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警察把所有的人帶到派出所。包括我,妻子,那個男人。此外,還有兩個保安和酒店經理,他們是作為證人來協助調查。

  我猜得沒錯,那個男人正是錄像中的男人。他姓謝,是報社的主編。難怪妻子有時“下鄉采訪”之前,會偶爾提到這個名字。

  和錄像中的背影相比,謝主編現在胖瞭不少。令人驚訝的是,整個“捉奸”事件中,他雖然飽受驚嚇,但竟然連一點皮都沒有擦破,全身上下,完好得像隻初生的小豬一樣。

  妻子立刻被救護車送進醫院,她已經有點神智不清瞭。我打瞭個電話給秀青,簡單地說明瞭一下情況,請她幫忙,去醫院照看妻子。

  我在派出所裡呆瞭大約兩個小時。負責查辦的警官姓馬,身高大約一米七五,少見地留著小胡子。這個特征提醒瞭我:過去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

  一問,果然!他是秀青老公的小時玩伴,在他們的婚禮上,我和他都是伴郎。隻是婚禮一結束,生活缺乏交集,一直都沒有機會見面。想不到,竟然在這種尷尬的時候遇到瞭。

  聽我這麼一說,馬警官恍然大悟。我們一起感嘆瞭一下時間過得真快,這世界真小!然後,他解開警服的領扣,遞瞭一根煙給我,同情地對我說,“老弟,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老實說,捉奸這事,我們差不多每個月都會遇到一兩次。開放社會嘛!這事見怪不怪。”

  他吸瞭口煙,接著說:“關鍵是看事主的意願,可以大事化小,也可以按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抓幾個動手打人的關上幾天。隻是這樣就鬧大瞭,傳出去很不好聽。”他盯著我的眼睛,“你老婆這件事,稍微有點奇怪——”

  我腦海裡一團亂麻,不知說什麼好,隻得低頭猛吸香煙。

  “我打電話去瞭解瞭。奇怪的是,那姓謝的王八蛋,她老婆居然賭咒發誓,說一點也不知道這事!我拿那婆娘的照片給保安和經理看,他們也說,現場沒有見過這個女人。”

  我抬頭問:“那怎麼辦?”

  “老實說,暫時沒有辦法。”馬警官鬱悶地說:“我隻能估計:那婆娘在裝傻。聽說,真有這種專門替人捉奸啊,打小三啊之類的‘專業團隊’,隻要花錢就行。我懷疑她就是請瞭這些人,然後拍拍屁股,說自己啥都不知道。”

  我離開派出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瞭。我和馬警官握手告別,感謝他的幫忙,約好有時間一起吃飯。

  臨走前,馬警官提醒我:“鄭老弟啊,我看你是明白人,就有話直說瞭:幹我們這一行的,偷情這種事,見得不要太多哦!說白瞭,其實沒啥瞭不起。一句話,不管你怎麼處理,千萬別動手傷人。一動手犯法,你就輸瞭。這不是對不對的問題,是劃不劃得來的問題。一輩子還長,犯不著全毀在這種事上面。”

  我點瞭點頭,再次感謝瞭他,說我知道分寸。

  …………

  我剛回到車裡,秀青的電話就來瞭。

  她告訴我:妻子吃瞭藥,平靜瞭下來,現在已經睡著瞭。醫生給她檢查過瞭,身上都是皮外傷,休息一下,擦點藥就可以出院。

  秀青還說,她已經代替妻子向報社請瞭一個月的假,打算帶妻子去鄉下,秀青外婆傢附近住一段時間散心。那裡山清水秀,地點偏僻,最近新建瞭一個溫泉度假村。

  “你明天上班給我請事假,就說我老公病情加重,需要去照顧。我上次的假還沒有用完呢!還有——”

  秀青警告我:“這事從現在開始,誰也不準提!要說什麼屁話,一個月以後再說。否則我跟你沒完!”

  ——聽她那口氣,又開始擺科長的威風瞭。

  除瞭滿口答應,我還能說什麼?

  “你自己也要小心喔,”最後,秀青憂鬱地說:“我最近左眼皮一直跳,總覺得還會發生什麼倒黴事情……”

  我罵瞭她一句“烏鴉嘴”,然後掛瞭電話,心裡還是很感動的。

  這時,我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手機裡收到一則陌生的短信,沒有顯示來電號碼。點開一看,隻有一行字: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一)”

  ——蘇軾那首《洞仙歌》的頭兩句,隻是後面奇怪地多瞭個括弧,裡面是個“一”字。

  果然!我暗暗嘆瞭一口氣:該來的,還是來瞭。

  我想起那天晚上,我和詩欣最後一次見面時,她說的一句話:“她(妻子)長得很漂亮,你真有福氣喲!”

  …………

  第二天下午,一下班,我就直奔詩欣傢去。

  這兩天,我給她打瞭好幾個電話,發瞭無數條信息,全部石沉大海。

  到瞭門口,我按下門鈴,然後立刻閃到一旁,不讓她在貓眼裡看到我。

  門開瞭,一個男人探瞭個頭出來張望。

  “你怎麼在這兒?”我大吃一驚:這個男人居然是我的老朋友阿華!

  阿華見瞭我,臉一紅,尷尬地說:“哦,是你老兄啊?你找林生?他在洗澡……”

  ——我一下子明白瞭他們之間的關系!

  過瞭一會兒,詩欣的老公林先生從浴室裡出來。穿著件浴袍,頭發還沒有吹幹,大大咧咧地和我打招呼。他滿臉春風,一點都看不出是個剛離婚的男人。

  我們坐下,林先生端出瞭咖啡、牛奶和方糖,還特地擺出一盤精致的茶點。

  在聽瞭我的請求之後,他皺起瞭眉頭:“我還真沒有詩欣的聯絡方式。那天之後,她就換瞭電話號碼,微信也拉黑瞭。女兒跟外婆住,她偶爾會去接她,但時間也不確定。”

  “那你們是怎麼聯系的?”

  “通過律師。”林先生簡單地說,“資產過戶,文件簽字什麼的,基本上都搞定瞭。——對瞭,你找她什麼事?想向她道歉啊?”

  我含糊地說:“差不多算是吧,還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林先生探過身來,嘆瞭口氣,說:“唉,詩欣這個人你其實不瞭解。我和她一起生活這麼多年,我最清楚瞭。她表面上看很柔弱,其實性格很剛烈。把她惹火瞭,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你知道的……”

  我心裡暗罵:當初我們在一起策劃的時候,你他媽的怎麼不早說?現在才講,黃花菜都涼瞭……

  我起身想告辭。但林先生堅決挽留,說趁大夥兒都在,要開一瓶珍藏的紅酒,一起喝兩口。

  我問他是不是82年的拉菲?

  他說不是,但也相差無幾。這瓶酒是波爾多什麼什麼酒莊的,他說瞭一個古怪的名字,我一直記不清楚。

  紅酒拿出來瞭,酒瓶像歲月一樣,蒙上瞭一層厚厚的灰塵。

  我們三人舉起酒杯。

  林先生感慨地說:“我們三個——算是難友吧?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真像一場災難啊!不過——”

  他拍瞭怕阿華的肩膀,“也算是因禍得福,通過這場災難,我認識瞭阿華。就像路易十四的三個火槍手,通過一場決鬥,結交瞭達達利昂……”

  阿華始終閉著嘴,聽瞭他這句話,羞澀地低下瞭頭。

  “來,我們每人說一句祝酒辭,我先來——”

  我還以為他又要賣弄高雅的法語,說句大傢都聽不懂的。結果卻是俗得不能再俗的:

  “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

  說完,他特地和阿華碰瞭一下杯,轉頭對我說,“老弟,該你瞭。”

  我端起酒杯,苦笑著說:“願天下舊情人,皆不成怨屬……”

  阿華說瞭句什麼,後來我忘記瞭。隻記得那天的酒其實不太好喝,澀澀的,一點甜味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