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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伊人自認自己沒有對不起馮小波,可是馮小波卻認為她對不起自己。兩人認知上的巨大誤差讓於伊人對於自己的記憶產生瞭疑惑——或許有些事情自己沒有做,有些事情自己做瞭,自己一直在刻意的欺騙自己,把一些自己做過與沒做過的事情模糊瞭,甚至扭曲瞭黑白。

  馮小波的崩潰出逃讓於伊人陷入瞭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當年的創傷留下瞭許多後遺癥,所以出現瞭部分失憶,甚至刻意的美化自己的過往。也許自己就是一個黑暗的女人,分裂的女人,甚至她在好不容易睡著的片刻小憩之中都會不自禁的懷疑——陳佳人是不是自己腦補出來的,其實並不曾存在過;

  或者說她隻是自己的另一面,是自己當年所做過的事情的載體,而自己為瞭欺騙自己,維護自己的美好形象,刻意的把黑暗的部分從身體裡面剝離瞭出來,陳佳人隻是自己精神分裂之下虛構出來的女人;除瞭自己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甚至她的姓名都那麼不講究,於伊人的父親當年就姓陳,於伊人不敢想下去瞭,她刻意的去驗證陳佳人的存在的痕跡,發現往事一片朦朧,這個女人出現的極其蹊蹺,消失的也非常幹脆,除瞭可以向馮凡這個人證驗證陳佳人是否存在過之外,她好像別無他法瞭。

  可是這幅在靈雲演唱會上的合影照片明明是三個人啊,難道自己已經精神分裂到瞭如此程度?

  一時間認識出現崩潰的征召讓於伊人都恐慌起來,她又去fd聽瞭幾次哲學課程,可是她發現並沒有什麼卵用,好像隻是大而化之的理論卻無法指導她的行動,

  一節fd哲學系的一節心學課上,於伊人雙目無神的坐在最後排,看著噴雲吐霧的德峰教授在那邊縱論陽明心學,學生們一陣陣喝彩,“王陽明先生把出世與入世統一起來,主張致良知,良知如何得到?這個問題朱熹的回答是通過聖賢的經典,王陽明呢,通過實踐,每個人都可以通過實踐達到至善。這就是說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通過對生活的反思,讓自己超凡脫俗,讓自己的某一方面成為聖人。

  王陽明被流放到貴州龍場,那是一個鳥不拉屎的荒蠻之地啊,明朝的勢力當時還沒有完全輻射到這裡,隻是羈縻統治,龍場的居民都是少數民族,而且他們非常貧窮,好勇鬥狠什麼的自然不必多說。

  王陽明就是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下,參透心學的。他在龍場處於人生中失意的最低點,一個統治階層的一份子,因為當權太監的原因,被流放到龍場,甚至差點被太監派遣的殺手殺掉!他的傳習錄中說心外無物,心外無理,這句話強調的是一個人對自我十分痛苦的反思,這種反思異常痛苦!我想我們大部分人之所以沒法成為聖人,估計就是吃不瞭苦。”

  這個玩笑頓時把年輕的學生們逗樂瞭,於伊人看著坐在講臺上吞雲吐霧的老教授,不禁苦笑著搖瞭搖頭,他在20年前自己初次來到fd旁聽的時候就是這樣拼命抽煙的,已經成為他的講課風格瞭。

  下課之後於伊人追著德峰教授的身影去瞭他的辦公室,“小於啊,你這個大忙人不忙著賺錢,怎麼有時間來聽我講心學?你最近有什麼難關難以度過嗎?需要心學的開解?”德峰教授果然一眼看出來於伊人的困境。

  “如何對待外人與自我對我這個存在的認知上的偏差?”於伊人直接拋出瞭一個經典的哲學命題。

  “憑心而論!”德峰教授十分幹脆的回答道,“你對自我的認知有沒有從本心出發?如果有,那麼基於此的認識就是基本客觀的;他人對你的認知是片面的,甚至是武斷的,然而你很難去改變他的看法,因為你的本心怎麼可能輕易地展現給別人?所以隻要你自己問心無愧,那就不要在乎毀譽加身。”德峰教授一席話高屋建瓴,讓於伊人頗有茅塞頓開之感。

  “老師我想問一下,是不是人會因為過去經歷過的事情非常痛苦,所以人會在刻意的修改記憶,甚至把當年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否認掉,或者就像電影《搏擊俱樂部》裡面的劇情一樣,生生制造一個不存在的人,來把自己黑暗無恥的另一面分裂出去,好讓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活著?”

  於伊人的問題顯然讓德峰教授難以回答,

  “小於你問的是精神分析上面的問題,這個恐怕我沒辦法解答;但是我想說的是,就算是一個天才,精神分裂出現一個被自己虛構出來的人物,那這個人物是經不起推敲的。至於說修改過去的記憶什麼的,人會遺忘,肯定也會刻意的忽略某些非常負面的往事,但是正常的人很難去修改自己的記憶。這個恐怕從科學的角度來說都不可能。”

  “我建議你去看一下心理醫生,或者做一個催眠按摩什麼的,”德峰教授顯然知道於伊人說的人是自己,看著於伊人有些灰暗的臉不禁搖頭嘆息,“小於啊,你這麼成功的女人,還這麼漂亮,活得自然要比普通人累得多瞭,不要多心瞭。”

  走在fd邯鄲校區的路上,兩排法桐高聳著一片綠蔭交織起來,將大部分的陽光遮擋在綠蔭之外,主幹道異常整潔清凈。看著一個個自信而個性十足的學生在自己面前走過,有少數幾個大膽的還多看瞭自己幾眼,然後交頭接耳的跑過去,於伊人不由得想起自己初到fd閑誑悠的時候,也是這麼的單純幹凈,然而時間終究把一切單純美好全部毀滅幹凈瞭。

  “林教授好,”學生們路過紛紛打著招呼,於伊人抬頭看去,遠處有一個身姿窈窕面色慘白的女人迎面走瞭過來,她雖然衣著異常的樸素然而仍然難以掩蓋走動之間透露出來的病美人的風情,一顰一笑都是如此婉約,如此柔美。她親切的跟路過的學生們打著招呼,卻一直朝著自己走來,面帶微笑,雖然仍然帶有去年春病的殘留,然而卻帶著滿足感,好像重生瞭一般。

  林麗華走到於伊人面前,好像一個勝利者一般的向她打招呼,“於總,怎麼有空來學校?”

  “奧,最近有些事想不通,來這裡散散心,呵呵,”於伊人面對此刻有些咄咄逼人的林麗華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隻能看著她有些幸福的蒼白俏臉,不敢戳破她的幻覺。

  總不能告訴林麗華,馮小波是我兒子,你別在我面前得意瞭?

  “小波是不是一直跟你住在一起?”林麗華漫不經心的說起,終於還是被於伊人捕捉到瞭她的不安,“呵呵看來,林麗華這個女人是真想把小波當兒子養瞭?”於伊人心裡冷笑著,表面仍然不動聲色。

  “是啊,這小子太不聽話瞭,不省心呵呵,”於伊人一副無可奈何地寵溺表情,顯然刺激到瞭林麗華,

  “你跟小波什麼關系?”林麗華終於按奈不住好奇心瞭?

  “這就忍不住瞭?”於伊人心裡暗自腹誹著。

  “沒有什麼關系,就是跟他一見如故,我在魔都這邊除瞭女兒之外也沒什麼親人,女兒又住在寄宿學校基本上很少見得到呵呵,覺得小波跟我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所以就讓他住我那兒瞭。”於伊人一邊凡爾賽,一邊看著林麗華臉色逐漸從慘白變得緋紅,顯然被她這句話氣著瞭。

  “小波有沒有跟你說過,他想搬我那邊住,他說自己打算到fd聽聽課,什麼課程都聽聽,就當長長見識瞭,反正我那邊離邯鄲校區近的很,來去也方便。”

  林麗華這番話顯然讓於伊人措不及防,看著於伊人有些慌亂的表情,林麗華不由得瞇瞭瞇眼睛,呵呵,跟你林姐姐我玩,小丫頭片子你還嫩瞭點。

  這句話她本來不願意說的,畢竟上次跟馮小波弄出瞭一波曖昧之後,她就自覺應該跟這個幹兒子保持一定距離;可是今天被於伊人這麼一激,愣是脫口而出瞭,好像是自己心中所想一般。

  “那我要問問小波瞭,這小子就是這麼不讓人省心,做什麼事也不知道跟大人說一說,就喜歡自己做主,”於伊人試探著說出這句話,邊看著林麗華的反應,可是面前的這位姐姐跟觀世音一樣,愣是寶相莊嚴,沒有什麼驚慌的表現。

  居然是真的?於伊人顯然被林麗華這通表現蒙混瞭過去,“這個小壞蛋,認我個媽媽就推三阻四,還跟我來瞭一出小波夜奔,嚇得我都不敢跟他提這些事情瞭;跟沒有什麼血緣關系的幹媽怎麼就這麼自來熟,這才認識有兩個星期嗎,就要住人傢傢裡瞭?這小子10年不見,真是養成個野孩子瞭,都怨我,”

  於伊人心裡一時間波瀾翻湧,但想到“媽媽”這個稱呼還要有陳佳人來爭奪,更加愁上加愁,林麗華隻是當個幹媽自己就嫉妒的不得瞭,要是陳佳人真成瞭馮小波的“親媽”,那麼自己還不得羞憤的跳下黃浦江提前洗一洗將會被陳佳人潑的滿身的臟水?

  自己來fd這一趟本來是想為煩擾困頓的心靈找一個疏通的渠道的,結果才剛疏通一下,就被林麗華堵瞭回去,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是生氣。跟林麗華草草說瞭兩句話就離開瞭,隻留下林麗華站在林蔭道上似笑非笑的看著於伊人的背影久久不語。

  於伊人不知道自己剛剛走出林麗華的視線,這邊林麗華就打瞭馮小波的電話。

  “小波,我是你幹媽啊,不記得瞭嗎?”

  林麗華的聲音帶著埋怨,吳儂軟語輕柔如水,音調婉轉分外纏綿,讓我聽得一陣骨酥筋軟,這個幹媽真的讓人招架不住,光是她這一出類似撒嬌一般的聲音,就讓我連一句重話都不好意思說。怪不得李大牙在她面前一點脾氣都沒有,跟個小學生一般老實。

  “幹媽,那個你突然打電話來有什麼事嘛?”我打著哈哈。

  “你不是要來fd聽課嘛,我挺支持的,正好最近我身體也調養的差不多瞭,也在fd開始給學生上課,你來不來?”林阿姨在那邊說道。

  “來啊,肯定要來,”我我不這麼說還能怎麼說?感覺被這個幹媽拿捏得死死地,生不起絲毫拒絕的心思呢?

  “那你從你現在住的地方到這邊也很遠啊,你工作在哪裡?”幹媽繼續刨根問底。

  “工作的地方在奉賢郊外,地鐵就能到,”我回應道。

  “那更好瞭,我這邊離奉賢也近,交通方便,你搬過來住吧,不管是去上班,還是去上課,都方便多瞭,”林麗華的這番話讓我頓時有些傻眼,這就讓我搬傢瞭?

  “於伊人不是你的什麼親戚吧?”林麗華又在問我於伊人跟我的關系瞭。

  “不是,她就是我老板,”我回到。

  “那你聽你幹媽的,就住瀟灑的房間,幹媽也有個人陪著,不會胡思亂想,你呢也不要亂野玩瞭,你還隻有16歲,以後還要上學的,”林麗華在那邊諄諄教誨,我隻能點頭答應。

  “就這麼說定瞭,你來我這邊之前跟於伊人說一聲,不然我妹妹該說我不講究瞭,”林麗華笑呵呵的說道,一副非常開心的語氣。

  “恩,那我掛瞭,待會跟於總說,”我回道。

  “好勒,真是好兒子,mua——”林麗華還在電話那頭來個親吻的聲音,讓我一陣浮想聯翩,心火上湧,不可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