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露喜色,心想,總算找到娘子這安定不下來的便宜師父瞭。
「就是她!」我小心地感應瞭幾秒後,對譚箐傳音道,「裡面沒人。幫我上個沉默場,我們現在掛著張陌生的臉,偷偷摸摸地開門進去,人傢估計會立刻開打。」
譚箐會意地開始結印,默念瞭幾句咒語後,她食指指向我,我腦海裡便響起她的聲音:「搞定。我還專門重塑瞭沉默場的效用范圍,外面的聲音傳不進去,裡面的也傳不出去,但屋裡的人要講話的話,卻不受妨礙。嘿嘿,不錯吧。」
我嘴角翹起,對她比瞭個大拇指,然後摸索著門閂準備將鎖撬開。仔細一看,這房間確實不對勁,其他的房門都隻是尋常的木門閂,這間屋子卻有相當牢固的鐵鎖,是個明顯的安保升級。當然,再牢固的門,隻要不是通體由鋼鐵鑄成的,在二流高手的擊打下也會輕松地被摧毀,所以林夏妍必然被封印瞭武功。
有著沉默場的籠罩,我也不怕會發出聲音引起註意,所以我搗鼓瞭幾下後便將鎖解開瞭。我打起精神來,讓譚箐呆在門道暫時不探進身子來,僅僅是打開一道細微的縫隙觀察,然後自己小心翼翼地走瞭進去。
這間實為囚牢的房間躍入目中,與普通屋子裡的臥室並無兩樣,甚至還更寬敞。木床、桌案、椅子、一個木匣子,還有角落一個小小的書櫃占據瞭不到一半的空間,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因為房門與林夏妍所坐的方位角度交錯,我躡手躡腳進來的身形並沒有被她發現,直到我站在她斜後方時,才有些尷尬地發覺自己並不知道該如何快速取得這個女子的信任。
思考瞭幾秒後,我決定還是直接點好,褪下黑佈出聲道:「林前輩,好久不見瞭。」
林夏妍猛地打瞭個寒顫,驚恐地回首望向我,下意識地起身擺出瞭防禦的架勢:「你!你是誰!?」
我舉起雙手,語氣和藹地說道:「我是梁清漓的夫君,韓良啊。你我於數月前在越城外見過好幾次面,還商量過青蓮教與寧王府的關系,你可還記得麼?」
林夏妍的眸中閃過一絲疑惑,半信半疑地說道:「韓,韓良。你先別過來,不,你走近一點來,讓我看看你的臉……你怎麼會來這裡?」
「你認不出我來很正常,我易容瞭。至於為何會來這裡,說來話長,實與你自身的危險處境,還有你師門的掌門有關。」
我慢慢地走近她,保持著和善的微笑,盡快地解釋自己的來由。林夏妍並沒有預想中那樣,與我保持距離,而是佇立在梳妝臺旁邊,目不轉睛地與我對視。
「掌門?她早已離開建寧瞭,你尋她有什麼事?」
我說道:「這關系到一件驚天密謀,需要你,更需要凌秋函的幫助。當然,眼下你被寧王府囚禁在此,我們得先將你救出來再說。」
「不,你且說說這驚天密謀到底是什麼?」林夏妍蹙眉問道,對我不甚詳細的解釋十分好奇。
我無奈地答道:「與朝廷對付寧王府的計劃有關,花間派在其中起到關鍵性的作用,具體的等咱們出去瞭再說……」
「啊!你們要對付寧王府?花間派可是寧王最親密的盟友,怎會跟朝廷合作?」林夏妍跨出一步,稍稍向前傾身,神色驚愕地問道。
我正欲簡單地說上幾句解釋一下具體情況,心裡卻沒來由地驟然響起瞭警報。
不對,不對勁。
她在我提起朝廷時,身體微不可察地緊瞭緊,但是在那之前她其實相當松弛……甚至,太松弛瞭。而且此刻,當我定睛觀察她時,靈覺開啟的感知中她雖然氣機晦澀,卻並沒有真氣被封禁的狀況那樣,經脈被截完全無法提氣運氣,氣血虛浮不暢的樣子。
糟糕,有詐!
我嘴巴微張,瞳孔收縮,於電光石火之際突然想通瞭到底有什麼不對,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直緊緊觀察著我的林夏妍便動瞭。
她的身形有如猛虎般向前一撲,裹挾起呼呼風聲,雙掌朝我拍來,口中更是歷喝道:「來人啊!敵襲!」
掌風凌厲,更是帶有隱隱的冰冷,轉瞬間便探到我的腰際與胸前,全然不符我認識的任何花間派武功。
霜風拳?傲寒掌?還是寒冰屬性的內功?這人不止不是林夏妍,更不是花間派弟子。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但我的身體卻在此之前先動瞭。領域啟動,我將雙臂提起,側身退步,左掌下按右臂豎立,靠著收縮成禦氣圈大幅度增強的防禦力硬橋硬馬地與她碰瞭一記。
我們拳掌相交之處勁氣四濺,隔著化勁罡衣我都感覺到雙臂傳來一陣令我發麻的寒意。
我沉眉提氣,翻腕擒住「林夏妍」的小臂,使瞭招「搬攔靠跌」,上步絆扣,同時將全身之力像匹脫韁野馬一樣以右肩向她胸膛撞去。
「林夏妍」臉色冷峻,雙掌猛地交錯,一股沛然大力讓她脫離瞭我的擒拿,然後她矮腰錯身,變換身形來到我的左側,左掌虛握,兇狠地朝我的肋下搗去。
這女子拳掌嫻熟,殺氣含而不發,真氣更是寒冷凌厲,不是易於之輩,赫然是個二流高手。不過,當我的領域切換到禦氣圈形態時,防禦力的增幅不容小覷,更是在每次對抗都會自行卸勁,因此也不怕與她硬碰硬地正面交鋒。何況,她以為自己在拖延時間等待援手,但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在方寸之間鬥瞭五六個回合後,「林夏妍」突然臉色劇變,朝我胸膛印來的一招右掌在半途詭異地失去瞭力道,然後她像是腦門被人擂瞭一拳似的,驀地失去瞭平衡險些倒在地上。我自然不可能錯過這個機會,趁她手忙腳亂未能反應過來之際一掌劈在她頸間,然後扶住瞭她軟倒的身子。
剛剛配合我給瞭「林夏妍」一記心靈尖刺的譚箐將門關好,皺瞭皺鼻子道:「沒想到他們還挺會的嘛,要是咱們沒有事先留個心眼,佈下瞭沉默場的話,還真會被他們給逮個正著瞭。」
我有些後怕地喘氣道:「還好是你我同來。這段時間咱們陰人各種大成功,都習以為常瞭,竟然沒有事先想到引蛇出洞這一著,太不應該瞭。還好我們事先做瞭準備,不然就真的陰溝裡翻船瞭。慚愧慚愧,敵人可不是傻子,不能小看他們。」
我將女子的身子拖到椅子上,小心地在她四肢和氣海點穴,封鎖瞭她的真氣,防備她醒來後掙脫。大燕武學的點穴功夫不像尋常武俠小說裡那樣能夠隨意用出,而是一種需要很精巧的手法與力道的技巧。手法不對或者力道過重,一個不小心就是嚴重的傷害,因此在實戰中更多是作為指法直接傷敵的一部分,在戰鬥之外才有作為控制俘虜的作用。考慮到我們可能還需要維持這份偽裝,還是不能直截瞭當地廢瞭這個人的武功。
近距離觀察起這女子時,我也註意到瞭些許不符合真人的跡象:手指關節過於粗大,膚質也相當粗糙,脖子與臉蛋之間也有細微的膚色差異。顯然,這女子的功夫不比花間派武功那般駐顏養人。我用指尖順著她耳垂輕輕地往下滑,在她的下頜處剝開瞭一層細細的皮,稍一用力,便將整張面具揭瞭下來。
易容面具剝下後,「林夏妍」的模樣大變,成瞭個眉淡唇厚,皮膚蒼白的青年女子。
「叫君泠過來吧,我們得審訊她一番,看看真正的林夏妍在哪裡。」
譚箐點點頭,對不遠處同伴們所在的方向指瞭指。幾分鐘後,顏君泠悄悄地開門進來,見到我們滿臉警惕提防的樣子,與椅子上的陌生女子,嘖聲道:「誘餌麼?防不勝防啊,還好你們夠機警。」
我雙手叉腰道:「差點就給她得逞瞭。你們趕緊審訊吧,在這兒呆得越久我就越怕還會搞出什麼幺蛾子來。」
倆個隊友極有默契地將這女子喚醒,然後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便精神法術,異能轟炸,雙管齊下地徹底碾壓瞭她的神智,開始問問題來。
「你是誰?這裡的人都是什麼人?林嫣然在哪裡?」
女子表情呆滯地答道:「我叫萬玫,是為寧王大人效力的武人,原是龍頭幫的弟子。這棟講武堂裡的所有人都是寧王府的高手。林嫣然就在這間房間下的地窖。」
竟然還是個龍頭幫的前同事。我皺眉問道:「地窖的入口在哪裡?林嫣然目前的狀況如何?她為何會被軟禁起來?你偽裝成她的模樣是為瞭引誘誰入陷阱?」
通過萬玫的講述,我們大概地瞭解瞭情形。林夏妍之所以會被關起來,確實是我們與朱婉兒所猜測的那樣,主要是因為寧王府的新政,與寧王府和花間派之間最近加劇的矛盾。
凌秋函在數月前離開瞭建寧之後,花間派在建寧輩份最高的兩人便是碎櫻劍陳琦和林夏妍。陳琦是從一開始便支持凌秋函與寧王府合作的大長老,而林夏妍輩份與地位雖高,卻是個標準的中立派,也對寧王府的許多命令和決策表示過不贊同。如今雙方的矛盾半公開化瞭,寧王府尚未準備徹底撕破臉皮,陳琦在過去數年一直支持寧王軍的政策,更是寧王軍中不可多得的一流高手,不好對付。相對之下反對意見良多的林夏妍本就是半個外人,更是在過去大半年裡刻意保持瞭中立,在建寧有如無根浮萍,因此成瞭寧王殺雞儆猴的完美祭品。
「寧王大人明白花間派明面上不敢與聖軍為敵,也隻能接受這麼強硬的做法。但林嫣然在花間派中名望僅次掌門和大長老,暗地裡,她們必然會試圖將林嫣然解救出來。因此隻要能抓住她們的把柄,便能進一步地使花間派,尤其是那凌秋函,遵從寧王大人的命令。而不是如今這般,離心離德,陽奉陰違。」
這話聽得我不由得搖頭嘆氣。無論是什麼時候,中立派都是最容易惹人記恨的,更別說在戰時瞭。數月前我便擔心林夏妍在順安靠著花間派的身份左右斡旋是在玩火,一個不小心便會被反噬。現在看來,一語成讖瞭。
「寧王大人並沒有將林嫣然被軟禁的消息掩蓋,而是任由聖軍中高層的人們知悉,一方面是為瞭震懾花間派,另一方面也是為瞭讓凌秋函知道。隻要有人因此被派來尋找她的蹤跡,便會被我的偽裝所騙落入這個陷阱,成為寧王大人的籌碼。」
看到萬玫一本正經地這麼說,讓我甚是牙酸。他媽的,我算是完全地被寧王的算計捕到瞭,若不是有幾分不講道理的本領,說不定此行的整個行動都會被推翻。
我們又問瞭幾個與軍務和建寧內部情報相關的問題,萬玫卻無法解釋太多,除瞭這個任務之外所有的答案都與我們瞭解的並無差異。也是,畢竟她是個純粹的執行者而已,靠著身形上的相似,武功,和一些易容偽裝的手段被選中當上瞭這個誘餌,並無法得知更多的內幕。
審問完後,我們又將萬玫弄暈,然後移開瞭床邊的木匣子,露出瞭一個通往地底密門。
我小心地打開密門,看到裡面隱隱亮著燈光,便對隊友示意讓她們看好萬玫,然後慢步走下樓梯。
「林夏妍?在嗎?」來到樓梯底下,我四處打量瞭一番。這個地窖雖然沒有窗戶,但也不是什麼陰濕冰冷的囚牢,而是被裝修成一個比尋常的臥室大一號的屋子,傢具齊全,燈光明亮。如果不考慮洗澡上廁所這種務實的細節的話,還會是個挺溫暖的小窩。
「誰啊?」林夏妍略帶不耐煩的聲音從一道屏風後傳來,「大半夜的不讓人睡覺瞭麼?」
哪怕我們正在潛入敵人眾多的密地,哪怕我剛剛經歷瞭一場驚險的戰鬥,若不是提前做好瞭準備幾乎會被人抓個正著,此時聽到林夏妍這不爽的聲音,我也突然有點想笑。
「是來救你出去的人。」我對身後的顏君泠比瞭個手勢,讓她停下腳步,「別告訴我你在這兒住得舒適,不想挪窩瞭啊。」
屏風後傳來一陣簌簌聲,旋即林夏妍的身影從後走瞭出來。她的容顏從上次見面時幾乎沒有變化,也與萬玫所易容成的相貌幾乎一模一樣,甚至連衣物都十分接近,均是穿著灰色的短襦與藍色褙子。隻不過比起萬玫裝扮成的假林夏妍,這個也許是真人的女子眉眼中沒有憂愁與脆弱,而是沉靜如水,又透著並不隱晦的懷疑。
「我倒是沒見過你。你是誰?」她雙手抱在胸前,挑眉問道。
我緊緊地上下觀察著數步外的林夏妍,眼神之專註,令這個女子有些不安地挪瞭挪身子。嗯,在不知情的人眼裡,我這副全神貫註,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模樣,估計跟闖進女子澡堂四周狂看的變態差不多。然而這份掃視也沒有讓我發現什麼不對勁之處,近距離之下靈覺也確實感受到林夏妍身上堵塞的氣血和虛浮的氣息。
雖然心裡大概有底瞭,但為求小心,我還是問道:「剛才在樓上我可是跟一個與你長得一模一樣的『林夏妍』鬥瞭一番,差點便被逮個正著瞭。在我揭露身份之前,你且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去年在越城外收的那個徒弟,蘇芮,她的真正名字叫什麼?你又從她夫君那裡獲悉瞭什麼秘聞?」
「……蘇芮?」林夏妍的娥眉蹙起,思索瞭一陣後狐疑地問道,「你說的是梁清漓?她夫君……韓良麼,等等,你是韓小子?」
她端詳著我的臉,突然笑瞭,並且明顯地放松瞭下來,「我就說,這聲音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還真的是你這小子。江口村裡就是你和那玄蛟衛告訴我青蓮教與寧王府在合作,用我派玄功和蓮開百籽在催出青蓮力士的,不是麼?」
我聽瞭這話,同樣露出瞭一個大大的笑容:「這下應該是真的瞭。林前輩,別來無恙?見著晚輩,可是感到如釋重負?」
林夏妍聽瞭這話,哼聲道:「按理說,見你能來到此處,說明我應該能逃出去瞭,可是你這嘻皮笑臉的樣子總讓我高興不起來。這下可欠你個大人情瞭,韓小子。」
「哪裡哪裡,您是清漓的師父,那就是我的長輩,應該的應該的。」我一邊瞎侃一邊叫顏君泠過來道,「這是我至交好友,也是助我潛入此地的大功臣,您暫且叫她……小六,就行瞭。小六,幫林前輩檢查下身體,我看她真氣被阻,氣海應該給封住瞭。」
顏君泠聽到我的稱呼,白瞭我一眼,然後上前對林夏妍抱拳道:「林前輩好,我來幫你解開禁制吧。」
林夏妍打量瞭顏君泠幾眼後,點頭道:「那便麻煩瞭。」
兩人退到屏風後搗鼓瞭一陣,我則趁機上樓告訴譚箐目標達成瞭,待會兒就可以準備離開。當我回到地窖裡時,林夏妍與顏君泠已在等著我。
林夏妍活動著她的手指與手臂,粉面煞氣畢露地說道:「好一個寧王府,好一個殺雞儆猴的霸王。韓小子,你剛才說樓上有個與我一模一樣的女子?看來他們早已準備引誘師門之人前來瞭。還好,來的是你們,不然的話,以我那些經驗不足的姐妹,恐怕會是自投羅網。」
「說起這事,我倒是有些不明白。寧王有著盤踞建寧百年的底蘊,又接收瞭青蓮教的資源,本就是聖軍說一不二的統治者,雖然前輩在師門的身份貴重,但比起如今的寧王軍也算不上什麼。為何他們還要這麼處心積慮地與花間派玩這種小手段?」顏君泠不解地問道。
林夏妍臉色陰沉地答道:「這自然有其原因……或許,也與你們前來的目的有所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