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的暴動在巴西的社會生活中是一個時不時就要出現一兩次的血腥鬧劇,這裡面的原因很多,獄警腐敗與監獄條件惡劣是其主要因素。但在首都第一司令部出現之前,這些暴動都是無組織的,自發性的,容易受到警方的控制,平息起來也沒有太大的難度,而且牢獄中犯人往往在暴動的第一時間發生內訌,自相殘殺。
但這一次在南堤特安發生的暴動,從爆發到最後終結,整個過程中透出瞭明顯的有組織性,尤其是在最後一刻,所有囚犯在警方進入監獄的那一刻,全都放棄瞭抵抗,這無疑為警方的後續調查增添瞭難度。
作為聖保羅州警察總署局長的何塞·希綸,在隨後面對新聞媒體采訪時提出,聖保羅警方將加大對監獄建設的資金投入,在改善監獄條件的同時,提高警方的監控防范力度。不過他的表態並不能挽回各個媒體對其就任後諸多政策的抨擊,尤其是聖保羅的治安形勢並沒有得到根本好轉這一現實,更成為飽受詬病的地方。
實際上,從公正的角度來看,何塞?希綸上任之後的各種舉措,除瞭在監獄治理方面有錯漏之外,別的各個方面還是可圈可點的,可問題是,在大環境沒有做任何改變的情況下,他的治理就像是給癌癥病人吃的止疼藥一樣,隻能起到一些皮毛的左右,根本無法從根子上壓縮犯罪者的存活空間。
一個國傢犯罪率的高低不應該隻看國傢的經濟發展水平,而是要看社會公正度與分配公平性的程度,這裡面的根本規律就是:收入分配差距越大,基尼系數越高的國傢,犯罪就越高,反之,犯罪率就越低,社會穩定程度越高。
但血淋淋的現實是,一個國傢,尤其是一個發展中國傢,要想保持經濟和社會的活力、創新力,就必須保證收入分配過程中存在激勵性的差距,而不是片面追求“一大二公”的公平性原則。這種現實便在國傢的發展過程中制造出瞭一個難以消弭的矛盾:經濟快速發展與社會持續穩定的矛盾,這兩者幾乎是不可兼得的。
作為一名罪犯,在犯罪過程中還不忘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李再安已經能夠窺破這其中的微妙邏輯,所以他也給自己制定瞭一個原則,那就是可以踐踏法律,但不能過於隨意,至少要在表面上維系法律的尊嚴與臉面。換句話說,他不支持像南堤特安那樣的暴動,這種直接將司法逼進死角的大規模、公眾性暴力犯罪隻能給自己帶來災難,卻解決不瞭任何問題。
高檔次的罪犯應該像政客一樣,有一副冷靜的頭腦,絕不能血氣上湧就忘乎所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那是愚蠢的,是自尋死路,沒有任何前途。
因為要處理一具屍體的緣故,李再安最終離開卡蘭迪魯監獄的時候,時間已經到瞭凌晨兩點多鐘,勒克洛斯負責開車返回聖保羅市區,他就在後座上睡瞭一覺。
盡管在車上睡覺不是個很好的選擇,但李再安這一覺還是睡得很舒服,也很死,等到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車子已經停在瞭一所規模不大的診所門前,他的身上也多瞭一條白色的毛毯。
車外天光大亮,太陽都升到半空瞭,眼睛紅的像兔眼一般的勒克洛斯正坐在車子前機蓋上吃一桶開水泡制的麥片,旁邊的車蓋上還扔著幾塊巧克力。
看到李再安從車上下來,勒克洛斯扔掉手裡的麥片,從車機蓋上跳下來,跺瞭跺腳。
“勞妮在哪兒?”李再安抹瞭一把臉,趁著打哈欠的工夫,活動瞭一下麻木的臉腮,問道。
“二樓的觀察室,我帶您上去。”勒克洛斯朝樓上看瞭一眼,說道。
“不用啦,你去搞些吃的回來,肚子有些餓瞭,”李再安順著他的視線朝樓上看瞭看,搖頭說道。
勒克洛斯無語,早知道就不吃那該死的麥片瞭,哦,還有那該死的巧克力。
勞蒂尼住的這傢診所是私人開設的,離著莫裡奧很近,隻隔瞭一條街,平時這裡就有很多來自莫裡奧的病患。
等到勒克洛斯上瞭車,李再安才轉身上樓,這裡他還是第一次來,對裡面的情況並不熟悉,不過勞蒂尼在這裡接受醫護,莫裡奧組織內也安排瞭不少人手過來看護,他要找到病房沒有絲毫的難度。
從樓梯登上二樓,安靜的走廊裡舉著十幾個年輕人,有的在似乎閑逛,有的在走廊邊的排椅上閉目假寐,還有幾個正湊在一起打撲克,看到李再安出現在樓梯口,這些年輕人趕忙站起身,做出一副迎接的姿態,毫無疑問,他們都是屬於莫裡奧組織的人。
李再安也不理會這些傢夥,對他來說,這些年輕人在組織內的地位太低瞭,他們甚至連組織的正式成員都不算,隻能算是外圍的小嘍囉。這些人對於組織的價值就在於充當打手和炮灰,有需要的時候,還可以替別人頂罪,但他們也是組織內最狂熱的那一部分人群,因為在他們的腦子裡還沒有別的東西,一味的就是“出頭”、“上位”。但說句實在話,一千個類似他們這樣的人裡,也不一定能走出一個中層頭目來,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隻有三個結局:死於爭鬥、做一輩子牢,亦或是混到不能再混瞭之後黯然退出,最終在窮困潦倒中瞭結一生。
底層就是底層,任何一個領域都有底層的存在,而在形形色色的販毒組織中,要想從底層混出位,僅僅是狠辣、彪悍還不夠,還要有精明的頭腦與過人的運氣。時間推後年餘,李再安與這些年輕人也沒什麼不同,但現如今,他在這些年輕人的眼中就是一個近乎於神的存在,因為他們的未來、他們傢庭的未來,甚至是他們親戚朋友的未來,都寄托在李再安的身上,而這對於巴西利亞的政府來說,不能不算是一個悲哀。
找到掛著“觀察室”門牌的那個房間,李再安先透過門上的開窗朝裡面看瞭一眼,偌大的病房裡隻有一張床,背朝著門口方向的勞蒂尼大概是在熟睡。病床邊上,一個護士守在那裡,正無聊的翻看一本雜志,護士對面還坐著一個女人,看背影應該不是海倫娜,卻不知道是勞蒂尼的哪個姐姐。
李再安推瞭推門,刷瞭白漆的房門發出嘎吱一聲輕響,驚動瞭房間裡小護士和那個背對著房門的女人。
看到李再安從窗口閃過的臉,小護士的臉上顯現出一絲慌亂,她匆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小心翼翼的退到墻角,最後還沒忘瞭將那本雜志藏到身後。
預判終歸還是出瞭錯,背對著房門的那個女人正是海倫娜,她看到李再安出現,臉上頓時閃過一絲驚喜。此前,李再安一整晚沒有出現,海倫娜的心始終都在懸著,對於她的傢庭來說,生活的幸福指數可以說是與妹妹在李再安心中的地位緊密相關的。
李再安從門外進來,朝海倫娜點點頭,徑直走到病床前面。
勞蒂尼睡得很沉,微微卷曲的頭發披散在臉上,額頭上紮著一圈繃帶,右側鬢角的位置可以看到滲出來的殷紅血絲,右邊的臉頰上也有一處很嚴重的淤青。除此之外,身上倒沒有別的傷處,估計問題不是很嚴重。
病床的一角上放著護士的病情觀察表,估計是小護士剛才光顧著掩飾她那本雜志,卻把這東西落下瞭。
李再安順手把架在木質板上的觀察表拿過來,刷刷刷放到最前面一頁,皺著眉頭看瞭一遍。
按照這上面的記錄,昨天下午勞蒂尼被送過來的時候,除瞭臉上的瘀傷之外,還有右臂脫臼、輕微腦震蕩等問題,嚴重的骨傷和內傷都沒有,也沒有外部劃傷之類的皮肉傷。
觀察表放在一邊,李再安小心翼翼的撥開勞蒂尼臉上的發穗,仔細的看瞭一眼,有用手指背在她臉上蹭瞭蹭,隨即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出病房,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
任何人不可能是毫無感情的行屍走肉,哪怕是再強悍、再嗜血的殺人狂,心底的某個部位都會是柔軟的。對於李再安來說,勞蒂尼或許隻是一個平素照顧他生活起居,有需要的時候可供他發泄的女人,他對這個女人或許也沒有任何愛情的考量。但問題在於,兩個人畢竟在一起生活很久瞭,長期的相處足以在愛情之外為兩人培養出別的感情來,退一萬步說,即便兩人彼此間沒有任何感情,作為莫裡奧如今的主人,李再安總還要些臉面吧?打瞭他住所內唯一一個經常出入的女人,如果他沒有絲毫反應,莫裡奧組織這個隊伍他還要不要帶瞭?
還是那句話,人不能做軟蛋,至少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做軟蛋,因為一旦軟瞭一次,這輩子就抬不起頭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