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獄後的第一次翁婿對談,是因為一個女人。白穎是我心裡的刺。而這次,我和老白之間,同樣隔著一個女人。
若是對手,老白絕對是最難纏的佼佼者。我並不認為自己具備和他對壘的資本,但像膽小鬼一樣退卻更不可能,我必須回來。
再次見到佳慧,沒有想象的憔悴,臉上化著淡妝,大概是用化妝品遮掩真實的氣色。
目光落在她的臉頰,明明化瞭淡妝,這時候若隱若現,有抹不自然的羞紅:「我沒事。」
凝望眼前的清麗臉龐,忍不住上前一個擁抱。任由我的臂膀擁抱好一會兒:「他在書房等你。」說話的時候,還是難掩那股淡淡的不自然。
站在書房外,房門輕掩著,深做呼吸,在門上輕扣幾下。
「進來。」一個低沉而平靜的聲音,低沉,不是怒吼,而是平靜。推門而入,老白正將案頭的東西收整。
「坐吧。」聲音裡沒有夾雜的怨忿,隻見他將手在抽屜裡一探,隨即摸出一副眼鏡,口中哈著氣,另一手持著鏡佈擦拭鏡片。
我從沒見過老白戴眼鏡,而在接下來的談話,在戴眼鏡前還要擦拭,這種很有儀式感的莊重,似乎在渲染某種氛圍。
彼時,老白自顧自地說道:「我有輕度的老花,因為不太嚴重,所以很少會戴眼鏡。」
「這副眼鏡就放在書房,平時不會戴出去,不想讓人覺得我已經老眼昏花。這關乎到白傢的形象,還有留給全院上下足夠的信念和底氣。」
「不僅要他們相信我的可靠,更要堅信我靠得住!也隻有這樣,他們才能頂住各方面的壓力,踏實做事…」
「我…好像有些跑題瞭。」將鏡佈收起,老花眼鏡就架在鼻梁,「還是言歸正傳吧。」
而接下來的談論,沒有嚴厲及肅殺,而是平鋪直敘。更多的時候,是老白在談,我在聽。
「佳慧,並沒有出賣你。」老白強調這一點,「隻不過,她不說,不代表我猜不到。」
「坦白有婚外性行為,卻又不願透露細節,甚至連名字也不肯說。能夠讓她在事後繼續庇護的男人,想來想去,大概也隻有你。」
「如果是其他人,她不會這個反應,我的猜測建立在我對她的瞭解上;既然我猜到是你,那她否認也沒意義。」
「要說沒情緒,那是騙人,隻不過冷靜下來,想法也會通透許多。」老白給瞭我未曾預想的答案,「這或許跟我經手許多涉及人倫案件有關。」
「十個男人九個色,花心也是正常的心理反應。但真能突破倫理綱常,畢竟是少數,做這種事光有色心不夠,還要有色膽。而你秉性良善,缺乏這種僭越人倫的膽氣…」
「更重要的是,我瞭解佳慧的為人,她不可能背叛我…唯一的解釋,就是你們被算計。」
「性是後果,但時機不對,一個錯誤的時間點不應該發生這件事。」老白橫眉冷眸,「是不是跟白穎有關?」
猜測到白穎,想要從我這裡得到證實,顯然佳慧並沒有提及白穎下藥的實情,而老白沒有直接詢問,顯然也顧忌到妻女。如果猜測為真,要一個母親吐露女兒的罪惡無疑殘酷許多,所以他想從我這裡得到答案。
面對他的目光灼灼,喉嚨隱隱發癢:「不是。」老白一下子便猜到關鍵,而我臨時決定撒一個謊。
將罪責推給郝虎,在外賣飲食裡下藥,無論事成與否,隻要住院,春藥中毒,便有營造的空間,目的是為敲詐我出借百萬贖金。
一個並不完美甚至漏洞頗多的故事,但隻要邏輯上能夠滿足自圓其說,那麼便能找到被自欺的理由。就像我坐牢一年,老白能猜到郝白二人的醜事,一度還保持自欺,如果不被戳破,活在夢裡也挺好。
故事的最後,老白陷入沉默,半晌,他抬眸,註視我:「真不是她?」
「白穎已經同意離婚。」緩瞭口氣,「這次是她主動提出來的。」
老白面色一呆,身體松弛下來:「既然要離婚,那確實沒必要下藥…」
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觸及到內心的柔軟,潛意識會生出一種錯覺,傾向性的自我說服。
而我,也仿佛陷於一種錯然的情境,在知曉我和佳慧有性關系後,他的平靜,以及某種難以言說,都超出我的預判與理解。
「知道嗎,我和佳慧打瞭一個賭。」半晌,老白突然冒出一句話,「賭你在獲悉我得知這件事後,還敢不敢來見我。」
看似很突兀,事後漸漸明瞭,老白通過這個賭,已經論證到他的猜想,而他與佳慧的打賭,所下的賭註卻出乎我的意料。
荒唐,荒誕…很難用合適的詞匯來描述,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次登門,等待我的,不是責難,而是匪夷所思。
廚房裡,童佳慧已經著手備菜,灶臺還處於靜止的狀態。但她忍不住生出一種錯覺,總覺得已經燃起炙熱的火氣,否則面頰不會有淡淡的溫燙,不自覺地抿著嘴唇。
丈夫的那個提議,令她面頰滾燙,卻容不得拒絕。一手勾勒的激蕩,灼人、磨人。
最初的面紅耳赤,原本想要再爭取轉圜,但他的決然,確實有他的正當性,柔軟的目光,以及一個她無法拒絕的理由。
從書房到臥室,不明白老白的用意,直到他讓我打開床櫃抽屜,將押藏在底層裡的一紙契文拿出來。
一眼掃過,鋼筆行文,有男女雙方的姓氏及離婚字樣,不由驚道:「你們要離婚?!」
眼瞅著雲淡風輕,沒想到已經惡劣到這種地步,我揣度自己也許會被清算,也沒有料到他們要離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找補。
「如果是我的原因…」
「當然有你的原因,但和你想的不一樣。」老白話鋒一轉,「我不是因為你們一時錯亂而遷怒,事實上,在你來之前,我們就已經談好。」
「夫妻關系,是最容易波折的一種關系,很多人難逃七年之癢,而我和佳慧卻攜手三十多年,除去情感本身,也是因為夫妻間的共識。我出生軍政傢庭,佳慧也是高幹,幾十年的打拼,我們都成為實權派的副部級,這一路怎麼可能沒誘惑,沒算計。自古以來,權就跟錢色糾纏,所以我和佳慧很早就共識,隻要不是自身變質,某些錯誤不是不能原諒。」
「而在白穎犯下那件事後,對我造成嚴重的困擾後,我患上性功能障礙癥,房事這方面始終不和諧。」老白似乎不再避忌,「服用過相關藥物,但效果並不理想…我很清楚,性在絕大多數的婚姻關系裡是不可或缺的。即便恩愛這麼多年,我也沒有多少自信…」
「我的身體出狀況,倒是不用擔心桃色陰謀,但房事的不和諧,無疑會影響夫妻生活…」眼眸湧過某種情緒,「我曾經提出離婚,但她拒絕瞭;我也提議過,她可以尋求性滿足,哪怕這個人不是我…以佳慧的條件,從來不缺乏愛慕者,但她還是拒絕。」
「涉及性生活,佳慧盡可能得體諒我…能夠堅持這麼多年,確實很為難她。不過凡事都有個度,不然也不會有欲求不滿這一說,我跟她有過約定,如果某一天,她有瞭性伴侶,我希望彼此坦白,而不是被欺騙。」
聽瞭老白的話,我大體上明白為何佳慧選擇面對,將與人發生關系的事實告訴他,而老白在得知後,表現出來的相對緩和,也出乎我的意料,原因就在於他們幾十年的夫妻相處之道。
「既然你們有共識,為什麼還要離婚?」我不免尷尬且疑惑,不宜追問,卻又不得不關切。
老白沉默好一會兒,反問道:「你覺得,以妻子而言,佳慧人怎麼樣?」
「她很好。」心頭一熱,馬上又收口。
「是啊,她很好。」老白似有感觸,隨即沉頓,「知不知道為什麼要你來?」
搖頭表示不知,原本當然以為的問責,這個猜想已經站不住腳。
「一方面是印證我的猜想,更重要的是…我對你,有托付…」
聞言,我隻覺得臉頰發燙,似乎想到某種可能。
「怎麼算,都是白傢對不起左傢。」老白的聲音低沉,「你離瞭也好,可以有新的開始。丟掉一個壞的,那就賠償你一個好的。」
「而且,我就快手術瞭,要是失敗,有些事情不交代,會留有遺憾…我既不想她太孤單,更不想所托非人…」
「所以,左京,我對你有請托,幫我照顧佳慧…」
一時間,我怔在那裡,抿著嘴唇,卻說不出話,腦海裡隻回蕩老白的一番話。
近半分鐘,才回過味:「你,你說托付給我?」
「如果你被嚇得不敢來的話,那就證明你不值得托付。」老白的瞳孔透著光,「雖然老眼昏花,幸好我沒看錯你。」
也許,我才是看錯的那個。老白處理我和佳慧這件事的態度,大大出乎我的預判,整個腦子處於一種混亂。
一種被巨大驚喜所沖擊的「宕機」狀態,仿佛劫後餘生。本以為會有被清算的風險,誰能想到登門等待我的,不是懲罰,而是獎勵。老白要把佳慧托付給我?彼時,我的腦容量受限,無法冷靜地解析,全靠本能迎合。
「她找到我的藥瓶,我告訴她我的病情,沒有全說,但也差不多。她坦白婚外性行為卻不透露你的名字,也許因為顧忌,但感情卻是真實的。」
「我提議你作為她的性伴侶,她一開始是拒絕的,但還是被我說服。」在我缺乏思維邏輯的時候,老白已經為我解惑:「你肯為她冒著被我清算的風險登門,你有直面的勇氣,這就是很好的證明。」
「好像做夢似的,我…我還是很難相信。」理智被激蕩,但印象裡的最精明的兩個人,怎麼會感性,不理智?即便老白真就提離婚,那佳慧…她又怎麼會同意?還是,她對我也真的…哎呀,我的腦子,嗡嗡的,思考力去哪兒?
渾渾噩噩,隻能捻著手上的一紙契文,看瞭下來,文末簽名欄隻有老白的簽字。
「我沒有提離婚,這份契書是偷藏的,佳慧並不知道。」老白解釋這份離婚協議,暫時隻能稱為意向書,他已經在上面簽字,就差佳慧的部分。
「幹部婚姻狀況變動需要向組織報告。一個月後,手術要是成功,我會跟佳慧提出離婚…要是失敗,有它在,也能少你們一些麻煩。」
即便隻是意向書,也足以說明意向,離婚是老白基於自身原因提出,即便將來有人捕風捉影,有它在,也不會波及佳慧。
「遲些日子再讓她知道吧。」老白語態蒼白,「最後一個月,我不想太孤單,哪怕是名義上。」
最美是黃昏,彼時的童佳慧卻比黃昏更美。
俗語老來俏,美麗從來不是少女的專利,有一種美需要歲月沉淀,洗去鉛華才是人間美顏。
時隔三十年,曾經的婚服,並不顯得過氣,秀發成髻,忍不住心生驚艷。沒想到穿上婚服的佳慧,居然美得奪人心魂。
老白感慨美人依舊,隻是語態裡不免英雄遲暮。婚服是老白找出來的,他想看妻子再穿一次,佳慧不好拒絕。
隨後也要我換上當年的新郎禮服,自嘲是中老年發福,已經穿不下瞭,所以要我代替他穿上。一番說辭挑不出毛病,就這樣,我和佳慧,各自穿上婚服,宛如一對婚配。
「走進點,讓我好好看看。」老白扶瞭扶老花鏡框,「不錯,嗯,還差點東西…」話音一落,便上手瞭。
手持兩枚胸花別在婚服上:「這樣就對瞭。」連婚慶胸花都考慮到,老白的確有心。
不真實的情景,仿佛我和佳慧舉行婚禮,而老白如同教堂的神父給我們證婚。當然,他的手裡沒有聖經,也沒有說什麼誓詞。隻是將我們的手拉在一起,迎著入瞭座。
桌上擺著菜肴,在我和老白談話的時候,佳慧已經準備好飯菜,直到被老白叫上來,這才換上多年前的婚服。
也許是練氣的關系,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有些壓抑,強迫自己處於某種平靜。事實上,我的心跳也很狂亂,顏面裝作無事。
老白臉上洋溢的期許,仿佛比我們更高興,自然而然地流露釋然。
我看見他眼眸望向佳慧的神態,仿佛一個老父看女兒。依稀記得在十年前的婚禮上,我從他手裡接過白穎時,似乎也有類似的目光。
「喝酒吧。」老白準備一壇女兒紅,給我們倒上,「我就不喝瞭,還有公務行程。」
我才一抬杯,老白搖瞭搖頭:「交杯酒。」
佳慧無奈道:「聽他的吧。」
女兒紅是黃酒,入口些許苦澀,回味馥鬱芳香。
「一晃三十年瞭。」老白似乎回憶當年的婚慶,席間傾述不少。
酒盡,話未絕,太多的話,也許容不下一晚。直到手機鈴聲響起。
「待會兒小濤來接我,晚幾天才回來。京京,你就住下吧,等我回來,我們再喝個痛快,說好瞭,一定要等我回來才能走…」
「好。」以為這是老白的客套或者托詞,也就隨口答應。
在我看來,老白的真實意圖,在下午的談話裡已經聊個通透。成人之美,老白已經做到最大讓步,借口公務脫身,或許也是作為男人的最後一點顏面。盡管,一切顯得那麼不真,卻又無比真實地發生。
不久後,司機抵達,將老白接走,將要去哪裡,或許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孤男寡女。老白親手促成這樣的局面。
我以為老白戾氣難平,即便不想著清算,至少也會有所怨恨。然而,下午這場談論,從頭到尾沒有硝煙火氣,以至於登門前預判的各種應對全然用不上思緒陷入一種錯然。
等到老白離去,佳慧的身心一松,「別往心裡去,隻是一場鬧劇。」
「你覺得是鬧劇?」我抬眸望向她的精致臉龐,「可我是當真的。」
佳慧的身體一怔,眼神有些躲閃:「京京,行健生病瞭,他隻是開玩笑。」
「就因為他病瞭,所以他才不會開玩笑。」我上前拉住佳慧,「你應該清楚他的意思,他想成全我們。你不是已經答應他…」
「他一時想不開,我隻是哄他,等他做完手術…」
「他把你交給我,是因為有些東西,他是沒辦法帶給你的。」撫摸她的臉龐,能感覺她的發虛,「我們都是成年人,這不是過傢傢,你清楚的…他不想太直白,所以才搞得像一場鬧劇。」
說著,我將佳慧腰臀一摟,整個人橫抱在懷。
她無力掙脫,婚紗限制行動力,不曉得這是否也是老白設想好的。
是否真該乘人之危,一時意亂。索性將她抱回臥室再說。
「不行,不能去主臥。」一聲幽嘆,「去客房吧。」
呃,這是同意瞭?也許她會錯意,以為我要強行交歡,不過既然松瞭口,我當即順勢而動。
嶽傢這套房,三間大臥室,嶽父母一間,白穎一間,以及一間大客房。
將人放躺在床上,佳慧瞧向我:「能不能改天?」
我沒有做聲,卻聽她繼續道:「我不是故作矯情,穎穎下藥,但我不後悔跟你發生關系,可是…這次不一樣。」
「如果不是行健已經決定,不是他生病的話,我說服不瞭自己。」佳慧似有愧疚,「我明白行健的意思,我也確實有這方面的需求。我不是觀念陳舊的女人,不懂變通,如果是私下,這也沒什麼…誰也不點破,也都還有轉圜的餘地。現在,他把一切都挑明,這就是一道坎。」
「真踏出這一步,我們就回不瞭頭,再也沒有辯駁的理由。嶽母和女婿是性伴侶,這種關系見不得光。」如果說,白穎下藥那次,還能找補借口,現在就是主觀的偷歡,世俗人眼中的奸夫淫婦,「以你的條件,你值得更好更年輕的性伴侶,不應該是我這個老太婆…」
不容分說,我已經吻上她的唇,舌頭霸道地撬開她的嘴,舌跟舌的觸碰,交纏,壓榨著口腔裡的空氣。
「你已經足夠好瞭。」吻咬紅唇,從唇瓣親吻到腮幫,淡淡的腮紅,「我知道你跟我有很多話要說,留到明天吧。今晚,算是洞房夜,再說就煞風景瞭,我不喜歡…」
老白已經給我創造諸多條件,再也沒有更恰當的時機,否則,她一旦改瞭主意,就很難撬開她的心房。
「你隻有今晚這一個機會。在她猶豫,沒後悔前,攻破她的心房,征服她的身心,把你們的關系夯實下來。」下午在我和老白結束談話時,他語重心長,「孩子,我盡可能,把最寶貴的一切留給你…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這夜,是我人生中又一個難眠,卻亢奮的夜晚。燃燒我的熱情,沉醉其中,難以自拔。也許,是因為我收獲某種滿足,一個我父親永遠得不到而被老白視作珍寶的女人,這夜過後,她將徹底屬於我。或許冥冥之中,也是某種預示,原本屬於左傢的,將在我的手裡,實現物歸原主!
隨著後來事態的塵埃落定,回顧這一天, 彼時我和佳慧,不自主地在老白的安排下,依著某種節奏進行…
有一個問題,我本該當面詢問,卻被老白當下的一番神操作給迷惑瞭。詫異於老白的大度,被巨大驚喜淹沒的理智,來不及思考,而這個問再也經得不到他的解答。因為這一天,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老白,在他活著的時候。而他那個關於等他回來再喝幾杯的約定,再也無法履約。
夜色濃,白行健的心頭緒,也濃得化不開。
靠在車上,他報出一個地址,司機小濤負責開車送行。
從衣兜裡取出藥片服下,難受的心緒,漸漸平靜。心力交瘁,確實不夠用。
今晚,他將摯愛的妻子,托付給女婿左京,正如當年他將女兒托付給他一樣。不舍,卻又成全。
隻是一想到這個不成器的白穎,孱弱的心臟便感疼痛,隻能服藥減壓。這次,要女婿來,除瞭托付,也印證猜想。
導致妻子和女婿亂倫的人,不是女兒白穎。這是不幸中的萬幸,證明白穎還不是無藥可救,這是左京的說法。可惜,這不是實話。
左京,你是個好孩子。白行健心頭一嘆,謝謝你,給我編織瞭一個夢。
就像他從妻子袒護性對象一樣,他猜出這個男人是左京。同樣的,從妻子的隻字不提,到左京編故事的情節,恰恰證明女兒白穎是有問題的。因情生亂,能夠讓妻子和女婿不設防的,她就算不是故意,也難逃幹系。
在手術前,自己必須親自見一見這個不孝女,斷瞭這孽緣。白傢三代清名遲早要被她禍害。白行健這樣想著。
「院長,到瞭。」車來到一處獨棟別墅,這個地方,司機小濤比較陌生。
「你也進來。」白行健用瞭虹膜和指紋解鎖,才進瞭這套別墅。
空曠而幽靜,沒有第一時間開燈,而是示意小濤從櫃旁取過盆子,然後把櫃子裡的木炭點上。
「院長,好端端地,燒什麼炭呀?」年輕的臉上有些緊張。
「我又不自殺,你緊張什麼,先燒炭,然後把這櫃子裡的文件給燒瞭。」白行健道,「我看著你燒,記住,要燒幹凈。」
小濤隻得照辦,他取出這些文件,一份一份,那一份都有厚實的材料。但他沒有去看,院長讓燒,那就說明不該看。
紙質的材料,在炭火裡化灰,炭盆燒得旺盛,院長的臉色也紅火起來。
「院長,這些材料太多瞭,要燒好半天,要不,再找幾個人燒?」
「慢慢燒吧,我不急。」白行健看著自己多年來收集的黑材料,將在炭火的煎熬下化為烏有。這麼多年,經手很多貪官污吏的案子,真正的材料隻會沉淀在他這一級,再往上就是定局,沒有轉圜。不是所有的材料都能遞上去,政治總有交換的時候,也不是所有材料都能見光,比如這些,就是不能見光的一類。
那些暗中覬覦的傢夥,無時無刻不想著得到或者摧毀這些要命的文件。而這,也是他多年來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任何一派,想要惹動白傢,都要估量後果。可惜,自己時間不夠瞭,否則這些材料,或許會有更大的用處。太黑暗的東西,不能交付給佳慧,政治這潭水太深瞭。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們就此湮滅。
連著燒瞭幾盆,每次盆滿,白行健都囑咐小濤拿進洗手間,用水沖掉,以免灰燼還能被修復。直到這一櫃的材料被燒完,小濤正欲熄火,卻被叫停:「小濤,有件事,我要托付給你。」
「要是有天我死瞭,你要記住去找我的女婿左京。把現在燒文件的事情告訴他,這些文件,我本想留給他,那是一筆巨大的政治財富。可是,這裡面太黑暗瞭。也許有些人在我死後,會打探這些材料的事情,我擔心他把握不住,不僅不能利用,反而引火上身,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們燒瞭。這些話,必須等我死瞭,你再找機會當面告訴左京,記住瞭麼?」
「記住瞭。」小濤點點頭,他不懂,但他會執行。
「行瞭,你走吧。明天來接我,送我去機場。今晚,我就睡這裡。」
孑然一身,白行健看著別墅,這是他的一處暗房,房主不是他。
他很少會來這裡,這裡隻收藏某些見不得人的黑材料,以及一些必備品,這也是他的後路。
炭火還在燒著,白行健起身,從保險櫃裡,取出一些東西,包含幾本護照以及賬戶文件。他不是貪官,但不意味著他沒有資本,政治場上,單打獨鬥根本走不遠,必須留有後手。就像很多年前,左軒宇成為他的白手套,賺取一筆筆的資本金。
「再也用不上瞭。」他將這些東西,一一丟進火盆,翻開護照,其中一本,赫然貼著左京的照片,但名字在內的身份信息全然對不上。這些身份信息都是通過渠道獲得,真實且有效。
火焰燃燒,護照和文件很快被吞沒,有一瞬,他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決定這樣做。
功成身退。這是他曾經對女婿左京的勸勉,在白穎的事情上,白傢虧欠左京,所以他也為女婿預留後路。
直到妻子吐露與人發生關系,在猜到這個人是左京時,哪怕推測怪責不到他們身上。但,左京,他的女婿,畢竟是染指瞭!
如果換做幾十年前,如果換做他的身體還健康,他是否還會寬容?白行健心裡沒底,「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正是人生最後的時光,他選擇放手,放下,放心。緣起緣落,花落誰傢?白傢?左傢?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人性是復雜的,孩子,你要相信,我是愛護你的…隻是,我多少也會有恨…遺恨哪。」
「我把一切都留給你,繼承白傢的一切,你不要讓我失望…白傢的榮光不會隨著我的死而淹沒…」
至於活著?白行健心知希望渺茫。比賭俄羅斯輪盤更低的成功率,奇跡的概率微乎其微。妻子將是他人的伴侶,女兒也辱沒傢門,事業有成也到瞭不堪重負的時候,孤傢寡人,還有什麼信念能夠支撐他生存?即便如此,他還是會做手術,因為,這是一場戰爭,如果註定要死,他希望自己能夠死在手術臺上,至少他努力過,盡力瞭。
隻是,他這點願望,最終也沒能如意,他最終還是倒在女兒這道坎上,再也爬不起來。
月色朦朧,一處閑置的廠房裡,一間被改裝的房間裡,幾個人打著哈哈。
郝江化被銬在椅子上,睡意濃,但強光照耀,他倍感折磨,已經換瞭幾波人,而他確實撐不住。
「我說,我說,隻要讓我睡覺,我全說…」晚上的氣溫,冰涼徹骨,郝江化哆哆嗦嗦,將自己跟鄭群雲那點勾當都吐瞭出來。
「同志,我隻是小貪,鄭群雲才是大貪官,我檢舉揭發,你們去抓他,我這算是立功吧,你們行行好,把我放瞭吧。」
郝江化心裡苦悶,聯想到鄭群雲這會兒肯定吃香喝辣,既然開口,不吐不快。大不瞭這官不做瞭…
遠處的私人別墅,韓楚焱一臉鐵青,沖著鄭群雲就是一通火力輸出,手裡的茶杯,直接砸在腦門。
「你看看,這姓郝的混蛋,都什麼人,兩天都撐不過,就把你供出來瞭,你連這種貨色也敢用。換妻,玩兒媳,你可真行呀,就知道惦記褲襠那點事,新區項目,你們還背著我做交易,我說的話,你是當放屁,一點沒放心上是吧!」
彼時,監控回傳的實時畫面,呈現在寬大的屏幕上。郝江化的字字吐露,讓鄭群雲心裡直罵娘,眼見韓書記大發雷霆,趕緊端正態度,眼角餘光瞥向韓楚焱身旁的美女,滿眼央求意。
「行瞭,我的韓大人,鄭市長也不是故意的,你先消消氣。」慕容清秋笑靨若桃,一手則撫摸到下面,嗯,男人嘛,無非就褲襠那點事,隨手將話兒一掏,輕車熟路。
清涼的小手上下一摸,幾下套弄,指尖輕滑陰囊,韓楚焱這火氣立馬降瞭下來。緊接著,這女人呷瞭口冰檸檬,這冰涼酸爽的感受,立馬讓他有瞭反應,二話不說便將女人的腦袋往胯下按。
女人也沒抗拒,隻聽一陣靡靡之音,「吧唧,啊啵」的吞吐含咽,韓某人臉上樂在其中,隨即一掃鬱氣,打發鄭群雲:「行瞭,你先回去,盡快把大老板交代的事情辦好,將功補過。」
鄭群雲然然離去,而韓楚焱將遙控器一丟,抱起女人,人沒到臥室,便已經肏弄起來。
監控的另一邊,郝江化交代瞭很多,但涉及白穎的事情,他咬死不松口。這是他最大的依仗,而且老話說公檢法一傢,這紀檢往上通氣,要是被白老頭給知道瞭,自己下半輩子要在監獄裡待到死。
「必須想辦法出去。」心裡打定主意,跑路先找人疏通,白穎盯著白老頭的名頭,總有門路能疏通。背靠白穎和夫人這兩個女人,總有法子能擺平危機,實在不行,不還有個緬娜,無非是做狗而已。
這天夜裡,借口上廁所,郝江化一個肘擊打暈負責看管的人,那波人值夜班,也困得不行,再加上已經有不少收獲,也沒太在意。就這樣,借著夜色,他才溜瞭出來。
隨即傻眼,什麼紀檢辦案,他再傻,也不相信,紀檢會在把他帶到廢棄工廠詢問,而且裡面那間房怎麼回事,還他媽有坦白從寬的字樣,有鬼,這是哪個地方冒出來的野路子,詐到他頭上。想要報警,又覺不妥,這幫人也不知底細,而且手裡有他出賣鄭群雲的證據。這報警不是往槍口上撞嘛。
郝江化心裡氣不過,但也不敢往裡闖算賬,對方人多勢眾,而自己早已經不是一個打七個的狀態。酒色財氣,早就掏空他的底氣,當務之急,是先找地方躲起來,查查是怎麼回事。
郝傢溝是不敢回瞭,這幫人敢在去辦公路上截他,明顯是沖他來,貿然回郝傢或者躲山莊都不明智。想念間,他便決定先聯系緬娜,好在她那個地方他也去過,當即攔瞭車便趕去。
郝江化?聽到有人匯報,緬娜鳳眉微蹙,慵懶起身,先見一見。
私人廚師準備的可口菜肴,顯然不足以滿足惡漢的腸胃,看著郝江化狼吞虎咽,極盡粗魯的吃相,著實不雅。
「到底怎麼回事,郝大哥,外面可在傳你是不是被紀檢給帶走瞭。」緬娜看似隨口一問。
「紀檢,狗屁,假的…」郝江化大吐苦水,叫屈自己也不知道得罪什麼人。
「那他們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緬娜又問。
郝江化面露遲疑,又怕得罪,隻好將他和白穎那點事一說。
「按你們民俗文化,應該叫公媳爬灰,自古有之,白女士長得貌美,男人見瞭心動也正常。」緬娜饒有興趣,「沒想到郝大哥色膽包天,連白院長和童副部長的女兒也敢上,小妹該說你勇氣可嘉,又或許你還留瞭後手,緊要關頭用來保命。」
「緬娜小姐說笑瞭,我哪有什麼後手,就是一時糊塗。」郝江化直言現在不知對頭是誰,先留這裡看看風向,等安全再露面。
「好吧。」緬娜答應。
夜深,迷離,不堪的日子,夜晚裡放縱多少淫亂嬌糜?白穎突然覺得深深寒意。刺骨的寒意。
最怕的不是清醒,而是清醒後的無能為力。酒醉,醉後,頭痛劇烈,人醉,醉後,滿身污臭。
哪怕洗瞭很多遍,本能想起自己曾經迎合醜陋和骯臟,鏡像裡的自己,膚白貌美,而在皮相之下,腐朽,糜爛…
房門不住地拍打,正在放水的白穎裹著浴巾,還是給開瞭門。她聽到外面的女人聲,刺耳且尖銳。這個聲音,不陌生。
岑筱薇就站在門外,隨即往裡闖,沒有找到旁人的身影,這才回頭:「你把京哥哥藏哪裡瞭?」
郝江化失蹤後,左京也不見瞭,岑筱薇不知道左京到北京。
「去哪兒是他的自由,既然他不告訴你,就不想你知道。」白穎惋嘆,「時候不早瞭,回去休息吧。」
但岑筱薇不依不饒,嘴上損人,一再提醒白穎別忘記自己做過什麼,破鏡重圓的不可能的。她的京哥哥,是不可能要一隻破鞋的。
白穎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幾歲的女人,心裡沒有往昔那種針鋒相對的醋意,她開始覺得一切都挺荒誕的。對岑筱薇也生不起氣,鄰傢小妹表現潑辣的一面,無非是兩個男人的失蹤,給她造成心理壓力,而自己闊別一年回來,更給人一種收復失地的危機感。
從岑筱薇身上,白穎看到些許自己的影像,她還不懂。就像曾經的自己也是不懂。但岑筱薇有一點可取,那就是心理裝著左京,所以會為他叫屈,哪怕都委身那個滿口黃牙的老男人,但她永遠是女人裡明面上最針對自己那個,就像針尖對麥芒。
「你說的對,我和左京…我們不可能瞭。」白穎道平靜道,「我已經決定離婚。」
「離婚?」岑筱薇先是一愣,一臉不相信,她不相信白穎會放手,但白穎不欲再解釋。遲早,總會明白的,岑筱薇不傻。
這時,吳彤趕來,將岑筱薇拉扯出去,過一會兒又進來向白穎鞠躬道歉。她現在負責管理山莊,出現這種事,說明她的工作沒做好。
「沒什麼,我不會和她計較的。」白穎不以為意。
「剛剛,我好像聽到,少夫人真的要和大少爺離婚?」吳彤輕盈道。
「是的,我打算接上孩子,等左京回來,我們一傢人吃頓散夥飯…也是時候結束瞭。」白穎語氣一唉,吳彤又說聲抱歉離去。
出來後,吳彤看到不遠處的岑筱薇,白穎已經親口證實要離婚。這個好消息,讓她的心情明顯轉好。
「你呀,就知道惹麻煩。」吳彤提醒道,「我現在是山莊主管,你別讓我難做。」
「行瞭,我知道瞭,嘻嘻。」岑筱薇笑著哄道。
浴缸,熱水,卻溫不瞭芳心。親口說出離婚兩個字,白穎心裡是不甘願的,沒辦法,路是自己選的。
母親童佳慧曾經指點她第二條路,可惜這條路已經走到絕境,這種結局又怨得瞭誰。
彼時,她想起這次在長沙,母親臨走前,對她說過的那席話:她還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猶豫再三,她還是撥打某個電話,那是從座機打出,直通到總統套房。
「郝先生,我是白穎,能不能約個時間,我想找你好好談談…明天?明天我還要去接孩子,要不後天,後者今晚也行。」
「學姐,大晚上,孤男寡女,最好還是不見吧,不然我怕我會把持不住,做出什麼僭越行為,畢竟我喝瞭不少酒。後天的話,我要回國一趟,向傢族匯報項目情況,當然如果你願意同行,我也樂意盡地主之誼。」
「好吧,就明天。」白穎約好時間。
夜空有月,舉杯而飲,郝留香的心情很不錯。
「魚兒終於要咬鉤瞭,還以為會留點遺憾。」明天就要離場瞭,這位白大小姐,恐怕也想不到,她會是與虎謀皮。她將迎接某個人對她的第一個懲罰:感同身受。
你失去什麼,最好的報復手段,就是要她也失去什麼。你失去孩子,最好也讓她失去孩子。這就叫感同身受。讓她一步一步,感受你曾經經歷的疼痛,而這僅僅隻是開始。
「他還真不懂憐香惜玉。」郝留香啞然失笑,不過這一切都和自己無關。因為自己的戲份,就要殺青瞭。
而導演,主導這一切的,又是誰呢。無垠的夜色,無盡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