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坐上瞭成都開往杭州的火車,不過此時他已經完全變瞭模樣,不再是那個蒼老的美國老頭默文·羅南,而是一個年近中年、黑發黃膚的中國男子羅南。
在踏上火車之前,羅南已經對自己即將扮演的人物有瞭充分的瞭解。事實上,他會一些異術,能夠全面地瞭解一個人,所以對於成為中國男子羅南,他沒有任何問題。
中國男子羅南,三十四歲,身高一米七,體重七十公斤,偏胖但不顯肥,樣貌平平無奇,唯一不錯的是五官長得還算周正,沒有缺少半塊。
他有大學專科學歷,學的是廣告設計,至今沒有獲得好工作,隻混到一個小公司文員的職位,月薪一千八百塊,在杭州那樣的城市,堪堪在溫飽線上掙紮而已。
火車開瞭差不多兩天才抵達杭州。
此時正是中午時分,迎接羅南的是電閃雷鳴、大雨滂沱的天氣。
坐著公車,羅南一路顛簸來到市區東北一個叫劉傢角的地方,這裡靠近繞城公路,屬於杭州八大區中的餘杭區,不過並非繁華的所在,而是社會下層居民聚居的地方。
傢所在的社區叫九榮社區,是一個占地超過十平方公裡的大型住宅區,遠遠望過去,綠樹成蔭,不過進入其中,卻感覺非常雜亂,來往的人非常多。
羅南來到十九號三單元,拾階上樓,一直至五樓,來到門前貼著金紅春聯的五零二室,沒怎麼猶豫,便用力拍防盜門。
「來瞭、來瞭。」很快,室內有道清脆的聲音應答,聲音雖然好聽,但顯得很不耐煩。
防盜門裡面的木門很快被拉開,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臉龐,這張臉的主人三十一、二歲,少婦體態,看上去豐姿冷麗,甚為撩人。
不過,長得好看不代表就有好臉色,見到站在門前的羅南,少婦那天生的翹嘴唇立刻冷抿起來,顯然並不歡迎羅南的出現,幸好她沒打算將羅南鎖在門外,最終打開瞭防盜門,讓羅南走瞭進去。
「總算知道回來瞭,行李和手機找到沒有?」少婦「砰!」的一聲將門關上,轉身抱臂用冷嘲熱諷的語氣道。
羅南搖瞭搖頭。
「我就知道是這樣,有瞭兩天清閑日子,偏要去度什麼假,害我丟瞭好幾件剛買的衣服,你沒吃飯吧?中午我沒做飯,要吃你自己弄。」
說完,少婦目光帶著不屑掃過羅南,冷然向臥室走去。
腳上的高跟鞋與水磨石地板發出扣扣的撞擊聲,轉眼又是「砰!」的一聲,臥室的門決然地關閉。
羅南並不介意少婦的態度,事實上,早在來之前,他就知道這個「老婆」與他的感情很差。
「老婆」的名字叫張佳蓓,三十二歲,上海師范大學英語專業本科畢業,畢業後做瞭一段時間的英語老師,但很快就辭職,到一傢銀行的客戶理財中心找瞭一份理財專員的工作,如今薪水是他的四倍。
兩人的婚姻已經走到瞭瓦解的邊緣,貌似「老婆」還經常紅杏出墻,之所以沒有簽字離婚,隻因為有個六歲的女兒羅蟬兒在中間維系著。
環顧整個「傢」,兩房一廳一衛一廚,外加一個陽臺,總共也不到五十平方米,到處都很狹小。地板是水磨石,墻面隻用便宜的塗料粉刷過,屋頂也隻打瞭最簡單的天花板。
屋裡的電器倒很齊全。電視、冰箱、洗衣機、熱水器、瓦斯爐、抽油煙機,雖然看上去陳舊,沒什麼好貨色,但該有的都有,除瞭冷氣。
或許正因為可以活動的空間被傢具、電器占去瞭大半,導致很難整理房子,所以桌椅、窗戶的角落裡到處是積垢和灰塵,空氣中還飄蕩著一股霎味,像在哭訴屋主的懶惰。
羅南在客廳裡那張半舊的紅色中式雙人沙發上坐下,木頭的清涼驅除瞭悶熱天氣裡的幾許燥熱,讓羅南忍不住閉上眼靜靜感受這個「傢」的氣氛。
可惜,平靜的感受沒能持續多長時間,沒過多久,斜對面臥室的門就突然打開,張佳蓓氣沖沖地走瞭出來,來到羅南面前,怒道:「你坐在這裡做什麼?不做飯,準備餓到下輩子?」
羅南無奈地睜開眼睛,淡淡地道:「我不餓。」聲音略顯憨厚,表情中帶著老實、沉悶和一絲書生氣,這是「原版羅南」的標準情態,他學得很像。
「你不餓,難道我也不餓嗎?」張佳蓓挑著眉毛,譏詣道。
顯然「原版羅南」不僅是綠帽男、受氣包,還兼任「傢庭主夫」,否則張佳蓓不會嘲諷得如此理直氣壯,仿佛羅南就該受數落,被罵也得忍氣吞聲,還不能忘記傢庭主夫的義務。
「現在還沒到吃晚飯的時間,難道你中午沒吃嗎?」羅南反問。
「難道非要等到天黑你才肯動嗎?冰箱裡什麼都沒有,到時候你拿什麼做?」
「我出去吃。」羅南淡淡地道。
「出去吃?你腦子進水瞭?一個月千把塊錢工資,養活女兒都不夠,還要出去吃?」張佳蓓頓時橫眉豎目。
「我去路邊攤吃,一個人。」羅南微微提高聲音回答。
「一個人?」張佳蓓怒氣陡生,戟指羅南道:「好你個姓羅的,我們還沒正式離婚,你就想一個人過瞭,好!很好!你一個人去吃,吃死你!」
說完,張佳蓓轉身摔門進房,不過貌似被羅南這一氣,心裡有些不甘心,五秒之後,又猛地拉開房門,伸出頭,怒喊道:「我們離婚!明天就離!」
然後,門再次「砰!」的一聲關上。
羅南不禁有些愕然。
原本羅南來做跳樓男的替身,隻是一時好奇,加上也想讓「美國老頭羅南」的身份暫時隱藏一段時間,沒想到冒充這個身份,竟會遇到這種「極品」女人,著實讓他詫異。
羅南跟待在日本的帕梅溝通過,知道追殺令是凱瑟琳搞的鬼,雖然他並不把追殺令放在心上,不過卻不想給那些紅顏知己帶來麻煩,尤其是影響她們的正常生活,所以頂替「跳樓男羅南」便成為瞭最好的選擇,也就是說,今後一段時間,他不得不與一個「極品」女人同處一個屋簷下,也不知是福是禍。
幸好,他很確定自己喜歡羅南這個名字,所以也願意成為新的羅南。
當走進這個傢的時候,雖然發現環境很不好,但是他經歷頗多,這點小問題還不放在心上。
他沒想要透過大手段改變這個傢庭,也沒想影響這個屋子的女主人,他唯一想做的隻是應跳樓男的臨死囑托,照顧他的女兒羅蟬兒,讓她不至於面臨年幼喪父的傷痛。
不過上述的想法,現在有瞭一些改變。
羅南進門之後,見張佳蓓的惡劣言行,讓他開始理解當初跳樓男的處境。
他可不是那個跳樓男,即使被戴瞭不知道多少頂綠帽,也還深愛著張佳蓓,所以並不會處處討好張佳蓓,將她捧在手心裡。
他所能做的隻是在外依照跳樓男的言行去待人處事,在傢他會依照自己擬定的一套來張羅,既不會讓張佳蓓感到他變得陌生,也不會讓張佳蓓非常好過。
認真說來,對一個生活不檢點、言行失德的婦人,就算她長得不錯,他也不會拿出好脾氣。
稍稍想瞭以後該做的事情後,羅南拿瞭把傘離開傢,他想先去買臺手機。
在準備頂替跳樓男的時候,他已經決定暫時不動用自己所擁有的任何東西,隻使用跳樓男的財產,因為他很想感受一下,一個在社會底層的小、男人該怎樣掙紮求生存,又該怎樣去獲得自己向往的一切。
盡管有心理準備,也明白跳樓男的狀況比較淒慘,然而實際淒慘的程度,還是遠遠出乎他的意料,簡直距離乞丐隻有一步之遙。
錢包裡隻有三百多塊錢,具體數字是三百零八塊五毛錢,這一點羅南早已知道,原本他將期望放在錢包裡唯一的一張農行卡上,然而去櫃員機一查,發現裡面竟然隻有一千五百塊錢。
本來他打算買臺像樣的手機,現在卻覺得即使買一臺最便宜的貨色,再加上卡號,也會讓財產縮水好大一部分。
不過,俗話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舍不得美女套不著色狼。該舍的錢財還是得舍,手機是都市生活的必備品,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買瞭。最終總共花三百塊買手機,若不是從銀行卡裡取出一千塊,現在他的錢包已經完全癟瞭。
然後羅南又來到超市,花掉兩百塊,買瞭若幹日常用品、零食還有蔬菜、水果等等,這些不是為張佳蓓買的,而是為「女兒」羅蟬兒買的。
在羅南夫婦去成都旅遊期間,羅蟬兒寄住在張佳蓓的表姐傢,要明天才回來。羅南這是提前準備,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提著兩大包東西回傢,羅南倒覺得這種感覺很新鮮,就像自己在這一刻變成瞭傢庭主夫,可惜傢中的「老婆」無法助長他做傢庭主夫的積極心,否則他倒很願意將這種新鮮感維持一段時間。
這樣一想,羅南忽然覺得應該適當改變一下張佳蓓,即使不能將她變「好」,也不應該讓她繼續往「壞」的方向發展。畢竟他現在頂替瞭跳樓男的位置,張佳蓓在形式上屬於他的老婆,如果老婆言行很惡劣,他這個冒牌丈夫也會很難堪。
然而,到底該怎樣做,要做到什麼程度呢?羅南心裡一時權衡不下。
眼看快到傢瞭,忽然一輛黑色別克轎車從他身後沖出,微微一拐,駛過他的身邊,搶先停在門口。
轉眼車門打開,一把精致的黑色雨傘伸出來,「砰!」的一聲頗為瀟灑地打開,接著是一隻擦得油亮的黑色皮鞋踏出車門,然後一個頂著倒背頭型的中年男人的頭伸瞭出來……當他完全走出車門的時候,羅南也忍不住暗贊一聲。好一個成熟穩重的中年帥哥!
中年帥哥身材高大,比改換成跳樓男形貌的羅南起碼高五、六公分,長相也英俊,羅南是四十分,人傢起碼是八十分。羅南手上提著裝日用品的紙袋,人傢手上捧著一束紅玫瑰,兩者之間簡直不能比。
中年帥哥在門口等待,那氣勢簡直是淵淳嶽立,是個女人似乎都該看他兩眼。
羅南有一個很不好的預感,他覺得這男人多半是在等他的「老婆」張佳蓓。
他連忙走過去。
就在這時,樓梯口傳來高跟鞋撞擊水泥板的聲音,不一會兒,張佳蓓便搖曳生姿地走下樓來。
張佳蓓換瞭衣服,此時穿著一件紫紅色碎花紗裙,外面加一件敞開扣子的米青色中袖褶桐風衣,手中拎著一隻褐色大皮包,使其冷麗的風姿裡帶上瞭三分淑女的優雅。
看到中年帥哥捧著玫瑰花,張佳蓓那張姣好的臉蛋,不禁湧起淡淡的喜色,然而喜色又很快凝固,因為她看到瞭站在中年帥哥身後不遠處的羅南。
「你回來正好,我有事要出去,這是傢裡的鑰匙,兩扇門的鎖我都換瞭。」張佳蓓先接過中年帥哥手中的玫瑰花,然後才走到羅南面前,冷著臉從包中拿出兩把嶄新的鑰匙。
羅南面無表情地點瞭點頭,接過鑰匙。
張佳蓓懶得再跟羅南多說一句話,冷哼瞭一聲,走過他的身旁,在中年帥哥打開車門、殷勤地撐傘照顧下,向車內坐去。
就在這時,羅南忽然轉身,揚聲道:「這車子不能開瞭,你們還是出去叫車吧!」
張佳蓓和中年帥哥聞言不禁一怔,旋即回頭向羅南走去,張佳蓓微微皺眉,有些不耐煩地問道:「怎麼不能開?你以為轎車是自行車,隨隨便便就掉鏈子?」
「不是,我看到後面的一個車胎好像癟瞭。」羅南指瞭指車後道。
「不可能,來的時候好好的。」中年帥哥朗聲笑道。
雖然這樣說,不過等張佳蓓坐進車裡,他還是到車後看瞭看。這一看,立刻讓中年帥哥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張佳蓓從後視鏡裡看到中年帥哥的表情,連忙冒雨下車,來到中年帥哥身邊,低頭一看車輪,臉上的表情也不禁僵硬起來。車胎完全不見有充氣的樣子,幾乎緊緊地貼在鋼輪上,簡直是癟得不能再癟。
「是不是壓著釘子之類的東西瞭?」
張佳蓓的語氣裡透著一絲無奈,然後她轉頭對著中年帥哥問道:「要換胎嗎?」
中年帥哥眉頭微鎖,點瞭點頭,道:「肯定要換胎,不過現在是下雨天,我也不會搞這種東西,看來隻能打電話找車行瞭。」
「需要很長時間嗎?」張佳蓓微蹙眉頭問道。
中年帥哥再次點頭道:「下雨天,車行肯定很慢才會出現,況且快到吃飯時間瞭。」
「怎麼會碰到這種事?」張佳蓓感到有些掃興。
「要不先把車放在這裡,我們叫車去餐廳?」
「這」中年帥哥立刻遲疑起來。車子最忌諱就是隨便停在陌生的環境裡,如今到處是偷車賊,而這個社區人口多又很雜亂,就算不被偷,他也怕車子被小孩子舌花,如果那樣,維修起來花費就大瞭。
「還是等等吧!我打電話問問車行。」中年帥哥拿出手機,準備撥打電話。
「等等。」
張佳蓓忽然拉住中年帥哥的手臂,然後轉身一指站在一邊的羅南,道:「他會換胎,讓他來吧,應該很快的。」
「是不是不太合適?」中年帥哥還有一絲羞恥心,知道搞人傢老婆,還叫人傢修車,多少有些過分。
「沒關系,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
張佳蓓絲毫不以為然,說著她走到羅南面前,指瞭指車,道:「你也看到瞭,車胎壞瞭,後備箱裡有備用胎,我朋友不會換,你替他換一下吧!」
「我也不會。」羅南有些惱火地道。
這女人太過分瞭!讓丈夫戴綠帽子,還要驅使丈夫幫情人當修車工,簡直可惡到極點瞭!
「你說什麼?」
張佳蓓以為自己聽錯瞭,連忙壓低嗓音斥道:「你也不會?你什麼時候學會說謊瞭?上次表姐的車,上上次我同事的車,不都是你換的胎嗎?」
「那兩次是糊裡糊塗換的,這種車我沒摸過,不知道怎麼換。」羅南冷然地道。
「你存心是不是?看不過去你就明說,不要拿這種小事做文章。」張佳蓓頓時覺得面子掛不住,不禁怒道。
「我怎麼做文章瞭?」
羅南連忙喊冤:「我又沒攔著你。想找修車工還不簡單,出瞭社區,拐彎、拐彎再拐彎,看到一條巷子走進去,沒多遠就會看到一傢小修理鋪,老板人很好,讓你朋友出個三、五百塊,他準來。」
「算瞭,我不會求你,飯吃不成沒關系,反正跟你也過不瞭幾天瞭。」
張佳蓓不耐煩地揮手,說完轉身對中年帥哥道:「賈凱,看樣子今天不是一起吃飯的好時間,改天吧!」
沒等賈凱回答,張佳蓓就冷臉轉身上樓,賈凱拔腿就要追過來,卻被羅南橫身攔住。
「賈凱是吧?我建議你盡快找拖車把車拖走,總是停在門口,會妨礙樓內人進出的,如果遇到脾氣不好的人,還可能拿錘子砸車,到時候你後悔就來不及瞭。」說完,羅南也轉身上樓,留下賈凱一個人站在樓梯口,臉色黑得跟他的皮鞋和雨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