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於伊人每天來到公司之後貌似都被各種行程占據瞭,我不知道於伊人是刻意如此還是一向如此,也許是她現在不知道該跟我說些什麼,我昨天晚上的那次崩潰出走顯然給她留下瞭深重的陰影。

  「於總,今天下午你有兩個行程,一個是跟東方電視臺合作的扶貧公益紀實節目,我們在行動,時間安排是2個小時,從下午2點到4點;還有一個是一個財經節目的采訪。」董事長秘書還沒說完,於伊人就抬起瞭埋在文件中的頭顱,「幫我把那個紀實節目推瞭吧,」

  她說到這裡沉思瞭一下,餘光掃瞭一眼我,「改期吧,我有時間再去,」

  「那采訪呢?」秘書問道。

  「我正常參加。」於伊人回答道。

  「你說你要回許州?」處理完日程計劃的於伊人終於有時間瞭,她非常驚訝的看著我,顯然對我的決定很不理解,

  「去看看外婆,」我把頭轉向別的地方,不敢跟她對視,她顯然不願意我回傢,我真不知道她怎麼連這種事情也要幹涉?

  「你不是說許州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嗎?你之前說過許州有你最慘痛的成長記憶,你怎麼還要回去?」於伊人有些蠻不講理瞭。

  「我外婆不行瞭,她打電話過來跟我說她就要死瞭,想要見我最後一面,你說我該怎麼辦?」我終於忍不住說出瞭實情。

  於伊人聽瞭我的話明顯全身一抖,她轉過頭刻意避開我的視線,過瞭一會才轉過臉來,「你一定要回去嗎?」她繼續問道。

  「對,」我十分幹脆,大不瞭就辭職好瞭,連回傢看看外婆都不行。不過看著於伊人臉色不太好,一副欲說還休的架勢,我還是終究緩瞭一口氣,有些低聲下氣的解釋道,「我跟外婆外公感情很好,從小就在那邊長大,如今怎麼著也得去看一看她老人傢,」

  我這是怎麼瞭,我怎麼跟舔狗一樣?於伊人不就是個大美人嗎,不就是個上市公司的老板嗎,不就是個熟女嗎,我用得著如此卑微?我不會喜歡上她瞭吧?不會的不會的,我還是喜歡董鄢那種青春靚麗,活力無限的。

  自欺欺人的在心裡辯駁一番,終於鼓足勇氣和於伊人對視,眼前的大美人好像有些詫異我的舉動,不過很快明白過來的她的眼神裡出現瞭驚慌,雖然隻是一閃而過重新被凌厲代替,臉色也有些不對勁的微微發紅,但很快又恢復瞭不怒自威的冷面莊嚴形象。

  「你怎麼躡手躡腳的,怎麼回事?做瞭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她故意開玩笑緩和我們兩人之間有些尷尬的氣氛。

  「沒有,就是覺得你生氣的樣子真的太那啥瞭,」我看著似笑非笑看著我的於伊人,終於鼓足勇氣的說道,「太有女王氣質瞭,」

  於伊人顯然被我這句話說得措手不及,突然一拍桌子,「你這小子,連我都敢撩?」

  我被她這一下嚇得一哆嗦,好像她穿著高跟鞋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倒在地的我一般。她此刻因為有些憤怒而雙目圓睜,神光粲然,原本修長的鵝蛋臉此刻也帶著三分冰霜氣息,連希臘鼻都有一些扭曲,隻是下巴好看的撅起來還帶著一道若有如無的笑意,使我神魂失守,使我吶吶不能回應。

  「你這麼喜歡撩女人,怎麼就不聽話呢?我不讓你回傢是為瞭你好。」她轉嗔為喜,這一個轉變讓我原本有些僵硬的臉都不知道做什麼反應的好。眼前這個女人實在太可怕瞭,隻是這一刻的變臉,就讓我有從冬天回到夏天的感覺,怎麼感覺我就跟她如來神掌中的那隻小猴子一樣呢?

  「你這個小猴子,不上學真的會學壞啊!看來我之前想的沒錯,總要讓你回去上學的,但是不是現在,現在肯定不行!」她十分憐愛的看著我,笑嘻嘻的,此刻哪裡有半點女老板的端莊氣質?

  「你信我,我都可以當你媽瞭,你想想我會害你嗎?」她循循善誘,我卻有些油鹽不進。

  「你不會說我回傢有人針對我吧?我就是一個小透明,誰沒事閑的。」我打著哈哈,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卻讓於伊人臉都拉瞭下來。

  「我不管,我不讓你回去,你再等一個月,就一個月行不行,等許州那邊塵埃落地,我陪你一起回去。」她有些刁蠻,又有些可憐,有些嬌媚,又有些任性。一剎那讓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眼前的這個女人是36歲的女人嗎?

  「你不管有再大的事情,能有你的命重要嗎?你知道你對別人有多重要嗎?」她的語氣又突然無比嚴肅起來,一股危言聳聽的味道。

  「我不管,從現在開始我就看著你,我明天搬去和你一起住,你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她說到這裡的時候露出狐貍般得意的微笑,一股嬌憨的味道撲面而來。

  於伊人在十一之前的一個星期搬回瞭海上豪庭,當她看到自己房間的床單被換瞭一遍,就連鞋櫃上的上百雙各式各樣的高跟鞋也被重新擦拭瞭一遍,她有些驚喜的看著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的我,「小波,這些鞋子我好幾年沒穿瞭,上面灰塵都該落瞭幾層瞭,怎麼變得這麼幹凈?還有床單也是你給我換得?」

  我撓瞭撓頭,借此掩飾住自己的不安,「我就是聽你說你要搬回來住,就給你打掃瞭一遍房間,順便的事情,」我底氣不足深怕於伊人深究,難道告訴她這些高跟鞋是因為公主想要穿出去顯擺而自己打掃清理的,床單也是當時她高潮濕透瞭而換得新床單?我怕我會被她罵死,還是裝雷鋒吧,起碼安全啊。

  「恩,好久沒穿這些高跟鞋瞭,看到它們仿佛回到瞭年輕的時候,」於伊人瞇著眼睛回憶往事,我卻硬著頭皮反駁道,「於總,你現在也很年輕啊,根本不像人到中年的樣子。」

  於伊人笑著摸瞭摸我的頭,「你這小子說再好聽也沒用,我無論如何十一不會讓你回去的,」

  「要是我外婆死瞭我能回去嗎?」我突然拋出來這個話題,讓於伊人全身僵硬瞭起來,她突然閉上眼睛,喃喃道,「那肯定是要回去的,」

  「你可以跟一個人回去,對的,一定可以的,」她眼睛突然變得異常明亮而興奮,一掃知道我想要十一回到許州的沮喪與不安情緒,連之前蒼白的臉都有些生動起來。

  「哎,人算不如天算,終究還是被你搶先一步。」她喃喃自語著,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一副失望後悔的表情,連披著過肩長發的美麗頭顱都垂落瞭下來,異常蕭索的離開瞭我。

  於伊人有些無可奈何的站在空曠的大平層臥室裡,這是她住瞭4年的地方,這裡見證瞭她人生一步步走向峰巔,逐步摘星的過程。然而這裡也見證瞭她逐漸變成一個除瞭錢之外一無所有的女人的過程,她連一個女人最寶貴的青春都輕而易舉的葬送掉瞭。

  青春?她有過青春嗎?她苦笑一聲,看著對面墻上那三個年輕人的合影終於淒厲而不甘的叫瞭一聲,然後她看著這個連回聲都沒有的地方,空曠的房間讓她感覺到瞭陌生與眩暈感,突然無比絕望的捂住瞭臉。

  她想不到三個人最終會鬧到這種結局,最終她卻註定會變成一個失敗者,她預感到馮小波也會被陳佳人奪走,就像陳佳人認為於伊人奪走瞭她的男朋友老公和一生的幸福一樣,陳佳人也會毫不留情的奪走自己一生的寄托,唯一還讓自己覺得活著有價值的東西。

  馮小波!!!

  就像用盡瞭全身的力量一般,於伊人呼喊出這個名字之後就無力的坐倒在地板上,眼淚忍不住的流瞭下來,順著優美的圓潤臉龐,眼淚在弧度溫柔的下巴上匯聚著,終於凝聚成一滴碩大的胖淚緩緩滴落在地板上。

  我的兒子,媽媽不想失去你啊,當年媽媽應該走進那間出租屋把你帶走的啊,但是媽媽看到你傷的不能動彈,媽媽怎麼辦?媽媽照顧瞭你半個月,你一直在呼喊我,然而你卻不肯睜開眼看看給你抹傷藥的媽媽,你是不是以為是幻覺?

  當時媽媽怎麼帶你走?你被他們看得死死地,媽媽沒辦法啊,你恨媽媽媽媽不怨你,但是你為什麼連親媽都不想認瞭?你讓媽媽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孤苦伶仃的跟錢一起生活嗎?

  我們母子上輩子不會是生死仇傢吧,要這麼相互折磨著彼此?於伊人居然想到這麼一個荒謬的可能,隨即又想到另一種可能,也可能是生死不棄的愛人?不過她很快打消瞭這個荒誕的想法。

  她癱坐在搬傢過後空曠的大平層的實木地板上,收回自己的胡思亂想,收回自己的自怨自艾,看著墻上那副有些模糊的三人合照愣愣出神,黃昏的金黃色光芒照在她的臉上,她極度不自然的轉過身去,避免這束陽光打在她完美的側臉上,寧願把自己朝黑暗靠攏,也不願意被這黃昏的陽光照耀一下。

  每個黃昏她都會想起多年前那個萬念俱灰的下午,自己就像一隻落入網兜的魚兒一般垂死掙紮著,面對著淫笑著的那個男人,她絕望的閉上瞭眼。那段無比痛苦的記憶自己根本不願意想起,它們被自己刻意的拆成一個個片段,時不時的伴隨著黃昏時刻的到來而閃回在自己的腦海裡。

  那是一生中最後的黃昏瞭,從此以後她都討厭黃昏這個時間段。她相信,換做如今的自己,根本不會有向死而生的勇氣。

  她繼續打量著眼前的合影照片,陳佳人攬著馮凡與陳靈,三個人一起比著搖滾的金屬禮手勢,神情異常專註的盯著自己,她們的臉龐年輕而羞澀,就像那些已經一去不返的時光一樣。

  耳邊突然回想起靈雲的forever的旋律,那個萬人大合唱的魔都靈雲演唱會上,那段讓自己魂牽夢縈的歌詞,她情不自禁的哼瞭那段歌曲————

  Oh how happy I was then ? .

  There was no sorrow there was no pain

  Walking through the green fields

  Sunshine in my eyes

  那是她們三個人最年輕的時候,那時候一切故事都還沒有開始,那時候她們的眼睛帶著少年時代的光,那時候一切都那麼生澀卻完美,完美到自己每一次回憶起來都要忍不住嗚咽起來。

  合照裡面的那個還叫陳靈的女孩子年輕的讓自己恍如隔世一般,

  「輕快的曲調重回我的唇邊。

  我又年輕瞭,就像以前在維羅納一樣。」

  於伊人吟誦著米沃什的《別瞭》,這是當年陳佳人最喜歡的一首詩,也是經歷世事輪回之後的於伊人最喜歡的一首詩,她把那首詩的一段發給瞭陳佳人,這是這麼多年以來她首次試圖向這個生死冤傢一般的閨蜜示好,她不是想要和解,隻是在對兒子的回傢要求無計可施之後,她決定劍出偏鋒,讓陳佳人出手,收拾掉那個喪傢之犬。

  在歌曲和酒味,

  誓言和慟哭,鉆石般的夜,

  和身後有黑色太陽閃光的

  海鷗的呼叫之後。

  從生命,從火紅的刀所切的蘋果

  還將救出一點點什麼來?

  陳佳人冷冷的看著這一段詩歌,這是代表著於伊人投降認輸嗎?這是代表著她對於當年橫刀奪愛的後悔與歉疚嗎?

  誓言和慟哭,鉆石般的夜,海鷗的呼叫,呵呵,都是年輕時候愛人們相互之間的騙局罷瞭,生命最終什麼都挽救不回來,一切都不可避免的墮落下去。

  隻有欲望還讓自己可以理直氣壯的活著,恬不知恥的享受。隻知道明天換一雙什麼顏色什麼式樣的高跟鞋最撩人,隻知道塗著什麼顏色的唇膏最能表達自己一天的心情,隻知道討好一個位高權重的老男人,即使自己根本不愛他,即使他們甚至已經沒有肉體的魚水之歡,但是自己還是得表現出一副承歡恩澤,大蒙榮寵的感恩態度。

  陳佳人最多把於伊人這次的示弱舉動看成她一次障眼法而已,她不相信,於伊人要是一個會輕易投降的人,她當年根本不會來到魔都,她直接嫁給衛東陽就好瞭,反正都已經離婚瞭。

  就算她的名聲被敗壞瞭,但是最多換一個城市生活,沒有什麼大不瞭的。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過來,陳佳人早就看出來這個當年的死黨是一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簡直就是一個女版辛棄疾。

  馮小波她一定不會讓給自己,所以自己才要挑釁她,讓她憤怒,讓她生出護犢之心,讓她跟自己爭風吃醋,然後看著自己跟她兒子曖昧升級,出雙入對,她要不然就主動認輸;要不然就跟進,反正最後的結果一定非常好玩。現在她想認輸,自己怎麼會答應?她要是認輸瞭,那自己不是白費瞭一番無用功?如果對手直接認輸,那自己苦心算計,豈不是成為瞭笑話?

  「你拿米沃什的詩歌發給我什麼意思?投降瞭嗎?」陳佳人直接打電話過去嘲諷於伊人,

  「我突然看到我們當年在魔都聽演唱會的那張三人合照瞭,想想這十年以來,互相傷害的還不夠嗎?」於伊人的這番話看得陳佳人直冷笑,

  「在沉默多少年之後。維羅納再沒有瞭。」陳佳人用米沃什的詩句照葫蘆畫瓢的回應她,「於伊人,維羅納沒有瞭,唯一剩下的就是它的灰燼而已。」她的話語帶著絕望感,

  「我長大的那個孤兒院都已經荒廢瞭,我沒有維羅納瞭,沒有瞭;你離婚之後回到魔都之後,你跟你的維羅納一切聯系都斷瞭,如今你兒子也在你身邊,你還有什麼維羅納?」

  「我回不瞭頭瞭,我們都回不瞭頭瞭!」陳佳人冷笑著說道,「傻丫頭,咱們不是20年前的自己瞭,不是剛來魔都什麼都不是的小透明瞭。就像你,你就算現在想包場看靈雲,你肯定出得起錢的,最多找幾傢贊助,然後拉個地產項目背書嗎,你們這些商人套路多得很,我這個小人物是不敢比啊。不過靈雲現在解散瞭哈哈,他們估計很難重新組隊瞭,咱們也一樣,」她突然說出來一句鮑照的詩句,「人生若水擲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妹妹啊,你覺得你還能依靠感情騙的瞭我嗎?你要是想讓我罷休,除非讓時光倒流,你雖然有錢可是還做不到吧?要不然你把馮小波跟我分享瞭,你這個兒子我要當男人用的。」

  陳佳人的這番話十分過分,氣的於伊人銀牙緊咬著。

  「怎麼瞭,又生氣瞭?你兒子我怎麼就不能吃瞭?又不是你老公?要不然咱們姐妹倆一起?」陳佳人的話越來越過分瞭,於伊人終於忍不住的吼瞭一聲,「你有完沒完?你情人是誰你不知道?你敢隨便偷吃?」

  「哼哼,你說龔博?他位高權重的,而且現在局勢非常微妙,他跟個驚弓之鳥一般,根本不敢亂跳的,我幹什麼他還管不住,他又不是沒有老婆。」陳佳人的話非常赤裸裸,還帶著鄙夷的語氣。

  「你想認馮小波?馮小波要回傢瞭,你說許州的那個瘋狗會放過他嗎?」於伊人終於說到瞭重點。

  「衛東陽的事情?誰讓你急著把衛傢搞下來的?現在好瞭吧,進退兩難,你自己做的自己收拾。」陳佳人顯然不買賬。

  「這一波因為許州的一起滅門命案曝光瞭,此時不搞掉衛傢,以後哪裡去找機會?你是不是想的太簡單瞭?」於伊人不滿陳佳人的單線條思維,生氣的回應道。

  「你別跟我扯那些,你以為你去許州那一套資本操作我不知道?你是打算收割優質資產的吧?哼哼,你以為你想做什麼我猜不到?」陳佳人異常得意的說道,她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於伊人吃癟。

  「一中談不下來不會就是因為你吧?」於伊人非常敏銳的意識到陳佳人的話語所指。

  「對啊,我出瞭雙倍的價格,反正我隻會買下一中,不需要那麼多的現金流,許州教育局已經同意瞭這筆私有化操作,以後我就是一中的校長瞭哈哈,怎麼樣,意不意外開不開心?」

  「看來你把馮小波安排好瞭啊,你在一中當校長,他在一中上學,天天看著他,馮小波有你這樣的校長媽媽,肯定會很開心的嘍,」於伊人半真半假的說道。

  「那不然呢,我準備好這一切之後就帶著小波回許州,我們母子倆相依為命,外人就隻能看著嘍,」陳佳人一副滿足的語氣。

  「哼哼,我兒子回許州,衛東陽狗急跳墻瞭,你就看著?」於伊人幽幽的說道。

  「我陪著他回去,你放心,我自己兒子用不著別人關心,我別的不行,魔都這邊的黑道白道誰不得喊我一聲」罌姐「?這次認瞭馮小波,我就是陳靈瞭哈哈,你好好的做你的於伊人吧,」

  陳佳人非常囂張的掛瞭電話,隻留下於伊人神情復雜的看著手機黑屏,半晌之後終於艱難的說出一句話,「走一步看一步吧,」一聲悠長的嘆息將她的無奈盡數展示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