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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磊落

  “別哭瞭,不然姑祖丈見瞭還以為我大逆不道欺負你瞭呢。”

  看著幾案邊黛玉一手提著墨汁都快晾幹瞭的狼毫小筆,一手掩著香帕,淚似斷瞭線的珠子般擦不勝擦,哭成瞭淚人,賈薔頭疼勸慰道。

  黛玉不理,怒視賈薔一眼後,哭的居然更兇瞭。

  賈薔瞥瞭眼窗外不遠處遊廊上已經有人隱隱望向這邊,他頭大起來,前晚上才答應瞭人傢老子,日後會好生照顧,結果今天就惹得人傢閨女哭的喘不過氣來,賈薔拱手道:“姑奶奶,別哭瞭成不成?我改,我把故事改瞭還不行麼?白娘子不被抓進雷峰塔瞭,和小青兩個一起變成蛇,把法海禿驢直接活活勒死,成不成?”

  “放屁!”

  別以為仙女就不會爆粗口,像黛玉這樣活的真的女孩子,隻認為所謂的“不食人間煙火”是矯情,不屑為之。

  黛玉終於忍住瞭眼淚,還警告賈薔道:“一個字都不許改!不過,往後可不能這樣寫瞭……”

  賈薔見她不哭,松瞭口氣道:“你放心,一個都不會死……”

  “你還準備寫死?你要寫死哪一個?!”

  黛玉本就眉尖若蹙,此刻雲煙豎起,星眸如刀,怒視賈薔質問道。

  那模樣,像極瞭賈薔前世看網絡,讀到一些往死裡虐的橋段時的模樣……

  黛玉顯然無法接受,無論是白娘子被寫死,還是許仙、小青被寫死,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還在襁褓裡的嬰孩被寫死,畢竟嬰孩的風險性最高。

  看著動瞭真怒的黛玉,賈薔好笑道:“不會寫死,結局是喜慶的。白素貞從……”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黛玉居然有些渾賴的打斷瞭賈薔之言,不過見他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又俏臉生霞,道:“提前說出來還有什麼意趣?”

  賈薔看著她,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心累……

  見他這般,黛玉愈發不好意思道:“行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慣會裝模作樣!”

  今日天氣極好,她上身穿一件品月緞繡玉蘭飛蝶衣,下面則是緋紅宮錦鈿花彩蝶錦裙。流雲頭上簪一枚翠水梅花鈿,仿佛畫中佳人。

  隻是仍不失小毒舌本性,不過因生的太好,所以聽起來俏皮可愛……

  林如海未逝,顯然讓她心裡不再那樣無依無靠,眼淚也就流的少瞭……

  賈薔如是想著,筆下卻不停,一口氣寫瞭一大章三千字,才收瞭手,見一旁竟是黛玉在一邊輕輕研墨,一邊讀他才寫出的書入神,他輕聲笑道:“林姑姑,不必研墨瞭,今日寫完瞭。”

  “寫完瞭?”

  黛玉回過神來,用眼神數瞭數賈薔寫的書,秀美的眉頭又蹙瞭起來,不滿道:“才不到二十頁,今兒怎又短瞭些?薔哥兒,你還是要奮發圖強呢。”

  賈薔無奈解釋道:“今兒還有事,小婧這些日子在外面看瞭幾處書局,覺得還行,不過還是需要我來拿主意。所以下午要出去看看,若是合適,就想辦法置辦下來。姑姑林中客之名,就要名揚天下瞭。”

  “呸!”

  先是沒好氣啐瞭口,黛玉隨又不解道:“想辦法?若是合適的,買下來不就好瞭?”

  賈薔搖頭道:“還要去想法子兌點銀子來用……不過也不急,書還沒寫完呢。如今隻是先看看……”

  見黛玉若有所思的模樣,賈薔忙道:“林姑姑,你可千萬不要同姑祖丈再說這些。我如今已經深受姑祖丈大恩難償,若這丁點小事再去麻煩他老人傢,就顯得我太過沒用瞭些。且真不是我好強死撐,我是有解決的法子的。”

  黛玉被說破心思,有些惱火,橫他一眼道:“你想的倒美,誰願意理會你的事?”

  她心裡始終感激賈薔能救回她父親,再者又自認是長輩,所以願意多幫他些。

  說是不理,可頓瞭頓黛玉還是道:“我倒不信,你憑白就能變出銀子來,還說不是逞強?”

  賈薔笑道:“總是有法子的。如今在揚州,親長慈愛,也沒那麼多人罵我,這樣好的條件,我若還做不出番事業來,就太辜負瞭這一番運勢瞭。”

  黛玉聞言星眸一亮,笑道:“你是說,來揚州走這一遭,是你的運勢?”

  賈薔好笑的看她一眼,道:“是,不得不承認,確是我的大福運!”

  黛玉聞言滿意的點頭,然後卻又正色道:“我傢雖非豪富之傢,可你若做正事,爹爹也會支持你的。再者,也非白給你,等你得瞭利,再還回來便是。我瞧你也不似迂腐之人,何必如此作難?”

  賈薔笑著擺瞭擺手,起身道:“不說瞭,算算時間快到瞭……這些就勞煩林姑姑你用心修改一番。”

  見賈薔就要走,黛玉忙叫住道:“薔哥兒,你且等等,我還有話說。”

  “怎麼呢?”

  賈薔停住腳,好奇問道。

  黛玉道:“昨兒個我爹和梅姨娘去尋瞭你?”她雖聽說瞭些,但並不全面。

  賈薔點點頭,將昨晚之事說瞭遍後,嘆息道:“林姑姑,姑祖丈收我為弟子後,都中那些人多半不會再罪責於我。畢竟,不看僧面,還要看姑祖丈這尊大佛之面。如此,卻是解瞭我天大的難處。我知道此事是林姑姑有心相助,林姑姑之恩賈薔銘記於心。”

  說罷,躬身一禮。

  黛玉受瞭半禮,笑道:“你雖口口聲聲說我們是五服外的遠親,可到底面冷心熱,幫瞭我不少。若不是你提起西洋番醫,誰又能想到他們?再者,你雖年長我幾歲,但也還是晚輩不是?你老子娘沒的早,我這當姑姑的……噗嗤!”

  見賈薔越聽臉色越黑,說到最後,黛玉自己撐不住笑出聲來。

  心道做長輩,可真有意思。

  就喜歡看你聽不習慣,又拿我沒法兒,還得認小伏低的樣子!

  黛玉星眸中滿是狡黠,偏著頭逗賈薔這無趣的侄兒。

  賈薔沒再多說什麼,再說什麼感恩的話就成瞭矯情男瞭,既掃興也虛偽。

  往後有用得到他的地方,義不容辭便是。

  沒好氣的拱瞭拱手後,賈薔給瞭個惹不起躲得起的眼神後,留下一言道:“林姑姑,不想從今往後你就成我小師妹瞭,你放心,日後師兄我會關照你的。”說罷,轉身大笑逃去。

  身後,黛玉簡直嬌顏大怒,雲眉豎起,朝謀逆侄背影喊道:“薔哥兒,你也是想瞎瞭心瞭!少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師妹?!

  呸!!

  不過等賈薔走沒瞭後,紫鵑卻面帶憂色的近前,看著猶自怒氣不減的黛玉欲言又止。

  黛玉一邊生氣的規整賈薔留下的稿子,一邊沒好氣道:“不去池沼邊和雪雁、香菱她們看魚頑,這幅模樣來作甚?”

  紫鵑小聲提醒道:“姑娘,雖說薔二爺按輩分來說是你的侄兒,可到底是遠親瞭,且年歲也大好幾歲,走的太近,怕讓人說閑話。”

  黛玉奇瞭,頓住手上活計,問道:“在都中時鳳丫頭平日裡和薔哥兒蓉哥兒他們不更親近瞭去?也沒人說甚閑話呀,怎到我這反倒不成瞭?你聽誰嚼的舌根?”

  黛玉在賈府時便聽說過,王熙鳳和賈蓉、賈薔這兩侄子關系頗近,拉扯打罵由心,但闔傢上下除瞭說鳳姐兒是鳳辣子外,也沒聽說什麼不好的。

  難道她還不如王熙鳳看起來靠譜?

  真是豈有此理!

  在賈傢她還要忍著些,因為到底是客,可如今在她自己傢裡,若有人敢胡亂說什麼閑話,她雖心善,卻也不是沒主意的。

  紫鵑見黛玉真惱瞭,忙賠笑道:“沒甚閑話沒甚閑話,我隻這般說說罷……就是覺得薔二爺畢竟大瞭,和姑娘走的太近不大合適,俗話說的好,兒大還要避母呢……”

  若果真黛玉和賈薔產生瞭情愫,紫鵑都不曉得回京後還能活不能活,寶二爺非捅破天不可!

  再者,無論從輩分還是從傢境來看,在紫鵑眼裡,他都不是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黛玉聞言卻冷笑一聲,道:“寶玉比他也小不瞭二歲,還和我同輩,素日裡姊妹一起更親近,也沒見你多嘴。薔哥兒若果真如你先前說的那樣也倒罷瞭,我自然知道避諱。可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他連小婧和香菱都是敬著呢。可見先前聽聞的那些話當不得真……”

  紫鵑還不死心,道:“他和寶二爺怎能一樣,再者,他如今連個正經落腳處也沒有,還在梨香院裡住著……”

  黛玉聞言勃然作色,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紫鵑道:“你在說甚?我倒沒看出來,你竟還是個嫌貧愛富的?寶玉自然是好的,可薔哥兒也幫瞭我的大忙,若沒有他,爹爹能不能熬過這一關都難說……多半熬不過,若沒瞭爹爹,往後我又成什麼瞭?薔哥兒雖是遠瞭些的親戚,可到底也一般是親戚。你說他沒寶玉近也罷,怎說他連個正經落腳處也沒?都是自傢骨肉血親,親戚來往,你說這些……你真真愈發不像瞭!”

  到底服侍瞭她幾年的丫頭,她不忍過於苛責。

  隻是納悶,先前並沒覺得紫鵑看不中賈薔啊,怎麼如今賈薔反倒成瞭藏奸的?

  總不能真是嫌貧愛富吧……

  紫鵑見黛玉如此大的反應也唬瞭一跳,仔細的觀察瞭下黛玉的神情,見她眉眼間始終一片清明,連眼神除瞭惱意外也沒絲毫變化,便知是她自己想岔瞭,忙賠笑道:“好姑娘,是我的不是,不會說話……我隻是見姑娘和薔二爺走的近瞭,回去後寶二爺知道,必會不高興的……你可別不認,寶姑娘來傢裡時,和寶玉走近瞭些,姑娘不也不高興?”

  黛玉哼瞭聲,啐瞭口道:“我道是什麼,原來你怕寶玉……你又知道什麼?姊妹們來往,本就有個親近遠疏,這本無可厚非。可你道我不高興是因為寶玉去尋別的姊妹頑?他以前也愛去尋三妹妹和雲丫頭頑怎不見我惱?隻要不是個藏奸的,他愛同哪個姊妹去頑就去同哪個姊妹去頑,見天兒和那麼多丫頭混鬧我何曾理會過?原不過是姊妹兄弟。我隻是不讓他和’滿腹錦繡‘的人去混,是為他好!”

  這裡的滿腹錦繡,應該不是什麼好詞……

  紫鵑如是腹誹道,不過想想也是,這些年來,黛玉和寶玉本就還小,雖一起長大,也是兄妹情多些,還不到胡思亂想的年紀。

  可她還是擔憂……

  以前是這樣,可往後就說不定瞭,畢竟越來越大瞭……

  她常聽人背後說她姑娘是個小氣的,可紫鵑心裡卻明白,黛玉實是一個心中磊落光明,又善良心軟的姑娘。

  除卻個別人外,她極少會將人往壞裡去想。

  可那小薔二爺,明顯不是一個善茬啊。

  眼下的確看不出絲毫男女之情來,可誰又知道日後會是什麼樣子?

  不過……

  總算林傢老爺如今修養瞭過來,雖然看起來身子骨還是差瞭些,可隻要好生休養,說不定就能長命百歲,也就能庇佑住黛玉半生無憂瞭。

  倒不必再將全部希望,寄托在榮國府裡老太太身上。

  念及此,紫鵑看瞭眼已經重去收拾文稿的黛玉,輕嘆一聲,悄然出瞭書房……

  ……

  PS:原著裡,寶黛在很長的時間裡,其實隻是兄妹情。從幾歲到十來歲,情竇初開都算不上。黛玉和寶釵合不來時,寶玉勸她,也隻用打小一道吃住長大,姨表姊妹不如姑表姊妹親近來勸說。

  真要有兒女情的話,就是起誓表清白瞭。

  譬如說繡鴛鴦夢兆絳蕓軒那一回,寶玉就在“夢裡”直言: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麼是金玉姻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當時寶釵都懵瞭。

  但那時在外面的黛玉反應就比較有趣瞭,隔窗看到寶釵一人坐在熟睡的寶玉床頭繡肚兜,居然是“連忙把身子一藏,手握著嘴不敢笑出來,招手兒叫湘雲”,這個時候,黛玉應該還未起什麼兒女情,不然絕不是這種反應。

  所以真正知人事,應該是到“男子二八腎氣壯,女子二七天葵至”以後,黛玉就算是情竇初開,也要再等長大些……

  最後說一下,今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