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有言:“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經過雲隱寺的波折,娘親終於接受我的真心,情願與我雙宿雙飛,這比任何事都讓我高興、快樂,直到現在我還沉浸在娘親的依儂軟語,心中既暢快又幸福,連門外熾烈陽光轉移都不曾註意到。
直到娘親與胡大嫂一起進瞭正堂,我才驚醒過來,斂去傻笑。
胡大嫂將放著兩個瓷碗的托盤放在桌上,眉開眼笑道:“柳兄弟,你終於醒啦,不然仙子恐怕也撐不瞭多久瞭。”樸實農婦的誠懇話語中欣喜顯而易見,但我卻註意到她對於娘親的表述,那些似是由衷高興之下的無心之言,卻透露瞭娘親曾經何等的脆弱纖質。
雖然我猜中瞭娘親於床前寸步不離,但仍未料到她已然憔悴到連外人都擔憂的地步。
“勞煩大嫂掛念瞭。”我先是感謝她,而後向娘親投去一個歉疚又心疼的目光。
娘親此時端著一碗粥飯,攏袍坐在床邊,輕笑搖頭,示意無妨。
我順勢挪瞭挪上半身,娘親舀起一勺稠粥,用櫻桃小嘴吹瞭吹,小心地喂到我的口中。
這是一碗咸粥,裡頭熬煮瞭細細的肉末,入口即化,更仿佛融進瞭娘親細膩的關切與愛護,很快便感覺身體有勁瞭不少。
娘親一邊細心喂粥,一邊招呼胡大嫂道:“胡大姐,麻煩你給霄兒熬粥瞭,你傢裡還有事,就先回去吧,順便把霄兒醒過來的好消息告訴你當傢的。”
“啊,仙子說的是,我得趕緊告訴當傢的,那我先回去瞭。”胡大嫂似是有些冒失,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告別。
“胡大嫂(姐)慢走。”我與娘親齊齊向她道別,胡大嫂喜不自勝地出瞭正堂,聽腳步聲竟是小跑離去,似是急著回傢報喜。
眼見胡大嫂走時情態由衷欣喜,我心頭也有些寬慰——他們夫婦雖與羽玄魔君有所牽連,但彼此的情誼卻是做不得假,況且那暗算偷襲也與他們毫無關系,俱是那魔君一人所為。
回過神來,我又註意到娘親對胡大嫂的稱呼,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娘親,我管胡大壯叫大哥,似乎讓你很難做啊。”
娘親捂嘴一笑,美目微白,淺嗔道:“霄兒才會意過來啊,他們倆比我都大,卻被你叫得生生矮瞭一輩。”胡大壯與他媳婦少說也是四十出頭瞭,而娘親芳齡恰恰三十六歲,本應算作同一輩的,我一句大哥就讓輩分亂瞭,好在他們夫妻二人並不在意,娘親也應對得當。
我撓撓頭,忽然又嘿嘿笑道:“娘親,要說輩分亂,哪比得上我們,又是娘親又是妻子的……”
“沒大沒小,喝粥!”娘親在我頭上輕輕敲瞭一記,嬌斥未畢已將手中瓷勺遞來。
我訕訕地吐瞭吐舌頭,張嘴吃瞭一口,才感覺到不對勁:“娘親,那碗是胡大嫂給你盛的吧,你也吃啊。”娘親溫柔一笑,螓首輕搖,又舀起一勺粥飯遞來:“沒事,娘待會兒吃。”
“不行,娘親不吃,我也不吃。”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幾日我在鬼門關徘徊,娘親寸步不離地照看於我,定然少食微飲,又要耗費元炁為我療傷續命,便是絕世高手恐也經不起這般消耗。
思及此處,我將頭一撇,故意做出氣鼓鼓的模樣,娘親又氣又笑道:“那霄兒怎麼辦?”
“我自己來就是瞭。”經過一下午的修養,輕微動作已經沒有太大的問題,我從娘親手裡接過粥碗,並不沉重,試著吃瞭一口,她才放心地起身端起另一碗,坐回我床前。
我與娘親相視一笑,母子同心,各自食用起粥飯來。
“娘親,對不起,孩兒不該讓你擔心好幾天。”吃瞭幾口,回想起胡大嫂的話,我心疼萬分,不由道歉。
“霄兒身不由己,娘怎會怪你呢?”娘親螓首輕搖,溫柔開解道,“雖然這幾日娘擔驚受怕、後悔萬分,但回想那日險情,若是娘先受瞭羽玄魔君一掌,他窮追猛打,我們母子二人都難逃性命;而霄兒以碧落黃泉代娘受瞭一掌,娘毫發無損,羽玄魔君不敢輕舉妄動,而娘又身具冰雪元炁,恰可救回霄兒性命,今日母子二人才能存活於世——雖然娘很不願意這麼說,但霄兒當時確實是做瞭唯一正確的選擇,隻是以後不許這樣犯傻瞭!”說到最後,娘親仙顏凝重,神色肅穆,鄭重叮囑。
“嗯。”我重重點頭應聲,但是對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哪怕魔君重襲或者將來再有此事,我仍會義無反顧地為娘親擋下。
“對瞭,娘親,方才你明明都決定與孩兒共度餘生瞭,為何還要那般相問?”本來我是猜測娘親仍是無法接受,所以才那樣問,但此時得知瞭娘親的選擇,那番說辭就有些於理不合瞭。
娘親將粥碗置於腿上,莞爾一笑:“自然是想看看霄兒的心意瞭。”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孩兒如果回答……會以死相逼呢?”
娘親美目半闔,雲淡風輕地說道:“那便說明霄兒隻在意這副皮囊,雖然娘最終也會以肉體慰藉霄兒的欲望,但真心永遠不會敞開,而且會比葳蕤谷中更加冰冷徹骨。”
聞得此言,我心中一陣後怕,同時也慶幸自己並非覬覦娘親的皮囊,而是真心摯愛,讓我無形中作出瞭正確的選擇。
得到如同行屍走肉的娘親,不會讓我有得償所願的滿足與欣喜,雖然我無比確信娘親絕妙的胴體可以勾起無盡的欲望,但我所希冀的是與娘親心意相通、魚水相融,而不僅止於肉欲之歡。
沒過多久,碗裡的粥飯就見底瞭,娘親將其接過,放回桌上。
母子二人並不多言,互相凝望,那珍視的神情與笑意,讓彼此靜靜地享受寧靜的溫馨。
暮光漸漸灑進堂中,娘親的青絲白袍也染上瞭一絲橙芒,恍若披著薄薄的霞紗。
我回想起出谷月餘,與娘親波瀾壯闊的經歷,幾經周折終於成功踏進瞭娘親的芳心,胸口暖洋洋的,開口問道:“娘親,能不能抱一下孩兒?”娘親果斷搖頭:“不行。”
“啊,為何?”我瞬間垮瞭臉色,失去瞭歷經生死大劫的冷靜,似乎感覺受到瞭欺騙,十分委屈。
娘親耐心解釋道:“娘不是說過瞭嗎?霄兒現在需要靜養,喜怒哀樂都不利於康復。”
“可是……就抱一下嘛。”我委屈地撇著嘴,有些不依不饒。
“不行就是不行,身體要緊。”娘親並未退讓半分,而後莞爾一笑,促狹道,“瞧你,嘴巴都快翹到天上去瞭。”
“哼!”我雙手環抱,一扭身子,裝作不想理人的樣子。
“生氣啦?”一陣淡雅香風襲來,沒想到娘親已經挪上床來,仙軀挨近半分,以玉指撥弄著我的嘴唇,教我一下子破功,噗嗤笑出聲來,隻能撒嬌不依:“娘親~”
娘親溫柔哄道:“霄兒不生氣瞭,實在是現下身體要緊,怕你難以自持,生瞭不合時宜之念,影響傷勢——待身體好瞭,親親抱抱,盡隨你意。”
“這可是娘親說的啊。”得瞭這般承諾,我心中極為歡喜,卻裝作勉為其難。
“都快憋不住瞭,還裝鎮定~”娘親玉指在我臉頰劃瞭一下,揶揄調侃,“還說沒想壞事,羞羞臉~”
我本來隻想要一個簡單的擁抱便心滿意足,但此刻得瞭娘親的承諾高興萬分也是事實,一時無法辯解,臉頰發燙,隻能像個小孩似的撒嬌:“娘親都答應孩兒瞭,可不能抵賴!”
“好好好,小祖宗~ 娘先欠著霄兒,成不成?”
“嗯……”娘親又逗弄瞭一會兒,才似心滿意足地坐回原位,笑吟吟地望著被調侃得局促不安的我,待我情緒平和後又幽幽一嘆:“霄兒,娘雖與你定下鴛盟,近期內親親抱抱倒是不妨,但若要與娘共效於飛,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接受,盼你能理解。”
“娘親,孩兒理解你的苦衷,現在能得垂青已經心滿意足瞭。”我望著那清麗無雙的玉顏,真心誠懇,並無一絲褻念,“再說瞭,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世俗倫理,桎梏枷鎖,已非一日,積重之深,哪怕娘親身具超凡脫俗之仙姿,擁有無視天倫綱常的決心與武藝,一時亦無法跨越,況且我也不是火急火燎的色中餓鬼,自不會強人所難。
“小滑頭,這會兒倒是信手拈來。”娘親很快褪去異色,輕啐瞭一口,在我眉心一點,“不過霄兒放心,娘終究是你的,跑不瞭。”
我自是聞言暗喜,但旋即初衷湧上心頭,搖頭道:“不,娘親勿需這般許諾,孩兒不希望娘親心中有半點不願,孩兒會等娘親心甘情願、水到渠成。”與娘親共效於飛自是我的夢想,但也尊重娘親的意願,我不渴望將娘親當成物品供我享受,而是希望與娘親兩情相悅、共享歡愉。
娘親的瑩眸清澈若水,眼中似乎溢滿瞭某種東西,凝視良久,才嫣然頷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