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以前,我從來不相信所謂直覺。

  但那天晚上,我的直覺告訴我:暗黑的深夜,樹蔭之下,似乎暗藏著什麼。

  ——熊局長?

  這個念頭突然出現在我腦海裡,嚇得我汗毛根根豎起!

  我硬著頭皮走過去,也不知怎麼想的,忽地靈機一動,開始小聲背誦入黨誓言:“我志願加入中國共產黨,擁護黨的綱領,遵守黨的章程……”。

  這樣反復念瞭幾遍,膽氣壯瞭不少。心想:總比念阿彌陀佛管用吧?

  我鼓起勇氣,朝樹蔭小聲問道:“詩欣,是你嗎?”

  樹蔭下寂靜無聲。

  我略略松瞭一口氣:真是疑心生暗鬼,自己嚇自己!這兩天怪事太多,難免會疑神疑鬼,有什麼風吹草動就心驚膽戰……

  正打算走過去,突然,從樹後跳出一個黑影,朝我撲來過來!

  我嚇得肝膽俱裂,用句西洋人的諺語,就是:整個身體幾乎從皮膚裡蹦出來!

  急忙轉身就跑,誰知忙中有錯,腳下一絆,一頭跌進草地裡。

  那人撲瞭個空,愣瞭一下,又朝我沖過來。他身材高大,明顯是個男的。但由於背對著路燈光,看不清面目。這傢夥右手舉過頭頂,握著一個短短的東西,也許是一把短刀?

  我絕望地想:我靠喲,這麼幹凈利索,直接買兇殺人啊?

  還沒等我爬起來,殺手已經沖近我身邊,對準我的腦袋刺下來!我趕緊一側身,兇器從我耳邊堪堪擦過。我急瞭眼,拼命抬起右腿,一腳重重地踢在他肚子上!那殺手呻吟一聲,仰身往後摔去……

  我心中大喜:這殺手未免太業餘瞭吧?

  說時遲,那時快。我急忙撲上去,一腳先踩住他的右手,然後準備去掐住他的脖子。

  這時,路燈光透過樹蔭,正好照在他猙獰的臉上。

  就在這一瞬間,我認出瞭這個人,心中大駭,脫口而出:“怎麼是你?”

  說完,我趕緊松開雙手,站在一旁。

  秀青的老公趙哥平躺在地上,胸口上下起伏,正喘著粗氣。

  “當然是我,想不到吧?”他仇恨地瞪著我。

  大半年未見,趙哥已經瘦得脫瞭形,臉上顴骨突出,胡子拉碴的,早已不復以前那位神采飛揚的外交官模樣。

  我註意到他右手緊握著一根針管,裡面裝滿黑黑的液體。

  “裡面難道是……?”我嚇得趕緊後退兩步,伸手摸瞭摸耳朵:還好,似乎沒有被刺中。

  趙哥一陣咳嗽,掙紮著坐瞭起來,指著我恨恨地說:“你這個陰險小人,虧我平時把你當兄弟。明知道我已經是這個樣子瞭,還要羞辱我……”

  我莫名其妙:“趙哥,我沒做什麼啊?”

  “沒做什麼?呸!?”

  這時,旁邊樓上已經有人打開窗戶瞭,一個粗魯的聲音嚷道:“喂,這麼晚瞭,還讓不讓人睡覺?再不走,老子要報警瞭!”

  我猛然明白瞭什麼,趕緊蹲下來,壓低聲音對他說:

  “趙哥,這件事說來話長。要不這樣吧,你先跟我上去,我從頭到尾講給你聽。聽完之後,如果你還覺得是我的錯,直接一針管從這紮下去!我要是皺瞭皺眉頭,就不是個男人!——你覺得如何?”

  趙哥兩眼噴火地看著我,好半天,才緩緩地點瞭點頭。

  …………

  桌子上紙杯冒著熱氣,聽我講完這一切,趙哥半晌沒有出聲。

  那支針管擺在茶幾另一邊,燈光下,針管裡紅色的液體,像凝固的罪惡,讓人看瞭毛骨悚然。

  我心有餘悸,下意識地離它遠遠的。

  “按你的說法,這封郵件是那個詩欣發的?”趙哥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她怎麼知道我的郵件地址?”

  剛才,趙哥給我看瞭那封郵件,附件是一個視頻,錄瞭我和秀青五分鐘的床上肉搏。我仔細看瞭,視頻是近期拍的;拍攝的地點,仍舊是我的主臥室。

  那天和熊局長談話後,我回傢仔細搜尋瞭一遍,終於在窗戶的角落,找到一點雙面膠的痕跡。

  我推測:裝盜攝的人沒有爬進臥室。他隻是把窗戶打開一道縫,把手伸進來,粘上攝像頭。過些時候,趁我們不在傢,又用同樣的方法取走瞭。

  郵件的內容無非就是告密,還順便狠狠嘲諷瞭趙哥一番。用瞭一大堆下流的詞匯,比如,“老婆讓人操”,“綠帽烏龜”,“縮頭王八”等等。——也難怪趙哥看瞭會怒火中燒。

  另外,我註意到,寫信人並不知道趙哥得瞭艾滋病。

  信的末尾沒有署名,和我猜想的一樣,隻有這麼幾個熟悉的字: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三)”

  我打開手機,給趙哥看那天從派出所出來後,我收到的短信:“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一)”

  “第(二)是在幾封匿名信裡面,我親眼見過。”

  剛說到這裡,我突然驚出一身冷汗:那幾封還在熊局長的抽屜裡,現在人已經死瞭。如果信被其他人看到,後果將不堪設想!

  ——不行,我得想辦法拿回來。

  我定瞭定神,回答趙哥的問題:“至於你說詩欣怎麼知道你的郵件地址?原因很簡單,詩欣負責管理科裡的人事檔案,我們的住址,聯絡方式,直系傢屬……她都一清二楚。”

  “好吧,這是你和她的事,與我無關!”趙哥斷然一揮手,然後,重新惡狠狠地瞪著我:“你和秀青上床,這件事你總沒法否認吧?”

  看著我沉默的樣子,趙哥突然情緒一陣激動,用右手遮住臉,小聲抽泣起來:

  “我把你當作好朋友,你卻……你知道嗎?我現在已經快失去一切,事業、健康、前途……剩下的隻有秀青瞭,她說過,她永遠不會離開我……想不到,你卻和她……你知不知道,我收到郵件的時候,心裡有多麼絕望,多麼痛苦?真的,現在我還恨不得殺瞭你……”

  他咬牙切齒地說,然後埋下頭,開始嚎啕大哭!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成年男人,像他哭得這麼淒慘。好像一個可憐的孩子,丟失瞭他所有心愛的玩具。

  我趁他不註意,悄悄把針管移遠一些。然後,扯瞭兩張紙巾遞過去。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我妻子的關系嗎?”我輕聲地說。

  哭聲頓止,趙哥的身體像觸電一般,一下子僵住瞭。

  “我和秀青之間的事,一點都不怪秀青,是我主動引誘瞭她。”我繼續說道,“現在想來,剛開始的時候,其實是一個誤會。”

  “前幾年,我察覺妻子舉止異常,便在臥室裡放瞭個攝像頭。可惜隻拍到背影。那個人和你一樣,都是喜歡健身的,從背後看起來很像。再說,平時你總和她打情罵俏。我便以為是你,一心想報復,所以才想辦法去勾引秀青……”

  “我和秀青在一個辦公室,朝夕相處。當然,她對我也有好感。時間久瞭,這並不是什麼很難的事。”

  ——說到這裡,我突然想起那句話:所謂的緣分,很多時候,其實就是距離。

  “最近,我終於明白,那個錄像中男人,其實不是你。但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同一天,我老婆親口向我承認:她和你發生過性關系……”

  我苦笑一聲,“你看看,整件事情就是這樣,終點又回到原點。說是誤會,其實又不算是誤會;說不是誤會,結果一開始就已經誤入歧途,最後走來走去,又走到瞭終點……”

  趙哥雙手掩面,一動不動,聽我講述這一切。

  看著他淒涼而尷尬的樣子,我突然想起李漁的小說《肉蒲團》,裡面有句著名的話:淫人妻女笑呵呵,妻女淫人又如何?

  世上本無什麼新的故事,所有的故事,前人其實早已經講述過瞭。

  …………

  過瞭好一會兒,趙哥才抬起頭來。他擦幹眼淚,像過去一樣,平靜地看著我。

  我意識到,這個男人已經恢復瞭理智。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我是說和詩欣那頭,難道就什麼也不做,等著她繼續”四“、”五“、”六“……一步步緊逼過來?”

  “你要搞清楚——”趙哥補充道,聽起來似乎對我仍有恨意,“——我不是替你考慮,而是為瞭我們大傢。再這樣下去,估計這個瘋女人會毀瞭我們每一個人。”

  我點頭表示同意,“我當然明白。但我怎麼也找不到她,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現在她在暗處,我在明處。可以說,我基本束手無策。”

  趙哥想瞭想,說:“每個人都有弱點,這個女人的弱點是什麼?”

  這句話聽起來很耳熟,我突然想到:

  ——那天,熊局長好像也和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