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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炮仗

  中堂上頭,春嬸兒看著黛玉,越看越喜歡,賈母笑道:“原不該搬出去,便是多你們一傢子四五口人,又靡費不瞭甚麼。正經的至親,住在一起也好相互有個照應。”

  春嬸兒連連搖頭道:“豈有舅傢在外甥傢常住的道理?再者,新娘子都快要進來瞭,我們雖窮些,卻也算是長輩。你們這樣的人傢又最是知禮,不似我們尋常泥腿子人傢,婆媳尚且有吵嘴的。你們這樣人傢出來的女孩子,聽說還要在長輩跟前站規矩,若住在一起,就算不站那鬼規矩,也要晨昏定省。我們哪受得起這樣的禮,豈不折瞭壽去?他舅舅又最是心疼他,罷罷,還是搬出去自在。”

  賈母笑道:“果真照你們這個謙讓法兒,我們這些豈不成瞭真正的老厭物兒瞭?”

  春嬸兒聞言笑道:“老太太這樣的老封君,本身就帶著朝廷封的誥命,和官兒也沒甚分別,算是女人中的一品大學士,福報那樣瞭得,能庇著一大傢子吃香的喝辣的,又怎能成老厭物兒?”

  賈母聞言樂得合不攏嘴,笑道:“誰說你們這樣的不會說話?我看比誰都會說話!”

  春嬸兒惦記著正事兒,道:“他舅舅臨來前,讓我托問老太太一事。這薔哥兒娶親,該是甚麼個章程?該怎樣下定……”

  “誒!”

  見春嬸兒一傢居然想包辦賈薔的婚事,賈母連忙擺手,正色道:“這薔哥兒雖然跟你們那邊最親,可畢竟姓賈。玉兒雖是我的嫡親外孫女兒,可自有她老子在。所以婚事這邊,仍是我們這邊和玉兒她老子那裡商議。當然,到瞭議親的時候,自然少不瞭通知你。”

  春嬸兒聞言笑道:“若是能如此,自然最好!他舅舅就是想起當初他老子娘不在的時候,全靠他……”

  “娘,這會兒說這些做甚?”

  不等春嬸兒說完,劉大妞就制止瞭。

  賈母卻坦然,看著春嬸兒道:“當年的事,西府上果真連丁點風聲都沒聽到。若不然,斷不會是現在的下場。”

  她隻道春嬸兒糊塗瞭,現在來替賈薔找場子來瞭。

  眼看春嬸兒想起往事,眼淚都要流下來瞭,一直留意上頭情況的黛玉悄悄與賈薔使瞭個眼色。

  賈薔卻對她揚瞭揚眉尖,示意不當緊。

  果然就聽春嬸兒再開口,便不是那回事瞭,她嘆道:“他舅舅說瞭,如今薔哥兒的爵位那樣高,事業也越做越大,他再幫不得他瞭。隻等著他成親之後,我們一傢便搬回老宅子那邊去,那邊才是我們正經的根兒。”

  薛姨媽在旁邊笑道:“原來是急著替甥兒討媳婦!”

  賈母放下心來,也笑道:“我原也催過,隻是薔哥兒和玉兒她老子商議過,都應下瞭,晚幾年再辦,我急也沒人聽。”

  下面鳳姐兒笑問賈薔道:“這又是甚麼緣法?”

  眾姊妹也看瞭過來,賈薔笑道:“旁人不知這是甚麼緣法,二嬸嬸最該明白才是。”

  鳳姐兒聞言,忽地心中一震,丹鳳眼裡滿是嫉妒的看著黛玉,嘆息道:“女兒傢能做到你這個地步,才算不枉白活一場。”

  黛玉輕輕啐瞭口,低頭不語。

  湘雲鬧不明白,連連追問。

  鳳姐兒笑道:“咱們女兒傢,這輩子最快活最自在的日子,便是做女兒的這些日子。你們雖還未出閣,難道就不會對比?”

  許多話她不好說,但不說不代表姊妹幾人看不到。

  鳳姐兒算是極得寵的孫媳婦瞭,可平日裡累成甚麼模樣,得罪瞭多少人,要應付多少人,要伺候多少人,受多少委屈……

  都是有目共睹的。

  她們也就明白瞭賈薔為何讓黛玉晚點過門,分明是舍不得她受累,要讓她多做幾年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女孩子。

  “這醬蘸著怎麼覺得沒那樣香瞭?”

  吃瞭半天涮羊肉的寶玉,忽然奇怪道。

  ……

  翌日清晨。

  宗祠大柵欄外,甬道盡頭,擺瞭一張幾案。

  幾案上設有筆墨紙硯,文房四寶。

  代修、代儒二老,再次被賈薔派人抬瞭來。

  實際上,昨夜賈蕓已經代表賈薔,前去和二老通氣瞭。

  其實也不算私下裡收買溝通,論公,賈敬、賈珍父子所作所為,不必多說。

  論私,他們每年除瞭給族人分一點山貨外,也不會再有甚麼恩惠。

  那麼多族人,想養也養不過來。

  即便是代修、代儒兩個代字輩的庶出長輩,每年也給不瞭多少錢糧。

  相較之下,賈薔這個族長才當瞭沒二月,卻按月送瞭豐厚的錢糧,供其養老。

  所以,有賈母親筆信在前,二老在寫下逐賈珍出族譜,不入祖墳,申斥賈敬昏庸荒唐的親筆信時,並沒太多阻力。

  總之,今日賈薔連面都沒露,就憑代修、代儒並賈政、賈蕓四人出面,就讓族人在宗族露佈上,一個挨一個的簽下瞭大名,算是徹底在賈傢為賈珍畫上瞭句號。

  隨後,連賈傢族人都沒用,幾個傢仆出面,去瞭鐵檻寺,將賈珍的棺木移至城外亂葬崗,隨便挖瞭個坑埋瞭。

  至此,大房歷史基本上翻篇。

  ……

  東路院,賈蓉房。

  裡間,氣味不似上回進來時那樣難聞。

  但依舊難掩腐臭味。

  賈薔站在床榻邊,負手而立,靜靜的看著才不過半月,卻愈發不成人形的賈蓉。

  看著他花白的頭發,就知道他心裡甚麼都清楚。

  賈薔嘆息一聲道:“你但凡心裡能想開一點,病情何至於此?”

  賈蓉冷笑,因消瘦凸出的眼珠子上,滿是黃疸和血絲,看著賈薔,聲音如銹瞭的銅鑼摩擦一般難聽,譏笑道:“你少貓哭耗子,你怕打心裡都等著我死罷?”

  賈薔好奇道:“你死不死,對我能有甚麼影響?賈珍已經被我宗族除名,連棺木都入不得祖墳。賈敬回來鬧一場,水花都沒蕩起一滴,養在宗祠後院讓他好好修道。他們尚且如此,我不懼之,難道還容不下你?說到底,咱們是一起長起來的兄弟。如今又是三房承嗣爵位,你若果真能長命百歲,我少不瞭你的富貴,此言並無半點虛假。”

  賈蓉聞言,眼珠子瞪瞭半天後,才不掩恨意道:“那個老畜生,當年就不該收養你,就該溺死你!甚麼叫引狼入室,這便是!秦氏那個賤人已經被你得手瞭吧?你少給我裝好人,當年你就愛盯著她的乃子和屁股看,如今你得瞭意,還能放過那個小娼(***?怕是連尤氏和她兩個娼(***妹妹也一並頑弄瞭吧?賈薔,你占瞭我的爵,害瞭我父親,圈瞭我祖父,淫辱我繼母妻子,如今還來裝好人?你怕不是想在我眼前去肏她們?你這個畜生,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賈薔冷漠的看瞭他最後一眼,對兩個快要嚇死看護他的嬤嬤道:“伺候好瞭,別讓他死瞭。”

  那嬤嬤倒也實誠,難為道:“劉郎中說瞭,蓉大爺的病越發難治瞭,他自己又控制不得邪火,怕是堅持不瞭太久瞭……”

  賈薔沒有再回頭看破口謾罵的賈蓉,冷漠道:“多用些安神的藥,讓他多睡會兒。就算死,也要等兩個月再死。”

  說罷,闊步出門離去。

  這個檔口死瞭,雖傷不得他甚麼,總是不好聽……

  ……

  皇城,鳳藻宮。

  偏殿內,賈元春正領著端妃、周貴人處理六宮宮務。

  端妃是新升的四妃之一,亦出身名宦之門。

  雖不及原吳貴妃得寵,但近來被翻牌子的次數多瞭不少,因而被尹皇後傳至中宮,賦予重任,輔助賢德元妃一並處理宮務。

  這在後宮,乃是莫大的權勢和榮耀。

  抱琴並一眾昭容、彩嬪、女史,來去匆匆,將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和宮正司等六局一司的諸出納文籍抱來送去。

  不過這一會兒,元春並端妃茹氏還有周貴人的註意力,都未集中於宮務上。

  而是聽著西暖閣內,尹皇後和五皇子母子間的動靜……

  “母後,您就同父皇言語一聲,讓賈薔來幫兒臣罷!”

  “母後,內務府實在缺銀子啊!!兒臣如今每天早上睜開眼,想起那空蕩蕩的內庫,兒子腦仁都疼!”

  “不信您瞧瞧,您瞧瞧,今早邱氏還說,兒臣如今連白頭發都有啦!”

  “放屁!”

  李暄憊賴的聲音剛落,尹皇後啐罵聲便傳瞭過來,隻聽尹皇後氣笑道:“我怎麼就生瞭你這麼個蠢兒子,說謊也不會找說辭!內庫才抄瞭吳傢的不義之財,不知多充足,你倒拿內庫空蕩說嘴?”

  李暄跳腳抱屈道:“哎喲喂!兒臣的親母後哇!您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因五省入春以來滴雨未下,朝廷上那些鳥官兒成天聒噪,逼得父皇不得不將入庫沒兩天的千萬銀資,全都送入戶部,再直接拿去買糧,送往五省瞭!哎喲,那些賊廝鳥,真是可恨啊!”

  “住口!”

  毫無疑問,接下來,李暄接受瞭尹皇後好一通道德洗禮,最終震怒斥道:“你難道也想象你二哥那樣,因無皇子之德,被出繼給別人,不再是皇上和本宮的兒子?”

  李暄垂頭喪氣道:“母後,兒臣也理解那些官兒……可兒臣原本正盤算著趁內庫充盈給父皇和母後修園子呢,誰知道……”

  見他如此,到底是小兒子,尹皇後又心軟下來,道:“我和你父皇又不急著享樂,園子的事,還是再等等罷,孝心也不盡在這一時。”

  李暄搖頭道:“如今已不是修不修園子的事瞭,而是今年大半年都要打饑荒!先前九華宮皇祖父那裡花瞭太多,隻打醮一次,就靡費十數萬。再加上過年時賞賜下去那麼多……唉,母後,如今內庫當真是精窮瞭。”

  尹皇後聞言皺眉道:“便是如此,你尋賈薔又有甚麼用?他難道還是點石成金的送財童子不成?”

  李暄賠笑道:“兒臣前兒去他府上,聽他和江南齊傢還有恒生王傢、東盛趙傢都在做生意,還都做的極大,張口閉口都是幾萬兩銀子,兒臣一個郡王,一年的宗室俸銀也才一萬兩,還不夠人傢的添頭!”

  尹皇後奇道:“他還有這份能為?”

  李暄連忙道:“可不是嘛,所以兒臣才動瞭心思,勞母後給父皇說說,還是調賈薔來內務府幫兒臣罷。讓他在外面,成天的惹禍啊,有兒臣在,還能看著他點。”

  “呸!”

  尹皇後氣笑啐道:“果真讓你們兩個混世魔王湊在一起,還不把天給捅個窟窿出來!”

  見李暄還要耍賴央磨,她捏著眉心擺手道:“連兒子都有的人瞭,還如此頑皮憊賴,不過我勸你此事還是別多想,內務府的水到底有多深,不用本宮說,你自己心裡就明白。果真讓賈薔那炮仗性子的人去瞭,你果真能按得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