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頭貌似平靜的離開瞭,隻留下王雅麗在他身後因為白得瞭二十塊錢而沾沾自喜。他回到傢後越想越氣,欲火驟然被冷水潑滅的沉重打擊、感覺上瞭李秀玲的當的懊悔憤怒、以及對周向紅也許還包括李秀玲的職業的厭惡惡心,在他心裡像燒開瞭的水一樣沸騰起來,仿佛沖破瞭天靈蓋,在他的腦海和耳朵裡嘶嘶作響。難為自己居然還為瞭她們的事情搭人情跑關系,到頭來是他媽的兩個妓女!多虧今兒知道瞭真相,不然這要是萬一……想想就他媽讓人惡心!對門那個老王八蛋,真不是什麼好東西,什麼人都他媽的敢要,也不嫌埋汰!自己險些和這些人攪在一起,糊塗啊,糊塗啊!到底是幾十年沉淀下來的城府,他思慮再三,最終還是冷靜下來,把想要立刻采取措施,報復這幾個欺騙自己的人的想法暫時壓制下去。別的不怕,有些地方自己出爾反爾,隻恐惹人懷疑,別弄到最後這點兒破事再漏出去,那自己這張老臉就沒地兒擱瞭。老王八蛋當然是不能再處瞭,今後也必須跟李秀玲劃清界線,末瞭他恨恨的啐瞭一口,媽的,費的這些勁就當喂狗瞭!讓你們先得意幾天,等老子找著機會的!
李秀玲當然不知道這個變故。幾天後,她養的差不多瞭,自覺得再不去王八蛋那兒,包括不見老劉頭,有些說不過去瞭,因此雖然沒好利索,還是揭瞭後腰上的膏藥出門。那玩意貼著倒是挺舒服,可揭下來後在皮膚上留下個印子,好一通洗才看上去不那麼明顯。一路上她不斷地琢磨,王八蛋那邊好說,老傢夥身體不行,就算耽擱這幾天真勾起欲火來瞭,倆人這麼熟,自己推脫推脫,頂多讓他摸摸也就能過得去。可老劉頭那邊不好辦,真要按之前構想的帶他開房去,上瞭床自己現在這腰可不一定能支撐住做啥動作。走一步算一步吧,無論如何還是把這老傢夥拴牢要緊。
也巧瞭,剛到王八蛋傢樓下,她正和老劉頭走瞭個對面。李秀玲一見是他,滿臉堆笑的就迎上去瞭,剛要張嘴說話,萬沒想到老劉頭把頭一歪眼一瞪,從鼻孔裡惡狠狠的哼瞭一聲,竟然就從她身邊走過去瞭。李秀玲當時就懵瞭,這什麼情況?怎麼幾天沒見,從以前像耗子見瞭蜜糖似的突然就變成見瞭耗子藥瞭?
「哎,哎!劉叔!」她下意識的喊。
老劉頭步子一頓停瞭下來,慢慢轉過身來,臉上說不出是個什麼表情,總之不太好:「幹啥?!」
「喲,咋地瞭這是……又跟我嬸兒鬧別扭啦?」李秀玲支著笑臉問。
老劉頭冷笑一聲:「關你什麼事兒?以後別老跟我套近乎!」說完扭頭就走。
「哎?我……我咋地啦?這是……」
老劉頭聞言又轉過身來:「你啊……哼哼,你挺好,嗯,挺好!」說完就走瞭,隻剩下李秀玲站在那兒,好一陣才回過神來,疑神疑鬼的奔瞭王八蛋傢。
王八蛋對此事也一頭霧水,以往鄰居住著,又有李秀玲這麼檔子事,老劉頭時不時總能跟他碰個面,可最近兩天他也沒看著他,隻能先答應著,找機會幫李秀玲去探探口風。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生活還得按部就班。
幾天沒來舞廳,裡面依舊熱鬧,一眾平時說得上話的女人見她來瞭,打瞭個招呼就該幹啥幹啥去瞭。她腰沒好利索,因此也沒瞭平時那股子積極主動的勁兒,站瞭一會兒沒拉著人,自覺得不太舒服,因此轉悠著貼墻邊找能坐著的地方。那些破舊的沙發椅,大多被看熱鬧的人占據著,找瞭半天,這才在角落裡尋著個空位,坐下來謝謝。這個地方離黑曲舞池和「辦事兒」的那面墻頗近,眼睛適應瞭光線後,差不多可以看清一對對交易著的男女們,那些不能曝光於人前的種種動作。日常看得多瞭,也就麻木瞭,無非就那麼點事兒,誰也不是沒經著過,她盡量靠著椅背放松下來,讓腰舒服些,正坐著呢,旁邊倆人的對話於音樂的縫隙間傳瞭過來:「……太他媽狠瞭……說是整死二十來個,認出來七八個,剩下的連名兒都查不著……」
「這小子這招兒挺毒啊,這幫小姐哪來的都有,還到處走,誰也不認識,死瞭就他媽死瞭,上哪知道去……哎你說他這事兒能整漏瞭也挺點兒背哈……」
「說是最後那個女的砍瞭兩斧子沒死……哎對,假死瞭,也不怎麼的他就沒給卸吧瞭,直接扔河溝子裡瞭。結果等他走瞭,這女的緩過來瞭,這才報案去抓他……」
「哎我聽說啊,上他埋人那地方去挖,裡邊老瞭女的瞭,最底下的都化成骨頭瞭……」
舞廳裡總是小道消息和謠言滿天飛,但李秀玲聽這倆人說的,可有鼻子有眼,一時勾起好奇心就搭話問瞭問。畢竟沒頭沒尾的,沒聽到也就算瞭,聽著瞭,總讓人心裡不痛快。挨她近的那個男人見有女人來搭話,頓時來瞭興致,笑嘻嘻的邊抽煙邊轉過來:「喲,這幾天這事兒都傳開瞭,你怎麼沒聽著呢?電視上也報瞭……老妹兒不常來吧……」
李秀玲抿嘴一樂:「可不麼,我平時也不咋看電視呀……這不今兒才過來看看,剛坐這兒就聽你們說啥案子呢……」
「喲,告訴你說啊,這事兒就跟你們這幫來跳舞的女的有關系,我跟你說啊,是這麼回事兒……」
男人於是從頭講起,說起來這案子其實早就破瞭,但可能是因為不夠光彩,也怕引起社會恐慌,因此直到判瞭這才流露出來。說是有個男的,在舞廳裡勾搭女的上他們傢,到傢就給剁碎瞭,屍體裝塑料袋裡扔到偏僻的地方,主要就是為瞭搶錢搶首飾。好幾年的工夫整死二十來個舞女,一直沒有被人發現,連他老婆都不知道,後來怎麼露餡的剛才說過瞭,在此不表。末瞭那男人用手拍瞭拍李秀玲的大腿,貌似關心實則趁機占便宜的說到:「所以說啊,老妹,平時真得加點小心,尤其像你這樣年輕漂亮的,那男的心裡都不定怎麼惦記個法兒呢!」倒說得好像這裡邊沒包括他自己似的。李秀玲是真聽傻瞭,從這男人講述到罪犯的姓名以及相貌特征開始。她基本斷定,此人正是以前常駐這個舞廳的那個老黃。回想起來,老黃儀表堂堂談吐得體,據說工作也挺不錯,在舞廳這麼個地方來說,那幾乎就是男人堆兒裡少有的惹人關註。也正是因為這樣,每天來來往往那麼多人,李秀玲才對他保有一些印象。誰能想到背後竟然是這麼一個殺人狂魔,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到自己和這麼個人共處一室好幾年,她自己也不禁一陣後怕。怕著怕著她猛然想起許久不曾露面的娟子和琳琳姐妹倆來。娟子最後來舞廳的時候怎麼說來著,琳琳失蹤瞭……琳琳失蹤之前呢……好像就是跟老黃打得火熱整天膩歪在一起!
她想的出神,男人可沒閑著,他見這娘們好像是被自己的講述給嚇丟瞭魂,於是肆意的用手在她大腿上摩挲。李秀玲感覺著瞭,也沒太在意,吃這碗飯,本就是要被占便宜的,舞廳裡借機摸兩把說說葷話的男人多瞭去瞭,也不差他這兩下。她在心裡把能回想起來的關於娟子和琳琳的事情努力都拼湊在一起後,終於認清瞭一個恐怖且很有可能的事實。
「大哥……你煙給……給我來一根唄……」她平時不抽煙,可混的時間久瞭,偶爾跟男人打情罵俏的時候,也不是不能來一根。男人便宜也占瞭,自然沒有心疼一根煙的道理,於是笑呵呵的摸出來遞給她一根,又拿火兒給她點上。熱辣辣的煙氣被她一口吸進肺裡,和心中那股子寒氣絞在一起,說不出什麼感覺,煙頭夾在手指間,明滅的火光在黑暗中微微的抖。男人仗著這煙,幹脆摟上瞭她的肩膀,說瞭些有的沒的,她隻是強撐笑容含糊的應著。煙抽完瞭,她總算感覺緩過來一點兒,於是找個借口站起來,男人倒有心要跟她下去跳一會兒,也被她拒絕瞭。她是真嚇得不輕,隻想離開這個地方,緩緩頭上那股子暈勁兒。剛轉身邁步,眼光一瞥,就看見跳舞的人堆裡,蘋果正跟一個看樣子得四十多歲的男人摟在一起,也不知說點什麼,正嗤嗤的笑。她的衣襟半敞著,露出肩頭白皙的肌膚,男人的一隻手從衣擺下伸進去,看樣子正抓在她胸脯上,撐得那衣服表面不斷變幻著形狀。
希希還在明曲那邊。一開始接觸這裡的好奇和興奮褪卻之後,倆人很快就真正明瞭這裡究竟是靠什麼來賺錢。明曲那邊固然賺得文雅些,但收入有限,再加上倆人也不會什麼舞步,實際上最大的依仗就還是自己的青春。希希還好些,性格外向又有些姿色,蘋果相比之下則沒有什麼優勢,論身材、相貌以及交際,都遠不能和前者相比。二人在「小搖子」堆兒裡的境況也大不相同,希希是那種走到哪裡都還混得過去的類型,起碼吃吃喝喝總有人管,出來掙錢純粹是向往兜裡有錢心不虛的日子。蘋果日常就沒那麼多福利瞭,很多時候還是希希沖著交情帶著她。女孩終究是虛榮的,仰人鼻息的日子誰也不願意過,好在二人關系好,倒不至於因為這個鬧什麼矛盾。促使她出來賺錢的主要原因其實是因為她的那個對象。說是對象,其實有些牽強,那男孩兒也是「小搖子」堆兒裡的,人長得倒是挺帥,單看外貌一表人才,加上平時穿著打扮也緊跟時尚,在她們那片兒人氣很高。不過也就隻有外貌瞭,能混進這個隊伍裡的,說白瞭都是心比天高眼比手低,吃啥啥沒夠幹啥啥不行的小年輕,一邊盲目崇拜自由奢靡的生活,一邊將自己和青春都扔進垃圾堆。滿身臭味還渾然不覺沾沾自喜,仿佛自己已經站在瞭世界的巔峰。蘋果當然沒有什麼條件能夠吸引男孩兒的目光,但受荷爾蒙操縱而心盲的她瘋狂癡迷著男孩兒,為此不惜全面倒貼。在付出瞭處女膜之後,又主動以金錢開路,並美其名曰愛情不分你我。可惜她不分,男孩兒可分的很清楚,錢當然是好東西,既然有人主動送到手裡,自然沒有不花的道理,因此與其說這是一段刻骨銘心感天動地的愛情,還不如說是一個傻丫頭和算計著她過日子的男人之間的荒唐。錢當然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因此在花光自己所有能湊出來的,包括賤賣掉瞭從傢裡帶出來的兩件首飾之後,她發現男孩兒對她冷淡瞭下來,迅速而又果斷。為瞭維持住自己心中那份不切合實際且瘋狂盲目的感情,蘋果這才與準備出去搞點錢花的希希一拍即合,心急火燎的沖向瞭舞廳。
盡管如此,倆人因為目的不同,行事自然開始漸漸的分道揚鑣。希希在得知她的想法後勸過蘋果,但就連她自己也不過還是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又怎麼可能動搖一個走火入魔的靈魂。蘋果迅速地發現,暗曲那邊明顯更容易掙到錢,付出的代價自然不可謂不大,可這個世界上又怎麼可能有和愛情相抗衡的東西?不就是摸摸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出瞭門誰也不知。看吧,我是如何的忍辱負重,這才是真正的愛情,自狂風暴雨與悲慘流離中來,必會向幸福崇高中去!不得不說,瓊瑤毒害瞭一大批青少年男女。可笑的是其本人當小三的時候,作品就歌頌所謂真正的愛情沖破世俗和大傢族的桎梏,等到成功上位,又改為對第三者插足的批判與控訴,其雙標的嘴臉毫無廉恥可言,竟還博得瞭大眾一時的追捧,中華文化之衰敗,可見一斑。
就此打住,本文的主角雖然是妓女,但還沒無恥到這種程度。蘋果既然抱瞭這種心態,去黑曲那邊掙錢也就順理成章瞭。不過到底是小丫頭,她倒也沒一頭就紮倒底,隻和男人們摟摟抱抱,允許他們摸摸咂兒什麼的,也就是瞭。對於舞廳裡的這幫男人而言,這就已經很能挑動掏錢的欲望瞭,畢竟她年輕的不像話,有著超乎於其他舞女太多的青春氣息。換做平時,李秀玲頂多感慨一下,其實這是在她意料之中的。舞廳裡也不是沒有純跳明曲的女人,但的確少之又少,除瞭本身喜歡跳舞順便賺點小錢的女人之外,哪個還不都是奔著掙錢來的,這樣的地方,浮起來難,要想沉進去那可就快多瞭。但今天她看到這一幕,不由自主就聯想起琳琳來,由此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骯臟勾當,影影綽綽的就晃著她的眼,使人心煩意亂。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希希和蘋果之流其實跟她一毛錢關系都沒有,這麼長時間沉浸在這個場所裡,她也漸漸學會瞭無視身邊的人與事,一走瞭之也就是瞭,悶頭賺錢別找麻煩,舞廳生存不二法門是也。
回傢的路上她意外遇到瞭王雅麗,還是那副沒精打采的德性。她是從診所剛回來,經過這一段時間,小診所雖說藥價太黑,終究沒敢糊弄她,療效還是有的,大約再鞏固個把禮拜,也就差不多瞭。身體是舒服瞭,可心裡不舒服,錢花的太多瞭。多虧王雅麗是個一人吃飽全傢不餓的主兒,換做其他女人,靠賣淫養傢糊口那種,硬挺者有之,胡亂弄些便宜藥自己維持,或者尋些什麼偏方的也有,到頭來從身體到心靈都千瘡百孔,痛不欲生。她也是有段時間沒見李秀玲瞭,於是主動搭話,跟她嘮著嗑一起走。其實沒什麼正經話,無非就是日常那點事兒,再就是扯扯閑打發時間。說著說著倒提起瞭季節,天涼瞭,王雅麗大病未愈身子骨也虛,因此念叨著要去買衣服。李秀玲是心裡亂,但傢裡終歸還要顧及,她也想偶爾換換心情,呼吸幾口正常人的空氣,因此糊裡糊塗答應明天下午一起去市場逛逛。像她倆這種經濟水平,當然不可能去什麼高檔場所,因此最後定下來還是去批發市場。她稍微有點別的心思,想借著機會去看看盧玉,好長時間瞭,這兩口子一點動靜也沒有,尤其是劉哥,上次見面那個狀態她總覺得不是太對勁。
周向紅重新上崗。李秀領在傢歇的這幾天,她始終沒敢有什麼動作,總算熬到又剩自己在傢瞭,還錢那事兒就得趕緊應對。這件事兒總在她心裡蹦躂,像打鼓似的。公園裡一切照舊,幾個老頭見她來瞭,還上前打瞭招呼,反正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這事兒雞心裡清楚。蔣該死遠遠地瞄著她來瞭,倒是在臉上堆起點兒笑容湊瞭上來。雖說大腚和抽子平時走的近,但她如今領的這差事可不比尋常,大腚就算瞭,抽子畢竟也是公園裡的一員,起碼得打個招呼,有棗沒棗先掄三竿子,別事後埋怨她沒告知到位。周向紅對蔣該死沒啥好印象,可對方倒也沒怎麼欺負到她頭上來。平時蔣該死還沒等靠近她身邊呢,就進入瞭王雅麗的火力范圍,因此倆人其實就沒什麼正經交集。因此難得看見蔣該死能這麼笑呵呵的上來說話,周向紅也就任由著對方拉著自己走到小樹林邊上兒說起瞭悄悄話。對方把話說完,五分笑意三分審視好像還有兩分得意的看著她,這倒讓她犯瞭難,皺著眉猶豫瞭一會兒才說到:「妹子,你別笑話姐,這個事兒……咱也沒經過啊,這……你容我尋思尋思的,行麼?」
蔣該死耐著性子回答:「大姐我可告訴你啊,老妹跟你說的一點兒水分都沒有。話呢,我是告訴到瞭,信不信的隨你,但咱可得把醜話說前頭,將來真要出點啥事兒,你可不能反過頭來埋怨我……」末瞭擺出一臉真誠,用關切的語氣又補充道:「不是我催,你要尋思也行,可得快點給我個準信兒……大姐你要信得過我,要我說咱就都把這錢交瞭,買個心裡踏實唄!要不你知道能出啥事?!大腚跟你講沒,上回我們幾個進派出所的事兒?……」
周向紅搖搖頭,這事兒王雅麗還真沒跟她細說。
「咱幾個都遭老罪瞭……」蔣該死看她神情不似作假,嘆瞭口氣接著說道:「所以為啥我要領這麼個差事啊,費力不討好的,還不是合計著咱們姐們都在這兒討生活,關鍵時候靠誰啊,就得咱們自己互相照應啊!……那啥,你合計合計吧,回頭告訴我一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