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牢裡邊的徐雲慕繼續往前走著,別人破爛囚衣,襯托他鮮明官袍,即使知道世上有些黑暗,也不禁觸目驚心,這裡便是光明始終不會觸及的地方,亦就是人心深處,最陰暗的一面。
人的智慧,創造出來各種各樣的刑具用來折磨同類,也許,也是青牛居士說的雙刃劍吧。
地牢陰慘慘的墻壁拖著兩條倒影,跟著後邊的陳主事似乎對宋寺丞十分不滿,兩人寒暄一番後,他就開始傾吐對此人的苦水。
他現在就眉飛色舞的,跟別人倒騰著往事道:“咱們這做人嘛,可都得學會分享點,那宋寺丞是光吃不吐的主,平常什麼事情都叫別人做,他自己養的一身膘肥滿滿,油光紅面,隻許他一個人拿銀子,女人全給他一個享受,死死不許別人點燈,真是叫人受夠他瞭!”
徐雲慕漫不經心道:“噢,有這種事?”
陳主事滿臉不痛快,像個怨婦一樣道:“在他手底下做事,我們是一點油水撈不著, 前個月有個王押司偷拿瞭人孝敬的二百兩銀子,就被他抓起來毒打一頓,還是我們裡邊人看不下去求的情。”
徐雲慕輕蔑道:“這自己吃肉,還不許別人喝湯,他這寺丞可太也霸道瞭。”
陳主事恨的牙癢癢道:“ 上任少卿就是受不瞭他,才請辭的,我們這大理寺的人,恨不能活剝瞭他。”
徐雲慕最是知道這種關乎自己利益的事,輕易便是要撕破臉的,他早先打聽過一番,看來還真確有其事,心裡會意的背負雙手道:“以前我不管,現在既然來瞭,這往後自然不能讓你們餓著肚子幹活,女人嘛,遍地都是,有銀子就行,你懂瞭就好。”
陳主事倆眼一亮,賊精賊精道:“我的大老爺,咱們盼星星,盼月亮,等的就是像您這樣的人,不瞞您說,我這傢裡窮的都快揭不開鍋瞭,全都是那老賊所賜,看我們這手底下的人比看狗都要緊,早就想弄死他這個王八蛋瞭。”
徐雲慕看瞭他一眼,轉過頭道:“這些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徐傢公子,可不是任憑受這氣的人。”
陳主事興奮道:“可也得悠著點,您應該不知道吧?這宋寺丞可是孫丞相的人,一般人還真搬不動他。”
徐雲慕猛的反應過來,一瞬間才知道這皇帝老兒為何睜隻眼,閉隻眼,原來他是要把自己弄進來,好制衡孫丞相的人,到底薑是老的辣。
陳主事想起未來美好生活,眉飛色舞的搓著手道:“有您給咱們做主,以後可有的樂瞭,好好撈些銀子,去找幾個漂亮娘們泄泄火,整天清湯寡鹽的,可真憋死我老陳啦。”
徐雲慕想起一事道:“那王押司現在如何?”
陳主事唏噓不已道:“說起來那廝可是個混人,皮糙肉厚的很,就跟大怪獸一樣,可也被宋寺丞整的夠嗆,屁股上的肉都被打掉瞭,現在躺在傢裡養傷,整天不知道把宋寺丞的祖宗十八代給問候多少遍。”
徐雲慕冷笑道:“看來,我這頂頭上司可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陳主事看熱鬧不嫌事大,就差蹦起來道:“您可不要怕他,他頂多就是丞相養的一條狗,而您可是響當當元勛之後,論身份,比他高瞭去啦。”
兩個人在偌大地牢慢慢溜達,青色光芒照在地磚上,徐雲慕一邊散步,一邊尋思道:“如果他要是給我來個下馬威,卻是令人好笑瞭。”
陳主事急忙道:“不不不,下官看那寺丞貪財好色是無藥可救,但聰明的很,察言觀色,混跡世俗比誰都精,最重要的就是能揣摩上意,哄得上邊開開心心,比什麼都重要。”
徐雲慕猛然僵住身形,皺眉不語的立在原地,似是在想什麼。
旁邊陳主事兀自摸不住頭腦,探頭探腦的晃過來道:“少卿,少卿?”
徐雲慕伸手猛拍大腿,狂聲笑道:“瞧我這忘性,就差把紙和筆帶過來瞭,要不然我非要把主事的金玉良言記在紙上,好好琢磨一番,勝讀十年書,尤其是揣摩上意這句,精辟,實在是精辟!”
陳主事被逗的嘎嘎亂笑,賊眼亂瞟道:“大老爺說笑啦。”
徐雲慕慢影好笑的悠悠渡步往前道:“這可不是說笑,如果不是你說揣摩上意,我自個還真不懂。”
陳主事眼看到瞭頭,倆人又開始往回返,一路上幾乎相逢恨晚,根本不被年齡所阻隔,有什麼就說什麼,畢竟主事是第三把手,平常瑣事都要歸他管。
倆人在陰暗地牢裡往回走,他都有些開始習慣這種地方瞭,高高在上,掌握生死,難怪宋寺丞紙醉金迷,忘乎所以,換做誰來都要自甘墮落,沒人會和自己過不去。
徐雲慕就深諳此種道理,甚至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瞭,身後長長倒影也透著陰暗,兩人一前一後往來路回去,心裡莫名其妙覺得有什麼期待,似是人的本能。
一陣陰涼的風從拐角席卷而來,之前喧嚷的地牢此時是一種靜,靜的令人怪異,陳主事對此早已見怪不怪,狡猾兩眼閃著精明,淫欲的光,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
步步是聲的回蕩在地牢,穿著鮮明官袍的徐雲慕緩緩從陰暗裡邊走瞭出來,重新走進照耀罪惡的光明裡邊,或許談不上是光明。
剛才吵鬧的諸人,一個個扒著牢門往同一方向瞪大眼睛看,通風口的蘭香飄瞭過來,猶如無數骯臟裡的一股清流,是那穿著潔凈白衣的少年女子,人如蘭花的蹲在地上,梳著端莊的秀發盤成雲鬢,有著烏黑明亮的光澤,僅看側臉也是美的讓人窒息,遠遠的看見她低身時,露出來的脖頸雪白晃眼,絲滑的像凝脂一樣,讓人想上去對著她脖子咬一口。
滿頭白發的老者硬朗依舊,油然有股不容侵犯的高傲,似在對她說些不要再來的話,以至於臉上有些怒容,而那少女依舊文靜素雅,舉止優雅取出衣食,一一細致放進大牢裡邊,留下來的,還有一瓶水。
她無疑是極美的,讓人垂涎的,讓有些窮兇極惡的人看著要留口水,即使是蹲在地上,也看出她身材婀娜修長,使人充滿獸性。
徐雲慕是鮮紅色官袍,如染瞭血的亮,而她是白色,意味著雪一樣的純潔,兩者相遇便是視覺上的沖突。
陳主事悄聲附耳道:“這娘們是罪臣女兒,被老頭從小收為養女,禍不單行,紅顏禍水啊。”
徐雲慕看著她身影道:“這大理寺地牢重地,她如何進的來?”
陳主事淫笑道:“也不是這一次兩次瞭。”
蹲在地上的絕美少女把一切收拾幹凈,極美起身後,順著目光往回望去,正看到同樣年輕的男子,比起以往那些令她憎恨的面容,眼前人英俊瀟灑,透著股迷惑邪魅,又有正氣一身,而徐雲慕看著她清澈目光,當真是如被雷霆擊在胸口一樣。
陳主事恰到好處高聲吆喝道:“大傢可都看仔細咯,這位年輕好看的爺,便是徐老太傅的二公子,也是咱們大理寺新來的第二把手,徐雲慕,徐少卿,往後可都得睜大眼睛伺候著點兒。”
她這少女聽到徐太傅的大名後,微微蹙眉便本能湧起希望,卻又轉眼消逝,輕輕點頭一禮,聲音好聽輕細道:“小女夢霓,見過少卿。”
徐雲慕大步走來,近的身前來盯著她仔細打量一番,難以自制的搖頭道:“你是夢境的夢,霓裳的霓?”
夢霓無聲點點頭,本是絕美的臉,近距離看著沒有生氣,更多是蒼白。
後邊陳主事見縫插針道:“夢霓小姐可是大傢閨秀的名門之後,這來瞭咱們大理寺,自然是要多多照顧,您說是不是,少卿?”
徐雲慕渾身不自在的看著遍地骯臟的地方,偏偏有這冰清純潔的絕美女子,頓感人生無常道:“陳主事,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要跟夢霓姑娘談。”
陳主事會意一瞧,也不知道想到哪裡去瞭,兩眼透著淫笑,嘿嘿怪聲的出去瞭。
徐雲慕看她惹人垂涎的樣子,真是任何男人都想占有她,又看瞭看牢裡老頭關心,也在打量著他,明顯是很好奇徐太傅的兒子怎麼樣,也就打消他疑慮道:“老丈勿需多想,我再怎麼紈絝,也不會敗壞徐傢門風的,您且好好休養,我與令女私話說完,不會過多糾纏的。”
白衣夢霓似是真的見慣人情冷暖瞭,對什麼都不再抱有希望,一旁徐雲慕躊躇滿志,決定要大賭一把道:“你有什麼困難,也可以現在跟我直言。”
也不知道她曾經歷瞭什麼,以至於聽瞭這話後,也隻是輕輕搖頭,對人始終有著畏懼道:“沒有……”
徐雲慕毫不氣餒道:“想必你也聽說過我的名聲,說什麼是混賬紈絝,不學無術,但現在人就你面前,與常人也並沒有什麼不同,我現在是想洗刷前名,隻為做一件讓天下人都伸手叫好的大案子,公正,公正,我隻要公正,現在也不是為瞭其他目的,我們是互有所求對不對?”
從少女夢霓飄來的香氣,始終是他身邊的一縷芳香,聞得叫人十分舒服,但她真的不再相信人心,依舊平靜的道:“傢父的案子早已確鑿,勿需再審瞭,大人的好意,小女也心領瞭。”
徐雲慕笑道:“那別的不說,這進來大理寺的規矩,你就不知道嗎?”
白衣夢霓聞言停住修長身形,一雙美眸如水的看瞭看他,又低垂下臉,整個人置身於陰暗道:“少卿若也想要那些,小女規矩自然懂得……”
徐雲慕急忙道:“不不,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我現在想重查一件大案子,你不知道我的處境有多難,前有狼,後有虎,所以才想各取所需。”
眼前女子立在原地沒動時候,徐雲慕才看清她比自己還要大個兩,三歲,像是有十八,十九的樣子,便連身高也挺直修長,亭亭玉立,舉止氣質也是很好,天生便有女子端莊,話語輕的若無聲道:“少卿的好意,夢霓都知道瞭,隻是,傢父案子真的無需再審,一切都定下來瞭……”
徐雲慕搖頭道:“也不用這麼說,這大理寺的規矩太也煩人,往後有我在這一天,你以後進來探望你父親,便無需帶銀子看人臉色,你父在大牢裡邊,也會有我關照。”
他身邊夢霓無聲往前走著,低著雪白的臉更見蒼白道:“少卿想要什麼,小女力所能及的都會給你,傢父在牢裡實在受不起折騰瞭……”
徐雲慕嘆道:“我不知道你為何疑慮這麼重,但我是真想幫你,更是想幫自己,等同於賭上一把,真不是想占你什麼便宜,如若要占,何必說那些話?”
白衣夢霓不知想起什麼,仙子模樣閃過一絲蒼白道:“小女也該回去瞭,公子,有緣再見吧……”
徐雲慕看她不再多言,默默無聲的孤獨一人離去,誰又知道這女子究竟背負著什麼……
而今天與精明人打交道,從來都是沒穿衣服一樣,你還沒想出怎麼說,人傢就替你把心裡話說出來瞭,而且說的你心裡心花怒放,比吃瞭糖都甜,最是迷人毒藥,所以普遍喜歡會說話,會玩的人,隻圖一個爽。
這紈絝算的上半個人精,或許隻是披著紈絝包裝的聰明人,什麼樣的人都見過,唯獨沒見過陳主事這樣精明狡猾的人,什麼樣的圈子,才會有什麼樣的見識。
畢竟天地之大,什麼人都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