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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決斷聖心

  昨夜雖是滂沱大雨,不知是什麼時分才停歇,但我依然安穩睡著瞭。

  翌日,雨露殘葉,泥土芬芳,朝陽和煦,幽宅清新。

  整個上午,我都與娘親規規矩矩地對弈,絲毫不敢僭越——連多看幾眼都不敢,更別提褻玩柔荑瞭——唯恐欲火再起,難以自持,再受冰雪元炁封脈的痛苦。

  我總算明白楊玄感為何對娘親敬之懼之瞭,這般折磨體驗一回就永生難忘瞭,誰敢再犯?

  我如同老鼠見瞭貓一般蔫萎,下棋一塌糊塗,心不在焉。

  娘親已從冰清雪冷的嚴母變為結發締約的愛侶,我卻懼於她神鬼莫測的手段而不敢索取,個中滋味,實難言說。

  好不容易熬到瞭午時將近,我才如釋重負地起身告別,赴約范從陽,娘親也隻輕點螓首,淡然囑咐早去早回。

  此時日曦已久,雨水幾乎難見,道路隻有些微濕潤,無礙於行走。

  我走到前坪外側,回首一望,隻見屋簷回廊下,娘親白袍清素,亭亭玉立,美目遠眺,如同盼望夫君歸傢的賢妻。

  絕世仙子露出這般姿態,怎能叫我不心癢難耐?

  我不管不顧、咬牙發狠,快步走回屋簷下,望著娘親笑吟吟的清麗仙顏,俯首相就,銜住瞭那數度品嘗卻索取不厭的櫻唇,纏綿熱吻,直吸得嘖嘖作響。

  聽著淺淺微吟,與娘親的靈舌幾次糾纏,吞食瞭不少甘霖香津後,察覺到下體隱隱有抬頭趨勢,我才戀戀不舍地放開瞭櫻唇,意猶未盡地舔舔嘴角,再次告別。

  娘親亦未多言,滿目溫柔,靜立簷下,秋水相送。

  我也是一步三回頭,幾乎被那曠世仙姿消去外出的決心,直到被屋壁擋住,才毅然決然地踏上瞭平緩山路。

  走在微微濕潤的山路上,道旁還有積水的坑坑窪窪,彌漫著青草的清新、樹木與殘花的芬芳,生機勃發,倒也格外舒心。

  到瞭約定的岔道口,范從陽尚未到來,雖然午時將近、約刻不遠,但他身負絕世輕功,想必不會失期。

  果然,不多一會兒,一襲簡樸青袍攸然出現,佈帶束發,身上沒甚麼貴重飾物,正是范從陽,我見怪不怪,有氣無力地抱拳見禮。

  他也渾然不拘泥於禮數,笑呵呵回應:“徒孫來得還真是早啊,與你父親甚為相似。”

  “拜閣下所賜,我現下武功全失,隻能趕早不能趕巧瞭。”雖然理解他不得已而廢我功體的苦衷,但卻未嘗沒有怨氣,怎麼也得揶揄一番。

  “咳咳……”他撫須尷尬地咳瞭幾聲,轉移話題,“徒孫尋老夫所為何事?”

  “自然是為瞭聖心。”我也點到為止,不再窮追猛打。

  他背手挑眉,略帶詫異:“徒孫與仙子尚不能決?”

  “娘親說不願影響我,我……還拿不定主意。”

  范從陽微笑頷首,捋捋短須道:“既然如此,昨日驟雨,不如與老夫遊一遭那司露村,再做打算。”

  我心中一轉,已知他打的什麼主意,但並未拒絕:“好吧。”因我失瞭武功,范從陽若以神速相攜,恐有禍患,因此二人沿著平緩山道蜿蜒而下,好在夏季日長,時間充裕,倒是無妨。

  雨後山景引人入勝,我與他錯步同遊,卻並沒什麼話題,一路上相對無言,但總不好一直如此,因此眼珠一轉,詢問道:“閣下可知,此地為何叫做司露村?”

  范從陽聞弦歌而知雅意,立時開始顯擺:“呵呵,徒孫有所不知,據老夫考證,此村本朝以前就已存在瞭,但不叫司露村,而是失路村——那時洊雷關未成,靖嵐山脈往返所需時日甚久,密林掩映、不見天日,難以翻越,多有失路之人。

  朱雀王朝末年,國亂歲兇、民生凋敝,苛捐雜稅日益繁重,天災人禍連連不斷,百姓為瞭覓得生路,便四處逃竄,不少人迷失在靖嵐山脈化為孤魂野鬼,而僥幸返回之人眼見實在翻越不過,便尋瞭處依山傍水、不虞禍擾之地,共助聚居,為瞭紀念落足至此的緣由,便將此處喚做失路村。

  後來本朝太祖年間,地發宏震,兩州趁勢修築洊雷關,官道遂通,發現瞭此村並納入治下,慮及兩州已然連通,便將名字改為瞭司露,取‘幸得有司,不迷林露’之意——其實也是標榜自己功績之舉。”

  “哦,原來如此。”此番緣由,若無考證解說,倒是輕易不能得知。“那雲隱寺和孚咎呢?”

  “雲隱寺原本是回日峰上的一座破廟,想來是前朝佛法鼎盛時的廟宇建築,朱雀末年戰火連連,此地偏僻而不得供養,僧人應是都跑光瞭,隻餘瞭破舊古剎。及至本朝,開國太祖太寧忡晚年喪子,傳位於聖孫,為瞭國安政順而定下祖制,分封子孫於各地、爵位世襲罔替,命其等不得從政、不可從業。但其中分封到揚州的武安王太寧燁,乃是太祖四子,曾在開國戰爭中立下汗馬功勞,勛績彪炳,頗孚人望,而太孫年少德薄難以壓服。

  太祖顧忌自己百年之後,恐其有逆上奪位之舉,便下詔重建雲隱寺,讓武安王代己出傢,在廟中持戒修行,說是為天子念經祈福,消弭征戰的殺孽罪愆。

  後來聖孫繼位,改元承業,武安王為瞭避嫌表忠,又讓嫡長子為先帝守孝出傢,但承業皇帝寬宏大量,賜還武安嫡子帝王傢身,令其隻需從子孫挑選一人代替,無論嫡庶長幼皆可。

  此後這不成文的規矩便流傳下來,武安王代代有庶幼子遵循舊例、出傢持戒,隻是要求愈發寬松。到得神武年間,武安王一脈隻須擇一外人賜姓‘武’便能做當代親王替身,而這些受賜姓者其實除瞭剃度落發、每月祈福數日,便與常人無異,亦可娶妻生子、喝酒吃肉。

  孚咎則是本代武安王的二重身,他原是幽州人士,光純十年進士,性躁乖戾、憤世嫉俗,因言語不敬得罪同儕而被貶揚州,落魄潦倒、眾叛親離之際卻被武安一脈看上,因此代王剃度受戒,任雲隱寺監寺,已有十年之久瞭。”

  我不屑一顧地嘟囔道:“原來是個假和尚……”

  “徒孫如此說,倒也沒錯。”范從陽哈哈大笑,忽然伸手一指,“胡大壯已在前面候著瞭。”

  我們聊著聊著,已經走到山腳瞭,耕地在望,經過昨夜大雨,稻田更顯青翠欲滴,細長葉片上殘露未盡。

  胡大壯正在山腳道路等候,身後的田間地頭,不少人正在忙碌,衣著樸素,荷鋤帶簞,勞作之間手腳沾滿泥巴。

  我高興地伸手招呼:“胡大哥。”

  “柳兄弟。”胡大壯也早已看到我們,此時迎上來,粗獷一笑,又對著范從陽頷首,“教席。”這稱呼頗為奇怪,且並無尊卑之別,但我不甚在意,水天教之事我知之不詳,不能想當然。

  “大壯等瞭這麼久,辛苦瞭。”范從陽微笑點頭,“田裡不少人在幹活,咱們就繞著外邊轉轉吧。”

  “閣下怎麼……?”此時范從陽失去瞭儒士風度,說話淺顯通俗、流利自然,既不引經據典也不之乎者也,甚至還帶著鄉音,我心下一奇,不由斜眼發問,卻尋不出一個恰當的描述。

  “言談粗俗是麼?”范從陽哈哈一笑,“徒孫,無論是陽春白雪還是下裡巴人,不過是交流的媒妁,哪種合用便用哪種,沒什麼分別。”

  這說辭倒是新穎,卻反而勾起我另一個疑問來:“那日閣下與孚咎的交談又是怎麼回事?”

  我與范從陽腳下不停,跟著胡大壯並行向著天地而去,他撫須瞭然道:“原來是此事。老夫與孚咎同屬入朝為官的文人,因此交談便要用‘官話’,此乃不成文的規矩,否則便是自貶身份。

  每句每讀,駢雙合偶,取君臣相佐、尊卑有序之意;首尾低、中峰高,則是合躬微軀、奉至尊之論。

  數十年以來積重難返,‘官話’又何止用於平日交談,上至奏疏國策下至文書佈告,俱已默循此例——就如那寇隱上的祥瑞疏,正是其中典范。這亦是光純帝治時,文人結黨、儒生掌朝養成的歪風邪氣,真是酸腐朽爛——就連啟蒙取字,都成瞭攀親帶故、互認門吏的根據。”

  范從陽撰成巨著,應當算得上儒林秀魁,卻對同儕齊輩的拂袖作風絲毫不留情面,倒讓我不由高看瞭幾分。

  而且我略一回憶葉明夷所背誦過的祥瑞疏,果然是句句成雙成對,隻是她腔調平正猶如常人交談,彼時我未能發覺此中奧秘,現下才知其中也帶著駢雙合偶的矯揉造作,不由搖頭鄙夷。

  談話間,我們三人已到瞭田地近前,便繞著外圈行走起來。

  我定睛一看,許多人正在將稻田埂岸挖出一個缺口,將田中蓄水通過間渠放走,不由發問道:“他們為何要將水放掉?作物生長不是需要嗎?”范從陽微微一笑,並未出言解答。

  胡大壯倒是直言不諱:“柳兄弟,谷子要長成是需要水沒錯,不過現在已經六月,稻子都抽穗結谷瞭,就不需要太多水瞭;昨天的雨太大瞭,如果不放掉,會把稻子淹死的。”

  “啊,原來如此。”我虛心應道,這才明瞭其中還有此番緣由。

  長見識瞭,從書中讀來的知識與實際情況並不盡然相同,聖賢書也不是那麼萬試萬靈,又或者自己並未將聖賢書讀通讀透。

  我們又走瞭幾十步,忽見一方稻田的埂岸上坐著一對爺孫,老者頭發花白,面容滄桑,精瘦骨幹,穿著草履,褲腳裹著泛白的泥巴;一旁的則是一個小女孩,約四五歲,紮著兩個羊角辮,穿著粗佈衣裳,臉蛋上泥巴點點,雙腳在泄水缺口處晃蕩,正在濯洗腳丫上的泥巴,也是不亦樂乎。

  在偌大田畝間勞碌的有膘樸漢子,亦有粗壯農婦,但小女孩卻是未曾見過,我頗有些疑問,走上前去禮貌地鞠躬問道:“老丈,你傢姑娘幾歲瞭?”

  卻沒想到老者徑直閉目,毫不理會,連頭都沒轉一下,自顧自地用鬥笠扇風驅汗。

  我既不生氣也不怎麼尷尬,隻是有些好奇難解,而胡大壯走上前來解圍:“何伯,這是我朋友,不是那些公子哥。”

  他這才睜開眼睛,喑啞開口道:“是大壯朋友啊,我看也不像那些王八蛋,找老漢有什麼事麼?”

  見他肯接話,我才松瞭一口氣,客氣道:“老丈,沒什麼,看您的孫女可愛,想問問……”

  我話還沒說完,卻是異變突生,隻見那小女孩手忙腳亂地撲倒何老漢懷裡,嚎啕大哭、恐懼哀泣:“爺爺!他要把小花抓走……”

  何老漢嘆一口氣,摸著女孩小腦袋安慰道:“小花不哭,這個哥哥不是壞人,沒說過這話,小花聽錯瞭……別怕啊,不哭瞭不哭瞭……”

  我一時被這莫名其妙的場面弄得愕然不已,我隻是客套地誇誇拉近距離,小女孩卻為何這般反應?

  何老漢哄瞭半晌才安撫好小花的情緒,又讓她到一旁玩耍,小女孩抽噎點頭,怯生生地繞開我回到原處沖洗小腳丫,一雙朦朧淚眼卻時不時朝我瞟來,既害怕又警惕。

  “老丈,我……”我有些雲裡霧裡,正欲開口道歉,他卻擺擺幹瘦的手,嘆氣開口:“老漢知道你不是故意,不用再說瞭。”

  “多謝老丈諒解……可為何會這樣?”我舒瞭一口氣,疑問卻不能自解。

  “呸!還不是那群公子哥,見到好看女人就要搶占,什麼青天老爺、百姓父母,根本就不管!”何老漢吐瞭一口唾沫,破口大罵,“誰不希望自傢閨女好看些?可這世道,對窮人來說,那不是好事,是罪過!”

  見何老漢憤然怨語的模樣,我心下愕然,紈絝子弟欺男霸女已經根深蒂固到如此境地瞭嗎?哪怕誇獎一下小女孩也會嚇得她畏懼嚎啕,他們究竟是何等的怙惡不悛啊?

  范從陽此時上前一步,開口道:“老丈來這裡多少年瞭?”

  何老漢打量一眼,漫不經心地回答:“三年多吧。”

  “可是來給雲隱寺種福田的?”

  “這裡哪個不是給佛爺種田的?”

  何老漢嘆瞭一口氣,“雖然租子也收得很厲害,總比那些地主員外少些,不然爺孫倆早就餓死瞭。”

  范從陽嘆瞭一口氣,安慰道:“今生種福田,來世投胎富貴人傢。”

  “老先生說的這些話,若是轉回去十年,老漢可能就信瞭,但如今老漢一隻腳都進瞭棺材,也看開瞭,人死如燈滅,哪有什麼來世?就算有,那也不是我老漢瞭!又算什麼福報呢?”何老漢搖頭不已,唉聲嘆氣,“可惜其他人就不一定相信瞭,餘下來的一些銀錢,都拿去供奉佛祖,還不如買點肉吃瞭得瞭!”

  范從陽默然聽完,才點頭感嘆:“老丈好覺悟。”

  何老漢聽瞭此話,搖搖頭,擺擺手,示意不願多言。

  范從陽對我們使瞭個眼色,三人便一起離開瞭。

  “福田是什麼?”走開十幾步,望到那終於放松瞭警惕、盡情玩耍的小花,我不禁心酸難耐,發出瞭這般疑問。

  范從陽看不出悲喜,淡淡開口:“福田是佛門寺廟的產業,為寺廟料理田地便稱作‘種福田’。相較做佃戶,地主員外要收租八成;而種福田隻收六成,其餘的歸自己所有。”

  “那不是要好上許多嗎?”

  范從陽搖頭道:“好不瞭多少。福田是由寺廟管理,田戶每月供奉多少香油錢,他們會記錄成冊,供奉得少瞭,便撤去資格,算下來,七成半都會落到佛門手裡吧。”

  “啊這……”我啞口無言,種個田,還有這種內幕,簡直是匪夷所思。

  范從陽又道:“除瞭佛田和地主的田地,還有一種叫做皇田。一般是皇親國戚、帝室宗脈所有,或者由皇帝頒旨賜予有功之臣。耕種皇田的收成,所得都是田主所有,也勿需上稅;為瞭維持農戶的生活,田主可能會留個一成半成左右吧——其實死瞭他們也不關心,因為給他們種皇田的都是簽瞭賣身契的。”

  我悲從中來,淒憤問道:“這樣也有人甘願作奴役嗎?與死瞭又有何區別?”

  范從陽搖頭苦笑:“怎麼沒有?對於走投無路的農戶來說,好歹是一條生路。”

  聞得此言,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隻聽范從陽繼續問道:“徒孫可知,為何會有走投無路的農戶?”

  “不知。”我有些咬牙切齒,卻並非是對自己或者范從陽。

  他並未直言,反而問瞭一旁的粗糲漢子:“大壯,你尚未加入水天教時,需要交多少種稅?”

  “三四十種吧。”胡大壯低聲回答,難掩面上的黯然。

  “嘶——”我倒吸一口涼氣。

  “給柳兄弟說說看。”

  “每年秋夏各一次的田稅、剿餉加派、練餉加派、宮城修築加派、火耗歸公、吉壤加派……”

  “停停停……”一連串的賦稅名目如連珠炮似的,我急忙喊道,“這麼多,怎麼活得下去?”

  胡大壯面上雖是淡然,口中卻是苦澀:“也就這麼活……”

  范從陽笑道:“其實我朝的田稅乃是有史以來最少的,如今三十稅一,比前朝的十稅一、五稅一都要少。”

  這下更教我疑惑不解瞭:“那為何百姓還會民不聊生?”

  “這乃是因為皇室宗親、官紳以及有功名在身者,皆可以免除一定的賦稅,尤其是田稅。其中皇室宗親免全額稅,官紳功名免定額稅,就連地主也能通過賄賂官吏來免除部分稅額。”范從陽駐足不前,仰天長嘆,“正因如此,農稅愈輕,國庫愈加空虛,賦稅名目也就越來越多,最終積壓成山,農戶即使原本有田地,也被逼得賣兒鬻女,身傢破落。更何況太寧炿貪圖玩樂,以各種名目搜刮民脂民膏;上行下效,苛捐雜稅愈加繁重,幾乎整個國傢的朝政開銷都要從農民田戶身上榨取,長此以往,焉能不使百姓對朝廷心生怨恨?”

  “唉——”我長嘆一聲,或期許或悲憤地明知故問,“那……還有救嗎?”

  “讖厲道兄曾告訴老夫,一個人倘若病入膏肓,身衰氣微,哪怕有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他亦無法吸收,也就無濟於事。”范從陽搖頭不已,“玄武王朝亦是如此,哪怕有不世出的朝臣明君能夠力挽狂瀾,也沒有助力,反而更多人會橫加阻撓,正所謂‘百萬漕工衣食所系’,呵呵。”范從陽苦笑一聲,卻是沒有明說,但我豈能不知他話中所指。

  那小小驛站中的盛宴佳肴、山珍海味,問道蘭溪時避之唯恐不及的村民,被逼得想要落草為寇的民夫,獨夫為瞭滿足欲望而以祥瑞為名的賦稅……

  這一切的種種,無一不再指向同一個答案:不破不立,再造乾坤。

  但我也沒有輕易開口,隨著兩人一同遊走,一路沉默寡言。

  結束瞭司露村之遊,已經接近未時,我先後與胡大壯、范從陽分道揚鑣,緩緩走在回到幽宅的山道上,沉思今日見聞與聖心之事。

  范從陽雖未直言不諱、點破意圖,但他所欲表達的意思我卻瞭然於胸——他希望我以天下蒼生的疾苦為念,鑄就聖心。

  今日的一番見聞如同穿針引線,將出谷以來所見朝廷的腐朽面目搗碎在一起,熬成一副猛藥,對我觸動極大,但心中仍舊有些遲疑。

  玄武王朝真的無藥可救瞭嗎?

  答案不言而喻。

  皇帝不思朝政,貪圖享樂;權相仇道玉朝綱獨斷,其外甥猖狂到屠村滅戶、殺良冒功,而身為當地父母官的趙知縣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不破不立,再造乾坤,是唯一的辦法,但我真的是可以肩負起如此重任的人嗎?我有那般才幹、見識、胸襟和韜略嗎?

  不,這不是最關鍵的,關鍵在於,我能夠忍受牛嬸這樣的樸實農戶被貪官污吏欺壓剝削嗎?

  答案是否定的。

  我深吸一口氣,已然有瞭決斷。

  回到瞭幽宅前坪,娘親正在屋簷下等候,美目盼兮。

  “娘親。”我輕呼一聲,快步走去,抱住瞭娘親,枕在她的肩頭,呼吸著淡雅清香,心中全無一絲欲念。

  娘親雙手撫上瞭我的脊背,溫柔問道:“怎麼瞭霄兒?”

  “沒什麼,讓孩兒抱一會兒。”

  “好。”我擁著嬌軀胴體,享受著慵懶放空,心神安逸,這是娘親不會吝嗇的。

  娘親的嬌軀動人,但我無暇邪思,玉手在背的撫慰更讓我心靈放松。

  但一直慵懶毫不作為也無濟於事,於是我深吸一口清香,離開瞭娘親的懷抱,望著仙顏,堅定說道:“娘親,孩兒已經決定以何為聖心瞭。”

  “哦,是麼?”娘親美目微挑,似乎並不意外。

  “娘親,玄武王朝腐朽貪污,橫征暴斂,黎民百姓苦之已久。”我毅然決然,擲地有聲,“孩兒雖非生而殊異、天選之子,但願以天下蒼生為念,盡己所能,再造乾坤。”

  娘親靜靜聽完,柔聲問道:“這條路可不好走,霄兒想清楚瞭嗎?”

  我堅定點頭:“想清楚瞭,再苦再難,孩兒也無所畏懼;或許一事無成,但……惟願心安。”

  “好。”娘親鄭重頷首,卻綻開不可方物的柔笑,“無論前路如何艱難,娘都會陪在霄兒左右。”

  “嗯。”我望著娘親無任支持的眼神,頓時覺得世間事、前途險,俱皆不值一提。

  娘親溫柔一笑,關切開口:“好瞭,走瞭一下午,餓瞭吧,先用晚食吧。”

  我也沒有過多留戀,放開瞭懷中的嬌軀,頷首應道:“嗯。”

  用過瞭晚食,我並未與娘親溫存,徑直入瞭西廂休息。

  一來是勃雜的心緒需要平靜,二來是昨日欲焰被強行消除的畫面歷歷在目,讓我心有餘悸,不敢輕舉妄動。

  今日所見所聞,猶如靜湖投珠,讓我久久不能平靜,夜深後才漸漸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