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奇車在黑夜籠罩的街道上緩緩行駛,伴隨著新一輪通脹壓力的到來,聖保羅這個巴西最大的經濟城市的夜景也顯得蕭條瞭許多,無數原本屬於中產階級的人群在過去一個月的時間裡資產大規模縮水,有些人傢甚至直接到瞭破產的邊緣。
收音機裡沒有樂曲聲,正在播放的是一場激烈的辯論,辯論的內容是在目前經濟大衰退的情況下,巴西利亞政府是否應該繼續推行之前制定的私有化政策以及建立國傢穩定基金的可行性。
無論是私有化政策還是建立國傢穩定基金,都是巴西國內政界普遍爭議的兩件事。私有化政策就不用說瞭,按照這個政策,目前歸屬於國有的巴西大量大中型企業,將有絕大部分會被拍賣,而政府方面將利用拍賣所得的資金,清還外債並重建國傢信用體系。
至於建立國傢穩定基金這個想法,則是由反對私有化政策的一方提出來的,按照這項政策,國有大中型企業盈利的百分之三十,將被國傢強制性收繳,納入國庫,以此建立國傢穩定基金。這項政策,一方面可以增加國傢財政收入,另一方面也可以迫使這些國有大中型企業降低本身過高的工資待遇,從而在公共開支和國有企業職工收入兩方面減輕通脹壓力。
辯論的雙方一方是來自於民主運動黨的兩位參議員,而另一方則是來自於勞工黨的兩位參議員。民主運動黨的參議員認為,在目前巴西經濟持續瞭十年低迷的情況下,大力推行私有化政策是扭轉經濟頹勢的必行之路,而建立所謂的國傢穩定基金,卻是與這一政策背道而馳的國傢資本主義行為。
而來自勞工黨的兩位參議員,則認為不加區分的私有化政策,等同於賣國,拍賣國企的收入或許能夠在一段時期內扭轉國傢財政所面臨的困難局面,緩解政府破產的危險,但從長期的角度來看,這卻是一種飲鴆止渴的行為。一旦將來有一天,所有國有企業都拍賣掉瞭,政府又該怎麼辦?而建立國傢穩定基金的舉措,雖然是國傢資本主義的操作行為,但目前巴西需要的是改變,是扭轉危局的良性舉措,至於說這個舉措是社會主義性質的,還是資本主義性質的,似乎沒有那麼重要。最重要的是,面對日趨惡劣的國際金融環境,當下很多國傢都在尋求設立國傢穩定基金的途徑,這其中甚至包括英美這一類的自由市場國傢。
另外,兩位勞工黨的參議員提到瞭現在巴西國有企業的狀況,那些經營不好的國有企業,一旦面臨資金上的困難,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改善經營策略,而是如何向國傢申請貸款。而那些經營的好的國有企業,首先想到的卻不是向政府上繳利潤,而是如何在國內通脹壓力持續高漲的情況下,繼續調漲原本已經很高的企業員工工資,從而給國內的通脹壓力火上澆油。
坐在車內的後座上,李再安面色平靜的聽著,其實在他看來,無論是民主運動黨的改革方案,還是勞工黨的改革方案,在推行的過程中都沒有那麼容易,層層的阻力來自四面八方。或許誰都知道這個國傢已經到瞭不改革不行的地步瞭,但真正希望變革的人卻沒有幾個。
巴西獨立上百年,尤其是在經過瞭六七十年代的十年經濟騰飛之後,方方面面的利益階層早已成型。就拿國有企業這一部分來說,那些掌管著國有企業的人以及從現行體制下獲得瞭巨大利益的團體,都是改革的阻力,他們既不希望推行私有化的方案,也不希望推行勞工黨提出的國傢穩定基金設立方案。
巴西是一個民主國傢,奉行的是美國式的民主政體,類似這種改革方案的推行,首先要獲得參眾兩院的認可,而形形色色的利益群體,在兩院都有各自的利益代言,任何一項侵害到他們利益的議案,都沒有那麼容易通過。
舉一個有趣的例子:一個由一百人組成的民主群體,如果一個方案的推行會給其中九十九個人造成每人一美元的損失,卻能夠給整個群體帶來兩百美元的收益,那麼這個方案顯然是對群體有益的,因為它的實施帶來的收益遠大於損失。但問題在於,以民主的方式做決策,這個方案註定不能通過,因為它會遭到群體內九十九個人的反對。這個有趣的現象,就是公共決策學上所謂的“投票悖論”。
投票悖論帶來的是西式民主體制下浪費與扯皮的巨大消耗,也是盲目效仿美式民主的新興國傢大都會出現經濟衰退乃至於內戰動亂的最根本原因。
如果按照李再安前世所知的歷史繼續發展下去,未來的巴西還將在消退與通脹中苦苦的掙紮將近十年,直到奉行左翼路線的勞工黨領導人盧拉上臺,局勢才開始走向好轉。而若是讓李再安選擇的話,他倒是更希望軍政府能夠重新在巴西執政,因為隻有這樣的強制獨裁政府,才能在短期內扭轉經濟頹敗的局面。
夜色闌珊的街道上並沒有多少行人,一切都顯得很安靜,收音機的廣播裡,吵紅瞭眼的四位議員已經徹底失去瞭風度,開始用過激的言辭對對手進行人身攻擊。類似這樣的爭吵,這段時間電視、廣播上經常都可以看到,可以說是半點都不新鮮瞭。
通過對貝塞隆的支持,如今,李再安也算是將半隻腳插進瞭政界,隻不過類似這種戰略性的國傢方針制定問題,距離他還是有些遠瞭,他可以對這類爭吵漠然視之。
今晚,李再安深夜出來是為瞭赴約的,赴埃沃拉的約,這場約會的地點,選擇在聖諾格斯鎮的一處廢棄工廠內,按照那邊的說法,李再安可以帶領保鏢前去赴會,人數由他自己確定。
為瞭顯示自己的誠意,李再安隻帶瞭六名保鏢前往,但在這幅假象的背後,卻是兩個“三人隊”的同時行動,而在這兩個三人隊的背後,還有雷子的親自監督。六名保鏢中,除瞭勒克洛斯之外,李再安也帶上瞭史皮,就在今晚,旨在殺人滅口並給埃沃拉身上潑臟水的行動就要展開瞭。
聖諾格斯鎮,聖保羅西南郊一個並不起眼的小鎮子,距離聖保羅市區不到20公裡,與多蒙多特差不多,這個小鎮也是個咖啡種植園密佈的莊園鎮,所以鎮子上的人口並不是很多,和市區的喧囂相比起來,這裡顯得有些蕭條。
兩個“三人隊”是由一個人指揮的,這個人名叫崔勝珠,朝鮮族人,退役前曾經在43軍132師直屬偵察連服役,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時候榮獲過個人三等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兵。
雖然兩個“三人隊”都由崔勝珠負責指揮,但具體的行動方案卻是由雷子和啞巴親自制定的,具體到他們行動發起的時間,從哪個方向突入,如何掃掉外圍的幾隻眼睛等等等等,這些細節性的問題,都規定的很死,這麼做的目的,無疑是為瞭在最大程度上保障李再安的人身安全。
即便是做瞭這樣的安排,雷子仍然不放心,所以他今晚堅持要親自過來,用他的話說,今晚的行動很危險,因為李再安要面對的是一群真正的“危險分子”,是一群嗅到鮮血的味道就會變得亢奮的殺人機器。
埃沃拉在聖諾格斯鎮有一處莊園,那是一處掩映在咖啡田間的休閑別墅,整個建築采用的是古羅馬風格,看上去古色古香的,倒是並不顯得奢華。不顧為瞭安全起見,莊園的外圍,也就是在咖啡種植田的田陌內側,拉瞭一圈近兩米高的鐵絲網隔離墻,荷槍實彈的保衛三五成群,每隊牽著兩條高大壯碩的巴西獒犬,順著鐵絲網隔離墻不間斷的巡視——僅從如此森嚴的戒備上,就能看出埃沃拉這個人有多麼的囂張瞭。
李再安的車隊從莊園入口處駛入,穿過棕櫚樹掩映的碎石路,徑直開到別墅前面,車子剛剛停穩,就有一個穿著黑色侍應服的年輕姑娘趕過來,為他拉開車門。距離停車的地方不到20米遠,就是一個露天搭建的涼棚,乳白色的棚桿一根根的豎立在平坦的草坪上,而在涼棚內那張鋪著白色桌佈的長桌兩側,則稀稀落落的站著三兩個人。
李再安吸瞭口氣,從車裡鉆出來,瞇著眼睛朝餐桌邊的三個人窺瞭一眼,赫然發現除瞭埃沃拉之外,剩餘的兩個人中竟然有一個他怎麼都想不到的傢夥。
看到李再安出現在車外,埃沃拉換瞭一副看上去極其真誠的笑容,快步從涼棚內迎瞭出來,離著李再安還有幾步遠呢,他便伸出雙手,朗聲笑道:“嘿,保羅,咱們終於又見面瞭,這段時間你還好嗎?”
“好,好得很,”李再安哼笑一聲,漫不經心的同他握握手,眼睛卻始終盯著那個意外出現的人,問道,“怎麼利賽特先生也在,難道他又有瞭新的客戶瞭?”
沒錯,那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正是利賽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