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眾矚目的東海鬥劍已塵埃落定。
風閑蕩,敗。
沒人能預先算得到,僅才五招,這位魔國第一劍豪就已敗瞭,甚至連之前傳言神乎其神的冥古萬劫術都沒有用出來。
天下群豪仰望那聖潔絕美的烏衣少女,回憶起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劍,無不神馳目眩,強忍頂禮膜拜的沖動------
天不再是天,目力所及,熊熊千裡,滔滔烈炎,猶如太陽墜落,化身成數百條火焰巨龍,蜿蜒翻騰不休,恢弘磅礴的拜月天舟已被燃為灰燼,風閑蕩五內焚燒,血濺當空,這位不可一世的天空帝王,生平從未輸得如此狼狽。
「大日輪回,名不虛傳,果然是名動八荒的好劍法。」
「本來就是無敵的好劍法。」沐蘭亭拱手半躬,謹執武林晚輩之禮,充分體現聖地名門傳人的禮儀風度,輕聲卻斬釘截鐵的道:「承讓。」
風閑蕩收回九幽月牙,並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在場所有人都明白,公開比武的情形下,以酆都王的威名和身份,如果不依不饒接著打,無論勝負,隻會更加丟人。
直到沐蘭亭緩步走回天元宗陣地,中原武士這才回味過來己方大獲全勝,轟然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
天元宗新宗主一戰封神,世間已經太久沒有誕生出如此耀眼的女性高手瞭,風閑蕩何等人物?魔劍睥睨天下,縱橫不敗,竟然連五劍都沒接下來……沐蘭亭聲望和威信真可謂一步青雲,直追瑯琊樓主,哪怕十年前驚才絕艷的神星雪都多有不及。
諸如本宗師妹雪無雙、南宮氏天才南宮蕾、先天太極門的幾位少年才俊等人,本從骨子裡就不覺得癱瘓久矣的沐蘭亭能如何厲害,如今得觀大日輪回一劍焚蒼穹,可算徹徹底底熄瞭與她爭鋒的幼稚心思。
凝眸遙望大海洪波,沐蘭亭沒有任何興奮雀躍的情緒,似乎由無上劍神,恢復成瞭一位纖弱如詩如畫的美麗少女,眼中滿是憂鬱的哀婉思念,在場女人看瞭不禁自慚形穢——我若是有她一半美貌,減壽二十年三十年都心甘情願,男子們則無不心潮激蕩,很想過去暖聲細語的撫慰她、呵護她,尤其年輕少年更是魂銷魄蕩——如果能征服擁有沐蘭亭這樣的女人,給我個聖地掌門都絕不會換。
極少數的高手卻很是疑惑:這就完瞭?
風閑蕩十六歲就已經出道,至今大小兩百餘戰,幾乎劍劍洞穿敵人咽喉,出手之毒辣,判斷之精確,宛如神魔,尤其二十一歲那年,他的對手是南疆劍王宮之主藍傲仙,自己渾身負傷九處,肋骨斷瞭三根,血染全身的必死局面下,依然咬牙一劍封喉,就是從那天起,他正式把劍王宮改名成瞭冥月門。
這樣一位鋼鐵般的硬漢,居然會舍棄名聲,乖乖認輸?
很快,人們千奇百怪的種種情緒都被魔後的到場所打消,或者說是壓制,
顏芙瓊沒有任何排場,隻是從遠處走過來,但風姿儀態之美,無形氣場之威嚴,歷朝歷代任何帝王皇後都不能與之相比。
「破關瞭嗎?」
她問的沒頭沒尾,可風閑蕩明顯懂她的意思,略微想瞭想道:「已經成瞭。」
「修煉奇功的代價就是積蓄時間。」顏芙瓊看都懶得看中原武者,平淡說道:「冥古魔劍,非天心至境不得圓功,但威力直逼太仙神劍圖和先天易脈法,甚至還猶有過之,恭喜瞭。」
風閑蕩個性極驕傲,絲毫不在乎顏芙瓊是在為自己找幾分面子,而且他也明白,魔後至尊既然現身,必另有其他目的,所以二話不說,略一點頭後便施展出絕頂輕功,如同拜月天鵬般騰空絕塵而去。
顏芙瓊沒有理會,徑直向天元宗走去,「嘩啦」一聲,其餘門派的觀戰者皆盡後退十幾步。
魔後十三年前隻身赴中原,劍鎮玄龍江,劃出無形天塹,使中原無數門派至今無膽過江南征,端是氣吞寰宇,足踏八荒,她當年就已經展現出天心感悟虛空的無上功力,穩穩的當世第一奇女子,甚至前推千百年,恐怕也隻有歸海皓煙一人可以比肩而已。
沐蘭亭手扶雪煌,大膽註視著她,半步都沒有退。
「真奇怪。」顏芙瓊沉默一小會,忽然很訝異的道:「如果說冥古萬劫術需要感悟天心才能圓功,大日輪回則必須要粉碎虛空才可煉成,很明顯你離那層最高境界還有很遠的距離,為何會打破宇宙法則呢……」
沐蘭亭淡然一笑,氣勢絲毫不弱於魔後,「若想瞭解,拔劍試試就知道瞭。」
全場嘩然,深深佩服沐蘭亭驚天的膽子,但轉念一想,她連風閑蕩都能打敗,的確有足夠資格挑戰顏芙瓊瞭。
奇怪的是顏芙瓊並沒有應戰或憤怒,她抬手輕輕敲瞭敲太陽穴附近,雙目隨之赫然釋放出淡淡的彩色光華,沐蘭亭還當她施展某種妖術,遂暗中調動太陽劍氣佈滿周身,卻沒有預想中的遭到沖擊。
「呵呵,原來如此。」顏芙瓊似乎憑借那道光華看清瞭什麼,面色亦柔和瞭許多,「懷有靈胎,竟也能巨幅增強修為,真是天地造化。」
沐蘭亭一驚,不由自主摸瞭摸肚子,她都不知道自己竟有瞭身孕。
「華太仙、烈無常、桑皇玉、神星雪,四大高手已入東海,葉塵肯定不會死的。」顏芙瓊自顧自的道:「但可惜,他還沒有資格介入大羅九重天的爭奪,依舊是廢物一個。」
沐蘭亭沉聲道:「我是葉塵的女人,會替他拿到大羅九重天,而你們元始天魔門傷他的仇,自然也是我來替他報。」
她說話語速略慢,亦非常溫和,卻通過深厚無匹的真力傳遍東海之濱每一個人的耳朵,這種絕對的自信和驕傲,便連顏芙瓊、姬流光、聞心等武功卓絕的當世人傑都不禁欽服。
「大好的姑娘,不懂為自己打算,卻要為男人生生死死。」顏芙瓊失望的道:「戰爭開始後,自會賜你一死。」
沐蘭亭傲然道:「我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這就足矣瞭,呵呵,您當年可以在北燕來去自如,那隻能怪先天太極門膽小無能,今天嘛……蘭亭確想領教芙瓊前輩的超妙神劍。」
「何必呢。」
回答的不是顏芙瓊,而是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女童,隻見她抱著一本黑皮厚書,相貌略顯平凡,可卻有一股脫離真實的奇異氣質。
「腦袋不是隻能吃飯睡覺,莫要給人傢先天太極門做先鋒。」女童自然就是顏芙瓊的女兒梵冰瑤,但當世知道她身份的不足十人,群雄還都以為她是魔後的小弟子。
「小童做作之言,劍道講求眼不見權勢財帛之誘,耳不聞威嚇情面相逼,無怖無念,一往無前,自證道於天地,哪來的無聊顧忌。」沐蘭亭個性強悍,唯我獨尊,從不在乎什麼時勢戰略,她氣勢與劍氣不斷攀升,看起來今日竟是誓斬魔後。
梵冰瑤心遵元始,絲毫不會生氣,顏芙瓊卻輕瞇杏眼,微詫這少女比傳聞中還強硬,如斯霸道。
由於場中兩個女人的存在感過於強烈,導致人們都沒註意天空燃起瞭一團巨大火雲,不同於太陽劍氣浩然宏大,這片火焰乃是青碧之色,好像冥界深處的森森鬼火,透露出詭異驚悚的壓迫感。
火雲轟隆炸響,一條黑色人影正落在沐蘭亭面前。
「無間王,畢昆羅!」
很多人已叫出瞭青年黑衣人的身份,畢昆羅乃南疆戰鬥天才,和萬天兵一樣,曾在彈指驚雷境界,越級格殺參悟一念萬法的絕頂半聖,近幾年修為更上一層樓,愈發深不可測,輔以七大神兵之一的離火青夜心,端是兇威滔天,雖在魔國八王中僅排名第五,但有識高手無比知曉,此人絕對有和風閑蕩、唐雷九爭鋒的巨大潛力。
殘焰橫空,雪煌快如電閃雷鳴,挾一絲恐怖高熱,光速般刺殺過去。
一劍之威,無極無量,沐蘭亭已是雷打不動的天元宗新任宗主,莽莽威嚴,不容絲毫褻瀆。
吱啦一聲刺耳尖嘯,畢昆羅居然用右手握住雪煌劍鋒,一綠一紅,兩股極熱烈焰呈龍卷風形狀沖天而起,並以二人為中心,震出海嘯般的劇烈沖擊波,功力稍差者被震得人仰馬翻,狼狽飛出老遠。
「小丫頭敢挑戰魔後。」畢昆羅目光森然,語氣已怒不可遏,「冒犯神隻的大罪,你是百死莫贖!」
雪煌急顫,劍氣切割青夜心手套,一瞬百劍,畢昆羅被迫撤手後退一步,就要反擊時,竟發現沐蘭亭已忽然不見身影,緊接著背後好像有火山爆發,滾滾熔巖即將席卷全身。
畢昆羅雖恨極沐蘭亭褻瀆魔後,但深深認可她剛才無怖無念的戰意,引得自己也是熱血沸騰,披風一揚,冥界魔火縱橫交錯,成九星佈局之形,竟是天元宗鎮派絕學——天元玲瓏道!昔年他和葉塵交手一招,事後以絕世天賦參悟推演,居然可以模擬出七成意象,外加獨步無雙的神兵魔焰,已進化成一門正邪相輔的超級魔功。
嗤!
天元光點凝聚無窮溫度,直接擊潰太陽劍勢。
「好招,倒是低估瞭你。」沐蘭亭冷笑橫劍,熱風回旋,火柱裹住全身,完美封住畢昆羅三招後手追殺,心中確是很佩服這位年青的魔國怪傑。
觀戰的中原武者卻是沒臉再繼續看熱鬧,已有幾位勇敢的俠客劍士沖過來,護在瞭沐蘭亭身前。
畢昆羅出手百無禁忌,哪怕對面站八百人,他也毫不在乎,所以如今情況隻會令他加倍興奮,武功也是比常時更加高強,顏芙瓊在一旁靜靜站著,不置可否,似乎很有興趣看沐蘭亭陸續應戰魔國雙王。
「不是和風閑蕩決鬥嗎?怎麼改成這野小子瞭?」
葉塵來的像一陣輕風。
並非指速度快,而是實在太過突然,某種程度上比魔後和畢昆羅來的還要突兀離奇,世人都知道他被魔尊所廢,深入東海尋求大羅九重天的秘密療傷,豈料情人有難時,他倒是出現的夠及時,又有人想起天元宗美女溫雪和這小子同樣曖昧不清——真太他媽的令人羨慕瞭。
畢昆羅寒聲道:「怎麼哪裡都能竄出你來。」
葉塵好像根本沒把威震天下的無間王放眼裡,走近沐蘭亭低聲笑道:「膽子大瞭,居然敢不去海神寨支援,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你。」
沐蘭亭別過頭,故意不看他,也不答話,臉上的冰冷殺氣卻蕩然無存。
溫雪當然也看見瞭葉塵,一別兩年,滿腔思念狂湧心頭,幾乎到瞭崩潰大哭的邊緣,但沐蘭亭武功絕世,聲望直追華太仙,又出身新貴門閥,容貌更是傾城紅顏,與葉塵站在場中,可謂風姿綽約的一對天人眷侶,自己則是文武不成的孀婦,如何還再有臉提及當年情誼?一念及此,猛然間自慚形穢,默默低下瞭頭,不敢再去看他們兩人。
畢昆羅探查不到葉塵有分毫內功,也感覺不出他有傷在身,然而謹慎之心一閃即逝,魔火如蟒蛇般繞著他盤旋蠕動,下一刻必是雷霆萬鈞的捕殺。
「葉總管別來無恙。」顏芙瓊輕輕一擺手,畢昆羅和沐蘭亭完全相同,滿腔戰意頓時煙消雲散,乖乖退回瞭去。
「除瞭暈船以外,其他都還挺好。」葉塵面色如常,攤手無奈道:「當然,肯定是不如魔後前輩養尊處優,居然愈發青春美麗,看上去做我姐姐都嫌大呢。」
顏芙瓊反手掩嘴一笑,瞬間風情萬種,甚至連沐蘭亭都不禁心跳加速,感嘆其南疆第一絕色美女的魅力果然名不虛傳。
梵冰瑤睜大瞭眼睛,饒有興致的瞧著葉塵,沒想到此人說話如此有趣。
「決鬥既然結束,大傢就回去吃飯睡覺,莫浪費時間聊天瞭,散場吧。」葉塵微頓片刻,又笑著補瞭一句:「反正很快就能再見,魔後和無間王路上珍重。」
顏芙瓊柔聲細語,好不溫柔的道:「我本來也沒打算和沐小姐動手,但你要留在這裡?不打算看看星兒嗎?」
「星兒?」葉塵一怔,「星兒是誰?」
顏芙瓊淡淡道:「葉星沉,自然是你和唐芊的親生孩兒。」
葉塵腦袋嗡的一聲,心臟如雪一樣冰冷,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連畢昆羅都難免驚詫莫名,他和唐芊常論證武功劍道,算是略有私交,卻完全不知道聖女與葉塵竟有瞭骨肉。
沐蘭亭踏前半步,剛要開口說話,葉塵已按住她的肩膀,輕聲道:「稍遲我會去接她們母女,但如今和魔後是敵非友,卻不便一起行動。」
「這就是你的回應?」顏芙瓊口氣依然很淡,「你可知唐雷九曾經起過重誓,會死忠魔尊差遣三次,唐芊的聖女身份更是絕不可能為你背叛師門,這父女二人對承諾和命數的堅持執念,也不用我再細言,所以……你現在若不和我們走,再見面可就是不死不休嘍。」
「承諾和命數的堅持執念嗎……」葉塵重復瞭一遍魔後的話,「我大概也是這種人。」
他可以為唐芊粉身碎骨,個性上也不太在乎什麼高尚正義,但人活一世,不能天天隻為自己而活,終究要有所必為,有所不為。
「非常好。」魔後揮揮衣袖,扭頭就走,看起來對於葉塵如何選擇,她並不算很在乎。
天空有彩色光幕落下,她邁入其中,立刻消失不見。
梵冰瑤走著走著,忽然停步笑道:「大可不必那麼正氣凜然哈,說得好像要精忠報國似的,我們降臨中原,不為侵略屠殺,當然更不是騙鬼的統一天下或拯救眾生,隻因為神想要這麼做,僅此而已,你們若明白這個道理,可能還會有一戰之力哦。」
葉塵恢復笑容,沖她做個鬼臉,並沒有回答什麼,他不認識這個和小九差不多大的孩子,但其言談氣質無不深合忘情無我、眾生平等的元始天魔之道,而且大勢滾滾,殺機漫天,動嘴皮子辯論沒有任何意義,倒是能省些口舌力氣。
他們幾人說話聲音很小,哪怕有耳力強的人聽到瞭,也全沒當回事,無非就兩種想法——正邪不兩立,強者站著,弱者躺下,哪來的大道理;天塌瞭,自有高個兒頂著,和我有什麼關系?
將近一年的遺跡修煉,沐靈妃的武功和劍術突飛猛進,已然大成,她相信這次大戰會是個絕佳機會,大災劫必隨大奇遇,生死壓迫,可以造就出很多一念萬法的高手,所以她對於未來隻有期待,全無恐懼。
「二位有何打算?要去和葉塵敘敘舊嗎?」
聞心牽過駿馬,沉聲道:「不見瞭,我要去西楚安頓黑旗軍,兩個月後再回來和南疆高手一決勝負。」
「我也不去瞭,葉塵既然已經回歸,我們的賭約就算完成瞭。」姬流光伸個懶腰,笑道:「呵呵,另外貴宗蘇月如已經答應做我的五夫人,姬傢聘禮不日便到,沐姑娘、少帥,保重吧。」
沐靈妃抱拳施禮,道謝別過。
這二人全都是武學絕世天才,尤其姬流光,能以彈指驚雷的修為境界與天下強者一爭雄長,潛力隻怕比畢昆羅、沐蘭亭等人還要恐怖,而聞心得到楚火羅帝國雄厚的支持後,武功也絕不可能原地踏步,有他倆做盟友,自是再安全不過。
好一會兒過去,孤身立於山頭的沐靈妃眺望波濤萬頃,忽然拔劍,凝視如水利刃,無數雜念仿佛於瞬間蒸發殆盡,曼妙身姿流瀉著一縷說不清的淡漠古韻。
秋水畫弧,冷光蒼茫,空靈澹蕩,全無半分殺氣威勢,但腳下卻已多瞭一道深不見底的恐怖劍痕。
出得天吼峰時,她得葉塵日夜滋養和言傳身教,已入一念萬法領域,現下這一劍運轉玄機,凝練星空元點之道,幾乎可以媲美曾恨水的絕頂造詣。
「蘭亭得勝,葉塵歸來,天元宗大興之兆,說不好大戰後可以取代瞭先天太極門的霸主地位。」
×××
沐靈妃如此想到,天下群雄,南北勢力,也同樣是這個想法,司空黃泉垂垂老矣,皇甫正道低調得不可思議,寧無忌一落千丈,簡直和落水狗差不多,萬天兵與展慕雲的武功雖然高不可測,但與先天太極門並無太深厚的羈絆,很難想象他倆會為瞭門派拼命,所以天元宗真有可能會取而代之。
一代新人換舊人,乃是世界運轉的規律。
正如現在,好像已經沒人還記得天元宗昔日的頭號高手曾恨水,以及頭號年輕天才聶千闕。
葉商長發雲團般迎風飛舞,背負星沉,肩膀寬闊,龍行虎步,宛如一尊古老神秘的戰神,漫步在飲馬平原之上,身後還有著三個人隨行——一位和煦清雅的老者,身穿柔軟的白麻長衫,佈鞋纖塵不染,絲絳精致,腰懸三尺烏鞘古劍,顯然是那種清風明月,亭下撫琴舞劍的隱居大儒,而且年輕時定還是個極受女孩子歡迎的俊美劍客;另一男子則普通得多,年紀不好說,大概二十到四十歲之間,手無寸鐵,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醜不俊,多虧是空曠的平原,若在市集,鐵定不會有人註意到他,存在感可謂弱得不能再弱;最後一位卻是個年輕少婦,皮膚雪白,嘴角天生上翹,臉蛋圓圓的,異常甜美可愛。
他們沿途沒有任何交談,而且橫看豎看也是風馬牛不相及,全不搭調的四個人,但走在一起時,居然淡淡散發出凜然不可侵犯的神秘氣場。
天元宗的大門近在咫尺,葉商終於開口道:「隻差最後一步,倒有點緊張瞭。」
俊雅老者和平凡青年均未吭聲,可愛少婦笑道:「大羅玉、星沉刀、昆侖鼓、大羅天後人鮮血都已集齊,確實很不容易。」
「運氣好。」面對亙古難求的無上神功,連葉商都難掩興奮,「另外多虧有阿涵你相助。」
那少婦正是葉塵曾見過的阿涵,葉商的妻子。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此時天元宗已竄出大批護衛圍瞭上去,首領見葉商穩如高山,氣魄驚人,剛想先發制人,卻在看見那老者的同時,瞬間打消瞭戰意,連忙鞠躬道:「張院長蒞臨天元宗,晚輩有失遠迎。」
原來此人就是武學聖地春秋書院的前掌門院長,張菱溪,世人都說他早已退位隱居,怎麼也不會想到今天竟莫名其妙陪葉商來瞭天元宗。
嗚的一聲厲嚎。
張菱溪微笑中緩慢拔劍,但僅僅露出一半劍鋒就停止不動,方圓五丈左右的虛空內猛然結出無數透明晶體,閃出道道刺目光輝,隨之寒氣充塞乾坤,護衛們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便被他震出的冰寒劍氣凍結瞭血液流通,眨眼之間,竟全部氣絕斃命,沒留一個活口,葉商豎起大拇指贊道:「厲害,遺憾世人不能見識先生四季神劍的精純神功。」
「雕蟲小技罷瞭。」張菱溪輕按劍柄回鞘,優雅的風度好像畫聖收回畫筆,與普通武林高手大大不同,「希望聶千闕還活著吧。」
「最難的昆侖鼓都已拿到,千萬可別在最簡單的聶千闕身上節外生枝。」阿涵身法如煙,一步走到瞭最前。
「說的有道理,快走吧。」葉商點點頭,又續道:「盡量莫再殺傷性命。」
四人從正門闖入天元宗,沿途如入無人之境,張菱溪不再運轉強悍的內功罡勁,隻是偶爾出劍點刺,每動一下必倒一人,均妙到毫巔,阿涵嫌麻煩,遂雙掌翻飛,中指相扣,拇指並攏,最後再朝天展開,呈鮮花盛開之形,自她怪異法印內突然像吹肥皂泡那樣,冒出瞭一層暗金護罩,明槍暗箭,全當小童搔癢,無論外人如何攻擊也沒辦法打破,隻能目送他們閑庭信步的進入。
「這裡就是獄屠殿機密天牢,看他們的表情,似乎連本宗弟子都不知道。」
好像眾星捧月般,上百天元宗弟子跟隨四人來到一株參天古樹前,先開口的竟是那個平凡的年輕人。
咔嚓!
葉商輕微揚手,破天雷轟然爆發,生生將巨樹炸得粉碎,果然露出瞭一條寬闊地道。
「我自己下去吧,接到聶千闕後一起去北燕。」
話音剛落,玲瓏金鐘響徹雲霄,隨之有數股強大的真氣飛速接近過來,葉商不理,徑直走入瞭秘密天牢,張菱溪微笑道:「總算來幾個像模像樣的瞭,交給在下應付吧。」
冷方、歷萬隆、楊風眠、蘇過海,天元宗四大殿主齊至,人數雖少,但隱然結成某種陣法,同時出掌,氣勢上竟具排山倒海之威。
張菱溪左手五指虛握,非拳非掌,凌空一抖,剎時有百聖齊鳴,正氣浩瀚,一股威儀不容違逆的罡勁沖天而起,空間塌陷,瞬間擊潰瞭四大殿主的合擊之術,單憑這一招,便可知春秋書院之主的武功在以往肯定是被大大低估瞭。
歷萬隆怒吼:「你們到底想……」
張菱溪還是微笑如舊,好像永生永世都不會生氣發怒,但那年輕人忽然雙目斜睨,遙遙看向瞭歷萬隆左肋。
目光終點正是他橫練武功的致命罩門處,緊接著那年輕人譏誚一笑,仿佛是在說:我若出手,你必死無疑。
歷萬隆冷汗浸濕瞭後背,恐懼得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好可怕的瞬間判斷力……此人武功或許超越瞭張菱溪。
×××
囚室中異常昏暗,隻有一盞黃豆粒大小的油燈,聶千闕席地而坐,被精鋼鉤索穿瞭琵琶骨,筋肌松弛,眼窩深陷,面容枯槁,一雙眼睛甚是灰敗無光。
葉商揮舞星沉,出手一刀,猶如摧枯拉朽,牢門和鐵鏈應聲而斷,似乎比草繩都不如,他盯著聶千闕,皺眉道:「我傳你周天儀和擎天爐的用法,曾恨水的功力應該繼承瞭十成十,怎麼還會落得這般田地?」
提到師父的名字,本憔悴得不成人樣的聶千闕猛然抬頭,雙目爆發出恐怖寒光,口中悲嘯亦如狼嚎一般。
葉商不為所動,悠悠的道:「你母親尹嬋當年是神武殿頂尖人才,悟性和境界都僅次於曾恨水而已,可惜紅顏薄命,生下你沒幾年就遺憾病逝,否則這宗主位置,還真輪不到淳於青,你聶千闕也不用混到如此淒慘瞭。」
「是我自己封印瞭師父的功力。」聶千闕冷冷的道:「一個怕死的畜生,根本不配用他的武功。」
「你不是怕死,你是多情種子。」葉商笑道:「當年我威脅要剝你的皮,你眼睛都不眨一下,江湖中似這樣的硬漢真的很少啊……但當我說要把溫雪丟給豬狗奸污時,你卻立刻低頭服軟,哈哈哈,大羅天尹寧玉一世梟雄,狠辣無雙,居然有個如此深情的曾外孫。」
聶千闕憤怒出拳!
兇暴剛烈的巨力猶如神龍翻騰,碾壓絞殺,霸氣滔天,甚至連幅員廣闊的天元宗九座大殿都為之震動搖晃,冠軍會上他若有這等神拳,一百個葉塵加一百個寧無忌也都死定瞭,連根毛發都不會剩下。
咣!
葉商伸手一指,盤古法印當空鎮壓,巨響一聲,玄黃氣重如厚土,拳勁立時於半空崩潰消散,天地立刻恢復風平浪靜。
「別激動,我生平行俠仗義,救人無數,最討厭暴力和殺戮。」葉商彈指一揮,聶千闕鎖骨上的鋼索當即斷裂,他繼又耐心解釋道:「哎,都怨開啟大羅天過於艱難,我潛伏隱身南疆多年,就是為瞭大羅玉,安排你殘忍弒師,隻因為需要你盡快提升修為,否則一念掌心之下的大羅天血脈,根本不夠開啟秘藏,這個秘密大概連葉塵都不曉得。」
聶千闕仰天長嘆,沉聲道:「大羅天應該有三位傳人,為什麼選中功力最差的我?」
「這個嘛……」葉商似乎也挺不好意思,笑答道:「鬼王過天狼武功太可怕,又常年隱居在瑯琊劍樓深處,我可不敢去招惹他,欒傢後裔我以為死絕,令堂不幸早逝,除瞭你之外,我實在沒別的選擇,怎樣?能回答的我答瞭,可謂誠意十足瞭吧?」
「呵呵……哈哈哈……」聶千闕聽罷大笑,笑得差點流出眼淚,同時,雙肩肌肉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隨即他披上瞭衣服外衫,說道:「走吧,開啟大羅天後,我還另外有話要和你說。」
葉商懶得琢磨他具體有何情緒想法,做瞭個請的手勢說道:「沒問題,屆時你想羞愧自盡也好,找溫雪成親也好,都和我們沒有絲毫關系,當然瞭,你若願意加入我的麾下,我也是一百個歡迎的。」
聶千闕神情堅韌,好像下瞭某種決心,亦已經恢復瞭往日的霸氣威嚴,一步踏出獄屠天牢。
×××
夜色很深瞭,天地暗淡如同水墨,一盞破舊孤燈高懸旗桿,照亮路邊一傢幽僻的酒肆,日暮窮途的異鄉離人在殘更中後悔感嘆過往時光,春仍早,斜風冰涼,細雨似愁,枯寂而又空虛,好像要哀碎過客的魂魄。
燈上鐵鉤與鐵環在風中搖曳,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啞聲,溫雪抬頭望去,自嘲一笑——
蘭亭與唐芊乃是廣廈瓊樓,我自然就是這種窮攤子瞭……
一壺溫熱黃酒,一碟鹽漬海菜,溫雪單手托腮,三指舉杯自飲。
客人看瞭一眼這年輕的女子,詫異一晃而過,便即轉過頭去,絕美女人的寂寞固然悲傷,不知明天去哪的自己也沒資格去關心旁人。
「這裡的酒很好喝嗎?」
男裝打扮的南宮蕾負手而來,看到孤燈殘影下獨坐的溫雪,瞬間竟不禁與其共情,把刻薄的諷刺改成瞭普通詢問。
「蠻不錯。」溫雪笑道:「比貴族佳釀要清淡。」
南宮蕾冰冷說道:「我好像說過,會替我哥討回你欠他的。」
「你想殺我嗎?」
「我要你回南宮傢,青燈黃卷,守節禮佛,過完下半輩子,這就是嫁入貴族女人的命。」南宮蕾譏誚的道:「反正你隻不過是葉塵的一個玩物,一件泄欲工具而已。」
溫雪怔怔發呆,她沒有發火,卻忽然想起瞭那夜季雨仙對她說過的話:因為你我都是那種讓男人發瘋的俏寡婦呀,而且我一眼就能找到同類,溫姑娘也是個外表清純文靜,內心發騷的小浪貨呢……
莫非青燈下守寡真應該是自己的命?
她將壺中餘酒一飲而盡,回首道:「再取酒,大碗。」
細雨中隱約有十幾名如山武士矗立,顯然是南宮蕾的下屬,客人為其氣勢震懾,已逃得不見蹤影,隻有老板阿婆沒太大的反應,她已經老到沒有瞭恐懼和欲望,緩慢替溫雪拿瞭一壇酒,一隻微裂的大碗。
南宮蕾找瞭條凳子,文文靜靜地坐下,她從骨子裡就不覺得自己是壓迫旁人,所以自有一股占據道德高點的絕對自信。
溫雪生平首次豪飲,竟發覺頭幾口的火辣難受過後,再多的酒灌入喉嚨也和糖水差不多,隨即自慚自憐自哀等愁苦便全部消失不見。
「帶走她。」南宮蕾淡淡說道:「回潭州匯合五姐和姐夫。」
她的五姐是南宮霞,五姐夫正是近年來聲名鵲起的神秘高手林寧。
腳步冷峻,兩男一女默默走瞭過去,溫雪好歹是少奶奶,非必要不便傷她。
但當他們剛剛接近酒肆門檻的剎那,後背立刻被一股森然劍氣所籠罩,三人霍然回頭,這才發現包括南宮蕾在內的同門也都在回頭。
沒有劍,隻有一個細腰高挑的女人,正舉著油紙傘站在暗處,劍氣就是她發出來的,她本身就遠比寶劍更森冷、更鋒利。
細雨漸密,無人敢動。
沐蘭亭婀娜的倩影在此刻看來,竟似一株萬年古松,孤峭清絕,又仿佛是天地自然凝結出來的劍神。
溫雪苦笑,將最後一碗酒喝下,含淚暈倒在瞭歪斜的桌上。
最終卷:宿命終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