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水聲越來越大,直至讓我分辨出,有一條規模不小的溪流就在附近。但是在這麼深的地底,這是暗河?
我皺瞭皺眉。這不可能。
奧麗維婭在來之前為我補過功課,羅切斯特州包括整個格倫威保護區的一大半地域,地下是一層極厚的基巖。保護區地表有戴安娜湖和幾條溪水,但地下是沒有什麼空間積水的,全是厚實的巖石。
甚至在格倫威這塊地兒上存在這麼深的地下室也是聞所未聞。要在如此硬實的巖層裡挖出這麼深的通道,不花個幾年時間,上億經費,是做不到的。但是在這種高規格的野生保護區想要進行大工程所需要滿足的許可和文書簡直無法想象。在我和奧麗維婭查閱的資料裡,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任何正式工程在格倫威森林裡進行過,更別說這等規模的項目瞭。
不過,既然都在格倫威森林中心出現這麼個完全違背常識的教堂瞭,那也別談什麼可能不可能的瞭。
這時,腳下從平整的石板樓梯變成稍微有些崎嶇不平的冷硬泥地,樓梯兩側的邊緣也擴開,延伸到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看來終於到底瞭。
我看瞭看在身後升到高空,延伸直入黑暗中,至少上公裡長的樓梯,有些麻木瞭。像是遊戲裡出瞭漏洞,或是現實被復制粘貼瞭一道樓梯一樣,這道在地底洞窟裡絕對不應該出現的樓梯仿佛是個獨立於外界的存在,在這片黑暗的地底世界裡如此地不合群。
我向前走瞭幾步,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我拋下來的兩根熒光棒。
回頭看時,我又是一驚。原本就坐在幾米外,直入天際的樓梯消失不見瞭,隻剩下一片荒涼的空地。
看來唯有往前走這個選項瞭。
「不知道往下走瞭多久,根據符籙的作用,應該是大半個小時左右吧?以我步行的速度,那也走瞭兩公裡左右瞭,而且至少感覺上是直線下降的樓梯,而不是環形樓梯。終於來到底瞭,這裡怎麼也在地表的一公裡之下,然後回頭一看,樓梯也不見瞭。我有種預感,快要到核心地帶瞭。」
有瞭清心符的幫助,一路向下的路途除瞭烏黑的環境有些陰森之外,並沒有再出現什麼讓我不安的事物,我的心情也放松瞭一些。然而到瞭底之後,空中再次開始彌漫著仿佛在我胸口壓著重物的無形壓力,讓我不得不開口為攝影的錄像講解,分散註意力。然而除瞭這無形的壓力,更是有著某種隱藏在水聲下的低語,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但持續不斷地在呢喃,讓我無法忽視。
走瞭大概十多分鐘後,水聲越來越大,直到我手電筒的燈光照到瞭看似是土地的邊緣。我湊上前往下一看,一條寬闊的地下河流在奔騰。一眼望去,單憑手電筒,甚至看不到另外一邊的河岸。
這片地下洞窟除瞭手電筒之外沒有絲毫光線,因此入目之處,這聲勢不小的流水漆黑如墨,根本看不到任何在水面之下的事物。不知深淺,也不知范圍,讓我有些頭皮發麻。我故伎重演,取出一根熒光棒,貼上驅魔符,將其激發後,輕輕拋在水上,目送那團微弱的綠光迅速地被水流帶走,然後消失在視野邊緣。
這次沒有感覺到任何元氣波動……難道這真的是現實裡格倫威森林下存在的一片地底空間?怎麼可能?
這裡跟在大燕位面時,太屋山下的地底洞窟不一樣。青蓮聖城所在的洞窟雖然隱秘,卻充滿瞭野生的活力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並且有著數不盡的陽光從地面的縫隙穿透進去,提供瞭不可思議的自然光。
而這個地下洞窟沒有一絲一毫生命的跡象。沒有動物,沒有昆蟲,沒有植被,甚至沒有太屋山下那由千奇百怪的石型造就的瑰麗景色,隻有分辨不出東南西北的泥地與這條幽暗的河流。
在一個接近完全黑暗的環境待瞭這麼久,尤其是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是很容易出現幻聽與幻覺的。哪怕我有清心符的幫助,也開始有點疑神疑鬼瞭,有時在用手電筒照亮前方時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屏息,生怕突然看到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
到底還要走多久?目的地到底在哪裡?
當第二張清心符也被消耗盡瞭之後,我暫停下來,準備將符籙和手電筒的電池換一換。關掉這唯一的光源之後,便真真正正地伸手不見五指。
我借著手機的燈光將電池換好後,試探性地打開瞭開關。
原本空無一物的前方一張慘白的人臉忽然閃過,似乎有著鼻子和眼睛,但又形容不出容貌是什麼樣的,隻是平靜地在觀察我。我渾身一激,險些將手電筒掉在地上。
等我穩住手電筒抽出桃木劍時,那人已經消失瞭。
驚鴻一瞥之下,那張臉的五官和相貌完全沒有留下印象,唯有那沒有任何表情的目光刻在腦海中,揮之不散。
我暗罵瞭一聲,平復瞭心情之後,再次啟程。
越多這樣的怪異現象,便越接近任務目標,是吧?還是說,我在這個陰森恐怖的地底洞窟裡呆瞭太久,已經開始出幻覺瞭?
雖然我們三人盡可能地輕裝上陣,但也各自攜帶瞭二十多公斤的物資。哪怕吃瞭不少食物,我背後依然背著近二十公斤的器材和裝備。走瞭這麼久,我已經有些腰酸背痛瞭。
就在我準備坐下來歇息一陣時,我忽然在遠方看到微弱的光亮在閃爍。
嗯!?
總算出現什麼不同於之前一成不變的景色,讓我精神為之一振。我擎著桃木劍,快步走近那越來越顯眼也越來越眾多的亮光。
這片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成千上萬的銀白光點映入視野,像是夜空的繁星散落在大地上,又像是置身於純白的沙灘裡,瑩白的塵沙逆反重力地漂浮在空中,行走在其中便是漫步在銀河裡。
我屏息欣賞著這份不可思議的光景,隻覺得這是平生所見過的最美麗的一幕。
雖然理智對我發出紅色警告,告誡我不要接近這些未知之物,但是同時卻有另一道聲音告訴我,這一行所尋之物就在這無邊無際的銀色海洋中。在這道聲音的促動下,我深深地吸瞭口氣,走入銀光所籠罩之地。
哪怕這些小小的星辰就飄揚在身旁,我細看之下卻也分辨不出這些細小的光團到底是什麼東西。似乎不是螢火蟲,也不是孢子。甚至柔和的銀光內裡,看不出有任何實物的樣子。它們舒緩地漂浮在空中,軌道變幻不定,閃爍的柔和光芒帶動瞭我的心跳和精神,仿佛在就著天地間的某種無聲韻律,翩翩起舞。
不知不覺中,我忘記瞭任務,忘記瞭心中的不安,忘掉瞭世界上所有的其他事物。甚至在大燕位面便籠罩在心頭的陰霾和壓抑,都在這一刻消散溶解,令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祥和。一種溫暖得像是傢中的被窩一樣的幸福感從心頭蔓延而出,有如遊子歸傢,又像是夙願終得償那般圓滿而美好,隻願自己永遠不會失去這份感覺。
我不知何時流下瞭兩行眼淚,滿足而感恩地笑瞭,步子也輕快瞭不少,並且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隔著手套抓住一團大概有核桃大小的銀光。光團在我抓住它之後,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一樣四處散開成一片素白的塵埃,然後消失不見。
然後,那自從下到這個地下洞窟便未曾靜止,卻始終被流淌的河水蓋過的低語聲忽然音量放大瞭十倍,百倍。原本隻能在仔細聆聽時才能捕捉到一星半點的悄語猛地爆開,化作比在森林裡呼嘯的寒風還要尖銳的轟炸。
我發現自己甚至可以理解一點那原本毫無意義的囈語,腦海中擠進瞭千千萬萬的強烈欲望和情感,像是巨浪般排山倒海地將我淹沒。
「唔!!」
那寧靜歡愉之極的心境被瞬間粉碎,我的臉龐扭曲,痛苦地彎下腰,捂臉顫抖。
這美輪美奐的銀色海洋隱藏的竟然是如此致命的東西!我試圖堵住耳朵,卻徒勞無功,感覺鼓膜都要被被捅穿瞭。
不行,得離開這裡!
我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來到瞭這片銀色平原的中心地帶,周圍無處不是那美麗而危險的瑩白光芒,便隻能慌不擇路地選定一個方向狂奔。
「咚咚!咚咚!咚咚!」
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響得甚至不比那已在耳邊成瞭狂吼、尖叫的磅礴聲響弱上多少。無數個不同的聲音在我腦中狂笑,嘶吼,喊叫,雜亂而壓倒性的巨量信息幾乎要讓我的腦組織融化。
就在我快要被這無止境的轟炸擊破理智時,我忽然發現自己回到瞭一片熟悉的黑暗裡,周身無處不在的千萬道聲音也一下子安靜瞭一些。還未來得及喘氣慶幸時,我一腳踏空,猝不及防地栽入水中。
暗河的水不知有多深,但我和裝備加起來有近百公斤的分量,迅速地在往下沉落,那近百公斤的分量吸瞭水之後在一瞬間至少翻倍加重瞭。刺骨寒冷的河水灌入我的口中,填入我的衣物,讓我一口氣沒緩過來,差點便被嗆死。
然而,冰冷的河水也隔絕瞭那令我發狂的的聲音,讓我立刻反應過來,試圖自救。
落入低於十五度的冷水後,人的體溫會迅速下降,並且很容易進入冷休克。冷休克有三個階段:首先是打顫、肌肉抽搐、與換氣過度,心率和血壓會被這份刺激迅速地拔高。第一階段之後心率和血壓又會因低溫而開始降低,落水者的動作和協調性會大大地遲鈍。最後階段時,呼吸和脈搏會非常薄弱,通常到瞭這個階段落水者都已失去意識瞭。大概百分之二十的落水者在水中的第一分鐘便會因冷水對身體的沖擊,失去身體控制能力被淹死。
我被狠狠地灌瞭幾口水之後,拼命地將自己劃到水面,雙臂不住地拍打,大口大口地喘息。過去三年深入骨髓的吐納修行在此刻成為瞭救命的繩索,讓我能夠本能地控制住呼吸,而不讓自己過度換氣,虛脫。右手的手電筒已經丟失瞭,隻有左手還死死地握著那把桃木劍。僅是這樣勉強地踩水讓頭脫出水面,哪怕體內的真氣已經急速運轉瞭起來,也在十數秒後便讓我感覺有些暈頭轉向瞭。而被這巨大的沖擊刺激,進入瘋狂自救模式的心臟跳得如此猛烈,以至於我的胸口傳來瞭陣陣刺痛。
暴露在外的臉蛋幾乎被冷水凍僵瞭,而更令我警惕的是,不住地涉水的雙臂和雙腿已經有些麻痹瞭。
不行,我得立刻找辦法上岸。冷水降體溫的速率比空氣快上二十五倍,在這麼冷的河水裡待上十分鐘不到便會讓手腳都凍僵瞭,運動能力大幅度降低。十分鐘之後還無法出水的話,便會面臨冷休克的第三階段和低溫癥的雙重打擊。雖然正常人體在冷水中過上半個小時後,低溫癥才會完全降臨,但是在這期間體力和行動能力是不斷地被剝奪的。尤其是在這種環境裡,若是不能在半個小時內自救的話,那基本上隻能等死瞭。
「救命啊!!!!」
我盡己所能地吸瞭口氣,拼命地喊叫,希望兩個隊友就在附近。
在這目不視物的黑暗中,我有些沙啞的喊叫聲遠遠地傳瞭出去。然而話音剛落,我便想起瞭背包裡的緊急信號槍。我鼓動真氣,掙紮地將背後那有如巖石般沉重的背包換到身前來,然後哆哆嗦嗦地在一片漆黑中將信號槍摸瞭出來。
還好我預見到類似的情況,將每個袋子與準備的裝備都牢牢地記住瞭位置,不然的話要在黑暗中從被塞得滿滿的背包裡找到需要的東西,難度也太大瞭。
信號槍已經上好瞭彈,我將它直直地舉過頭,扣動扳機。
「砰!」
艷紅的信號彈冉冉升起,在這重新安靜下來的天地裡劃出一道長長的軌跡,也讓我能夠在這短短的數秒內看清楚自己的方位與兩旁的河岸。
將信號槍塞回背包裡後,我再次嘗試遊到岸邊,看看能不能止住自己。反應過來瞭之後,我這才有意識地用上異能幫助自己穩定身形。可惜我的精神力不夠強大,不然能夠靠著異能將自己的重量大幅度減輕,同時讓河水的表面張力升強到足以托起我,甚至能夠直接在水面上步行的地步。此時我的異能強度隻能夠讓我不是那麼掙紮地遊向河岸,並且稍稍將那死重死重的裝備減輕一些。
當我終於抓到實物時,我已經有點頭暈腦脹,眼冒金星瞭。左手握住的桃木劍徒勞地對著冷硬的泥土捅瞭幾下後,我狠下心來,附加瞭異能之力,一寸寸地將木劍推入泥土中,形成瞭一個足夠讓我倚著而不必時刻劃水的小欄桿。而本來就並不尤其堅韌的桃木劍被我這麼大力地當成鐵棍用,發出瞭細微的破裂聲。還好菲莉茜蒂為我定制的這柄法劍選材和做工都相當精良,暫時沒有大礙。
我靠著木劍緩過氣之後,瞇眼試圖在黑暗中尋找出河岸的邊緣,看看能否爬上去。然而離開瞭那片銀色的平原,丟失瞭手電筒之後,我是真的一丁點兒都看不著,完全靠著信號彈發出的那短暫幾秒抓住瞭方向遊,卻沒能分辨出河岸到底有多高。唯一知道的是,絕對比我手臂能夠著的地方還要高。
又與背包搏鬥瞭一番後,我終於將備用手電筒找瞭出來,再次點亮瞭視野。
河岸極是陡峭,從我的位置到地表的邊緣,大概有五六米的距離,而且不是那種舒緩小坡式的地形,而是像屋簷一樣突出,幾乎形成瞭一個倒鉤的形狀,不可能就這麼爬上去。
「操他媽的!」
我在心中咒罵瞭一句後,開始仔細思考該如何上岸。思來想去,也似乎隻有一個辦法足以嘗試。我將背包裡的數根紮帳篷用的精鋼細柱子抽出,然後將其中一根地用力地嵌入泥土中。
確認瞭第一根支柱足夠穩固之後,我有些遲疑地看瞭一眼位置處於最低處的桃木劍,然後伸出手抓住鋼柱,在水中踩著濕滑的河岸將上半身拉瞭起來。我半隻腳卡在水面下被自己狠狠地踢河岸鑿出來的小空檔,另一隻腳小心翼翼地踩在桃木劍上,全力運起異能將自己的重量減輕,然後再如法炮制地插上第二根支柱,最後是第三根。
爬到足以用手臂夠著邊緣的高度時,我先是將手電筒拋瞭上去,然後將背包解下,使出吃奶的勁,奮力將其翻過邊緣。之後我借著這最後一把勁一前一後地將兩隻手死死地摳進地面,穩住上半身後,雙腿猛然發力,將一隻腳翻瞭上來。
如此匍匐著像個恐怖遊戲裡的爬蟲生物那樣一點點地從河岸邊緣下爬上來時,已筋疲力盡,心力交瘁瞭。但是我卻不能就這樣躺著歇息,因為我在水裡已待得太久瞭,必須立刻取暖。也因此,我並沒有卸下那重得要死的裝備,而是拼著老命也要將它一起帶上岸來。
雖然這地底世界並沒有任何寒風,但本身也有零下三四度的樣子,更遑論我在近零的冷水中泡瞭快十五分鐘,已經危險地接近低溫癥發作的地步瞭。
我哆嗦地將毛巾和睡袋取瞭出來,並且掏出瞭打火機。但是周圍一片荒涼,除瞭泥土之外毫無他物,根本沒有能讓我生火取暖的東西。
「君泠!!!!!譚箐!!!!!」我再次竭力地嘶吼,這次語氣帶上瞭幾分無法控制的絕望。
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此時有些怪異地,寒冷在慢慢淡去,明明還未生火,我卻開始覺得身體有些暖瞭起來。我有些遲鈍的思緒忽然驚醒,意識到這是極其糟糕的跡象,說明低溫癥開始發作瞭。若是我感覺到渾身發燙的話,便是低溫癥嚴重到血管開始膨脹以試圖使身體組織升溫,從而產生的幻覺。
這時我也顧不上其他,將渾身上下濕嗒嗒,又濕又重,冰冷得發麻的衣物一件件地剝下,很快便赤身裸體地在這荒蕪的平原上瑟瑟發抖。我將水分盡可能地擦幹後,隻來得及將內衣、褲子、與長袖上衣換上,然後再發出一記信號彈,便受不瞭那加劇的寒意,哆嗦著爬進瞭睡袋。
體內的真氣在之前為瞭守護心脈和激發手腳已消耗瞭大半,我隻能在睡袋裡縮成一團,竭力地靜心吐納,並祈禱自己能撐到隊友發現我。
而哪怕我拼盡全力地試圖保持清醒,數分鐘後,我腦袋昏沉地感覺自己仿佛在空中下墜,下墜,直到完全地失去瞭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