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倩女多情

  項少龍包紮好肩頭的傷口,索性不穿上衣,隻在外面披著一件長褂,在書齋的長幾上練字。來到這時代,首先要克服的就是語言﹑口音和說話方式、習慣、用字等問題,不知是否他特別有天份,又或是別無選擇,半年多他便可應付過來。不過寫嘛?到幾年後的今天他的字仍不可見人,這種介乎篆棣之間的古文字,確實把他難倒,尤其要在竹簡和佈帛上書寫,更是個大問題。幸好練書法可以視為樂趣,趁現在沒有烏廷芳等纏著他,正好偷閑練習。

  當完全沉醉在那筆劃的世界中時,烏果進來道:「趙致姑娘找三爺。」

  項少龍早猜到她會來找他,欣然道:「請她進來吧!」

  烏果眼睛落到他歪歪斜斜,忽粗忽幼﹑有如小孩練字的書體處,猶豫道:「要不要小人先給三爺收拾好東西,才請她進來。」

  項少龍知他已很謹慎地用最婉轉的方法點醒他這手字絕不可讓人看見,笑瞭起來道:「我是故意寫得這麼難看的,好讓人知道董匡是個老粗,我真正的字鳳舞龍翔,你見到包要叫絕呢!」

  烏果一拍額頭道:「三爺想得真周到,否則就算未寫過字的人拿起筆來,也不至寫成這樣子。」又猶豫道:「三爺是否過份瞭點。」

  項少龍為之氣結,這烏果確相當有趣,笑罵道:「快給我去請人傢姑娘進來!讓人久等就不好瞭。」

  烏果知他生性隨和,從不擺架子,對上下每個人都是那麼好,早和他笑鬧慣瞭,聞言施禮退瞭出去。

  不一會烏果領著趙致來到他身後,項少龍仍背著門口,向著窗外月夜下的花園,先吩附烏果關門離開,才向趙致道:「來!坐到我對面來。」他專心寫字,趙致在他幾子對面盈盈席地坐下,一對美目落到他蟲走蛇遊的歪斜字體上,「啊!」一聲叫瞭起來。

  項少龍擲筆笑道:「老粗的字是那樣的瞭!趙姑娘切勿見笑,噢!鄙人應稱你田姑娘才對。」

  趙致垂下俏臉,有點不敢和他對視,旋又嗔怪地白他一眼道:「你這人真糊塗,誰說人傢姓田呢?」

  項少龍愕然道:「不是姑娘親口告訴我的嗎?為何這麼快就忘記瞭。不要明天連董某都不記得瞭!」

  趙致橫他一眼後,拿起筆來疾書瞭一個「善」字,秀麗端正,與出自項少龍的手筆那些字體有若天壤雲泥之別。項才龍尷尬地道:「原來是我聽錯瞭!不過卻是錯有錯著。」接著虎軀一震,像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來。

  趙致卻誤會瞭他的意思,淒然道:「你終於知道我爹是齊國的大夫善勤瞭,他一心想助大王理好朝政,卻被田單這奸賊認為爹要削他的權,隨便弄些證據說他謀反,害得我們全傢連夜逃來邯鄲,以為趙穆會念著一向的交情,收容我們,豈知……」

  項少龍想到的卻是嫁瞭滕翼的善蘭,她的身世,滕翼自然一清二楚,不用直接問趙致,以免泄出秘密。項少龍道:「趙霸和你是什麼關系?」

  趙致拭去眼角的淚花,道:「什麼關系都沒有,不過他是趙正叔的好朋友,趙正叔乃趙國大儒,幼年時曾隨他親娘在我傢為仆,到今天仍以仆人自居,若非他收容我們姊妹,我們都不知變成什麼樣子瞭。我早當他是爹,你還是當人傢是趙致吧。」

  項少龍索性問個一清二楚道:「為何姑娘竟會為趙穆訓練歌姬呢?」

  趙致道:「師傅與郭縱有深厚的交情,郭縱想找人教她的歌姬劍舞,師傅就推薦瞭我,趙穆見我教得不錯,就要我也到他侯府去訓練他的歌姬。我們還以為有機會報仇,卻一再給你救瞭他。」

  項少龍道:「你那大姊的身手這麼厲害,是否趙霸教出來的?」

  趙致搖頭道:「大姊自少便是有稷下劍聖之稱、自號忘憂先生的曹秋道大宗師的關門弟子,我留下來跟正叔,她卻潛回齊國隨曹公習藝,曾兩次斬殺田單都不成功,給迫緊瞭最近才避到這裡來,今次田單來趙,真是天賜良機。」

  項少龍奇道:「姑娘今次為何這麼合作,有問必答,還言無不盡?」

  趙致俏臉微紅道:「因為人傢感激你哩,竟以德報怨,你是個好人嘛!」

  項少龍笑瞭起來,挨到椅背處,伸瞭個懶腰,立時展露瞭壯侹結實的胸肌和纏紮肩脅的多層藥帛。趙致駭然道:「你受瞭傷!」接著別過臉去赧然道:「你在傢總是不愛穿衣服嗎?」

  項少龍若無其事道:「姑娘不慣面對我這種粗人瞭!」

  趙致下瞭決心似的轉回臉來,含羞瞧著他道:「不!先生智計身手均高人一等,我們姊妹都很佩服你。」

  項少龍失笑道:「不要代乃姊說話,我才不信她會佩服人。」

  趙致露出訝然之色,點頭道:「你真厲害,一眼就看穿她的性格,她的確沒有說佩服你,不過我卻知道她心底裡對你另眼相看,隻是嘴巴仍硬撐著吧瞭!人傢來找你,她也沒有反對。」

  項少龍不解道:「你不用陪師傳出席趙王的宴會嗎?為何還有空來找我?」

  趙致道:「正因所有人都到瞭王宮,我才要溜瞭來,那紀嫣然的魅力真厲害,人人都為她神魂顛倒,若她真肯彈奏一曲,或唱首歌,我看更不得瞭。」

  項少龍馳想著刻下正在王宮內上演的好戲,暗忖若由我這老粗公然追求她,結果又得瞭手,定然是滿地破碎瞭的眼鏡片,假若古人亦會戴上在那個時代不會在的眼鏡的話。趙致見他面現古怪笑容,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麼?噢!為何今晚宴會沒你的份兒?人傢仍未問你田單和你有什麼深仇呢?」

  項少龍攤手苦笑道:「你想我先答你那個問題?」

  趙致眼光不由又落到他胸肌處,嚇得忙把目光移開,嘆道:「你這人就像一個謎,教人摸不清測不透,假若你是項少龍,則一切都合理瞭。」

  項少龍道:「我知道項少龍是誰瞭,隻想不到致姑娘也是他的女人,這人真是風流。」

  趙致的俏臉更紅瞭,白瞭他一眼道:「人傢不單和他沒有關系,他最初還可說是我的仇人,唉!」

  項少龍奇道:「致姑娘為何嘆氣呢?」

  趙致意興索然道:「我也不知道,總之是有些心煩。」

  項少龍若無其事道:「你既不是他的女人,就不要想他好瞭,橫豎董某人既抱過你又親過你,致姑娘不如從瞭我吧!」

  趙致為之愕然,接著整塊臉熊熊燒瞭起來,「啊!」的一聲後猛搖頭道:「不!不!唉!對不起!」

  項少龍皺眉道:「我是老粗一個,不懂討好女人,初時還以為致姑娘對我有意,豈知是一場誤會。有什麼對不起的,不愛從我便算瞭。」

  趙致垂下頭去,神情不安,玩弄著衣角,輕輕道:「你真不會因此事惱瞭人傢嗎?」

  項少龍哈哈一笑道:「她娘的!我老董怎會是這種人。不過你既不是我的女人,便是外人,爹教過我逢外人絕不可說真話,你休想董某告訴你什麼事。」

  趙致給他弄得糊塗起來,無可柰何負氣道:「不說便算瞭!我要走瞭。」

  項少龍再次舉筆寫字,心不在焉地道:「致姑娘請!不送瞭!」

  趙致像身子生瞭根般動也不動,大感有趣地看著他「你生氣瞭!」

  項少龍故意不望她道:「給女人拒絕瞭難道還要慶祝嗎?致姑娘若再不走,說不定我會強把你抱入房內,那時你不願意都沒辦法瞭。」

  趙致嚇得站瞭起來,嗔道:「你這人哩!那有這麼蠻不講理的,人傢是低聲下氣來向你道歉和商量,你卻這般待人。」

  項少龍擱筆停書,抬頭瞧著這人比花更嬌、色比胭脂更艷的美女,瞇著眼上下打量道:「我是個正常的男人,你是個可滴出水的甜妞兒,這處是個無人的靜室,你說董某應怎樣待你才對?」

  趙致受不住他的目光,氣鼓鼓道:「你再這樣,人傢真的要走瞭!」

  項少龍放下筆來,笑道:「我明白姑娘的心意瞭,難怪人傢說女人無論心內怎麼千肯萬肯,但嘴巴隻會說奴傢不肯。」

  趙致駭然離座,移到門旁,才松瞭一口氣道:「你再這樣對我,趙致會恨死你的。」

  項少龍轉過身來,灑然道:「恨即是愛,唔!這名句是誰教我的。想不到我董匡終於成功瞭。唉!以前想找個恨我的女人都沒找到。」

  趙致大嗔道:「除瞭馬外,你還懂什麼呢?」

  項少龍定神想瞭想,道:「本來除瞭馬外我真的對什麼都沒有興趣,不過那晚抱過姑娘後,才知女人的身體這麼柔軟迷人,嘿!」

  趙致終吃不消,猛一跺足,惱道:「人傢恨死你瞭!」推門逃瞭出去。

  項少龍看著關上瞭的門,嘆瞭一口氣。他是故意氣走趙致,否則說不定會給她揭破他的秘密,尤其當荊俊回來後,這小子定會在她面前露出馬腳。就算荊俊神態沒有問題,可是趙致曾與他多次接觸,很易便可看穿他隻是多瞭個面具,其他身型動作都會露出破綻。她不像田貞,想的隻是要和他在一起,若被她姊姊利用感情來要脅他,去完成願望,那就糟瞭。

  不過若她兩姊妹冒險去行刺田單,亦是非常頭痛的事,但一時亦想不到兩全其美的方法。想到這裡,站瞭起來,往找滕翼,好弄清楚善蘭與她們的關系。

  次日項少龍起床後,仍是清閑如故。心中好笑,自己一下子由炙手可熱的大紅人,變成瞭個閑角色,門庭泠落,想不到李園這人如此有影響力。若他是真的董匡,還不萌生去意才怪。與滕翼談說後,果然證實瞭善蘭是趙致的二姊,齊人見她生得美貌,收入瞭宮妓院,加以訓練,用來作禮物送人。

  午飯後,趙穆赴宮見孝成王,路經行館順便進來見面。在幽靜的內軒裡,項少龍說出瞭被襲的事。趙穆沉吟片晌道:「這定是李園遣人做的,別的人都沒有理由要對付你。」

  項少龍早猜到這點,隻是希望由趙穆自己口中說出來。

  趙穆道:「李園為瞭紀嫣然神魂顛倒,最不好是那天紀才女與你同席,又言談融洽,已招他妒忌,故在孝成王面前大施壓力欺負你,這事牽涉到兩國邦交,偏又在這種要命的時刻,我也很難說話。唉!紀才女昨天又來找過你,不要說李園妒忌得要命,邯鄲城中自問有點資格追求她的人也無不眼熱呢。」再嘆瞭一口氣道:「這美人兒確是人間極品,昨天一曲洞簫,與席者無不傾倒,那李園還哭瞭出來,若能把她收到私房,你說一個男人還能再有什麼更大的奢求呢?」

  項少龍默然無語。趙穆忍不住問道:「她昨天來找你有什麼事?」

  項少龍故作苦笑道:「若我說她看上瞭我,侯爺相信嗎?」

  趙穆嘿然道:「當然不信。」

  項少龍頹然道:「我也很想她來找我是因情不自禁,可惜隻是因馬兒病瞭才來請教鄙人。」

  趙穆暗忖這才合理,釋然道:「我也要走瞭,這幾天出外多帶幾個人,莫要讓李園有機可乘。我們的事亦要待六國合縱的事定瞭下來後才能進行,暫時不要有任何行動。」

  項少龍陪他往府門走去。趙穆顯得心情暢美,笑道:「紀才女不知是否春心動瞭,這兩天更是嬌艷欲滴。更想不到的是今晚雅夫人的宴會她都肯賞面,與她在大梁時躲在閨中半步不離的情況大相徑庭。現在邯鄲人人摩拳擦掌,希望能奪美而回。這比在戰場大勝一場更使人渴想。」

  項少龍皺眉道:「那今晚豈非又是人頭洶湧?」

  趙穆啞然失笑道:「人頭洶湧?這形容真是精采。你的辭鋒可能比蘇秦、張儀這兩個著名雄辯之士更厲害。那天一番話迫得李園無辭以對,人人都對你刮目相看,那騷蹄子趙雅都給你撩起瞭春心,隻要加把勁,說不定就能登堂入室呢!嘿!這蕩女在榻上的迷人處,隻有試過的才知道。可惜他自遇到項少龍後就收瞭性,現在邯鄲的男人最想要上手的美女就是紀嫣然與她瞭。」

  項少龍差點想掩耳不聽,幸好已來到主府前的廣場處,隻見侯府的傢將足有過百人,蒲佈等人亦首次出現其中。趙穆泠哼道:「終有一天會給本侯拿著那女刺客,那時我就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批人都是我調陞的近侍,忠誠方面絕無問題,不過若有失職,我會像以前那批飯桶般把他們全部處死。」

  項少龍心中檁然,這人心性殘忍處,教人駭栗。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內,都隻是他可隨意拾棄的工具,若讓他當上一國之君,臣子和人民都有得好受瞭。

  不過今次卻是有利無害,至少使蒲佈他們更能接近他。趙穆走後不久,雅夫人派來接他的馬車便到瞭,來的還是趙大。對趙大他比對蒲佈等人更信任,把他請入內軒,笑道:「趙大你不認得我瞭嗎?」

  趙大劇震,往他瞧來,失聲道:「項爺!」慌忙跪下。

  兩人這時相認,都有恍若隔世的感覺,趙大感激零涕,欷歔道:「小人們一直在盼項爺回來,本想溜去咸陽尋項爺,但又舍不下夫人。」

  項少龍令他坐下後道:「今次我就是來接夫人去咸陽的,但絕不可泄露身分,否則必是全軍盡墨,所以你要連幾位兄弟都瞞過。」

  趙大道:「項爺放心,就算把我趙大千刀萬剮,也絕不會吐半句關於項爺的話出來。項爺這麼信任小人……」說到這裡,眼都紅瞭,再說不下去。

  項少龍道:「今次事成,你們就隨我回咸陽吧!邯鄲再非你們久留之地。」

  趙大先是大喜,隨之神情一黯,猛下決心似的跪瞭下去,嗚咽道:「項爺請原諒夫人吧!她心中到現在仍隻有你一個人,她……」

  項少龍把他扶瞭起來,說明瞭當初的原委,感動地道:「當初夫人就是為瞭小昭跟你們才不願離開的,這些日子苦瞭她瞭,我怎麼都會帶她回去的。」

  趙大接著道:「前陣子韓侯一直來纏夫人,但這幾天楚國的李園先生也來拜訪,盤桓瞭個多時辰才走。」

  項少龍心中對李園更加不屑,他根本心不在趙雅,隻是藉她來報紀嫣然對自己與別人不同的仇佷,趙雅則可能是趁機幫他套取消息。唉!他對趙雅竟比對紀嫣然更有信心,因為這個蕩女一但鍾情於他,確是比一般女人更為堅定。

  項少龍對趙大勸勉一番後,過去滕翼處由他塗上「情種」的藥液,才隨趙大往夫人府去瞭。途中愈想愈氣。現在除趙穆外,他最憎厭的就是李園這個卑鄙惡毒的小人。對付這人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心中的女神紀嫣然瞭。想到這裡,整個人充滿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