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我們成功混進青蓮聖城已有三天瞭。唐禹仁和樊勝也應該差不多到冀州瞭,接下來官府那邊應該馬上就會有所行動。在那之前,我們隻得耐心地在這裡等待,並且收集情報,熟悉環境。
當然,依我們所見,李天麟他們越早行動越好,畢竟咱們都沒有深入修習玉蓮訣的打算,隻是準備糊弄過去,等待機會而已。而過瞭這一開始的兩個月後,新兵們如果進度及格的話,就要被匹配上雙修對象,開始正式修煉牝牡玄功瞭。不同於建寧,懷化等有講武堂也有武林軍的據點,在青蓮聖城裡,入伍的唯一方式便是成為青蓮力士,並且由寧王府匹配雙修對象。不及格的那些人,則會被派遣出城,填充到寧王軍的其他崗位去,亦或者十分倒黴地被左護法拋進新法堂當小白鼠。
因此,比起寧王軍在地表掌控的諸多城鎮裡的入軍流程,青蓮聖城確實是最方便那些真心實意想要入軍提升實力與地位的人的地點。無論男女,隻要有資質能夠被植入道種,而且願意與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捆綁在一起雙修,那麼隻要有足夠的耐心和水磨工夫,三流頂尖乃至二流的水平隻是時間問題。正常情況下成就三流高手大概是五十裡挑一的概率,而玉蓮訣篩選出來的適合人選接近三分之一,可以說是有相當的機會讓每個人都能當上武功高手。
如果讓寧王府在暗中再發育個十年的話,也許真的能夠平推整個大燕。
講武堂的培育模式在青蓮聖城裡也同樣地被建立瞭起來,我們幾人除瞭每日需要參與的教義洗腦之外,重點放在拳腳刀劍功夫的磨礪與基本的軍陣操練。玉蓮訣的進度自然是重中之重,但是這兩個月看起來也充當瞭基礎軍訓的作用,將我們這些預備役都訓練出些看得過去的紀律與服從性。
據說每半個月左護法都會到各個區域檢查新兵的進展,或是獎賞表現優異者,或是訓斥表現差勁者,然後每個月都會親自舉辦正式的考核,將不及格的新兵貶入新法堂。這段時間因為新法堂進展不如人意,新兵們都在拼命練習,以免左護法進行考核時心情不好,直接把人調進新法堂當小白鼠。
這麼算下來,我和梁清漓其實已經是短短半年內第三次潛伏敵境瞭,也算是從低到高地體驗瞭一番寧王軍從花間派,到講武堂,到青蓮力士之軍所設立的各個不同體系的軍兵訓練系統。
薛槿喬和林夏妍是從來沒見識過講武堂的內部運作的,這幾日來對此有許多評價。薛槿喬認為這套教學方法雖然適合速成,但很難教出真正的高手。林夏妍則是覺得這種強行拉郎配對為瞭湊足牝牡玄功修行條件的做法,既不是爐鼎派,也不是雙修派的做法,屬於純粹的兵傢作風,對此十分不喜。
這天晚上,應付完寧王軍排得滿滿的訓練內容後,我們聚在屋子裡,舒服地烤起火來聊天。
梁清漓對薛槿喬問道:「薛小姐,這些時日裡,咱們見到寧王軍所設立的這些習武門路,似乎也不是十分難以重現。官府既然更先一步地建立瞭燕武院,武舉軍部等授武的渠道,為何不像寧王軍這般擴張呢?」
林夏妍冷笑道:「法不輕傳。漓兒,刀再好再鋒利,也必須有個前提,那就是得握在自身手裡。朝廷得確保它掌握著傲視天下的武力,但也不能太過輕易地將武功外泄,否則便容易每隔一陣子出現一股像青蓮教這般興風作浪的又武功高強的狂徒。這是個極難把握的平衡。寧王這人之所以是個瘋子,就因為他那些不切實際的理念確實不容於世啊。」
「嗯,林前輩所言不虛。」薛槿喬也加入來對梁清漓道,「除此之外,也許還因為從根本上來說,大燕養不起這麼多高手吧。」
梁清漓似懂非懂地問道:「奴傢聽夫君說過類似的道理,是因為土地糧食不夠?」
薛槿喬看向我道:「哦?韓良,你也對此有所見地?」
我點頭道:「不錯,我與禹仁其實聊過這件事。除瞭林前輩所說的原因之外,我覺得你更是抓住瞭底層的那最重要的道理。清漓,你們可知為何大燕國力如此強盛,三流高手又是對資質根骨要求最低的武者層次,實際上,每五十個武者裡卻隻有一個能夠達成?」
「為什麼?」這下眾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來瞭。
「因為大燕養不起更多的高手。就如我們養不起一百萬匹戰馬一樣,一匹上好的戰馬從出生到死去所需要的飼料,人力,土地,要求太多瞭。將一匹好馬從小到大的價格,抵得上四五個平民百姓一輩子所吃的糧食。這還是最簡單的糧食而已,如果再加上養馬護馬的人手,種植飼料的花費,獸醫,訓練馬匹的草場和空間……一匹合格的戰馬所需要的土地和資源,足以讓十個大燕農民過得舒舒服服的。而培養高手的要求,絕對不會低於養馬的價格。」
「想要訓練出一個三流高手,最起碼的要求便是吃得飽,睡得好,並且有功練。練到三流之境的習武之人食量便比尋常人大至少二到三倍,還需要營養均勻,有藥草內服外敷,有大把閑時間去打熬筋骨,要有人能夠仔細教導,以防受傷走火。這還隻是外功而已,若是不識文字,不通基本醫理的話,修習內功更是艱險無比。想想大燕才多少讀書人,培養一個武者比教出一個秀才還要難,所需要的資源還要多,所以咱們才會說,窮文富武啊。」
我繼續說道:「大燕的土地就這麼多,能夠產出的資源,也是有極限的。想多養幾匹馬,就得少養幾個農夫,想多出幾個武者,就得少出幾頭牛羊。除非能夠從根本上改善大燕資源的總量,比如擴展國界,攻下更多土地,或者改善農耕技術,讓同樣一片土地能夠長出更多的莊稼或者草料來承載更多的人口和馬匹,否則要往哪個方向增長,也隻是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回左手而已,變不出更多的物資。從某種方面來說,這是天地間的規則,隻能用時間和時代的進展來改變。」
「但『蓮開百籽』這種秘術的存在卻讓人能夠完全違背這個規律。它是個變數,讓青蓮教能夠跨越這大自然形成的天塹,催生出成千上萬的三流武者,完全無視瞭由資源自然形成的限制,牝牡玄功則更進一步地加劇瞭這種變數。為何我們覺得短短數年內出現成千上萬的三流,乃至二流高手,是如此違背常識的現象?因為這確實就是違背常理,不應該出現的現象啊,這是我們的本能告訴自己,有什麼不對瞭。」
社會的發展被人的思想和生產力制約,哪怕有武功這種「不科學」的存在,也不能無視物質條件的限制。隻是,這個鐵律被蓮開百籽,不,被玄清道種大法給扭曲瞭。有瞭自行運轉,增長功力的道種這麼逆天的玩意,大燕位面自然而然形成的生態與平衡被打破瞭。
這便是這個位面「不該存在」的東西,完全無視瞭天道的法則,自然的演變,改變瞭大燕的社會進程。哪怕它代表著一個能夠破除王朝興衰,開啟更為廣闊的天地的可能性,也從根本上並不是一個在這方天地裡「應該」出現的東西。至少,不應該在這個社會階段裡出現。何況這種武者數量的增長,到底是可持續的,還是會對大燕社會造成難以預料的傷害,也很難說。所以,這便是超越者想要修正的變數嗎?
盡管從某種程度來說,我很欣賞寧王顛覆性的理念與他試圖走出的道路,我也不得不承認,也許超越者想要扼殺這種可能性的保守做法,才是更安全的選擇,也更適合這片天地的自然法則。
林夏妍神情有些悚然地說道:「韓小子,你是說寧王這麼做,哪怕能夠獲得橫壓一世的力量,最終隻會是涸澤而漁?」
「嗯……事實上,他能夠撥起這麼一支大軍還未顯示出後勤上的頹勢,已經很令人出乎意料瞭,想來一定是那青蓮寶庫中的財富讓他積累瞭大量的物資。朝廷原來準備跟寧王軍打消耗戰來著,想著就是區區東南一府,哪怕是極為富饒的順安,也不可能在橫跨數府的戰線與官府這麼對著耗。還好他們沒有這麼做,不然的話隻會搬瞭石頭砸自己的腳。」
薛槿喬對我笑道:「你是說,還好軍部最後采取瞭你與禹仁的意見,是吧?」
我聳肩道:「我可不是什麼高瞻遠矚的智多星,就算我智力不差,這也不是什麼尤其偏門的看法。還好你跟宗勤師傅腰桿子夠硬,也還好田將軍不是那種會龜縮起來放棄主動權的軍人。」
「無論如何,寧王看起來是準備將大力出奇跡貫徹到底瞭。」譚箐摸著下巴說道,「我倒是對那新法堂挺好奇的。凌秋函說他們已經推演出理論上修煉起來沒問題的新牝牡玄功,為何還在新法堂裡送著一批又一批的人去當試驗品呢?這些原本都是可以輕松成為二流高手的人啊。」
林夏妍臉色凝重地說道:「牝牡玄功雖然偏向於煉氣之道,但到瞭高深境界後,仍需練心凝神,淬煉意念。蓮開百籽種下的道種終究是魔道,哪怕能速成在此之前的境界,也無法取代這最高層次所需的修行。而那些老老實實從頭開始修煉新法的人,卻又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將這些最新推演出來的功法後續練出成果來,為寧王探清道路。掌門不隻是色相資質天下無雙,更是全天下對牝牡玄功瞭解最深的人之一,沒有瞭她的協助,寧王府推演牝牡玄功沖破生死玄關的後續層次必是遇到瞭不少障礙。也許他們仍然在試圖以數量排除錯誤,來篩選出正確的修行方式。」
「這幾天既然已安定下來瞭,我便準備往新法堂探一探,見識一下寧王府……與花間派,究竟是如何對待這些人的。」
我與梁清漓對視瞭一眼,開口道:「林前輩,明天左護法便會來金湖區檢閱新兵進度。咱們初來乍到,應該不會受到太多關註。等見識瞭傳說中的左護法是個什麼樣的人,咱們再討論一下該如何刺探新法堂吧。」
林夏妍思考瞭幾秒後,點頭道:「也好。確實該謹慎行事。」
金湖區內有數個龐大的拳館式建築被寧王軍用來當作城內訓練新兵的兵營,有著寬敞的院落與齊全的器械。我們每日的拳腳、刀槍功夫和玉蓮訣的修行便有大部分在此進行。
這一天,我們在這棟名為「鑄兵館」的練功室裡聽著一個二流高手講解牝牡玄功的修行訣竅時,一個青年男子匆匆忙忙地跑瞭進來。
他一見著我們便大聲喊道:「左護法大人來瞭,快起身,你們都排起隊列來!站好瞭!一會兒左護法大人來瞭,要是出瞭什麼差錯,拿你們是問!」
我們連忙按照幾位授課導師略帶慌忙的指示排起整齊的隊列來,然後靜靜地看著入口等待傳說中的左護法進門。
幾分鐘後,門被推開瞭。一個神情冷漠的男子走瞭進來,身後跟著兩個隨從。男子的臉龐方正,濃眉大眼,棱角分明的五官堅硬而冷峻,相貌並不算英俊,但有著一種令人凜然的氣勢。他並沒有收斂自己屬於一流高手的氣場,哪怕沒有任何舉動與言語,被他那對深不見底的雙瞳掃過時,也會感受到如淵如嶽的逼人威壓。
「……有些新人麼。」他環視瞭我們一周,目光如刀鋒般刮過我們這幾個陌生面孔的人,語調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可以稱我為左護法。我奉寧王大人之命管理青蓮聖城裡一切人與事。」
「在青蓮聖城裡的新兵,證明自己的價值最好的方式,那便是成功當上青蓮力士。當上瞭青蓮力士,你便是值得培育的人才,能夠享受聖軍中最優越的待遇,作為天下最鋒利的矛為寧王大人碾壓燕廷,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哪怕以蓮開百籽的玄妙,也隻能在你們中篩選出不足十個人來。剩餘的,均是無法一步登天的凡人,必須加入聖軍從底層開始賺取地位與獎賞。但是聖軍與之前的所有義軍不同,寧王也與之前所有的王者不一樣,無論資質和出身,隻要獻上忠誠,那便能夠習武修煉。你們能出現在這裡,便應已明白瞭這是什麼樣的恩賜。」
左護法的國字臉上突然露出瞭一絲冷酷的笑意,「寧王大人心懷天下,一視同仁,但我卻要求更高。兩個月,你們有兩個月證明自己留在此地的價值。每個月的考核中,表現上佳者可進白蓮區,哪怕無法成為青蓮力士,也可直接入軍享有兵士的待遇。表現平庸者則退回雲海區,慢慢掙得入軍的資格。」
「你們均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兩個月後連聖軍立下的基礎標準都無法達成的人,隻是廢物。而廢物,在青蓮聖城裡,在寧王的聖軍中,沒有容身之地。」左護法的笑容驟然消失瞭,居高臨下地註視著我們六人。他攝人的視線中蘊含著某種讓我大腦不住響起警報的意味,讓我不由得移開瞭視線,不與他對視。而除瞭我們之外的其餘人更是垂下頭去,大氣都不敢喘,更別說迎上他的目光瞭。
「不過,在我手下,你們還有另外一種方法來為聖軍貢獻,那便是加入新法堂,助我創出一門能夠改變天下的功法。新法堂是一個公平的地方,它不在乎你的過往,出身,與加入聖軍的緣由,隻在乎你這個人能夠做到什麼。就如今天的考核一樣,你們會有失敗的風險,但也有成功的可能,連我也無法左右你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好好想想吧,無論如何,你們之中都會有人進去的,而晚去不如早去,被動不如主動,我會記住你們的。」這個氣質冰冷的男子臉上嘲弄的意思一閃而逝,然後揮瞭揮手。
「好瞭,這次考核的人站出來,讓我看看你們這兩個月究竟練出瞭個什麼來。」
鑄兵館的三十多個學員中,有近半的人戰戰兢兢地踏步出來,在左護法的視線下開始瞭考核。考核的關卡並不多,隻有四項:玉蓮訣進展,實戰水平,軍陣變化,和功法理解。
這四項考題每一個都不算尤其困難,但是加起來,在兩個月內需要展示出成果,就有難度瞭。在場的眾人都是金湖區的預備兵士,因此實戰水平總歸是沒太大問題的,無論是拳腳功夫還是兵刃對抗都有板有眼的,看得連幾位導師都頻頻點頭。然而剩餘的幾項則表現差異極大,有些人對陣型與小隊作戰的模式相當嫻熟,有的人則對牝牡玄功的種種困難之處對答如流。如左護法預料的那樣,有五個人在玉蓮訣的進展上一騎絕塵,與其餘人拉出瞭檔次上的差距。
不過與我所想的不同,左護法似乎並沒有對玉蓮訣的進展看得比其他三項內容更重,甚至整整一個半時辰的考核過程中,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無比專註地在觀看寬闊的練功室中央或在演練武功,或在成隊對戰,或在回答問題的學員。
「夠瞭。」左護法輕輕揮手說道。
氣喘籲籲的十六個學員立刻停瞭下來,重新形成隊列緊張地等待著他們的命運。
左護法雙手負在背後,像是在背菜單一樣,一連串地說出瞭七個名字:「……裴爵七人,進白蓮區。能在此後的三個月內煉成玉蓮訣者,可受術加入青蓮力士之軍。」
這七人面露狂喜之色,深深地躬身道:「謝護法大人!」
左護法置若罔聞地又列出瞭七個名字:「……七人,退回雲海區。三個月內無法入軍任職者,遣返地表,或是編入新法堂。」
七個被退回雲海區的人臉色難看地行禮:「是,大人!」
左護法面無表情地看向最後那兩個沒有被喚出名字,臉色越發蒼白的男女說道:「宋冠勤,潘宜。你們兩個除瞭有幾分刀法修為之外,一無是處。明天早上,到新法堂報道去。」
那宋冠勤汗出如漿,兩眼無神,像是失瞭魂魄一樣,恐怕走不瞭幾步就要癱倒在地上。潘宜雖然臉色慘白,卻是壯著膽子開口道:「大人!可否給在下一個機會,無論如何,在下必能證明自己!」
左護法冷酷的臉龐像是磐石一樣,面對潘宜的懇求紋風不動,隻是冷冷地說道:「你已經有過機會瞭。如今你應該擔心的不是新法堂會有什麼樣的難題,而是自己配不配仍然留在這裡。」
他的視線越過兩個臉色鐵青的倒黴蛋,掃過我們其餘眾人,揚聲道:「新法堂並不是懲罰。在其中負傷的可能,並不比聖軍的其他職位高。不要忘記瞭,聖軍之所以培養你們,是為瞭能在戰場上廝殺,摧毀敵人,而不是穩穩當當地借著聖軍的東風當上高手愜意過日子。連這點危險都無法接受的人,不配享有寧王大人授下的武功與機緣,更不配與我為伍。」
拋下這句話後,他轉身帶著兩個隨從離開瞭,留下呼出一口氣的群眾。我與夥伴們交換瞭個眼神,臉色凝重。這個左護法,氣質凜然,觀察入微,不是個易於之輩。而且他……好像真的認同寧王的那套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