祝生兒去瞭麼?”
寶玉嘴皮都被打破瞭,不過當著這麼多姊妹和新認識的大姐姐的面,也願意多說幾句話,便將來龍去脈說瞭遍。
當然,他肯定是十分無辜,且對花魁們彬彬有禮,備受稱贊和歡迎的人,要不然,那些粗暴的元平功臣子弟動手時,那兩個花魁為何會保護他?
念及此,寶玉忽然特別想去看看那兩個花魁姐姐……
不過又想到事情鬧到這麼大,回去後必定會驚動賈政,一時間又忘瞭人傢……
見他說著說著,忽然住瞭口出起神來,神情時而感恩,時而幽怨,時而恐懼,眾人面色都隱隱古怪起來。
唯獨賈母擔心他癔癥犯瞭,忙輕聲喚道:“寶玉,寶玉……”
寶玉回過神來,嘆息道:“隻願那兩個姐姐,不被人欺負瞭去……”話鋒一轉,回歸正事,道:“最後薔哥兒來瞭,和大皇子說瞭起子話,就單將我叫瞭過去,問他們哪個打的我?薔哥兒說以項上人頭擔保,我必沒有胡亂罵人,更不會動手,所以誰打的我,要付出代價,不然,他將遷怪所有人。那個打我的就站瞭出來,指著薔哥兒說瞭句狠話,薔哥兒就將他打的滿臉血,站不起身來。”
賈母唬瞭一跳,道:“人傢那麼些人,沒一擁而上拾掇你們?”
寶玉咧瞭咧嘴,笑道:“他那樣狠的人,還將他姐夫鐵牛喊瞭上來,誰還敢亂來?隻是……”
“隻是甚麼?”賈母追問道。
寶玉有些為難道:“隻是,薔哥兒今兒隻管瞭我一個,王傢七個表哥被打的狠瞭,他也沒多問……”
賈薔好奇道:“我要不要把你七大姑八大姨十三舅阿婆都安排好?”
姊妹們聞言,紛紛笑出聲來。
寶玉跺腳羞惱道:“我何曾是這個意思?你總也該問問人傢好歹,情面上過得去才是。”
賈薔冷笑道:“你還有心思操別人的心?好好想想回去後,怎麼給老爺解釋你在外面狎妓惹出禍事的事罷。今日元平功臣子弟、開國功臣子弟因為王傢幾個豎子都到齊瞭,我若不至,說不得就要出大事。回頭,老爺知道你一人點兩個花魁,你的好多著呢!”
“噫~~”
姊妹們再度遠離,寶玉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上,漸漸泛白,回頭藏進瞭賈母的懷裡,弱弱叫瞭聲:“老祖宗!”
不遠處,風輕雲淡的寶釵先看瞭眼和黛玉並肩而立嘴角彎起壞笑的賈薔,又看瞭看被賈母摟在懷裡安慰的寶玉,最後,抬眼望向天際邊那一抹青雲……
……
PS:存瞭幾章稿,本來想著明天浪一圈,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