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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殺良冒功

  “楚陽、流櫻、池桓、益公、井泉五縣中有蘭溪、七巒、盧芽、梓樹等十餘村落被屠滅之事,皆發生在去歲、今年之交。爾等將罪名推脫給水天教無疑是上上之策——他們有口不能言,即使可以自證清白也無人相信——更何況各村皆被搗毀、化為廢墟,萬千罪證俱已成灰,即使有幸存的村民或者證據,想必也被你們以事關諸地安防的由頭,強取豪奪之後毀滅幹凈瞭。

  但我調查至今,卻發現兩個疑點:其一,便是近日我兒在蘭溪村廢墟發現的殘磚,上面留有弩箭射入的凹痕,長二寸,寬厚均為半寸,此乃本朝軍隊所配弩箭的規制;且入墻三寸有餘而去勢不鈍,一看便知乃是精鐵打造,若說私鑄也未免太過牽強。”

  呂千總不置可否,背手而立,呵呵笑道:“其二呢?”

  “便是他。”娘親袍袖一揚,指向瞭呂千總背後之人!

  “我?”“他?”“吳老六?”吳老六、呂千總以及我都不由發出疑問。

  呂千總更快反應過來,轉頭怒視,目眥欲裂:“你個狗娘養的!難道?”

  吳老六立刻跪下連聲求饒,磕頭如搗蒜:“呂爺,我老六沒有——”

  他們互相猜疑,我正暗自高興,娘親卻搖搖頭,為吳老六開脫:“呂千總誤會瞭,雖然吳老六被我兒所擒,但他並未對我說過互相勾結、沆瀣一氣,一來當時我並不知道有此內情,二來他也還沒蠢到不打自招。”

  呂千總怒氣稍平,轉身繼續問道:“難不成是此次放他出來,讓仙子心生懷疑?”

  “亦非此事。”娘親仍是搖頭否認,轉而說道,“吳老六剛剛被我們擒住時,出言不遜,無意間吐露瞭一事:他曾凌辱過‘大孫子傢的寡婦’。”

  “‘大孫子傢的寡婦’?是誰?”不光呂千總,連我也有些懵瞭,吳老六剛剛站起來,聽到此言卻又跪瞭下去。

  娘親並未正面回答,反而轉向瞭我,微笑提問道:“霄兒,你可還記得,我們在蘭溪村祠堂發現的靈牌上所書為何字?”

  我略一思索,便有瞭印象:“孩兒記得是……孫?”

  “不錯,正是‘孫’字。”娘親贊許地點頭,而後補充道,“但那塊靈位有損毀殘缺,所書並不完全,所以那塊靈牌所祭奠的應是長孫氏!”

  長孫?

  大孫子!

  原來吳老六不通書文、未經教育,竟將長孫理解成瞭大孫子!若非娘親智光昭昭,又有幾人能夠看破其中關竅?

  娘親拂袖轉身,對著黑甲白胄繼續道:“德化七年,長孫珩與謝世昶遭蔡淵一黨彈劾,其中謝世昶受瞭誣陷,於五月被貶謫青州郇陽郡;而長孫氏則是被抓到瞭把柄,受瞭罷官除爵之懲、流徙千裡之刑,流放至青、揚二州交界之地,罰作苦役。後來蔡淵雖然倒臺,他們也因罪期未完,無法官復原職,更無法重返京城,隻能留在流放地。

  長孫姓氏本就人丁稀少,在青州恐怕隻此一脈——而傳言中被魔教屠滅的傢族遺孀,又怎麼會從一個黑雲寨的小嘍囉口中聽到?當時我發現長孫氏靈位時,就知道此中必有蹊蹺,再加上弩箭痕跡,我有六分把握,推定負責楚陽等五縣城防賊患的東離衛、占山為王的黑雲寨,俱與此樁慘案脫不瞭幹系;再加上昨日得知吳老六被你們釋放,此事真相已有九分為我所察。”

  娘親一番精彩絕倫地推理讓我茅塞頓開,若非場合不對,我甚至想鼓掌歡呼。

  “啪——啪——啪——”呂千總臉上綻開瞭笑意,仿佛事不關己,鼓掌稱贊,“精彩精彩!仙子料事如神、慧眼如炬,幾乎讓本千總以為是前朝酷吏商殃絕再世!”他所說的商殃絕乃是前朝酷吏,主掌刑獄之事,嫉惡如仇,鐵面無私,斷案如神,傳說目有重瞳,能窺破人心,對犯人所思所想瞭如指掌,但因量刑過重——他甚至制定瞭“腹誹”的刑名——而深受詬病,朝野民間又敬又怕,毀譽參半,《四朝通史》稱之為“慧無謬判,惡有過刑”的酷吏。

  但呂千總轉而又換上譏笑之色:“不過目下情景,仙子就算知道得再多,又有什麼用呢?不若束手就擒、自薦枕席,本千總就放你兒子一條生路,如何?”口中淫褻之意不言而喻,吳老六更是附和著嘿嘿淫笑起來。

  我深知娘親的不世修為足可以護我全身而退,更知他們不過癡心妄想、不自量力,但仍忍不住怒從膽邊生,右手便要往腰間含章劍摸去。

  “霄兒冷靜。”娘親伸手攔在我身前,又冷冷地對呂千總道,“你們也是這麼對付洛正則的吧?”娘親忽然提到這個名字,我與呂千總均是一愣。

  呂千總率先做出反應,幹脆承認道:“不錯,他年逾半百還在為失子奔波,本千總也不攔著他,為何非要往那‘有死無生’的蘭溪村尋去呢?還起瞭行俠仗義之心,揚言要調查此事——沒奈何,本千總隻能大發慈悲,恭送他們夫妻於地下團聚瞭。”呂千總雙手一攤,故作無辜的模樣,全然不把人命當回事,讓我心中殺意更盛,若非娘親阻攔,早已提劍砍去。

  他洋洋得意地踱瞭幾步:“說起來也是他命數已盡,若是與洛川城護送隊伍一同返回,本千總一時半會兒還真奈何不瞭他,偏偏他接到傢書,火急火燎地要先行一步,本千總才能叫上黑雲寨的人一同圍殺他。別說,你們練武之人還真是勇猛過人,黑雲寨的瘦馬弱匪也就算瞭,竟還傷瞭我們的兄弟。可惜最後還是被我們拿下,若非要把事情推到黑雲寨頭上,本千總上百具弩箭便將他射成馬蜂窩瞭,何須那般麻煩?”說完,呂千總冷冷斜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這番話既是炫耀又是威脅,以洛正則被伏身亡,妄圖斷絕我與娘親的反抗之心,尤其是特意提點瞭冷森森、黑漆漆的機括弩箭。

  我心中冷笑,可惜你並不知道娘親的武學造詣是何等驚世駭俗,否則你就不會口出狂言瞭。

  聽瞭他這番蘊含殺機的話,我反而冷靜下來瞭,同時也為洛正則之事感到唏噓——一封報喜傢書卻成瞭催命兇符,命運如此弄人,如何不叫人嘆息?

  娘親鎮定如常,冷眼以對:“現下你承認蘭溪等地的慘案是爾等所為瞭?”

  “死到臨頭還惦記著這些細枝末節,你們這些仙子、大俠都是如出一轍啊。”呂千總一副匪夷所思卻又習以為常的表情,仿佛施舍般爽快承認,“不錯,此事乃我一手策劃執行的……”

  “恐怕並非如此吧?”突然,娘親冷冷的一句詰問打斷瞭他的供認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