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燕離所說,此次宴會雖說是舉宮同慶,但不同的身份,進入的殿廷也各不相同。
燕陵身份當然不算低,但因其未有半分官職在身,所以哪怕他出身優渥,一般情況下也隻能進入到前廷內的幾座宮殿裡。
前廷乃楚王日常處理政務,以及舉辦朝會的地方,隻有楚國那些王公貴族及其傢眷方能夠出現在這裡,身份稍次者都隻能留在外殿,連準入的資格都欠奉。
至於後廷的內殿,那是隻有身份極高的獲邀者方能夠獲得準入,偌大的薑氏隻有作主人的薑卿月三兄妹,還有同樣出身貴族的邑上公子有此資格,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但現時的情況卻是燕陵不僅親自受邀,名次還排在祁青與他大舅父薑立之前,緊隨在薑卿月之後,且還能任意攜帶妻眷一同入殿,個中情況極耐人尋味。
作此安排的當不會是大病尚未愈的楚王,後者即便病體有極大好轉,也絕不會有這份閑心。
幕後安排的另有他人,且對方該極度清楚薑氏內部發生的事,刻意作出這樣的安排。
而能夠越過一國君主的楚王作出如此安排的,對方的身份必定特殊到瞭極點,是誰,已然呼之欲出。
燕陵沉聲道,「是湘君!」
「除瞭她,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夠代替大王,對邀入內殿的賓客作出如此具體的安排。」
但他還有一句話沒有明說,那便是整個楚都不會有第二人能比齊湘君更加清楚薑氏所發生的禍事,以及他燕陵的真正實力與接下來怒不可遏,迫切想要為親人復仇的強烈念頭。
打瞌睡就有人主動遞上瓷枕,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燕離的看法與愛兒一致,但他的想法以燕陵更進一步,隻見他沉聲道,「若隻此還好,為父擔心的是事情極有可能比我們所想的更加的糟糕。」
燕陵先是一愣,接著便迅速反應過來,明白瞭父親話中背後的含義,臉色當即就一沉。
不錯,王宮這次舉辦如此盛大的晚宴,整個楚國有頭有臉的王公貴族盡皆赴宴,表面上是慶祝楚王病體得愈。
可事實上自齊湘君不惜千裡迢迢抵達楚都,親自主持祭祀儀式,讓蒼天降下甘霖,將命懸一線的楚王硬生生從鬼門關中拉扯回來,保住瞭楚王一命,並成功借此穩住原本動蕩無比的楚都局勢。
過後到迄今為止,楚王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王宮一直秘而不宣,外界根本無從得知。
以薑氏強大的勢力及人脈,依舊難以滲透到王宮內部,無從探悉楚王的具體狀況。
楚王究竟痊愈瞭幾分,已恢復瞭幾分神志,能否參與國事,根本無人可知。
當前整個楚國能夠接近到楚王的,隻有平陵君,池承君及申遙君這三位身份最高的王嗣,就連備受令少君信任的康黎,那邊傳來的消息都稱連令少君至今也未能夠獲得準許,進入到王宮後謁見楚王哪怕一面。
可見接近楚王的權力,牢牢落在瞭池承君等人的手上。沒有他們的準許,外界無法得知楚王的具體狀況。
而這一次,王宮發來請柬,主動將燕陵列為座上賓的舉止,讓燕陵回想起昨夜魔女見到他時,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如他無法殺死關南和年仲,不僅申遙君要完蛋,薑氏一族也將面臨大禍臨頭!
至此,燕陵終於對魔女說過的這句話有瞭更深的體會。
恐怕平陵君,或者說他身後的車少君一方勢力,已在悄然不覺之間,差不多掌握瞭王宮內部事務的一切大權!
在齊湘君的超然影響力,以及她在背後不斷的遊說作用之下,原本與車少君有一拼之力的申遙君,已然在不知不覺中深陷到落敗的泥潭中,猶自仍不自知。
且照現在看來,車少君對薑氏,或者說對他燕陵的忌憚更遠勝於申遙君,否則對方就不用在宴會即將舉辦之際,便如此急不可耐的對他們薑氏一族下手。
他們的最終目的其實很簡單,便是要強逼自己出手,讓自己處於退無可退的境地!
很多時候,燕陵是真的不願意去深想,如今他深陷於這樣的局面,究竟是否齊湘君一手刻意營造……
看著眼前父親欲言又止的模樣,燕陵在心裡嘆瞭一口氣。
父親肯定也是早已想到瞭這點,所以今日才過來隱晦提醒他,讓他不要在心中對齊湘君再抱有什麼期望。
燕陵心中苦澀。
他其實又何嘗不知呢?
靖川公子做出這般令人發指的暴行,接連殺他三位最親的親人,大大重創他們薑氏一族的根基。
如此重大的事,若說背後沒有獲得齊湘君的首肯,隻得車少君一人下令,燕陵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但他是真的不願意在心中相信,曾自幼與自己一齊長大的未婚妻,那般高貴典雅的齊湘君,與他的關系有朝一日竟會這般的急轉直下,乃至真的要發展成與自己不死不休的敵人這一步。
這當中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兩人便走到瞭這一步的?
燕陵心頭苦澀萬分。
沉默瞭片刻,他深吸瞭一口氣,像下定瞭決心似的沉聲道,「放心吧,父親,她既已決定徹底站在車少君一邊,為他的情郎出謀獻策,孩兒便絕不會再自欺欺人。」
「由他們殺死兩位兄長與二舅父的一刻起,孩兒便已與車少君一方成為不死不休的敵人。明日的宴會,就算他們不主動來招惹孩兒,孩兒也絕不會放過他們!」
燕離微微一愣。
從愛兒首次破天荒的堅決口氣,令他不禁深深看瞭他一會兒,方伸出寬厚的手掌拍瞭拍愛兒的肩膀,如釋重負的道。
「好,陵兒明日即要出戰,今日便好好養精蓄銳。族裡的事自有爹跟你娘處理,陵兒無需理會這些。」
燕陵知道,父親是想讓自己能夠心無旁騖的為明日的比武做準備,點瞭點頭。
接下來一整日時間,燕陵難得與諸女過瞭一個悠閑的時光。
對於府上的變故,諸女當然都已有所耳聞,但為瞭不讓她們過於擔心,特別是已懷有身孕的公孫晴畫,燕陵並沒有讓眾人知悉個中的復雜內情。
諸女中唯一知曉全部事的隻有秀璃,秀璃不論智計武功皆冠絕諸女,也是最為瞭解薑氏當下面臨的復雜危機的人。由於此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原先的計劃出現偏差,燕陵不得不做出改變。
明日燕陵將會用盡一切手段挑戰關南,而剩下的年仲或有可能將會由秀璃單獨應付。後者將毫不留手的全力以赴,縱無法殺死年仲,也勢力要重創於他!
因此,在燕陵陪伴著諸位紅顏知己的當兒,秀璃已獨自一人避入到靜室之中靜心打坐。
珊瑚的興致則不是很高,燕陵偶然發現她一整日似總有些魂不守舍。
同時讓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往日裡辛奇在的時候不管旁邊有人無人,隻要細心觀察,總能夠發現珊瑚與他之間暗地隱晦的一些親昵舉止。
可今日燕陵卻發現,辛奇外出辦事回來的時候,後者罕有的不像平時那般嬉皮笑臉,厚著臉皮的纏在珊瑚身邊問東問西。
相反,辛奇看上去似乎有點在躲著珊瑚。
珊瑚偶爾美眸瞥向他,與辛奇四目相投的時候,那張本青春靈動的活潑俏臉上,竟隱約的立即浮現起一絲絲幽怨。
兩人看上去,並不像是普通情侶戀人間在鬧小矛盾。
因珊瑚面上浮現的一絲憂怨,辛奇肯定是有所察覺的,但他對此卻置若罔聞,反倒假裝沒有看見似的繼續與千卉對練劍招,令人感到二人間發生的事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對此,燕陵心中相當奇怪。
因他可是曾在夜深人靜四下無人時,親眼目睹兩人一絲不掛的躺在榻子上激情交歡的一幕的。
從當時珊瑚赤裸著晶瑩美麗的胴體,被辛奇壓在身下狠狠操弄時,那婉轉呻吟的動人模樣。
辛奇當時幹她幹得那麼的狠,而珊瑚卻非常享受被前者的大棒狠狠的噠伐,顯是兩人正處在一切矛盾皆可輕易忘卻的熱戀期,縱有什麼尖銳矛盾,隻需幾句甜言蜜語即可很快忘掉,不該似眼下這般反應怪異。
雖然有心想要探究,但眼下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迫在眉睫,因此燕陵暫時沒有精力去探究兩個人發生瞭什麼。
他本身已收到瞭請柬,明日的晚宴可攜帶女眷一同赴宴,但唯獨珊瑚身份特殊,嬌麗的美貌又舉世罕見。更重要的是燕陵沒有忘記,巫廟的人此前曾興師動眾徹夜在搜索珊瑚的身影。
當時如非魔女橫插一手,珊瑚早已落入到巫廟的手中,後果難測瞭。
如若珊瑚一同赴宴,她的身份必將立被公之於眾,於珊瑚而言,這是件極度危險的事情。因而其餘諸女皆可跟隨燕陵一同前去,唯獨珊瑚不能與他共同赴宴,必須留在薑氏裡。
薑氏內部有足夠的守衛力量,但珊瑚自己留下來,自然必須要有信得過的心腹保護。
最佳人選莫過於辛奇,因此留下他們在此獨處,縱有什麼矛盾該也化解瞭,燕陵也沒太將此事放在心上。
與燕陵所在的小院安寧的氣氛相比,日間整個薑氏府內皆籠罩在一片悲戚的氣氛之中。
燕陵的二舅父以及兩位兄長的死訊,早已傳遍楚都,日間有許多平日與薑氏較為交好的公卿貴族登門,薑卿月自得安排人手一一接待。
所幸這些繁瑣之事,並未經擾到燕陵半分。
一整日的時間,他罕有的在無比平和的心境中度過。
※※※
翌日傍晚。
數輛華麗的車輦在近百名薑氏侍衛的護送下,一路沿著青磚鋪成的大路,緩緩駛向皇宮方向。
楚國王宮建造在一片由群山環繞的險要位置,三面環山,南面則是一片連綿的平原腹地,也是王宮唯一的出入口。
楚宮的四周不但有十數丈高的堅固城墻防護,更挖有開闊且極深的護城河環繞,易守難攻,宛如一座城中之城。
薑氏的馬車一路越過王宮外的大廣場,禁止駛入巨大宮門裡,直越過前殿,之後沿途護衛的百來名薑氏護衛才在前殿內的大廣場處停下留守。
車子隨後繼續緩緩駛入王宮後廷。
不多時,在抵達今夜宴會主場的靜心殿前的廣場處,眾人才紛紛從車子上下來。
能夠乘車輦來到這裡的,隻有身份最高的王公貴族,其他身份稍次一些的,車子甚至連前殿的宮門都駛不入,便需下車步行。
燕陵牽著妻子公孫晴畫的玉手,緩緩的將之扶下馬車,薑卿月則與秀璃共乘一車,至於千卉則臨時留在府內,未有隨行。
最後一輛車子坐的是邑上公子祁青與化名徐橋的燕離,後者持的是薑立的請柬,以客卿的身份代替主人赴宴。
今夜的宴會不似以往,能隨意攜帶傢眷出席,反而進入者皆有名額限制,嚴格講換作他人這般做,必被拒之於門外。
但薑氏一族作為楚國三大氏族之一,這方面的特權還是有的,絕不會有人蠢得去因這點小事得罪薑氏。
眾人下車之後,隨即看到一個須發半白,一身華服的老者,在一群前呼後擁的傢將簇擁下,徑直向他們走來。
那老者生著一副寬厚的額頭,及一雙與他相貌極不相符的狹長雙目,給人一種非常精明之感。
走近之後。
對方越眾而出,一臉滿面紅光的笑道,「呵呵,本相方才在車裡還在想著,值此今夜盛會,若宴會上見不到月姬明麗動人的芳影,那不知多少與會者要在心中大感失望瞭,幸好月姬芳駕到此,令這場盛會更加蓬蓽生輝。」
「相爺的廖贊,妾身怎敢當。」薑卿月微微一福道。
今夜的薑卿月身穿絲質潔白的宮裝麗裙,足踩素白繡鞋,絕美的俏面上輕施粉黛,晶瑩耳珠戴著淡綠的玉墜,烏黑高挽的發髻橫插一枝金簪,僅僅隻是盈盈俏步之間,她那麗裙玉撩人的豐盈體態,及散發而出的高貴與成熟風情,便已令在場所有男人移不開眼睛。
那被稱為相爺的老者亦不例外。
隻見他一雙精光閃爍的老目,在薑卿月那玲瓏浮凸的動人胴體上隱晦的掃射瞭幾眼,眼中掠過一絲火熱。
相比於那些豆蔻年華青春靚麗的少女,眼前的薑卿月正處於一個女人最美麗的年齡,風華絕代!
於他這般年紀的男人而言,薑卿月那身上透出的那股子風情萬種的成熟魅力,根本是難以抵禦的!
對方眼中的火熱一閃而逝,隨即換上扼腕的語氣,嘆道。
「關於薑氏二爺及兩位公子的事,本相已經知道瞭,薑二爺身為朝廷大臣,與本相算得上共事多年,深悉他是多麼好的一個人,賊人竟犯下這般人神共憤的暴行,令人義憤填膺。」
「月姬定要節哀振作,切不可因此而黯然傷神。倘若有什麼本相幫得上忙的,月姬盡管開口,本相絕不推辭。」
薑卿月聞言,頓時感激道,「多謝相爺。」
那叫相爺的老者點瞭點頭,還想說什麼,隨即看到不遠處從馬車上下來的車少君一行人,也正朝著這邊行來,便微微一笑,朝眾人道,「看樣子還有不少人要過來與月姬打招呼,本相就先行入殿吧。」
薑卿月忙道:「相爺請自便。」
老者微微一笑,轉身入殿之前,目光似是隨意的落在瞭一旁的燕陵臉上,露出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
右相司馬道,楚國最出名的一隻老狐貍。
燕陵與薑卿月等諸人皆在心中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