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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落花流水

  從宿醉中醒來,徐航發現自己躺在酒店的套房。外套和襪子被脫下,掛在瞭前方的衣櫃裡。

  這是一間標間,而婷婷就躺在另一張床上睡覺。

  看來是小妮子在醉倒後照顧著他。徐航心中不禁感嘆,自己還是小看瞭她。別看她平時鬼靈精怪的模樣,關鍵時刻還是靠譜的。

  然後,他發現床頭櫃上放著一杯水,水下還壓著一張紙條。

  「阿虛,你和婷婷都醉倒瞭,她抱著你不肯撒手。我和趙銘把你們安排在這裡休息。醒來之後就拜托你照顧她瞭~ : p」

  不用署名,招牌的字跡和文末的表情就讓徐航徹底明白瞭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看著旁邊呼呼大睡,嘴角還掛著口水痕跡的婷婷,搖頭嘆道,還真沒小看瞭她。

  拉開窗簾,天邊已經露出瞭魚肚白。

  他撥打瞭酒店前臺,給自己和婷婷叫瞭份早餐。今天上午,他就要開車回公司瞭。

  等早餐送過來,他才叫醒瞭婷婷。

  「等會我就出發瞭,你記得把防盜鏈拉好,睡飽瞭再回去;有人敲門要先看清楚再開門;走之前記得退押金……」

  臨走前喋喋不休的叮囑,隻換來迷迷糊糊吃早餐的婷婷的敷衍的點頭。他忍不住露出瞭微笑,提前感受到瞭當傢長的感覺。這波無痛當媽不虧。

  也沒什麼好不舍的。徐航已經習慣瞭她偶爾來魔都吃喝玩樂——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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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到公司,他就被沈總叫到辦公室談話。

  「你小子的好日子到頭瞭。」沈總開門見山道。

  別看他四十多歲的人瞭,卻還沒成傢,平時也沒個正行。做事不拘一格,在他手裡做事沒啥勞動紀律可言,隻要完成任務,在辦公室打乒乓球都行。雙休日還拉著部門的人去嘉興路看公演,為他的推打Call投票。

  「怎麼瞭,沈總,還有什麼事是您擺不平的嗎?」徐航陪著笑道。

  「這倒是沒有。隻是,總公司那邊緊急把我調到帝都那邊的一個項目。這邊的項目暫時交給老桑負責。你們啊,把尾巴都收收,老桑可沒我這麼好說話。」沈總正色道。

  徐航也收起瞭嬉皮笑臉。確實,如果換桑總來負責他們項目,之後的日子可沒這麼舒服瞭。

  「可別啊,怎麼忽然就把您調走?」徐航略一思忖,苦著臉道,「要不,您把我也帶走得瞭。」

  沈總笑罵道:「你小子,以為公司是你傢啊。這次的調令很急,而且隻需要我一個人。你在這好好表現,等明年我回來,說不定會給你一個驚喜。」

  接下來的上班,果然變得緊張而無趣得多。桑總看似和善,卻總是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不放。項目的大小事宜都要過問幹涉,整個部門的運轉效率比之前要低上許多。

  於是,他便改變瞭部門的作息時間,加班的日子眼睜睜的增多,這才能勉強維持項目進度不落下。因為面子功夫做得足透,他還被公司的領導大力嘉獎。但這些都進瞭他自己的腰包,沒有半毛錢化作春雨灑在徐航們的身上。

  「最近阿虛哥哥好忙的亞子。」婷婷吃著香甜的生煎,臉上卻露出苦悶的表情,「都沒時間陪我玩瞭。」

  「沒辦法啦,換瞭個老大,今非昔比。」徐航嘆瞭口氣,道。

  「那怎麼不換個工作呢。」婷婷插起一個生煎,氣鼓鼓道。

  「沒辦法,我現在的公司算是風口行業,而且我是校招,以後的前景不錯的。而且原來的老大明年就回來瞭,熬過這一年就行。」徐航打開桌上的餐巾紙盒,抽出一張地給她。

  她接過,擦拭瞭一把嘴上的醬汁,道:「那好吧。」

  「最近和李顯怎麼樣?」徐航試探著問,「可以讓他過來陪你玩啊。」

  「別提瞭,那個呆瓜,眼裡隻有房子車子票子。」婷婷扁著嘴,道,「上周六我約他出去逛逛來著,你猜他怎麼說?他說他要去兼職?!這就算瞭,上周日早上我還在睡覺呢,就被他Call醒,問我周六想去哪裡玩,今天去還來不來得及。」

  鋼鐵直男啊。

  徐航被這哥們逗樂瞭,連同被氣笑瞭的婷婷,漸漸同步的笑容中多瞭幾分默契的真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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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日子並沒有像徐航期待的那樣好起來,而是越來越糟。整個項目組像是一臺病態的機器,越來越跟不上公司規劃的進度。桑總急在心裡,卻不肯承認自身的問題,所以再次增大瞭加班的力度。

  所以,在年後,部門理所當然的迎來瞭離職潮。而新入職的成員對工作效率暫時隻有負影響。這下,就連自詡工作能力強的徐航也漸漸感覺到吃不消瞭。

  好在,婷婷會時常過來陪他一會。到瞭後期,因為工作原因,他們有時甚至隻能一起吃頓晚飯,但依然讓徐航的精神狀態好瞭許多。

  至於楚蕭,在她訂婚後,徐航有意識的與她保持著距離。而她也很默契的很少與他交談。

  「阿虛哥哥,蕭蕭姐和趙銘同居瞭。」

  訂婚後、婚禮前同居一段時間,再正常不過的流程。時常視奸她博客的徐航,早在婷婷告訴他這個消息之前,便接受瞭這個事實。

  看著她娟秀文筆下的茶米油鹽,他不禁感嘆,這才是生活該有的美好樣子。

  然而那隻是憧憬中的生活。現實隻會骨感得像個嗑藥的傻逼。

  開年後,不但福利獎金全無,就連績效工資都拿不到多少——畢竟每周都要挨罵,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工作漸漸使他疲於奔命,原本良好的身材控制也漸漸發瞭福。

  這就是傳說中的「過勞肥」?不知道工傷保險管不管。

  付出和收獲不成正比的日子讓徐航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偶爾遇到打進來的推銷電話他都會惡語相向,有一次甚至罵哭瞭電話那頭新入行的話務員小姑娘。

  好巧不巧,楚蕭的博客意外停更瞭。這讓他失去瞭一半的精神食糧。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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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早上,又接到瞭一個電話。

  「您好,請問是徐先生嗎?」

  徐航強壓著發火的沖動,沉聲道:「請問你是?」

  「我這裡是XX省紅十字會。抱歉打擾您瞭。請問能耽誤您五分鐘的時間嗎?」

  他長出口氣,想著換換腦子也好,便說:「長話短說吧。」

  「是這樣的,您之前無償獻血的時候自願把資料上傳到中華骨髓庫。現在我們有一位白血病患者與您配型成功。他的病情已經接近惡化,急需您這邊伸出援手。請問您明天是否方便過來省人民醫院進行抽一點血樣進行高分辨率配型呢?如果您不方便的話,請您提供個地址,我們這邊上門也是可以的……」

  「你先等等……」驟然接收到大量信息的徐航腦袋裡一團亂麻,對著電話說,「我現在有事情要忙,你下午再打過來可以嗎?」

  掛斷電話,他躺在辦公椅上,緩緩消化剛剛發生的事。

  救人嗎?當時公司組織無償獻血,他自願將HLA信息存檔時,還幻想過有這樣一天。但在這個心力交瘁的時間,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下這裡的工作,回去幫助一個陌生人。

  畢竟,骨髓幹細胞捐獻不是兒戲。即使不考慮捐獻後的不良反應,最起碼得耽誤個十天半個月吧。而現在的項目,他休兩天假都能讓老桑暴跳如雷。

  已經堅持瞭這麼久,他不能放著項目和同事不管。

  但另一邊同樣是沉甸甸的責任。掙紮求生的患者好不容易等來瞭配型成功的喜訊,卻被無情拒絕,心裡該是何等的絕望。

  徐航把工作放在一邊,拿著手機在網上查詢著相關信息。看來看去,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

  看到一些網友的親身經歷,徐航決定,如果今天無法拒絕,就答應那邊的請求。

  下午接近下班的時候,他又接到瞭那邊的電話。

  「徐先生,請問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是這樣的,我現在在魔都,往返不是很方便。我想請問一下,如果檢測通過,整個配合治療過程會持續多久?」

  「如果順利的話,檢測通過到捐獻完成不會超過一個月半月時間。加上您的恢復期,也不會超過兩個月。」

  他吸瞭一口涼氣,這麼長的時間,真要回去配合,這工作恐怕是丟定瞭。

  似乎聽出瞭徐航的猶豫,那邊的聲音有些急切道:「徐先生,請問您在擔心什麼呢?幹細胞捐獻的技術已經很成熟,幾乎沒有風險,而這邊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有什麼事情能比這個更要緊呢?」

  她急切下說出的話讓徐航十分不爽。首先,他下午就瞭解到,幹細胞捐獻並不如她所說的那樣全無風險,如果遇到瞭特殊的反應,甚至會威脅到他的健康;其次,如果不顧一切回去,他面對的將是丟工作,整個人生軌跡都會被改變;最重要的是,他最討厭道德綁架的事。

  於是,他不客氣地說:「我這邊的工作也很緊急,沒辦法耽誤一個月的時間。所以……」

  「患者願意給您這邊提供一筆豐厚的補償金,應該可以彌補您耽誤的工作……」那邊急切的打斷他道。

  「對不起,我拒絕。您不用再打過來瞭,否則,我會把你們的電話拉黑。」

  「您等……」

  沒等她再說出什麼,徐航掛斷瞭電話。

  不留餘地的拒絕,也許是他唯一能做的「好事」。他嘆瞭口氣,打開電腦,要把今天耽誤的工作補回來。

  紅十字會那邊沒有再打電話過來,這也讓徐航松瞭口氣。他最討厭這樣糾纏不清的事。

  然而,隔天晚上,他卻接到瞭楚蕭的電話。

  「阿虛。」蕭蕭的聲音竟有些低沉。

  「蕭蕭,怎麼瞭?」他扔下手中的鼠標,關切道。

  「沒事,我明天會來魔都,看你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她否認著,讓自己的聲音重新變成原來那樣溫柔而陽光的感覺。

  但徐航卻聽出瞭她心中的沉重。

  「蕭蕭,說吧,一定有什麼事,對不對?說給我聽,好嗎?」他不依不饒追問道。

  「好吧,終究是瞞不過你。」她在電話那頭苦笑道,「趙銘病瞭。白血病,年後發的。發現得不晚,但病情惡化很快。醫生說,如果不做骨髓移植,可能撐不過半年。」

  「什麼?」

  「是啊。我也很驚訝。我們一向很幸運,怎麼會忽然遇到這種事。」楚蕭稍微停頓瞭一下,說,「好在,前兩天紅十字會那邊告訴我們,骨髓配型成功瞭。但是對方不願意回來幫忙救人,甚至不願意和他們談條件。」

  徐航拿著手機,愣在瞭原地。

  「我覺得是紅十字會那邊的溝通問題。趙叔叔他們也這麼覺得,他們想要到魔都找到那位配型成功的人,和他面對面談談。但我覺得大張旗鼓過去反而不好。所以,我明天過來。」

  「趙叔叔打點瞭一番,紅十字會那邊也隻給瞭一個手機號碼。我決定先過來,想辦法與對方好好交流,看能不能為趙銘帶來一線生機。」

  「等……等等…………」徐航舌頭有些打結。

  「很難接受,對吧?說實話我的心也很亂。這樣吧,明年見面再詳聊吧,我還要去醫院看趙銘……」

  「別……」他連忙打斷她,道,「蕭蕭,是這樣的,你先別著急,對方的手機尾號是不是7855?」

  「啊,是的。咦,你怎麼知道?難道……」楚蕭詫異道。

  「是的,那是我的工作號,你明天應該不用來瞭。」徐航苦笑道,「明天,我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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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航有些哭笑不得。

  真是無巧不成書啊。自己忽然就成瞭趙銘生存的希望?

  他忽略瞭腦袋裡回響著的老桑的咆哮,提交瞭年假申請。然後坐上瞭回程的高鐵——他的心中仍然一團亂麻,不適合自駕。

  在列車上,他細細回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

  趙銘忽然遇到的厄運,是徐航始料未及的。以楚蕭的性格,必然不會拋下趙銘。即使他生存無望,也會陪伴他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那接下來呢?生活依然要繼續,或許自己就有機會瞭。在她走出情傷後,重新走入她的生活,陪她度過餘生,簡直就是隻有在徐航的夢中才會出現的美好情節。

  然而老天卻像開玩笑一般,把趙銘生死門的鑰匙遞到瞭徐航的手中。

  如果自己的幹細胞幫助他重獲新生,這算不算最好的結婚禮物?

  無言的酸澀彌漫到整個胸腔。沒有辦法,昨天已經把事實告訴瞭楚蕭。潛意識裡,徐航想讓她帶著希望進入夢鄉,而不是擔憂。

  有個瞬間,他甚至希望自己的高分辨率檢測失敗,這樣即使救不瞭趙銘,也怪不到自己頭上。

  但是,徐航卻無法想象她從希望到失望的絕望表情。

  或許,這就是他的使命吧。

  這次的事情過去,她依然是那個溫柔、快樂的楚蕭。而徐航,也再次在她的生活中留下瞭重要的一筆。她會更加信賴自己。

  這份珍貴的結婚禮物,徐航不願意送給趙銘,卻很願意送給楚蕭。

  罷瞭。就安心陪她度過這關吧。

  這趟旅行若算開心,亦是無負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