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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往事如風

  “那年應是德化七年,娘初出江湖,奉德臻皇帝太寧炿諭令,來青州探查水天教一事。其時,因羽玄魔君與其傳人武功深不可測,除瞭擒風衛之外,朝廷還秘密召集瞭青州武林同道,共討‘魔教’。說起來,娘與你沈師叔還是那時候認識的,但他那時武功低微,常常與門派中的耆宿或其他武林同道一齊行動,而娘的武功已經小成,因此獨來獨往。

  他們多是在各大城池中搜索,隻因那時奸相蔡淵當道,朝綱不振,百姓流離失所,村戶信息雜亂無章,一團亂麻,與流民問詢水天教,無異於大海撈針;但娘另辟蹊徑,正所謂藏葉於林,這不正是水天教上佳的隱匿之所嗎?

  於是娘走遍瞭許多村落,也目睹瞭許多因朝綱不振而引發民間疾苦。最終娘在白英村遇到瞭你父親,他偽裝得很好,但還不夠好——作為一個田舍郎,他實在是格格不入——因此娘一眼便識破瞭他,但沒有急於交差,反而就在當地盤桓數日。

  當時恰逢有一遭到貶謫的京官名曰謝世昶,娘便托辭是他的女兒,因路上遇瞭劫匪與傢人失散,流落此處,望求照看。他亦是宅心仁厚,便答應瞭娘,於是每日來送粥飯,而娘則常去田間地頭看他勞作,偶爾會談一些國事與民生,倒也愜意。

  約摸十幾日過去瞭,娘假意離開,說要前往城內尋找傢人,你父親放心不下,便相送數裡,直到官道旁的山坳,娘與你父親坦白,沒想到他也早已發現娘是假托身份的。於是我們相視大笑,娘對他好一番勸說,才勉強同意與我入城。

  回瞭百歲城後,娘出面說他是佛門俗傢弟子,他也得以參與調查,還私下裡自嘲‘賊喊捉賊’,但在城裡相處數月,他還是被娘說得意動瞭,隻是仍舊有些搖擺不定。

  十月,太寧炿將蔡淵下瞭詔獄,朝野震動,天下無不彈冠相慶,你父親終於下定決心,為天下百姓計,選擇維持朝局穩定,遂將水天教的謀劃上報朝廷,一場大劫消弭於無形。

  次年二月,娘與你父親進京面聖,太寧炿豪言壯語,欲展宏圖,中興玄武,自他除掉蔡淵、親秉朝政權樞後,下詔減輕瞭賦稅徭役,我們皆認為他是明君之選,因此自京畿歸來後,娘與你父親便不問世事,隱居青州郇陽郡含芝山葳蕤谷中,就此結成夫妻。”

  聽完娘親與父親邂逅相識的故事,我才明白原來父母是在二十年前水天教的謀逆事件中相識,想必娘親對水天教的理念有所瞭解,故此前些時日才不讓我輕易以魔教稱呼。

  我又低眉垂瞼問道:“那……父親受伏身隕的事情,娘親知道嗎?”

  娘親面沉如水,點頭輕嘆:“自然知道,那是隱居後的第二年,你父親為值班衣物,去附近村落走動,發現徭役賦稅不僅沒有減輕,反而變本加厲、愈演愈烈。於是二月他提出要進京面聖,彼時你初誕未久,受不住舟車勞頓,更須娘陪伴照拂,故此我們母子未能同行。

  約五六月之交,羽玄魔君修書一封,將你父親身隕之事告知瞭娘,其中言明瞭朝廷與佛門牽連其中。但娘與佛門關系匪淺,無法向佛門出手為他報仇;而朝廷之事盤根錯節、雲波詭譎,一時間也難以查清。娘思慮再三,唯有先將你養育成人,再作打算。”

  說到最後,娘親的語氣滋味難明,我心中也萬分復雜,丈夫身死他人之手,自己卻無法向兇手報仇,隻能選擇將唯一的愛子養育成人,誰能料到竟至於耽擱瞭十多年。

  不過作為二人唯一的愛情結晶,娘親差點將我 “養育”得反目成仇,也太過匪夷所思就是瞭。

  但此刻我也無心去深究個中緣由,安慰道:“娘親,你放心,我會為父親報仇雪恨的。”

  娘親不置可否地嗯瞭一聲,眸光稍黯,似乎沉浸在瞭往事中。

  我實不忍娘親沉浸與悲戚之中,於是飛速思考,很快想起瞭另一件事:“對瞭,娘親,羽玄魔君將父親的功法悉數告知我瞭。”

  “哦,霄兒細說。”此事實為我母子二人所共同掛心難解的謎團,因此娘親還是提起瞭興致。

  見娘親擺脫瞭陰影,我心中稍安,便將所知和盤托出,巨細靡遺地盡皆陳述。

  待我說完,娘親螓首輕頷,若有所思道:“原來他竟是將永劫無終傳給你瞭,卻因缺少道心,特性能為與娘所知截然不同,還以為是他師尊參悟的其餘神功心法,倒是疏忽瞭。”少瞭道心,永劫無終與尋常武學殊無特異,僅有練氣增力之效,無怪娘親未能辨清。

  不過娘親忽而莞爾一笑:“想來你父親亦不能確定如此行事能否成功,是以連娘都未曾告知。”

  看著娘親忽如一夜春風來的笑靨,我心中不禁有些吃味,但立時警醒,怎能因父母情深而別生異樣呢?

  我輕輕搖頭問道:“娘親,那羽玄魔君……真是孩兒的師祖嗎?”

  “不錯,雖然娘與他素未謀面,但以武學觀之,與你父親所言並無捍格。”娘親朱唇微啟,螓首輕點,肯定瞭青衣人的說法。

  我若有所思地點頭:“嗯,難怪他答應不傷孩兒……”

  娘親反倒仙顏微凜,搖頭提醒:“呵呵,此言聽聽便罷,霄兒切不可以之為丹書鐵券、金科玉律。”

  “這是為何?”

  “自古心懷天下而欲成大業者,所言所行皆是審時度勢而為之,一旦形勢有變,為瞭大傢大業,他們必然毫不猶豫地自食其言,鐵石心腸地拋棄舍卻小傢小業。”娘親的仙顏盡顯冷淡,顯然對此類人並無太多好感,“正如太寧炿自命不凡、心系蒼生,當年為瞭奪得帝位,好一展宏圖偉業、胸中抱負,冷血陷害一母同胞的二皇子、六皇子,至今未見悔恨——他們行起‘以大欺小’之事來總是自欺欺人到毫無負擔。”

  “娘親所言極是。”

  誠如所言,即使將太寧炿排除在外,史書上也不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記載:如孫武為瞭結束諸侯紛爭的時代,兵鋒所指流血漂櫓;又如朱雀王朝開國太祖一生兵敗數次,逃跑時為極行速而拋妻棄子,坐視生父被殺還能笑言“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

  凡此種種,後世史官或曰英雄氣概或曰梟雄之姿,卻不知親歷者會是多麼心痛與絕望。

  “對瞭,娘親,我們何時開始調查水天教之事?”娘親沉吟一會兒,眉目一凝,決斷道:“明日便自蘭溪村而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