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敏的住處出來,差不多是晚上九點瞭。
夜色已濃,今晚沒有月光。
我走下樓梯,回頭望瞭望樓上的燈光,那口小池塘和黑黢黢的楓樹。心想:這會不會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裡呢?
剛才,我拒絕瞭小敏的建議。
我誠懇地對她說,我很同情她的遭遇,也願意幫助她。可是,我雖然算不上正人君子,但做人還是有底線的。殺人這種事——不管是殺誰,或者用什麼方法殺,都不在我的底線之上。我相信每個生命來到世間,自有其意義。我甚至都不想給這個世界創造一個新生命,更不用說剝奪一個舊的。因此,我絕對不會去做這種事情。
“請不要告訴我你的辦法是什麼。我一點都不想知道,更不想參與其中。”
小敏聽瞭我的話,臉上的表情依然平靜,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她笑瞭笑,說沒關系,但希望我不要把這事泄漏給任何人——特別是秀青。我向她發誓,今晚的事,我一定守口如瓶。
“還有,”小敏遲疑瞭一下,問道:“你說你會救我,這句話,現在還有效嗎?”
我想瞭想,肯定地說:“當然有效。不過,前提是不會讓其他人受到傷害。”
小敏輕輕地抱瞭我一下,低聲說:“我就當它是你對我的誓言,好嗎?”
我點瞭點頭。
她穿的睡袍很寬松,從肩頭可以看到乳房,和光滑平坦的腹部。
可惜,我卻一點欲望都沒有。
…………
回傢的路上,我坐在車裡,突然覺得非常疲憊。
於是,我打開音響,隨意播放瞭一首歌曲。德國樂隊-愚人花園(Fool's Garden)的《檸檬樹》(Lemon Tree),1995年的老歌。我讀大學時非常喜歡。那時,我還年輕,穿著一件有破洞的牛仔褲。夏天的夜晚,大學辦公樓前面的長石階上,我抱著吉他,和當時還是女友的妻子,還有其他幾個好朋友,邊彈邊唱。
香樟樹的味道,微涼的晚風,爬滿舊樓的常青藤,懸在半空的月亮……
那時的生活是多麼的單純,就算是一首傷感的歌,都能被唱得如此歡快!
那時我們還年輕,以為生活會永遠這樣。
路上車不多,我平穩地駕駛著,都市的燈光被一個個拋在後面。汽車音響裡,一個疲憊的男聲仍然在不停吟唱:
“……
I'm sitting here, I miss the power
I'd like to go out, taking a shower
But there's a heavy cloud inside my head
I feel so tired, put myself into bed
Well, nothing ever happens
And I wonder
……”
…………
回到我傢樓下,我停好車,心事重重地朝傢的方向走去。
“晚上好,鄭科!”突然有人向我問候。
我嚇瞭一跳,仔細一看,這才發現路邊的樹蔭下,有一個瘦瘦的黑影。
“玩得很開心喲,還一邊走,一邊哼歌呢!”黑影走瞭出來:是詩欣!
我吃驚地問:“啊,你怎麼在這裡?”
我左右看瞭看,周圍沒有人。
“我已經等瞭你很久,你整天在外面忙啊?這麼晚都沒有回傢。剛才,我看到你老婆回傢瞭,還下樓倒垃圾。她長得很漂亮,你真有福氣喲!”
詩欣平靜地說,她穿著一件連衣裙,頭發整齊地束在腦後,挎著一個小包。她站在路燈照不到的樹蔭裡,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我脫口而出,話一說出來,我立刻後悔不已,“啊……不,我是說,要不要找個地方,我們坐下來聊聊?”
“好啊,到你傢去好不好?”
我尷尬地笑瞭笑,“呵呵,這麼晚瞭,恐怕不太方便吧?我們還是找其它地方喝咖啡?走,上車再說——”我掏出車鑰匙,想打開車門。
“算瞭,就站著說兩句吧,反正我已經站瞭半天瞭。”她冷冰冰地說,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對瞭,你寫的郵件,我看瞭。”
“哦,很好……詩欣,對不起,我……”
她擺瞭擺手,阻止我說下去,“不用再說瞭,在郵件裡,你已經說瞭很多次對不起瞭。我來,隻想告訴你兩件事:第一,我會離婚,然後辭職。——聽瞭這句話,你會覺得松瞭一口氣,對吧?”
“哪裡會?”我喊冤,“我壓根兒沒有這種想法……其實,你用不著這樣。我們還是像以前那樣,在一個辦公室上班,也是不錯吧!”
“也是不錯吧?”詩欣重復瞭我的話,嘆瞭一口氣,說:“——果然如此!我早點這麼聰明多好……對瞭,離婚這事,我已經和他談好瞭。他不是個壞人,雖然剛開始就騙瞭我。他說會把財產分我一半,包括他公司的股份、房產和存款,數目還真不少。鄭科,我有錢瞭。”
我本來想說恭喜,但又覺得不妥,隻好幹笑幾聲,說:“聽起來不錯啊,其實,你本來就不用出來工作的……”
詩欣突然問道:“你怎麼不問我會用這筆錢做什麼?”
“呵呵,對對,你打算用這筆錢做什麼?”
詩欣往前走瞭一步,站到路燈下,一字一句地說:“我打算用它來報復你,用盡一切手段!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第二件事。他是個騙子,但你是個混蛋!你從一開始,就把我當成一個廉價的玩物。玩夠瞭,還把我像垃圾一樣,丟給別人!”
昏黃的燈光下,詩欣淚流滿面。
“當初,我還以為,你…… ”她突然泣不成聲,雙手掩面,疾步朝外面走去。
我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區林蔭道的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