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齊?他怎麼會在這裡?我心頭滿是不解。他現在穿的是校服,而不是剛才在體育館見到的短背心裝束,整齊得很,這也讓我覺得疑惑。在我去想這些的時候,忘記瞭自己正橫在路中間,直到耳邊傳來瞭催促的喇叭聲,我這才反應過來,向路邊走瞭幾步。等到我走到路邊,再看向何齊時,他已然註意到我,仿佛是用看見仇人一般的眼神註視著我,踏著大步向我走來,讓我後背不禁一陣發涼。
我的雙腳下意識地想要讓自己轉身。但剛轉動一步,我便停下來瞭。等等,我為什麼要想跑?我又沒有做什麼壞事,也沒有對他有什麼虧欠,我心虛什麼?
想明白瞭這點,我便挺直腰板站在原地,昂首挺胸地等他過來。不管怎麼說,氣勢不能輸。
「你怎麼會來這裡?」他的開口還算客氣,但是表情上卻咄咄逼人。
「你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我輕懟道。
「你他媽跟我比?」何齊握緊瞭拳頭,面露怒色,「林老師兩天沒來學校是不是跟你有關系?」
「你為什麼不去問她呢?」我強作鎮定,不能落瞭下風。
「我要是能跟林老師說上話,我他媽還能在這裡跟你嗶嗶嗎?」何齊更加生氣,一手攥緊我的衣領,近乎是低著頭對著我貼臉吼道,「我他媽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不然別怪我不客氣。」說著就想要揚起拳頭。
「怎麼不客氣?」我冷笑瞭一聲,「我勸你還是小點聲,你既然知道林老師在傢,你還大吼,當她聽不見嗎?她聽到瞭又會對你這樣的表現有什麼看法?你都不在意的話,那你隨便。」
「你他媽!」何齊用力一拉我的衣領,咬牙切齒地小聲罵道,然後一把將我推開,「嚇唬我是吧?」
「你要是覺得我是嚇唬你你就盡管上。」我抬頭的時候正好能夠看到別墅二樓林鳳鸞房間的窗臺,它是來著的,盡管被窗簾遮住瞭看不到裡面,但我打賭林鳳鸞就像昨天一樣在房間裡,「不信你回頭看看二樓窗臺,就看你是怎麼覺得那窗臺為什麼是開著的瞭。」
「林老師,你在傢嗎?林老師,我是何齊。」何齊轉過身看著窗臺,隻過瞭兩秒,便把雙手做成擴音器的樣子放在嘴邊,抬頭對窗臺大喊著。但很顯然,喊瞭好幾聲,那窗臺的窗簾還是沒有絲毫動靜。
「省省吧,不會理你的。」我彎腰拍瞭拍綠化帶的邊緣臺階,然後坐下,「要理你早就理你瞭,不理你,你越喊她越煩。」
何齊沒有理會我,繼續喊著,至少喊瞭兩分鐘。可依然沒有回應,他這才悻悻作罷。他一臉不甘心地在隔著我半米遠的地方坐下,一會後他搖瞭搖頭,抓著自己腦袋嘆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又不怪你。」他顯然看上去有些難受,我忍不住搭瞭一嘴。
「你什麼都不知道。」他輕聲應道,「你一點也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可你也不知道林老師不是麼,不然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沒好氣地說道,「不過我倒是第一次見校霸王這個樣子。」
「林老師答應過我的。」何齊淡淡地說道,「我們做過約定。」
「什麼?」面對冷不丁冒出來的話,我一下沒明白什麼意思。
「我知道她會去網球場做裁判的時候就和她說我也要報名網球比賽,我要在她面前拿到冠軍。林老師笑著跟我說,要是我能拿到冠軍的話,她就親自為我頒獎。」說著,何齊抓著自己的頭發,低吼道,「可為什麼,老師沒有來,還沒有見我。說好的約定,這算什麼啊!」
「啊。」我點點頭,輕應一聲表示知道瞭,沒有多說什麼,低下身子去用手指在地面上無意義無規則地比劃著。真沒想到他和林鳳鸞之間竟然還做瞭這樣的約定,一時間讓我心頭有點莫名的不舒服。如果林鳳鸞沒有遇到那件事,那麼今天說不定大概率會出現我和何齊在決賽相遇,然後她作為裁判的這個從未預想的場面。
「她是怕我贏你吧?」何齊像是在自嘲一般地笑道,「怕我贏瞭你她無法接受吧。」
「你就這樣認為林老師的嗎?」我不禁抬高瞭嗓門,「她像是說到不做到的人嗎?」
「可現在不就是這樣嗎?如果不是,她倒是出來啊!出來啊!」何齊被我刺激地站起身,手指著玄關,對我吼道,「我為瞭今天你知道我練習瞭多久嗎!她就是更喜歡你,不想看到你狼狽的樣子。而我怎麼樣,對她來說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你練瞭多久又怎麼樣!你就能打過我瞭嗎?你在做什麼夢啊!」我被這冷嘲熱諷的話氣得不輕,也不管他是什麼混混頭子,隻站起身,對吼道,「我承認你今天打得非常不錯,但是即使是現在的你,和我的差距就像我和姚念的差距那樣大到無可逾越。林老師看過我打球,難道會不知道這一點嗎?雖然我不知道你和林老師之間還有些什麼,但以我對林老師的瞭解,我想她肯定經常你看訓練,還給你加油吧?」
何齊表情忽然一變,怔在那裡。過瞭幾秒,空洞的眼神才有瞭一絲神色,緩緩向下看去,沉默不語。
「我說對瞭對吧?那你覺得她是怕看到你贏我嗎?她這還不算是真心想要你贏下我嗎?至少她一定想看到最好的你。」我嘆瞭一聲,盡可能保持冷靜,無奈地冷笑道,「結果你卻是這麼想的,我真不知道林老師知道瞭會怎麼想。」
「你沒資格教訓我。」何齊用力地一把把我推到瞭地上,怒瞪著我,「老子最討厭看到你這幅正義凜然的嘴臉,真想一拳打爛你那招人喜歡的面具。」
他蹲下身子,指著我低聲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的那些鬼心思,更別以為我跟你一樣。你根本不知道她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她不是故意不去的。」我沒有理睬他,坐回瞭臺階上,整理瞭上衣,冷不丁地說道。
「什麼?」何齊歪頭問道。
「因為林老師遇到瞭變故。」我把前天晚上的事情都告訴瞭何齊,一字不差地。我原本沒打算將這些都說出來,因為我並不看得起他,沒想和他有所牽扯。
可他剛才最後這句話,讓我心底莫名地被觸動到瞭,我想,他有必要知道林鳳鸞的遭遇,哪怕隻是為瞭他不對林鳳鸞有誤解。又或許我把這一切說出來,隻是為瞭減輕一絲我心底剛才被他說中的罪惡感吧。
「難以想象。」何齊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包皺巴巴的軟包煙,拿出一根打算點上,但這時好像意識到瞭什麼,又把煙放回瞭煙盒裡,「我從來就沒人喜歡。」
「嗯?」我一臉懵逼地看著他。此時,忽然起瞭一陣風,我下意識地抬頭看瞭一眼窗臺。這短短的兩秒鐘,窗簾被吹起一個小口,我看到瞭一張一閃而過的側臉,一隻玉手正將頭發撥弄到耳後。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我爸媽就離婚瞭,我在姥爺傢長大。從小沒有人跟我玩,都嘲笑我是沒人要的。我姥爺每天也不管我,還嫌棄我在他那白吃白喝。我沒有上過幼兒園,直到上小學,我爸才把我接過去跟他住。」何齊註視著手中被自己不停揉捏的香煙包裝,慢慢說道,「我爸毒癮和酒癮都很大,輸瞭錢喝醉瞭就打我。我學校成績不好,在班上處處受到老師和同學們的排擠。慢慢地,我就變成瞭現在這樣子。我覺得挺好的,看不起我的人,我能揍他們,他們都懼怕我,哪怕背地裡面他們說我是垃圾。我本來我以為我會這樣一直持續一輩子,直到哪天做瞭犯法的事進去吃牢飯,這輩子也就這樣瞭。直到……」
他收起煙盒,抬頭看瞭一眼二樓窗臺,窗簾已然落下,略顯落寞地低下頭,目光註視著地面,仿佛一幅幅畫面正在他的眼中浮現,「直到遇到瞭林老師,她是第一個對我微笑的老師。那時我坐在緊貼著講臺的特供位,她每次上課前都會在我桌前俯下身子,雙手交疊著放在我桌上,和我離得很近,微笑著和我聊天。要知道,沒有一個老師願意和我說話,別說聊天瞭,甚至每一個老師向我投來的,都是厭惡的目光。林老師不僅和我聊天,上課時喜歡喊我回答問題,然後誇我回答得很好,很聰明,讓班上同學都為我鼓掌。那時候,我才懂得什麼是溫暖。那是我當混混這麼長時間以內從來感受不到的東西。在校外相遇的時候,她要是看到我和其他小混混待著一起,也會溫柔地邀請我坐她的車送我回傢。我說不清,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也說不清,林老師對我來說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我隻知道,我希望她可以一輩子過得很好,很幸福,不受到任何傷害。」
我聽完,沉默良久,什麼也沒說,因為不知道說什麼。我隻是看著何齊的側臉,又想起剛才林鳳鸞的側臉,它們交疊在一起,我忽然覺得,何齊似乎並沒有那麼壞。坦白說,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十分復雜。
「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何齊苦笑瞭一下說道,然後起身。
「你不等她瞭嗎?」我坐著,抬頭問道。
「等不到的不是嗎?」何齊抬頭再看瞭一眼打開著的窗臺,聳聳肩。
「啊。」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也跟著起身,背上瞭古琴。
何齊和我一前一後地離開,逐漸遠離林鳳鸞的傢。走到一半時,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讓我又轉過頭去,最後一次抬頭看向窗臺,透過窗簾我似乎看見瞭林鳳鸞的身影,她正站著,微笑地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