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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老李在那邊是什麼反應,隻是聽到一聲絕望的呻吟,然後連線就斷瞭。我抱著瀟灑的屍體發愣,不讓醫護人員給他蓋上臉,我覺得那是他真正死亡的開始,我拒絕接受這一切。我無法接受,一個我養瞭二十三年的兒子,他還這麼年輕,卻早早地結束瞭自己的生命。就因為追求一個趁著時代紅利發達的女人?”

  “老李跟楚楚第二天也坐飛機來到瞭貢嘎機場,他們是來看瀟灑最後一面的。老李看到瀟灑的臉就崩潰瞭,他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求瀟灑醒來,說爸爸再也不打你瞭,你以後想玩哪個女人就去玩,你就做一個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多好,為什麼想到要找個女人一起過日子,為什麼要安定下來,我寧願你浪子一般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不願意你為瞭狗屁的追求某個女人搭上瞭自己的性命。”

  原來林阿姨說的那個女人是於伊人,她是一個這麼殘忍的女人嗎?她對我就像親姐姐一樣,我甚至懷疑她跟我有某種關系,不然她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老克勒的兒子,李瀟灑,一個喜歡玩弄女人的富二代,為瞭追求她可謂是耗盡心血,不計成本,最後連命都搭上瞭,一樣沒有換來她的任何青眼;而她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想到李瀟灑跳崖之後掛在半山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慘狀我就心底直哆嗦,對於伊人的身份更加懷疑瞭。

  她完全可以不理會我,像我這樣的早早下學的少年魔都成千上萬的,洗車店的那幾個哥們不就是小學沒上完就下學來到魔都闖蕩瞭?我隻是他們之中的一員而已,她為什麼單單對我這樣?

  想到這裡心底不禁打瞭個寒顫,她不會是想像對待李瀟灑一般對待我吧?或者是更甚?

  “阿姨瀟灑哥走瞭快有1年瞭吧,你怎麼還沒有走出來?”我小心的問道。

  “呵呵,瀟灑一直在我的夢裡,每當我睡覺的時候他就會來,一邊躺在床上一邊跟我說,‘媽媽我腰都斷瞭,全身都疼,你救救我啊媽媽,媽媽我不想死。’他的臉變換不斷,有時候是嬰兒時期的臉,有時候是上幼兒園時期的臉,有時候是上小學時候系著紅領巾的臉,有時候是大學時候青春洋溢的臉,有時候又是跟你一樣16歲充滿破壞欲,人見人煩的臉;

  他臨終時候因為劇烈的絕望感祈求我,我不敢給他打鎮定劑,醫生說打瞭之後就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我抱著他,親吻他,終於隻能在他的祈求裡給他打瞭那一針鎮定劑,看著他睡得安詳,看著他一睡不醒,我絕望的恨不能替他死,我42歲瞭,沒有瞭兒子留在這個世界形單影隻的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瞭。”

  眼前的佳人雖然已經人到中年,可是說到動情處,漣漣的珠淚滴下順著弧線清晰地下巴滴落,滴在她的胸脯上,漸漸的浸濕瞭碎花裙,露出瞭白色的胸罩輪廓,看得我眼睛一熱。

  “阿姨跟你說瞭這麼多,你不厭煩嗎?”林阿姨說瞭很多關於李瀟灑地事情,終於停下來問我。

  “阿姨你恨那個女人嗎?”我趕緊把視線從她的胸口春光上移開,故意找個話題。但是我真的有些害怕聽到答案,這種感覺就像昨天於伊人問我恨不恨自己的媽媽一樣。

  “呵呵,殘身茍活,有什麼恨不恨的。”林阿姨自嘲道,這句話讓我聽得心裡發緊,文化人說話就是不一樣,連說句狠話都那麼有水平。嘴上越說不恨恐怕心裡恨得咬牙切齒吧?

  “阿姨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麼多,就因為我跟瀟灑哥很像嗎?”我問道。

  “你跟瀟灑一樣的憊懶,神情之間非常像,長相不怎麼像但是我剛才第一次見到你就以為是瀟灑,因為你跟16歲的他幾乎是一個氣質,連站著的姿勢都一模一樣,我都懷疑你是不是上天看我可憐,送給我的禮物。”林阿姨居然這麼說我?我有這麼憊懶嗎?

  她居然進李瀟灑的屋裡拿出一本相冊,翻到一頁指著上面那個染著金色頭發笑得異常囂張的少年,我一看他就驚呆瞭,這貨怎麼笑得這麼賤?他穿著大號紅色的NBA球衣,抱著籃球的古銅色臂膀肌肉勻稱,歪著嘴一臉囂張的看著我微笑。

  “阿姨第一眼看到你就決定認你當幹兒子,你願意嗎?”我端著一碟菜正就著米飯狂吃,聽到她的話頓時呆瞭,這還有上趕著認我當兒子的?

  “一看你就是那種非常缺乏長輩愛護的小孩子,你看看你,連衣服都皺巴巴的,也不知道熨燙一下。”林阿姨變本加厲,說的我張口結舌。

  “吃飯跟個小牛犢子一樣,犀利呼哧的一頓造,阿姨越看你越喜歡,你跟你媽媽說一聲,你這個幹兒子我認定瞭。”林阿姨一副不容置疑的語氣,我嘴裡吃著她做的飯,連拒絕的話都不忍說出口,人傢已經把自己喪子的過往說的這麼慘,鋪墊瞭這麼多,連樂楚楚都支走瞭,不就是為瞭讓我當這個便宜兒子?

  “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離傢出走瞭。”我幹巴巴的回應她,實在不知道拿什麼拒絕眼前這位中年喪子的可憐母親。

  “那不更好,阿姨一定對你比你親媽對你還要好,來,喊聲媽媽給我聽聽。”因為之前回憶往日傷心的場景,林阿姨已經幾次三番流淚瞭,眼泡早已經被眼淚泡的紅腫,此刻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看著我,完全是林黛玉本玉,我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跟她講瞭,她的樣子讓任何男人都隻想憐香惜玉一番。

  我支吾瞭一會兒,她卻突然拿我之前的窘態調戲,“你剛才都喊瞭我一聲,現在喊我怎麼瞭?”

  我頓時支支吾吾,她再也繃不住笑噴瞭,我看著眼前這個熟透瞭的大美人在我面前花枝招展毫無風度的張嘴大笑,面部表情扭曲,怎麼感覺她在刻意表現的開心一點?

  而其實她是很難開心的人瞭,我的惻隱之心發作,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病相憐感占據瞭我的心。她中年喪子,我幼年母親離傢出走爸爸當我是恥辱棄之不理,我們兩個人的命運居然在跨越瞭10年之後耦合在瞭一起,這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媽媽。”我嘴巴微微開合,幹巴巴的念出這個稱呼。

  “聽不到,剛吃飽沒勁嗎?”林黛玉居然不買賬,我隻好硬著頭皮張開嘴,剛想喊,她又提醒我,“要有點感情,你先醞釀一下。”

  我被她這一說頓時尷尬的不行,趕忙喊瞭一聲“媽”,她居然閉著眼睛陶醉瞭一會兒,“哎,好兒子。”

  我聽到她的稱呼馬上有些發呆,想不到我第一次喊別人媽媽居然是喊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女人,那個有血緣關系的女人卻沒有可能讓我喊一聲媽媽瞭。

  “咱們第一次見面,我這個媽媽給你一份見面禮,我是研究外國文學的,特別喜歡德語文學,送你一本策蘭的詩集聊表心意。”

  她從屋裡拿出一本藍色的書,“策蘭的詩歌伴著我走過瞭這一年,現在有瞭你我就可以暫時丟下這個精神上的受難者瞭,早點走出來迎接新的生活。”

  “你要好好的看,絕對不會失望的。”她叮囑我。

  “另外,瀟灑的這間房子從他離開之後就一直保持原樣,除瞭我定期打掃之外就沒有動過裡面的東西,以後你在我傢裡可以住在他的房間,他的房間由你處置,就算把裡面的東西扔出去我也不會跟你生氣。”

  她說道這裡還補充瞭一句,“今天不要回你住的地方瞭,你今晚就住在這裡,咱們娘倆聊聊天。”

  我聽瞭頓時心下絕望,這才哪跟哪啊就把我安排好瞭,樂楚楚這個害人精,把我拉到這裡就不管瞭,我怎麼會認識這麼一個害人精?

  “楚楚把你拉到我這裡,肯定有別的事情吧?”我坐在李瀟灑房間裡的那處寫字桌前,林阿姨靠著寫字桌,問道。

  “她想讓我去fd見見世面,知道自己多無知,以後好重新參加高考。”我此刻不敢把於伊人說出來,看著林黛玉對於伊人滿腔的恨意,我知趣的回避瞭這個名字。

  “fd是允許校外人員旁聽的,我雖然還在休假,但是我偶爾也會回去上兩堂課,學生們也很歡迎。”林黛玉說道。

  “那林阿姨你什麼時候去講課,告訴我一聲,我去聽您的課?”我剛出口就後悔瞭,眼看著林黛玉看著我的臉色不悅,連忙改口喊瞭一聲“媽”。

  “咱們雖然是初次相識,但是人與人之間認識時間多久沒有什麼參考價值,有的人認識瞭半輩子,已經成瞭夫妻,也不過是親人而已,而沒有瞭兒子的羈絆,那就是相識一場。有的人即使隻是今天剛剛認識,如同驚鴻過眼,但是也超過瞭半生的敷衍與偽裝。

  你跟我還不熟,喊我媽媽可能喊不出口,林阿姨不怪你,你慢慢就會習慣瞭。小波,你不想喊媽媽是不是因為親生母親給你的陰影與傷害太過於深刻,你可是恨你的媽媽所以不願意喊出這兩個字?”林阿姨果然是蕙質蘭心,居然一口道破我的不情願的原因。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恨她。”我神色變換,這個問題於伊人問過我,林黛玉也問過我,我始終無法直面內心,給出一個理性的遵循內心的答案。

  “假如你親生媽媽是迫不得已的,你會恨她嗎?就像我,逼著瀟灑去西藏,逼著他收住身心,成傢立業,沒想到卻害瞭他。”林阿姨又說起李瀟灑,神情悲愴,就算是已經疼痛徹骨鉆心無數遍,想到兒子她彌天的絕望仍然是難以放下。

  “我媽媽要是像阿姨你這麼漂亮,跟林黛玉一樣,我怎麼敢恨她?”我刻意開個蹩腳的玩笑,希望幫助她緩解一下傷感的情緒。

  “嗨,其實我並不太喜歡自己這病懨懨的氣質,就算以前身體好的時候也是一股病懨懨的氣質,所以也很少有人願意接近我,我倒是寧願像那個女人一樣,雷厲風行,霸道而健美。”林黛玉居然羨慕於伊人?於伊人也跟我提起她羨慕林黛玉啊,想不到她們兩個女人到瞭上層社會,別人眼中的成功女人,依然會對別人的生活羨慕不已?

  “你說我像林黛玉,老李就是一路喊我林妹妹,林妹妹追求我才把我追上的,後來我們結婚,生子,他中年事業突飛猛進,而我父母死去,傢道中落。

  他開始在外面尋花問柳,對我不管不顧;我則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學問,樂得清靜。他也知道我的脾氣,從來不會打擾我什麼。瀟灑就是我們唯一聯系的紐帶瞭,我們一直在瀟灑面前假扮的恩恩愛愛,就是為瞭打消他的童年陰影。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瀟灑還是為瞭一個女人死瞭,我們也沒有證據指認她,隻能認瞭。瀟灑沒有瞭,我們夫妻的緣分就徹底瞭斷瞭,隻是他說自己是外灘的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也在南方的文學界有些聲名,離婚影響我們的事業,所以就一直沒離婚。我現在倒是很羨慕她一個人瀟瀟灑灑,毫無羈絆。”她盯著墻上李瀟灑的巨幅等身照,帶著回憶的悠長語氣,說起瞭過去。

  我在聽她聊天的過程中,仔細打量起李瀟灑這間屋子。這是一個深度日本文化沉迷患者的房間,書桌上面擺著海賊王裡面豬腳路飛的小型公仔,還有一個哆啦A夢的機械鐘表擺在案頭,書桌上是一些日本做假的小說擺的雜亂無章。

  粗看一眼,有夏目漱石的《我是貓》,有川端康成的《雪國》,有太宰治的《人間失格》,這本人間失格明顯有些陳舊瞭,書脊上的線都露瞭出來,一副被翻閱瞭無數遍的氣質撲面而來。

  “你喜歡日本文學?”林黛玉顯然還沒有意識到我是個隻有16歲的高中生,我怎麼敢誇下自己喜歡日本文學這麼大的海口?

  “我隻是看過這本人間失格,太宰治太喪瞭,看他的書看瞭太多肯定要被影響的。”我如實回答。

  林黛玉聽瞭我的話渾身一震,似乎有些訝異的看瞭看我,嘴唇顫抖著,說道,“你說的對啊,但是因為瀟灑早年的惡劣事跡,我基本上對待瀟灑采取瞭非常粗暴的舉措,寧願他在屋子裡看書,也不願意他跟那些狐朋狗友去瞎混。

  我就是研究外國文學的,我沒想過他這個草率敷衍的性格可以看一本書看很多遍,他也從來不跟我說他思想上遇到瞭那些問題,到最後越來越極端。”

  極端?我猛然想起《品香日記》扉頁的題詞,“與其放蕩不羈流連於無數鮮花,不如一心一意鐘情於一隻玫瑰。”那個作者的價值觀倒是與眼前的李瀟灑有幾分相似,不過那句題詞倒更加像是丫獵艷無數之後的賢者時間發出的無聊感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