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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下)

  一時的難以接受,在現實面前漸漸平復,翔翔被帶走是不爭的事實,唯一能做的隻有等待。

  等待是最熬人的,因為自己什麼也做不瞭,白穎隻能祈求神佛能夠庇佑兒子,她將要失去左京,不想再失去兒子。

  心情低落,在經過李萱詩開導後,也隻能強撐精神,靜靜也是她的孩子,也需要照顧。她還沒想好,該如何跟左京說這件事。

  吳彤領人送來餐品,憂心她無心進食,先整幾碟小樣備著。見白穎臉色虛白,說瞭幾句寬慰的話,順帶也提到郝傑之死。

  郝傑死瞭?白穎不由愣神,大概顧及她的情緒,這則消息到這裡難免慢些。

  要說郝傢人裡,還有誰能算個好,也就郝傑郝燕兄妹倆。隻不過郝燕被糟踐離傢出走,郝傑報復傷人被抓,短短幾天,竟然發生猝死。

  「是不是猝死不好說,反正人是沒瞭。咱這邊就死一個郝小天,那一傢算是全傢遭難。」吳彤心裡感嘆,下手真狠。隻是種猜測,但她傾向於郝傑的死,歸根結底肯定跟郝江化有關,畢竟郝小天不能白死,這年頭要弄死一個人,隻要膽大舍得花錢,也不一定做不到。

  白穎默不作聲,心裡也覺得可惜。不是為郝傑感傷,而是這天譴報應,應該報復在郝江化身上才對,別人接連遭殃,唯獨他卻毫發無傷地回來。老天沒長眼!

  吳彤沒多待,待一會兒便離開。白穎給女兒喂食,心裡琢磨郝傢最近的變化,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聯想到母親提及的第三條路,又是一陣沮喪。

  「路都是人走出來的,既然前路已經走絕,那你隻能想辦法走第三條路。」

  「這條路,生路,死路,歧路…一切都是未知,隻能靠你自己去摸索,去踩出來…知不知道,上次我為什麼不提這第三條路?」

  「因為這第三條路,不是聰明人會走的路,而是愚人才會選擇的路。愚公移山,精衛填海,不是靠運氣,而是需要大覺悟和大毅力,想走捷徑,那是癡心妄想,不腳踏實地,就連妄想也沒有,這就是第三條路。」

  這第三條路,連母親也沒說該怎麼走,這要問她自己,李時修編《本草綱目》,一樣沒人教他,靠的是他自己,嘗百草。

  她也嘗試瞭。嘗試和郝留香合作,結果害得翔翔被抱走。第三條路,這才踏出第一步,頭一遭便是母子分離,令她無力再作為。

  清晨的明曦,驅散陰霾,升騰暖意。戶外暖陽,房裡暖春色。

  睫眉微微,發絲有些許凌亂,不久前的狂放,抹不去她的嬌澀,卻令人悅目心動。

  她享受暖床的溫存,卻並不貪戀睡。這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今早卻破例瞭。

  準備起身時,卻被身邊的男人給抱摟:「再睡會吧。」

  腦袋親吻她的側肩,貪戀地嗅著她的發香,原本雪白的玉頸,呈現星星斑駁的紫蘊。

  「也不看幾點瞭,我要給你做早餐。」女人頗為無奈,看似嗔怪,身體卻深感對方的強大以及對自己的眷戀。

  「我不餓,你餓瞭?」仿佛倦鳥歸傢,他就喜歡窩著的感覺。

  女人無言以對,哪裡還會餓,是被喂得太飽,她實在經不住折騰。

  「那就別廢功夫,多睡會兒。」我將佳慧拉回身邊,半摟胸懷,扯一角被蓋住赤裸的春光。暖暖,也很容易滋生涼意。

  「還來?」佳慧容顏一變,驚訝那股深不見底的體力。

  「陪我多躺會兒,聊聊天。」昨晚折騰半宿,清晨重溫春夢又纏綿一個多小時。我不想強取花蜜,即便輕車熟路,她已經連番潰敗,再索求無度,那就純純隻是泄欲。

  「聊什麼?」能聊的太多,卻又不確定能不能聊,願不願意聊,聊瞭又怎麼樣。

  「聊什麼都可以。」我清楚佳慧在顧忌誰,在老白之外,還有一個人卡著要害。舊情還沒斬斷,新的關系更加錯亂。

  可以想象,佳慧提到白穎,也提到她建議的三條路。第一條路,出國深造,開辟新的旅程;第二條路,真情實意,往昔的情分,以及白傢的恩義,賭一個我會原諒的幾率;當然,這兩條路,一條她不走,令一條她走不通,那就剩最後一條路。

  母女情深,未必,但終歸是母女,這層血緣抹滅不瞭,就像我跟李萱詩,我可以不承認,卻不能否認。

  「第一條路,省時、省力、省心…理應是她最好的出路。」白穎不想放棄人前高傲,擺脫淫亂骯臟的過去,一刀瞭斷,遠走天涯是最好的方式。

  「她不肯去國外,因為心裡還有你…」佳慧繼續說,「聽起來很可笑,你可能不信,但她說這話,至少…不全是假話。」

  我沒有辯駁,心裡也認同白穎先前這麼死乞白賴,不至於一點情分也不念。但,這就像拋硬幣,佳慧看到白穎的正,我看到白穎的反,這正反間,恰恰證明白穎這個理由摻著水分,最怕的是硬幣是立著的,不摔個痛徹心扉,哪裡看得見真情還是假意?

  「這第二條路,你重情義,如果她改過自新,原本是有機會的…現在說什麼也晚瞭…」佳慧的想法沒錯,從概率學的定義,確實存在原諒白穎的可能,事實上,我並沒有將這道門徹底關死。這必然有個前提,白穎卻始終不明白,甚至還采取下藥的手段,再提以往的夫妻情分就太虛假。

  信任是感情的基石,老白和佳慧能夠恩愛三十年,互信是關鍵。在我看來,白穎所謂的知錯,隻是畏懼於錯誤造成的後果,而不是錯誤的應對方法。對不起誰都會說,但能反思自身,第一要知錯,第二要改正。而白穎始終不知錯,她以為的錯,隻是最表象的錯,而非實質,至於改正,更無從談起。

  郝白淫亂,固然是錯,但感情的變質,何嘗不是大錯?如果說肉體的偷歡,是從被迫轉為順從,那麼白穎對我這些年的情感欺騙,根源又在哪裡?為什麼,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欺騙我,為郝老狗遮掩…刨除郝老狗的負面作用,白穎在傷害我之後,幾時有回饋於我的愧疚或補償?

  同樣郝老狗玩弄過的女人,岑筱薇會因為郝白而心生怨恨,甚至為庇護我在獄中安全繼續委身郝老狗,盡管這種方式在行為上大錯特錯,但在情感面,她有一種為我的思想;吳彤深陷泥潭,卻暗自收集黑料,蓄勢待發,徐琳遊離其中,也會保持適當距離,王詩蕓再不濟,始終不肯丟棄丈夫送她的鉑金項鏈,哪怕肉體臟瞭,起碼在情感面嘗試抓住最後的牽絆…而這些,在白穎身上,根本找不到,一絲一毫也沒有。

  在郝白關系敗露前,白穎不曾知錯,而在我入獄這一年,她也沒有真正知錯。所謂知錯,隻是知道犯錯後的嚴重程度,不是她能輕易承受而已。躲避的一年,更談不上改正,同樣是流於表象的變化。這一點,我是深有體會,不是每個坐監服刑最後出獄的人,都能理解「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這句話。她大概早已忘記男女交往,也曾提過很多問題,答案其實不重要,那隻是一種情感述求。白穎的所謂知錯,所謂坦誠…一直在真真假假裡進行,在竭力擺脫郝傢的污穢,將自己處於「被害」以及「無奈」的境地。

  「第三條路,就是自證之路。」我若有所思,「愚公移山,精衛填海,靠毅力、決心,去踐行自己的承諾…你也希望她的毅力和決心被我看到。隻有破而後立,才可能破鏡重圓…即便不成功,也算是自贖已過,脫胎換骨…」

  「三條路裡,第三條最難走,確實是蠢人才會走的路,必須要沉下心,腳踏實地…」

  「我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就怕她會辜負。」建議很中肯,但架不住白穎自己再入歧途。如果她還想著走捷徑,或者以小搏大,投機取巧,那所謂的改變,就是戲臺上的刀槍 —— 全是假的。

  「隨她罷。」佳慧嘆一聲,「自救者天救,自棄者天棄,我隻是盡點人力。」

  這第三條路,隻是她回北京前對白穎的最後勸誡,但被老白這一撮合,反倒是我們日久生情。再見時,又是煩惱。

  李萱詩也有煩惱,原本就已經身心俱疲,煩惱卻是接踵而來。郝江化一貫如此,惹麻煩後便當起甩手掌櫃,害得她每每要想轍善後。

  「夫人,想到辦法瞭?」郝江化躬身賠笑。

  「坐遠點。」李萱詩蹙眉,一口爛黃牙,口氣熏得惡臭,刺激她也有點胸悶。心有煩惱,看什麼都厭煩。

  郝江化回來,直接跪求,眾保姆面面相覷,這是回來向夫人認錯賠罪?李萱詩輕咳一聲,遣退眾人。郝江化在人前給足她作為主母的面子,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不用說又遇上麻煩事。果然,這爛黃牙一張嘴,吐露鄭群雲的錄音一事,心一沉,這是招大事瞭。

  「早跟你說過,禍從口出,跟鄭群雲打交道要小心,你怎麼就管不住嘴。他是老狐貍,你呢,就是頭豬,這下好瞭,快成死豬瞭。」李萱詩揉瞭揉太陽穴,「先拖著吧。」

  拖?郝江化一聽,這哪行,鄭群雲那邊可等著,這錄音太要命瞭,隻要一交,自己這狗命就嗝屁。

  「要不夫人,你能不能委屈…陪他…讓他把錄音刪瞭撤瞭。」

  李萱詩冷笑:「郝江化,你這是又想把我推出去給他睡,這樣就能保下你,是不是?」

  「這不是想辦法,商量,商量嘛。」郝江化辯解。

  「商量個屁,你豬腦子,這錄音多大價值,你不知道?夠抵你一條命,姓鄭的,把它拿出來,這是睡我能平的事?」李萱詩又氣又惱,「死豬不怕開水燙,這事,你先拖著他,他拿你也沒轍。他這時候丟出錄音,存心吃定你,不惜撕破臉皮,也許他背後的靠山逼他拿到你手裡的東西,所以他比你急。這時候,你就要穩住心態,千萬不能交出去,你一交,他東西到手,後果會怎麼樣,你應該清楚。」

  「可是,一直拖著不交也不行吧,萬一他真把錄音…」

  「除非他想魚死網破,先拖著,至少還有談判的籌碼。」

  「行,聽夫人的。」郝江化一拍大腿。

  「你已經被綁過,難保姓鄭的不會再找時機下手。」李萱詩若有所思,「這樣吧,你把那些東西先交給我保管。」

  「放心,那些東西我都藏得好好的,搬來搬去太費勁,也省得夫人操勞。」郝江化一笑。

  李萱詩的瞳孔微縮,她發現自己錯瞭。郝江化也許是頭豬,自己養瞭這麼多年,以為是頭傢豬,但其實是野山豬,又黑又老,看起來蠢,但長著獠牙。

  「那好吧,你自己藏好。」李萱詩盯著他,「現在可以說說,鄭群雲要你叫出來的,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

  「沒什麼,就是…穎穎的…照片。」郝江化有些拘謹,「是我偷拍的。」

  照片?心頭一愣,眼眸裡盡是懷疑:「真的,隻是照片?」

  「真就照片,就是想拍視頻,夫人和穎穎,你們也不讓呀。」郝江化繼續說,「我猜鄭群雲想從穎穎身上做文章,也許他背後的大靠山和白老頭不對付。」

  「你是說,他們想利用穎穎的裸照對付白行健?」李萱詩喃喃道,「白行健…白傢…」

  「有這個可能,白老頭不是法官嘛,也許他們有人犯他手裡,這要是那穎穎的裸照威脅,興許能交換什麼。」郝江化咧嘴一笑,「夫人,我拍那些照片,本意是欣賞…」

  「你是怕萬一穎穎跟你翻臉,你就拿它恐嚇,要挾把照片給京京看,她也就不敢對你怎麼樣。」李萱詩一眼看穿郝江化的下三濫手段,也懶得再較真。

  郝江化從李萱詩處學到「拖字訣」,便安心去縣政府上班。畢竟他被綁兩天,那邊還需要落實一下。

  郝傢又暫時歸於平靜。李萱詩的心緒並不平靜,確信郝江化沒有說實話。有白穎的裸照不奇怪,他也確實偷拍過,當初糊弄岑筱薇時,她也拿來用過。

  鄭群雲留著銀行卡備用,借酒套話,偷偷錄音,派人弄死郝傑,然後拋出錄音,證明他是早有預謀。雇兇殺人,這麼大的手筆,怎麼可能就是為幾張裸照。也許,裸照足夠威脅白穎,用來對付白行健?癡人說夢。隨便一句照片是PS的,以白院長的司法能量,抬手便能抹去痕跡。

  有一點可以確定,郝江化手裡有白穎的把柄,甚至能牽連白傢,白穎這次回來也想找到,現在鄭群雲也想得到,說明背後勢力必然也針對白傢。這樣看來,郝傢已經是個火藥桶,而郝江化拿捏的,是否就是白傢的火藥桶?

  「唉…」一聲嘆息,心情難以輕松。

  暖陽暖,喝酒也暖。手提一瓶邵陽大曲,往嘴裡灌瞭一口,緊接著便抓起幾粒花生入嘴。

  「舒服。」郝新民坐在自傢堂前,宿醒後來一口晨飲,這就是他的一大享受。老年孤寡,也就剩這點樂子。

  遙想八九年前,也曾有過風光,郝傢溝這個大山村,他可是堂堂村支書,找他辦事的村民多瞭去,哪像現在門前連鳥也不來拉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村民們眼中就隻有郝傢。郝傢溝的郝傢,自然就是郝江化一傢。

  當年郝傢溝破天荒迎來一場豪華婚禮,那車,賊氣派,那人,賊多,連電視臺也來,嘿,原來是省城名校美女老師李萱詩,下嫁給貧農老漢郝江化,真是賊老天瞎眼。他奶奶八輩子祖墳炸出的桃花運。都說山溝裡飛出鳳凰稀罕,可這鳳凰主動落戶窮山溝,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郝江化娶瞭美嬌娘,整個郝傢溝都挑不出半個,把全村男人都羨慕壞瞭,包括他這個村支書也饞死,恨不得頂替郝江化去拜堂入洞房。就不明白,這麼漂亮的婆娘,哪怕二婚,輪到猴年馬月也輪不上郝江化,嗨,偏偏就這王八蛋。更糟心,這婆娘死老公,繼承一大筆遺產,連帶也進瞭郝傢。

  從那以後,郝江化混得風生水起,不僅傢裡蓋大宅,那婆娘還開公司,花錢給郝江化選村長,村長就村長唄,還非要壓他一頭,後來又當上鎮長,再後來便往縣裡高升…郝傢大宅找瞭一群年輕漂亮的姑娘,個個水靈靈,膚白貌美,全是圍繞郝江化這個王八蛋。氣得他飯也吃不下,有一次,跑去郝傢打秋風,順便看姑娘解解眼饞,沒想到那漂亮婆娘在洗澡,當即心癢難耐,使勁力氣攀爬,趴在外面偷看,也許能渾水摸魚…結果被發現,摔個大屁股。

  這事一鬧,郝江化找上門算賬,還動手將他的腿打斷…這事不光彩,忍忍也就算瞭,沒想到還被郝傢編排,整個郝傢溝村都在指指點點,這下,村支書也沒得幹瞭。往後,他的日子也就越混越差,從村支書成瞭村裡唯一的瘸子。

  一想糟心事,郝新民便連喝幾口,準備在醉夢裡回憶他當年的高光時刻,夢裡做什麼事都可以,郝江化打斷他腿,這口氣怎麼出,嘿嘿,就在夢裡拿郝傢婆娘出,怎麼爽怎麼來…

  正想著,耳朵聽到一陣嘈雜的排氣聲,從遠及近,而且越來越響,然後猛一剎車,停在院外,定眼一看,那是一輛摩托車,開車是個男人,帶著頭盔,看不清臉面。

  緊接著,那人丟進一個牛皮紙包,就砸在郝新民腳邊,嚇他一條,還沒張開叫罵,便見那人轟起油門,緊接著,風馳電掣 ,揚長而去…

  「神經病。」郝新民罵瞭一句,隨手拿起紙包,扯開一角,看到裡面露出的毛爺爺頭像,趕緊起身,把門給掩上,然後將紙包裡的東西拿出來。不用數,整兩摞,擱手裡,妥妥兩萬。這東西可比酒實在,沒婆娘,有它,一波小姐任他挑。

  沒多久,老人手機響起,郝新民已經猜到,一準是那個神秘的背後老板,立馬接起來:「老板。」

  「預付兩萬,事成後還有三萬,做得好,額外有獎勵。」聲音陌生,但很親切。嗯,比爹還親。

  「老板,你說吧,我要做什麼…」郝新民聚精會神,「啊…行,我知道瞭…放心吧,老板,我肯定給你辦好…」

  這邊表著決心,那邊卻悄然掛斷。言止於此,以免言多必失。

  艷陽天,這時候出門,有時會染上暑氣,開車到黃傢,這一路,我的情緒有些消沉。

  暖意過後,持續往上,便是滾燙,手機上的一個來電,有些突兀,卻又熱情。

  通話時,黃俊儒喜不自勝,才說瞭幾個字,便哽咽在喉,喜極而泣,說話間的斷續,語無倫次,如同孩童般的無措。

  「左京,詩蕓…詩蕓回來瞭,我老婆回來瞭,太好瞭…」大意,我已經聽明白,那就是王詩蕓回京瞭。

  黃俊儒從王詩蕓口中得知我人在京都,所以打瞭這個電話,邀請我到傢裡聚一聚,沒多想,我同意瞭。

  王詩蕓知道我在北京不奇怪,畢竟離開山莊時的理由就是考察業務,但她這時候回傢,令我有些意外。

  到達黃傢,黃俊儒出來迎門,一陣子不見,他仿佛恢復自信,精神奕奕,嘴角掛著笑:「請進。」

  客廳裡,多多也在,一見到我,人便撲到身上,口裡直呼:「幹爸。」

  「嗯。」輕應一聲,這一瞬,我更希望聽到的是「爸爸」,而不是「幹爸」。本來,我也有一個漂亮乖順的女兒,是的,我以為我有。

  收斂心神,抱起小娃,坐在沙發上。多多對我的親昵,源於她對我建立一種信賴,或者說是依賴。

  視野裡出現一個綽約多姿的身影,那容顏體態,算得上仙姿玉色。一張俏臉,形神似我妻子,卻又是黃俊儒的妻子——王詩蕓。

  王詩蕓瞧見我,強顏一笑,有所拘謹地退後,轉身往廚房裡忙乎,氣氛尚算融洽。

  黃俊儒的臉上洋溢喜悅,表示王詩蕓這次回來住一個月,而且考慮…辭職,也許以後就不回去瞭。當著孩子面,他調整措詞,用辭職來表示。

  我明白他的心意,淡淡一聲:「恭喜。」盡管,我是存疑的。

  「謝謝。」黃俊儒一頓,「其實,北京也缺醫師,你有沒有考慮過,…也許…」

  「我們不一樣。」嘴角在淺笑,不是笑他,而是自嘲。

  一傢人重歸於好,這樣的期待,有沒有動心?也許,在某一瞬,我有過動念,甚至比白穎更渴求原諒。原諒她,隻要她回到我身邊,什麼都好,那些事可以通通不計較,隻要她回到我身邊…時至今日,一直有這樣的聲音試圖說服我,不是黃俊儒,而是在心裡,那個過去性格軟弱,愛得卑微的左京,一直渴求的故事結局…也許跟黃俊儒一樣,妻子收心回傢,幸福地生活下去…

  這是幸福麼?不,這隻是自以為幸福…黃俊儒能說服他自己,而我卻不能。

  如果我處在他的位置,也許會有一絲可能,畢竟我也曾留戀…誰不留戀美好呢,更何況,他還有女兒,他也要顧及女兒…咽下男人的委屈,強顏歡笑,說服自己重新接納,迎接未來的幸福人生…遺憾,我有我的人生,在痛苦的道路上,我比他走得更遠。他可以遊上岸,但我不行。

  我能夠理解黃俊儒,但黃俊儒不理解我,因為他經歷的痛苦,我全部品嘗到瞭,而我經歷的痛苦,他卻體會不到。

  他隻被王詩蕓一個女人傷害,他隻嘗到妻子的背叛,他還有一個乖巧的女兒,令人稱贊的事業,他雖然不幸,卻從未跌到谷底。失去王詩蕓,他還可以再找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組建傢庭,然後生兒育女,人生還有很多的可能性,未來可期…

  而我,左京,是一個囚徒。一個被打上烙印的罪人。有罪的人,在外面逍遙快活。無辜的人,活在地獄掙紮!

  「啪」,清脆的落盤聲,打斷意識海裡的控述,軟弱的慫人京偃旗息鼓,明面上,我依然維持著絕對的理性。

  「幹爸,吃。」多多舉起竹簽,挑中切好的蘋果肉,送到我嘴邊,「啊…」

  苦苦一笑,「啊…」一聲,果肉入嘴,多汁,嚼不出甜。

  果盤裡最多是蘋果塊,王詩蕓在廚房洗好,削皮,切塊,這才端出來。在李萱詩身邊久瞭,我愛吃蘋果的嗜好,不是秘密。

  午飯,餐桌上也是傢常菜,賣相口感不比飯館子差。王詩蕓下廚秀廚藝,黃俊儒一頓誇,黃傢父女幾乎都在外賣或者堂食,饞嘴也就可想而知。

  席間,黃俊儒取出藏酒,原本他是戒酒,不過妻子回傢,他心裡高興,幾杯下肚,二黃二白。炎夏的燥熱,酒勁也容易上頭,被王詩蕓攙扶臥室睡下,黃多多也泛起困意,打個招呼,回房去午睡。

  餘下我和王詩蕓,我有疑問,看得出她也藏著話。她將我領到小房間,以免談話影響到傢人。

  「她給我放一個月假,一方面不想郝江化再碰我,另一方面也擔心郝傢會出事。」王詩蕓解釋她回來的原因,「白穎這次回來,斷然不會再跟郝江化攪合,也正因為這樣,她覺得再留我,反而會激起郝江化的發泄欲望,甚至因為我的存在會起反向作用;而且郝傢的近況很不好,所以讓我回來避風頭。」

  「隻是避風頭?」面色一凝,「風頭過瞭,再回去?」

  王詩蕓搖搖頭:「她說,除非她死瞭,我可以去見她最後一面。」

  「她料到郝傢會完,不全是你的報復,而是郝江化這個人。郝傢早已糜爛,毀滅也是必然,你的所謂報復,隻是加速郝傢的衰亡…」說話間,仰面抬眸,「你知道她為什麼隻放我一個月假?」

  「一個月後,就是你爸的忌日。如果你要報仇,應該不會拖過那一天。」

  李萱詩判斷得沒錯,確實不會再拖一個多月,但和父親的忌日無關,這是我的仇恨。

  「從郝小天到郝龍郝虎,再到郝傑,也包括何曉月和她的孩子…如果這些都是你的手筆,那麼你的報復很成功;這麼快就剪除瞭枝節,隻剩下收拾主幹。郝江化…輸定瞭。」王詩蕓望著我,「我隻有一個問題,大少爺,你打算怎麼對付她?」

  沒有回答,一個月內,答案就會分曉。復仇的硬幣已經拋起,落下時,會是心裡的渴望麼?

  起身欲離,「等等」,王詩蕓叫住我,很快人出去,一會兒又進來,將一串項鏈遞過來:「還你。」

  她亮出脖頸上的項鏈,那是黃俊儒送她的鉑金項鏈,她肯重新戴上,黃俊儒高興,不是沒有原因,盡管我覺得有些荒誕。

  「郝傢的東西,我一樣也沒帶回來,你這條項鏈…現在還給你,我想你不喜歡把東西留在郝傢。」

  「想起楚瞭?」

  「想清楚瞭,還是鉑金項鏈更適合我,戴起來舒服。」

  「這項鏈你留著吧,送出去的東西,我不習慣回收。」我沒有收回項鏈,「留下作紀念,對你,或許也是個警示。」

  「不是每次你都有選擇的機會,也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像俊儒一樣大度,但願你能珍惜。」

  「我知道。」王詩蕓近前,面有難色:「那晚…在山莊…我和你…那個…」

  我知道她在指什麼。她曾經接受郝江化的委派,用身體做誘餌,誘我上套,結果被我帶到浴室裡,小小的凌辱,一泡尿算是澆醒她。

  「我已經忘瞭…在山莊,有發生什麼?至於某些流言蜚語,我是不會跟俊儒多說的。」

  「那就好。」王詩蕓松瞭口氣。

  「說實話,你的運氣,比白穎好得多…通常,我不會這麼仁慈。」離開前,不忘忠告:「你有一個好丈夫,好女兒,這也是你的幸運。」

  「謝謝。」王詩蕓聽懂我的話。

  是的,我選擇放過王詩蕓,不是憐惜她。而是顧念到黃傢父女,既然他們能原諒,那麼我這個外人又何必指摘。至於她和白穎的命運,於郝傢的淫亂裡,誰襯托誰,作為影子這方,受害和害人,很難孤立地看待。

  我清楚,如果我要報復,那就等於奪走黃俊儒的夢想,破滅黃多多的希望,毀滅還是成全,人性陷於柔軟。

  理智沒有放任仁慈,而是清楚地知道,絕望者的世界,已經有一個左京,何必再來一個黃俊儒。

  遠在郝傢溝,郝奉化一傢,不隻衰敗,更顯衰亡。接連喪子,這裡幾乎成瞭生人勿進的鬼宅。

  郝奉化強撐著岣嶁,步履蹣跚,將藥端到老伴跟前。聽聞三兒子郝傑的死訊,人在傢中坐,噩耗從天降,幾乎要將他徹底擊垮。

  但他還不能垮,他的老伴還癱在床上,需要人照顧,他那個離傢出走的可憐女兒,是否還會回來?也許,永遠不會,因為這個傢,保護不瞭她,更給不瞭她公道。

  「老伴,來,喝湯藥啦,我喂你…」郝奉化哆嗦著,用藥勺子將湯藥往老婆嘴裡送,看著她幾乎沒意識,艱難地張嘴吞咽。

  心頭悲戚,幾滴老淚,快要落在藥碗裡,這日子太艱難,已經沒什麼指望,活著更像是受罪,倒不如…

  「奉化,奉化在傢麼?」樓堂又有人在喊,這聲音,有些耳熟,聽來是老村支書。

  郝奉化扶著老伴躺下,然後走下階梯,一看,果然是郝新民。

  「支書,你怎麼來瞭。」

  「奉化,想開點,想開瞭,也就那麼回事。」郝新民說著話,人便進瞭內堂,「傢裡,沒啥外人吧?」

  郝奉化一看,這是有事,應瞭一聲:「沒有,婆娘躺在樓上。」

  「哦,我這次來,主要是老哥你商量點事。」郝新民眼珠一轉,「奉化呀,這些年,礙於跟江化的那點恩怨,也就沒怎麼登門,咱哥倆少走動,也怪我,拉不下臉來,生分瞭,別見怪啊。」

  「哪能,支書,你有事就說唄。」

  「成,那我也不藏著掖著。」郝新民也不拿自己當外人,扯過椅子坐下,「奉化傢,就你們郝傢大宅,這地皮,村集體批的宅基地,你是戶主,應該掛在你名下…」

  「是在我的名下,我們一傢六口分三戶,後來不是江化打算結婚,老爹出面,讓我們兩傢換瞭宅基地,方便他蓋大宅。」郝奉化解釋,這換下來的小地基,弟媳掏錢把左右兩塊宅地也買下來,作為補償,順帶也幫老大老二辦婚事。

  「雖然你們兩傢各自住,但嚴格來說,你們也沒簽轉讓契約,所以大宅的宅地契還是在你手裡,對不對?」郝新民繼續問。

  郝奉化一愣:「可是房子是江化傢的。」

  「我不問房子,就問地皮。」在確認之後,郝新民將隨身帶來的協議,筆和印泥都亮出來,「這樣,我這裡有份契約,你呢,把你名下的宅基地轉讓給我。我也不白拿,你說個價,算我買瞭。」

  「好端端,支書,你到底什麼意思?」郝奉化不解,他傢裡接二連三死人,哪有心情理會宅基地的事。

  「奉化,我也不瞞你,有位大老板,看中郝傢大宅的宅基地,這活我接瞭,出面找你談。」郝新民解釋道。

  「可是宅基地限於村鎮流通,外鄉人不能買賣,你買去賣誰呀。」郝奉化不明白,有錢的大老板,好端端,搞什麼宅基地。

  「這個大老板,和你傢兄弟不對付,至於這宅基地用來做什麼,那就不知道。」郝新民隻管搞定,然後拿錢最實際,「對瞭,還有個消息,你兒子郝傑是被人害死的。」

  「你說什麼?!阿傑是被害死的!」郝奉化這下坐不住,他就知道不會是什麼心臟猝死,他兒子死得冤。

  「這裡有份錄音,裡面記錄真兇的聲音,有人買兇,在裡面弄死郝傑…」

  「給我。」郝奉化急切想知道這人是誰。

  「想要錄音?容易,先把契約簽瞭。」郝新民道,「這買賣成瞭,錄音我可以放給你聽,不過大老板交代過,東西不能給你,我可不想惹上禍事。」

  「契約,我可以簽,錢,無所謂。」郝奉化盯著郝新民,「你最好不要騙我,拿阿傑的死開玩笑,我會拼命的!」

  很快,郝奉化便簽字,按手印。郝新民看後,心滿意足,收好,隨即掏出一個錄音筆,輕輕一按。

  錄音的內容不長,可以說很短,但音質很透亮,聽得真真切切。

  郝江化!郝奉化雙眼通紅,兩手攥緊,牙幾乎咬出血,這聲音,太熟悉瞭,是他親弟弟,同父同母的親弟弟!錄音裡,說得那個響亮,他要郝傑死!他要郝傑死在裡面!

  「畜生,畜生呀…」郝奉化整個人都在發抖,氣得顫抖,一雙眼睛煞要吃人,郝新民一看,趕緊收好錄音:「那什麼,奉化,你想開的,我還有事,先走瞭。」

  郝新民連滾帶爬,慌亂中,他看見郝奉化在屋裡一通砸,這郝傢安生不瞭。

  狂躁過後,郝奉化緩緩走到樓上,瞧著老伴癱在床上,霎時,淚如雨下:「老伴,咱命苦,這日子…完瞭…」

  「燕兒走瞭,老大老二死瞭,阿傑也遭人害…咱傢沒指望瞭…老伴呀,你老頭我,要出去幹件事…阿傑被欺負死,當爹的,得還他公道…」

  「可你怎麼辦啊…老伴,我放心不下你…我這趟出門,興許就回不來瞭…還有誰能照顧你…別人也嫌棄你是個累贅…咱呀,不受氣…」

  郝奉化說著掏心窩的話,雙手抬起,用瞭大勁,直到呼吸平靜下來,屋裡也靜下來,異常的安靜。

  倒水,洗瞭把臉,從傢裡找出小刀,還有磨刀石。驕陽似火,他的心也著瞭起來,刀越磨越快,身體也越來越沸騰。

  恍惚間,他好像回到年輕的時候,身體充滿瞭趕緊,上山砍柴,狩獵,很快,他就要出去做事。做一件大事!

  晌午,炎熱,沉悶。郝傢大宅煮瞭綠豆、酸梅湯,也備瞭西瓜等水果消暑。

  李萱詩懷抱著郝思凡,郝萱則捧著西瓜,徐琳也幫襯,招呼眾人避暑休憩,吳彤也在場。

  郝江化被磨瞭一上午,借口在傢辦公,實則是躲清閑。岑筱薇湊到李萱詩身邊,拿紙巾給郝萱插嘴。

  「思遠、思高那裡送去瞭麼?」李萱詩提瞭一嘴。

  「送去瞭。」保姆春桃應道。

  「彤彤,穎穎那邊,你走的時候,帶些過去吧。」

  「少夫人那裡,我已經安排山莊的服務人員送過去瞭。」吳彤表現得落落大方,「是以董事長您的名義,聊表心意。」

  「做得好。」李萱詩贊許,越是這時候,白穎那邊不能怠慢。

  郝江化抽著煙,這九五呀,抽多瞭,也膩歪。心頭煩緒,瞧見外面進來一個人,面色一沉:「你怎麼來瞭?」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大哥郝奉化,兩人因為郝傑這事鬧得很不開心,現在郝傑剛死,他就跑傢裡來,難不成來鬧事?

  郝奉化冷冷道:「我來看老爹,不行呀!咋地,爹是你一個人的,要不找把刀,劈瞭,一人一半,我保證不進你傢門。」

  郝江化一聽,氣憤不已:「混賬,你這說的是人話嘛!」

  李萱詩面色微變,擠出笑顏:「江化心裡煩,大哥別往心裡去。」

  「我不說人話,他也不幹人事。半斤對八兩。」郝奉化嘴裡放刁,「有什麼瞭不起,說破天,他就是個老二!」

  說完,「噔噔噔」,踩著階梯,人便往樓上闖。

  「聽聽,這像話麼!」郝江化拿起綠豆湯,灌一大口,這火氣壓不住。

  李萱詩應和幾句,算是揭過這茬,眾人也沒向心裡去。過瞭七八分鐘,樓上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

  眾人正納悶,抬頭往樓梯上看,隻見樓上有人喊「殺人啦!」,緊接著,樓上大作,跌跌撞撞,不多時,樓上的保姆阿藍、楊柳,慌張地跑下來,滿臉驚嚇,楊柳更是一腳踩空,從樓梯滑落下來,聲音都在哭顫:「殺人啦,救命呀」。

  「怎麼啦!」郝江化急忙喝問。

  「大老爺…大老爺他…他把兩位少爺…給殺瞭。」楊柳面露恐懼,「他突然…房間…然後…那刀…把少爺給抹脖子…血,好多血…」

  「死瞭,都死瞭…他還在割,他笑,他在笑…啊!呀!!」阿藍雙手捂耳,仿佛聽到地獄的恐怖聲音。

  李萱詩腿驟然發軟,人當即站不住,旁邊人立馬扶住,口中喃喃道:「思高、思遠,他們死瞭?」

  郝江化又驚又怒,正準備往上沖,赫然看到郝奉化出現在樓梯口,正一步步走下,臉上、脖子、衣服、濺瞭一身血,嘴角擠出一個難看而恐怖的笑容。右手手舉著刀,刀上也沾著血。左手則提著一個包裹,是用被單臨時包起來,片片血紅,血水正往下淌。

  渾身染血的郝奉化,恐怖駭人,然而,他在發笑,這笑意看在眾人眼裡,卻是陰森恐怖。沒有人敢上前,所有人都似已嚇呆。

  「你…你真殺瞭我兒子?!」郝江化的聲音也不禁發顫,不敢上去拼命。他曾經一個打七個,但看著眼前的親大哥,他不敢,他甚至覺得,這不是他的大哥,而是惡魔,從地獄裡跑出來的惡魔,沖上去是否自己也會死在刀下。

  「阿傑沒能殺,我幫他殺,他沒砍下來,我幫他砍。」郝奉化身心疲倦,卻又覺得輕松,不免笑起來,仿佛是惡靨。爾後,他將包裹一甩,丟在堂內,滾動間,這被單散開,從裡面滾出兩顆血肉模糊的腦袋。

  「啊!!!」華麗的廳堂,瞬間變成恐怖的地獄。保姆們紛紛發出尖叫,立馬作鳥獸散,往庭院跑去,生怕留下會有生命危險。

  李萱詩隻看一眼,人便後仰,昏死過去。好在岑筱薇和吳彤在,一人扶著,另一人接過郝思凡。

  徐琳在被單散開的一瞬間,便將郝萱按在自己懷裡,死活按住她的腦袋:「閉眼,不許看。」

  郝江化看到瞭,那兩個醜陋的肉血球,就是他的兩個兒子,郝思高和郝思遠的頭顱。一剎那,他緊咬的牙突然松開,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哀嚎。

  郝小天的死,他已經痛苦一次,而現在,卻悲痛,痛不欲生,那個父親能忍受自己惡孩子被人剁下腦袋。不,不隻是腦袋,還有兩根小小的肉把子,天哪,他連孩子的命根子也剁下來瞭!

  「郝江化,你殺我兒子,我也殺你兒子。我傢破人亡,我也要你斷子絕孫。」郝奉化掃視廳堂,不理會女人的逃離,專註盯著自傢兄弟,「宰兩個,留兩個,我也夠本瞭。」

  說罷,他將短刀一甩,丟向郝江化,沒砸中,這下刺激到郝江化,他如發怒的老獅,沖上去,將郝奉化一把摔到,緊接著便是重重兩拳。

  郝奉化人便軟下去,顴骨被打裂,沒有斷氣,死魚般瞪著郝江化,口裡慘呼:「殺我,有種就殺我,哈哈,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郝江化壓在郝奉化身上,沒瞭說話的心氣,安靜的大廳,充滿濃鬱的血腥味,令人惡心。

  郝江化吐瞭,將剛才大口喝下的綠豆湯,全吐瞭出來,血腥裡,又多出惡臭。本就糜爛的郝傢大宅,籠罩在一種詭異恐怖的氣氛裡。

  岑筱薇扶著李萱詩進瞭會議室,面上還心有餘悸,吳彤卻迅速翻出一個小玩意,果斷翻開理李萱詩的眼皮,采集她的虹膜,隨即便將收好。

  沒多久,徐琳抱著郝萱也進來,關切道:「萱詩怎麼樣?」

  「昏過去瞭。」吳彤流露擔憂,「發生這樣的事,對她打擊太大。」

  「是啊,誰能想到。」徐琳憂心忡忡,好在姑娘們都跑出去,郝江化應該能拿住人。

  「琳姐,麻煩你照顧董事長。」吳彤說,「我和筱薇去叫人,把她們叫來照看,還要去樓上一趟,老太爺還在呢,不能不管。」

  「行,你們去吧。」徐琳應道,萱詩就由她先照顧。

  吳岑二人出來,瞧見郝奉化已經被制住,先是在庭院裡,找到受驚的保姆丫頭,讓她們去照顧李萱詩。找兩個相對膽大點,一起上樓,將房裡的老太爺接下樓。

  「上樓,隻管接人,不該看別看,免得嚇昏過去。」吳彤借口接郝老太爺,實則領著岑筱薇便進瞭主臥。

  保險箱三道解鎖:虹膜、指紋、還有密碼。吳彤從身上掏出采集器,很快便通過驗證,然後迅速地輸入密碼,順利將保險櫃打開,裡面有現金珠寶、一些文件證件,也包括幾本日記。

  「想找什麼,抓緊。」吳彤閃開身,讓位給岑筱薇。這一番操作,行雲流水,把岑筱薇看傻瞭。

  「你剛剛不是采集一個?怎麼還有一個,還有密碼,你是怎麼知道的?」

  「指紋我早就拿到瞭,多做功課,知道她想什麼,密碼也就猜出來。」吳彤不以為意,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可是,監控怎麼辦?」岑筱薇有些遲疑。

  「現在發生兇案,警察會上門搜證,保險起見,把監控數據刪掉或者覆蓋,盡量規避風險…這個理由很充分。」吳彤看瞭眼腕表,「隨讓她把王詩蕓放走瞭,否則輪不到我。抓緊吧,最多三分鐘,我們必須下樓。」

  岑筱薇連忙翻查起來,很快便選中一本日記,郝江化就在樓下,不可能把日記全帶走,根本沒地方藏。而且白行健那邊,也未必保險,不能全交給他。一本就可以瞭。

  兩個保姆攙扶老太爺往樓下走,吳彤和岑筱薇也跟著下樓。老太爺瞧著鮮血斑駁,直呼作孽,心氣難平,好在立刻服下救心丸,這才穩定下來。

  不到十分鐘,鎮上的派出所便先趕到,鎮長聞訊親自坐鎮,封鎖現場,同時通知村上,盡量控制輿論,不要讓人瞎傳。郝江化是前鎮長,又是現任副縣長,這傢裡發生性質惡劣的殺人案,傢裡是不能住人瞭,公安局那邊也會派法醫和刑偵隊過來。

  郝奉化被銬住,口裡還不斷在喊:「郝江化,你不會有好下場,我知道他是誰!我知道他是誰!」

  當下,郝傢眾人,誰也不明白郝奉化喊的後半句什麼意思,什麼我知道他是誰,到底誰是誰?

  封鎖線已經拉起來,郝傢眾人,隻能被轉移到山莊那邊,先行住下。好在都是郝傢的產業。

  吳彤作為山莊的行政主管,安頓好眾人,也去見瞭白穎。

  白穎聞訊郝傢發生的噩耗,心裡也是驚掉下巴。想著郝江化遭報應,原本也該一樂,轉念想到李萱詩,心情也高興不起來。

  孩子是從身上掉下的肉,做過母親又怎麼會不明白遭受這種慘劇的傷痛,相比李萱詩雙胞胎慘死,自己的龍鳳胎,隻是丟一個,而且一個星期便能送回來,似乎也就不顯得那麼傷心。

  白穎覺得有必要去看望,李萱詩畢竟是左京的親媽,就是以後離婚瞭,至少也曾經為婆媳,而且一度也親如姐妹…不說那些荒唐事,自己和她,相互間幫扶過,也拆臺過,討好過,也翻臉過…恩恩怨怨,剪不斷理還亂,但不管怎麼樣,李萱詩畢竟想她和左京好,畢竟也為翔翔被抱走而安慰自己一夜。

  房間裡,李萱詩悠悠醒來,眼裡噙淚,徐琳也在旁安慰,而她除瞭流淚,仿佛也無話可說。

  沉默,思考過後,白穎決定給左京發個訊息。說一說孩子的事情,畢竟翔翔是他的孩子,他有權力知道,罵就罵吧,更重要的是,婆婆現在這樣,他們母子再有心結,這時候也該諒解一些,而且一直以來,左京對婆婆的態度,也看得出和好的跡象。

  很快,手機便有瞭訊息,隻有三個字:知道瞭。

  知道瞭?什麼意思?他不緊張孩子麼?是不緊張翔翔?還是覺得翔翔很安全?那李萱詩呢,一下子失去兩個孩子,連頭和生殖器都被剁下來,這麼悲慘,就隻換來輕飄飄的三個字「知道瞭」?他到底什麼意思,還是說,兩個孩子不僅留著婆婆的血,還有郝江化的血,所以恨屋及烏,自然也就不上心。

  說不通呀,再怎麼樣,這也是大事,這麼大的變故,總得給反應,自己是該親近點,還是厭惡點,管還是不管?李萱詩是郝傢媳婦,也是他的親媽。自己作為沒離婚的兒媳婦,到底該怎麼辦?白穎陷入錯亂。

  郝傢突發這樣的慘案,眾人誰也不平靜,吳彤也流露憂心。這份憂心,不是虛假。

  她憂心,李萱詩受此打擊,會不會一蹶不振。

  李萱詩呀李萱詩,你可千萬要挺住,我還沒有出手,你可不能倒下。少瞭你,我這口氣又怎麼出得盡興。

  煙,拆開煙包,六根煙,三三堆,逐一點燃,想瞭想,又摸出三根,也給燃上。

  看著煙缸裡的香煙,燃燒,那裊裊生煙,仿佛抽到心肺,吐出來的一絲愜意,隨即便是落寞,吸煙等於慢性自殺。

  「京…」佳慧喊瞭我一聲。

  「怎麼瞭?」我換上笑臉。

  臉很好看,但臉色有些難看,佳慧看著我,掃瞭眼煙缸:「把煙滅瞭,我不喜歡。」

  「好。」我隻得照辦,立馬掐滅。

  「去洗澡吧,我給你放水。」她的聲音有些低落。

  「不用吧。」我笑一笑。

  「你身上有味道。」

  「有麼?」我嗅一嗅,「煙味?」沒理由呀,我沒抽煙。

  「不是煙味。」佳慧看著我,「是血腥味。」

  我的心一沉,她說的沒錯。血腥味,她嗅到瞭。

  所謂仁慈,不殺人,隻是在自欺。復仇的道路,屠刀已經舉起,舉刀的不是我,卻因我而殺人。

  浴缸裡,水溫40°,佳慧將我脫光,示意我進去。等我進去,她也將自己脫得精光。

  所謂的精光,便是一絲一毫的遮擋也沒有,完完全全,她將自己呈現在我的面前。

  來不及欣賞,她便踏瞭進來,在我的身後,輕輕地,貼著我,兩團豐滿的柔嫩,壓在我的背上,身體裡湧現一種燥熱,而我卻一動不敢動。

  「三支煙,便是祭一條命,對吧。」她的聲音,在我耳畔。我無法回答。

  「上次看你點煙,就覺得奇怪,剛剛又是九支煙,三三堆…」她繼續在說,「我跟穎穎通瞭電話,她告訴我,不久前,那個曾經給他寫情詩的郝傑,死瞭…下午,郝傢大宅,李萱詩那對雙胞胎被郝江化大哥給剁瞭…殺人判死…算起來,就是三條命,所以你才點九支煙。」

  「你的人在北京,心卻在郝傢溝殺人…行健說,你在做危險的事,就是這個吧…」她抱住我,抱得很緊,幾乎要將那兩團壓爆般,「告訴我,京京,我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拉住你,拉你回頭?」

  緊咬牙關,不敢松開,害怕,下一刻,我就會繳械投降。溫柔,我渴望,情感,會動搖我,可惜,從一開始,我就沒想回頭。我也無路可回頭。

  她在哽咽,不是逼我,而是感受到無力。她沒有要求我停手,她隻是心疼我,心疼我掉進萬劫不復的地獄。而我,早就身處地獄。

  「有部老電影,《泰坦尼克》,傢庭影院裡應該有。」最終,我還是松口,「洗完澡,我們一起看吧。有些情節,我已經忘瞭。」

  「我記得,這船最後撞冰山,沉瞭。我在想呀,明知船要撞沉,船長為什麼不跑呢?很多人坐救生艇跑,也有很多人選擇留下來。」我若有所思,「明知會撞冰山,明知會死,為什麼有不同的選擇。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

  「我會陪你。」佳慧眼中泛著淚,「不管是下船,還是留在船上。」

  「這條船有它的歸宿,船長已經決定航線,他會死在海上,而你應該下船…」

  「電影我比你熟悉,它上映的時候,你還是小屁孩子。」說著,她輕輕摟著我,像極電影裡那個畫面,雖然有些角色錯位,雖然沒有張開雙臂,但感覺,情感在蕩漾,「知不知道,我最喜歡的電影裡的哪一段。」

  「男女主角吐口水?」我有些好奇。

  「不是,是那對老夫妻。別人在逃生的時候,他們在床上緊緊擁抱彼此,等待海水把房間淹沒…」她的擁抱,很緊,很溫暖,「如果你決定好瞭,我真的拉不住你…那我也會陪著你…血腥味,也沒什麼嘛,海水也是腥的。」

  我忍不住一笑:「你說的對,海水是腥的。」

  浴缸有水,我們卻在談論大海。夜晚,我有點想念海水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