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从头再来>第30節:各奔東西

第30節:各奔東西

  深夜瞭,韓副處長的房間裡還亮著燈。她還在和專案小組的成員們研究案情。她的這個小組負責調查幾個重大的刑事案件,其中影響最大的案件是一個流氓團夥案。他們把自己稱為‘快樂幸福團’。

  所謂的快樂幸福團,是由本省的幾個玩世不恭的高幹子弟搞起來的。這些人的父母的級別至少是副廳級,他們中有的還是開國元勛的孫子輩。他們以談戀愛的名義猥褻誘奸過十幾個沒有經驗的女青年,造成瞭極壞的社會影響。但是因為這些人的父母和傢庭背景,此案調查起來非常困難。參與辦案的公安幹部不是被老熟人老上級打招呼,就是被頂頭上司叫去談話,有的甚至受到瞭人身安全的威嚇。

  韓副處長名叫韓淑芳。她和她丈夫解放前在重慶為黨做地下工作,解放後轉到瞭公安部門,從事的也是肅清敵特的隱秘工作。她丈夫為革命犧牲後,組織上照顧她,把她從危險的崗位調離,讓她擔任瞭省城的一個派出所長,一幹就是二十年。這一次是省公安局的王局長親自點將,提拔她擔任公安局第三處的副處長,專門負責調查一些重大的刑事案件,其中就有快樂幸福團一案。

  她剛剛上任才幾天,就發生瞭省歌舞團舞蹈演員蘇萍跳樓自殺案。因為蘇萍跳樓前曾被多名男性輪奸,此案馬上被省局定性為一起極為嚴重的流氓案,必須盡快偵破。這個的案件自然引起瞭韓淑芳的註意。經過初步瞭解,蘇萍去紅星五七幹校前認識瞭一位高幹子弟,他們似乎談過朋友。而那人卻跟快樂幸福團的幾個主要人物有來往。於是韓副處長連夜帶著專案組開車趕到現場偵察取證。

  可惜的是,現場已經被人破壞瞭,沒有留下多少有用的線索。這個時代還沒有DNA技術,蘇萍陰道裡殘留的男人精液對於破案沒有什麼用處。韓副處長隻能和同志們逐個地查訪訊問蘇萍最近一段時間所接觸過的那些人,包括春江縣派來參加樣板戲匯演的全體人員。

  有一個名叫柳俠惠的年輕人引起瞭專案組的成員們的興趣。據《白毛女》劇組裡的其他人反映,似乎蘇萍很喜歡這個小夥子。隻是這個柳俠惠為人很好,不像是一個能犯下那麼惡劣的流氓罪的人。他雖然跟許多女演員們有過接觸,但是她們都說他這個人很風趣很有意思,誰也沒有看到或聽到過他對異性有過任何稱得上是耍流氓的行為。

  再說柳俠惠在案發那天的所有活動都有人證明,可以完全排除他參與此案的可能性。韓副處長覺得,即使柳俠惠與蘇萍有瓜葛,那也是正常的青年男女之間的感情糾葛,與這個惡性刑事案件無關。因此她把柳俠惠的名字從蘇萍案的嫌疑人名單當中去掉瞭。

  柳俠惠和其他的知青演員們一起回到瞭青年農場。蘇萍的案子一直沒有聽到什麼進展,各種流言蜚語還在到處傳播著。最為離奇的一種說法是,蘇萍是臺灣的國民黨派來進行反革命活動的特務,因為暴露瞭,才被自己的同夥給滅瞭口。

  又過瞭一個月,前進人民公社的招待所裡住進瞭兩個穿軍裝的人。青年農場的知青們平時並沒有時間去公社機關轉悠,但是總有那麼幾個人的消息特別靈通。這兩個軍人的到來馬上引起瞭知青們的關註。有內部消息說,他們是來自駐省某部隊的,是到前進人民公社來征招女兵的。

  在七十年代初,年輕人當兵是比進工廠上大學更好的出路。特別是那些在城市裡長大的年輕人,當上兵就等於捧上瞭鐵飯碗。出身農村的青年當瞭幾年兵後如果不能提幹,最後還是要復員回到鄉下種地。傢在城裡的兵復員後卻可以由國傢來分配工作,從此變成吃國傢糧的人。

  當然,能有資格當兵的隻是極少數,他們必須通過各級領導的推薦和批準,而且還要通過嚴格的政審。盡管如此,青年農場的女知青們的興趣還是馬上被調動起來瞭。她們使出渾身解數,四處托人打聽消息。誰不希望自己能成為這一次的幸運兒,光榮地穿上草綠色的解放軍軍裝呢?

  按理說青年農場的女知青們下鄉才半年時間,不太可能有這麼好的機會降臨到她們頭上。即使是國營工廠需要在知青中招工,一般也隻招收那些下鄉滿瞭兩年的知青。

  可是,七十年代的中國並不像後世的某些人美化的那樣。整天搞政治運動,社會談不上有多和諧,民風也並不是那麼淳樸可愛,工廠學校政府機關和部隊更不是什麼公正廉潔的地方。這是一個‘走後門’盛行的年代。無論是買計劃物資(糧油,肉食,雞蛋,豆腐,白糖,手表,自行車,縫紉機,等等),還是調動工作,招工,提幹,升學,‘後門’幾乎無處不在。那些無權無勢又無親戚熟人在重要部門工作的普通老百姓們隻能望‘門’興嘆。

  青年農場的女知青們激動瞭七八天之後就慢慢地消停下來瞭。這是因為她們已經打聽清楚,這兩個軍人是‘帶著指標’下來的。也就是說,他們要招誰去當兵,是事先早就定好瞭的。

  柳俠惠因為在後世下過三年鄉,是過來人,他對這件事從一開始就看得挺明白的。這天在食堂裡打飯時,楚紅梅悄悄地塞給瞭他一個小紙條,讓他晚飯後去她的房間裡。自從蘇萍死後,他們倆還沒有單獨在一起親熱過。如今張曉慧和裴勇又恢復瞭戀愛關系,同房間的另一名女知青也有瞭對象,晚飯後到睡覺前的這段時間,她們一般都會出去跟情郎約會,大多數時候隻有楚紅梅一個人留在房間裡。

  吃過晚飯,柳俠惠來敲楚紅梅的門。門開瞭,楚紅梅紅著臉把他迎瞭進來。張曉慧已經出去瞭,同屋的另一個女知青見瞭柳俠惠,跟他點頭打瞭個招呼。她匆匆地往臉上抹瞭些雪花膏,梳瞭梳自己的頭發,對著鏡子照瞭照,隨後也出去瞭。

  柳俠惠在楚紅梅的床沿邊坐下。楚紅梅剛要開口,他就笑著止住瞭她。“讓我猜一下。你是不是想說,那兩個來征兵的軍隊幹部已經挑中你瞭?”

  “啊?俠哥哥,你……你是怎麼知道的?”楚紅梅大吃一驚。其實這沒什麼難猜的,他還知道更多的事情呢。

  “你是不是還想說,你決定放棄這次當兵的機會,要留下來和我在一起?”

  “你……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她更吃驚瞭,不由得瞪大眼睛看著她的俠哥哥。

  柳俠惠走過去插好門,又走回到床邊,一把將楚紅梅抱在懷裡。楚紅梅的身子扭瞭一下,臉馬上紅瞭起來。她就是這麼個人,雖然和他睡都睡過瞭,可還是改不瞭天生害羞的本性。

  “楚楚,你要對我說實話。你喜歡當兵嗎?”他盯著她的眼睛問道。她想躲開他的直視,可是沒有用。他的眼光像是能夠穿透進去,看到她心裡在想什麼。

  楚紅梅低聲答道:“喜歡。”

  這個年代的年輕人,誰不羨慕那一身草綠色的軍裝啊?她從小生活在革命軍人的傢庭裡,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全是軍人,她所熟悉的人幾乎都跟軍隊有關。她雖然同情那些一輩子也得不到當兵的機會的同齡人,但是她隻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女孩,她無法超越自己所處的環境,還有她所受到的那種紅五類的正統教育。

  可是,她愛柳俠惠,她真的不想離開他。她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從來沒有在大事上跟自己的父母發生過不愉快。她知道,如果她這次拒絕服從父母親的安排,他們會很傷心很生氣的,說不定他們還會將怒火轉移到柳俠惠的身上來。因此,這幾天她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心裡的壓力很大。

  “楚楚,你要聽我的話。你如果真的陪我留在這個地方,你父母是肯定不會答應的。我要你安心去當兵,不久以後我也會想辦法離開這裡,回到省城去的。”

  最近一段時間,他確實想過要離開這個地方。主要是因為郭彩雲被逼走和蘇萍的慘死,使得他的心境大變,覺得自己不應該繼續呆在這個地方瞭,他需要換一個新的環境。另外,他還想去親自調查蘇萍的死,繼續留在青年農場當知青是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的。

  “真的嗎,俠哥哥?你有什麼好辦法能離開這個地方回省城呢?”

  她知道柳俠惠的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這個年代的高級知識分子可不是什麼值得羨慕的人群。他們不但得不到應有的尊重,他們中的許多人在歷次政治運動中都被當成革命的對立面,必須接受革命群眾的批鬥和監督。這種無休止的整肅被美其名曰‘思想改造’,也就是洗腦,目的是讓你徹底地拋棄‘資產階級的反動的腐朽的世界觀’,回到‘無產階級的革命陣營’裡來。

  “楚楚,這點兒事還難不倒我。難道你還信不過你的俠哥哥嗎?”柳俠惠並沒有打算告訴她自己的詳細計劃。

  楚紅梅心想:是啊,俠哥哥跟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簡直是無所不能。忽然間,她心裡的巨大壓力好像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瞭。

  “可是……”她猶豫瞭一下,改口道:“那好吧,俠哥哥,我聽你的。”

  她原來想問他的是:“即便你能回到省城,我們以後真的能在一起嗎?”

  她知道在她的俠哥哥心裡,除瞭她還有別的女人,她對自己的魅力並沒有那麼大的信心。但是她不想逼他,也不願意再給他增加額外的壓力和煩惱。他這個人好像是有一種魔力,她已經完全被他征服瞭。哪怕……哪怕是和別的女人分享他,她……也是願意的。

  兩個星期後,楚紅梅帶著行李,坐上一輛專門來接她的軍用吉普車離開瞭。和她一起走的還有一個名叫吳小琴的十八歲的農村姑娘,她是前進公社吳書記的侄女。楚紅梅的父親最近升瞭官,成瞭省革委會的八名副主任之一,還當選為省委常委。為瞭將他女兒順利地招進部隊,有關部門專門撥出瞭一個招兵名額,用來照顧前進公社的領導。

  青年農場為楚紅梅開瞭一個小型的歡送會。雖然大多數的知青們都很嫉妒她,但是楚紅梅平時待人還好,從來沒有拿那種高幹子弟的不可一世的架子,大傢都比較喜歡她。歡送會上她和其他知青們互贈瞭紀念品,就是鋼筆和筆記本茶缸什麼的。到後來有好幾個女知青都哭瞭,她也在不停地用小手絹擦眼睛。哭得最厲害的是好朋友張曉慧,她的眼睛都腫起來瞭。

  柳俠惠和楚紅梅私下裡已經道過別瞭。青年農場裡知道他和她之間的真實關系的人隻有張曉慧一個人,裴勇因為和張曉慧的特殊關系,也略為知道那麼一點兒。

  歡送會上,裴勇見周圍沒人,低聲對身邊的柳俠惠說道:“俠哥,你也要加油啊,趕快想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不然這麼好的女孩子就要像鳥兒一樣飛走瞭。”

  柳俠惠笑而不語。裴勇原來一直在暗戀著楚紅梅,現在他和張曉慧已經到瞭談婚論嫁的地步瞭,他還是認為沒有追到楚紅梅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青年農場又來瞭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帶隊幹部,姓周。她為人比較嚴肅拘謹,遠不如郭彩雲那樣受男女知青們的歡迎。另一位帶隊幹部張學軍也快要離開瞭,他走後會有別的人來接替他。

  樣板戲匯演結束後沒過多久,柳俠惠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入黨瞭。事情是這樣的:柳俠惠被樟樹灣生產隊的社員們評為學習毛XX著作積極分子後,前進公社書記吳天明的秘書小謝就找到他,說吳書記很欣賞他,要將他列為重點培養對象,讓他趕緊寫入黨申請書。柳俠惠對入黨並不熱心,因為他對從政不感興趣,而且他胸中也沒有別的穿越者的那種拯救全民族乃至全世界的豪情壯志。他當時隻是敷衍瞭謝秘書一下,說瞭幾句“感謝領導的關心,我今後一定嚴格要求自己,爭取進步”的話。過後他就把這件事給忘瞭,當然也不記得要去寫什麼入黨申請書瞭。

  最近在縣裡召開的《積極響應毛XX的號召,堅決貫徹黨中央的指示,做好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安置和教育工作》的大會上,前進人民公社被評為知青工作的先進單位,公社書記吳天明胸佩大紅花在會上做瞭發言。會議期間,春江縣委的龍書記跟他談到在知青中培養先進個人典型的問題,還特別提到瞭他在地區樣板戲匯演時認識的那個名叫柳俠惠的小同志,說:“這個同志很不錯,應該重點培養一下。”

  吳天明聽瞭,馬上接口道:“柳俠惠同志是我們公社的學習毛XX著作的積極分子,我們早就把他列為黨員的發展對象瞭。”其實柳俠惠這個積極分子隻是樟樹灣生產隊評出來的,算不上是什麼大不瞭的榮譽。

  回到縣裡招待所的房間後,吳天明仔細地想瞭想龍書記說過的那些話,心裡泛起瞭嘀咕:這個柳俠惠跟龍書記到底是什麼關系呢?在地方上當官這麼多年,他深知揣摩領導的意圖的重要性。如果什麼事情都要等領導自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那肯定得不到領導的青睞,會失去很多機會的。

  於是他馬上給前進公社的機關辦公室打瞭電話,讓他的秘書小謝趕緊把柳俠惠的入黨申請書找出來,並指示她主持召開公社機關的黨支部會議,討論柳俠惠的入黨問題。這是因為青年農場隻有孫場長一個黨員,他下面的那十幾個農民工都是從下面的生產隊裡抽調來的,沒有設立黨支部的必要。

  這下子謝秘書可抓瞭瞎。她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柳俠惠的入黨申請書,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有寫!謝秘書誤以為是自己把他的申請書弄丟瞭,急得不得瞭。吳書記在電話上催得很急,她靈機一動,提筆將一封別人寫的入黨申請書上的名字改成瞭‘柳俠惠’,然後在支部會議上迅速討論並通過瞭接受柳俠惠入黨的事情。

  柳俠惠知道這些情況後,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隻能接受這個既成事實,不然他就狠狠地得罪瞭吳天明這個掌握著全公社生殺大權的大領導瞭。

  入瞭黨以後的柳俠惠的生活並沒有太多的改變,最主要是每個星期六晚上多瞭一次例行的政治學習。政治學習是由公社機關黨支部組織的,又稱為過‘組織生活’。內容一般是閱讀一些報紙上的空洞可笑的文章,有時也會請公社的領導來講話。柳俠惠從不主動發言,很多時候他都在睜著眼睛養神。

  後來支部書記謝秘書為瞭‘調動他的積極性’,就讓他來負責讀報紙。這可是個苦差事,不過他卻無法推脫。於是他想瞭個辦法,在每次政治學習時他都會插入幾個笑話來活躍氣氛。從後世穿越過來的他最不缺的就是各類素材瞭。當然,他對每個笑話都要先仔細審查一遍,免得觸雷,犯政治錯誤。

  沒想到他的做法竟然大獲成功。從此以後機關黨支部的政治學習不再枯燥無味瞭,所有參加學習的人都打起瞭精神,生怕錯過瞭他講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