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目有深意地看瞭他一眼,呂千總立時凜然:“仙子是什麼意思?你方才不是力證是我所為嗎?”
“我所言者乃是‘爾等’,呂莫槐呂千總,你莫非患有耳疾?”娘親冷冷糾正,針鋒相對。
呂莫槐?想來應是他的名字,雖說我現在才知,卻並不驚訝,反而為娘親的心細如發而敬佩不已,連這等細枝末節都瞭如指掌。
呂莫槐面色寒冷地駁斥:“咬文嚼字,逞口舌之勇,又有何用?”
卻不想娘親辛辣譏諷道:“一條連話都聽不清楚的走狗,你的主人——虞龍野不會嫌棄嗎?”如果說方才娘親的推理論斷、厲責其罪,呂莫槐隻是略感意外,但仍是好整以暇、遊刃有餘,那麼此時娘親的諷言落地,他立刻失去瞭戲弄我們的閑心逸致,渾身散發著冷漠的殺意,面如寒霜:“你是如何得知少主君的?”呂莫槐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殺意令人惡寒,仿佛娘親與我俱是死人。
娘親怡然不懼,語氣輕松:“我不光知道虞龍野,我還知道你呂傢乃是虞傢世代豢養的死士——十七年前,我曾去過京師,當時的……故人詳細告知我,在蔡淵倒臺的過程中,除瞭仇玨出力最多,還有他正房虞氏的娘傢及其豢養的死士也功不可沒。
我查閱近年來東離衛的軍官升調記錄,得知德化二十三年二月,你與虞龍野自京城來到此地,而後蕩匪立功,升銜極快,直到去年——那時你的主子暫領副都尉一職,按本朝律,由代職扶正需要足夠的軍功,而當時此地的匪患幾乎已被平息,而黑雲寨雖然聚嘯山林、藏污納垢、累犯罪行、匪賊眾多,但仍是不足所需——更別提它極有可能是爾等養寇自重之惡果——恐怕就在那時,你們便萌生瞭殺良冒功的心思吧?
每年各地軍旅功績皆需在年關之前上報審批,次年開春兵部巡檢之後,旨意才能下來;而前任副都尉平調、虞龍野暫代其職乃是十月,如我所料不差,你們還是假報軍功在前,殺良冒功在後。
僅僅是勾結山匪、殺良冒功,若說是你擅自為之,我便也信瞭;但假報軍功、欺君罔上這等彌天大禍,若非權傾天下的宰相仇道玉是你傢主子的姑爺,若無虞龍野的首肯,再給你十個膽子也不敢自作主張!”
呂莫槐背後還有人指使也就罷瞭,其中竟然還有如此錯綜復雜關系,而娘親對此中關竅洞若觀火、如數傢珍,更是讓我嘆為觀止。
而環視四周,數百士卒不為所動,熟視無睹,置若罔聞。
我心中冷意叢生,恐怕他們並非一無所知——倒也是人之常情,如幕後主使並無深厚背景,誰敢豁出性命不要,幹這種禍傢眷、誅九族的彌天大案?
我正在感嘆,忽而耳中傳來娘親纖細的話語:“霄兒,運功護住太陽與神庭二穴。”傳音入密!接下來呂莫槐恐怕要痛下殺手瞭。
我不敢怠慢,迅速運起元炁,護住兩處穴道。
果然,呂莫槐冷血一笑:“呵呵,仙子神機妙算讓人嘆為觀止,原本我還存瞭與仙子共度春宵、甚至獻為少主君禁臠的心思,不過現在看來留你不得!齊射!”呂莫槐號令瞬發,左右後方持弩箭的士卒毫不猶豫地催發機括,數十上百隻利箭齊齊激射,去勢迅疾猶如閃電,斜斜向下,朝著我與娘親直直沖來!
清脆的“嗖嗖嗖”、沉悶的“嗡嗡嗡”不絕於耳,勁弩利箭攢射在方才母子二人所立的周圍土地,激起灰塵、躍起泥塊,卻唯獨不見瞭它們的目標——我與娘親已然消失不見。
原來千鈞一發之際,娘親袍袖一展,玉手握住我的手挽,霎時天旋地轉,視野生生變化,隨著移形換位之感後知後覺地襲來,額腦一陣不適,一時無法睜眼查看。
但我心中瞭然——竟是不下於羽玄魔君的極速身法!
不適感很快褪去,忽覺五指間那隻柔荑輕輕抽去,心中不由淡淡失落——方才情勢緊急,我還未來得及仔細感受。
快速打量周圍,我們似乎是處於空曠的房間,窗格板壁陳舊而幹凈,獨獨沒有任何傢具陳設。
娘親以玉指壓住櫻唇,示意我禁聲,而後蓮步悄悄走到窗前,輕輕推開一條縫隙,立時傳來尖細而猥瑣的聲線:“人呢?那兩個人呢?跑哪兒去瞭?!”居然是吳老六!
那這麼說我們還在趙氏別苑?!此時所處正是方才那些甲士藏身的房間!
我差點驚呼出聲,置之死地而後生!娘親真是藝高人膽大!。
此時庭院中發生瞭變化,狐假虎威、跳梁小醜的吳老六被呂莫槐冷冰冰地斥責道:“聒噪!”吳老六立時噤若寒蟬。
我鎮定瞭一下心情,輕輕走到娘親身旁,聞著清香,從那縫隙中觀察庭院。
黑壓壓的一片士卒行列,看不清場中,隻聽呂莫槐一聲號令:“列隊,回營!”隨著呂莫槐發號施令,諸多甲胄士兵整齊劃一,列隊齊步,山呼海嘯般自敞開的大門出瞭別苑。
不多時,庭院中已隻剩下呂莫槐和吳老六兩人,但就在此時,一個差人走瞭進來,身穿黑色便服,腰別鐵牌,手提燈籠,走到二人近前問道:“人做掉沒?”那聲音與樣貌,我皆不陌生,正是那日入城時所見的白姓捕頭。
他的出現已不能再令我震驚,蓋因與軍匪勾結、濫殺無辜、推罪魔教相比實在不足為奇,況且娘親曾說官府通告明示蘭溪村等慘案乃是魔教所為,官府中人若與此事無涉,反倒令人奇怪。
呂莫槐淡淡道:“讓他們跑瞭。”
“怎麼會?連‘刀鳴雪影’都拿下瞭。”燈籠光芒照明下,白捕頭的眉頭皺在一起,似乎略感意外。
呂莫槐搖搖頭,若有若無地後悔道:“那個小的不足為慮,撐死瞭和姓洛的一個水準;但他母親不是等閑之輩,帶他二人逃出生天去瞭。”
我不得不承認他目光犀利,若果真隻有我一人,面對三百甲士、上百具機弩,哪怕傾盡全力也難逃一死。
白捕頭眉頭一挑:“哦,她是何方神聖?”
“她自承去過京城,又對我呂傢在蔡淵倒臺中推波助瀾一事瞭如指掌,恐怕……是十八年前將水天教密謀起義瓦解於無形的‘傾城月姬’謝冰魄。”呂莫槐仰頭嘆氣,說出瞭自己的猜測,“除瞭仇、虞兩姓的傢主,也隻有皇帝清楚此事瞭——而她曾經覲見過天子。”
“如此棘手?”白捕頭面上也犯瞭難。
“倒也無妨,我自有辦法對付他們母子二人。”呂莫槐並未發愁,轉而對吳老六興師問罪,“倒是你,為何不將此事告知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