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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節:慘案

  春江縣的舞劇《白毛女》終於排演的像模像樣瞭,這時距劇組的成立剛好過去瞭兩個月的時間。這一天,劇組全體人員乘坐紅星五七幹校的兩輛客車和一輛卡車(卡車運送服裝道具和佈景)來到瞭本地區的首府,參加全地區《學習和移植革命樣板戲匯報演出》。參演的各個團隊中將決出的優勝者,獲勝的團隊代表本地區去參加十月國慶時在省裡舉行的匯報演出。

  地區首府是一個離省城隻有一百多公裡的城市,比省城略小。全地區共有十個縣,除瞭兩個特別邊遠貧窮的小縣,其他八個縣全部派出瞭自己的團隊參加這次匯報演出。這些人把地區機關的三個招待所全都住滿瞭。春江縣因為有省文化局和一所大學的支持,派出的演出團隊是最為氣派的,他們奪標的呼聲也最高。其他的縣必須自己籌措大部分的演出費用,因此顯得寒酸多瞭。這一點從演員們穿的服裝的新舊程度上就能看出來。

  柳俠惠覺得自己就是跟來玩的,他對春江縣能不能奪標並不是太在乎。全民學演樣板戲本來就是一件非常荒唐的事情,幾乎可以跟文革初期的早請示晚匯報跳忠字舞那一套搞法相提並論瞭。學演樣板戲倒也罷瞭,還有移植樣板戲的。所謂的‘移植’,就是把樣板戲從一個劇種搬到另一個劇種,但是,所有的唱詞和臺詞都不能有絲毫的改變,隻是唱腔變瞭,演員們使用本地方言來表演。這種帶著枷鎖的再創作,對於創作人員的才華,無疑是極大的浪費和摧殘,其效果可想而知。

  演出一場完整的樣板戲最少要花三個小時,再加上佈景等準備工作,時間就更長瞭。另外還有例行的開幕式(領導做報告和演員們表決心,等等)以及中間的休息和最後的閉幕式,這次匯報演出需要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

  柳俠惠本來以為自己會很輕松,沒想到郭彩雲走後,上面並沒有另外安排人來負責後勤工作,因此很多事情都自然而然地落到瞭他的肩膀上。春江縣的演出被安排在倒數第二天。因為春江縣和省文化局的領導都非常重視,崔副團長害怕出瞭問題交不瞭差,要求劇組在演出的前一天晚上再彩排一次。於是全體劇組人員剛下車就被帶到瞭一所中學,借用那裡的禮堂搞彩排。

  這次是春江縣的第一把手縣委龍書記親自帶隊,他還兼任著縣革委會主任。因此大傢都不敢怠慢,否則會被上綱上線到你個人的階級立場和政治態度那樣的高度去的。就連見多識廣的柳俠惠也不敢像平時那麼懶散瞭,演出的前一天他從早忙到晚,累得夠嗆。不過他勤勤懇懇的工作態度已經被龍書記看在眼裡,這對他以後肯定是會有好處的。

  隻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一件非常不幸的慘禍會突然降臨。

  終於到瞭演出的那一天,舞劇《白毛女》被安排在上午十點鐘開演。吃過早飯後,龍書記和紅星五七幹校的領導們一臉嚴肅來到瞭劇組下榻的這個招待所。崔副團長把劇組裡的全體演員們都集中到一間屋子裡,告訴瞭大傢一個驚人的消息:飾演喜兒一號的蘇萍得瞭重病,不能參加演出瞭!這個消息就好像是一枚重磅炸彈,把所有的劇組人員都炸暈瞭。

  接下來龍書記代表春江縣革委會宣佈:演出照原計劃進行。全體劇組人員必須集中精力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任何人都不得因此事影響瞭演出,否則將受到嚴厲的處罰。

  在場的人,包括柳俠惠和楚紅梅,都覺得這件事很蹊蹺。蘇萍她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得瞭重病呢?她到底得瞭什麼病?為什麼要保密?隻是,龍書記他自始至終都板著臉,誰也不敢提出疑問。而且也沒有時間瞭,演出時間馬上就要到瞭!

  缺瞭主要演員蘇萍,崔副團長隻能讓喜兒二號楚紅梅頂上去。她的舞技比起蘇萍來略有不足,而且也缺少演出經驗,但是現在已經別無選擇瞭,再過一個小時演出就要開始瞭。崔副團長暗自慶幸:虧得那個姓柳的小子 ‘逼迫’她選瞭楚紅梅當喜兒二號,不然今天的演出就徹底砸鍋瞭。她當初被派來負責《白毛女》劇組時,曾向文化局的第一把手立下瞭‘軍令狀’,一定要把這次活動搞好,不能出任何差錯!

  柳俠惠跟其他人一樣,對這件事的感覺除瞭震驚就是震驚。他根本就不相信蘇萍得瞭重病。不過,他此時也沒有時間考慮其他的可能,隻能等演出過後再說瞭。自從那天晚上他跟蘇萍和楚紅梅三人大被同眠之後,他沒有再跟她們一起荒唐過。但是他也沒有發現蘇萍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平時碰見瞭,隻要周圍沒有人,她都會跟他眉目傳情,有時她會悄悄地牽他的手,甚至去親他的嘴。

  柳俠惠認為蘇萍跟楚紅梅一樣,是真的愛上他瞭。這讓他有些心煩,同時也很後悔自己的輕率。他想不明白,自己上一輩子明明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穿越後為什麼會變得如此花心瞭呢?

  雖然兩個姑娘都是自願的,但是他們之間的那種關系在這個年代是非常的大逆不道的。如果捅出去,他八成會被當成流氓犯給抓起來,甚至會被送去勞動改造。蘇萍恐怕也會落得個‘失足女青年’的壞名聲,在這個社會上再無法抬起頭來,她的大好前程肯定會被斷送瞭。隻有楚紅梅,因為有位高權重的父親的庇護,她也許不會有事。

  演出開始瞭。龍書記和其他的領導們都聚精會神地坐在前排觀看舞臺上的演出。最為緊張的就數崔副團長瞭,她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演員們的每一個動作,生怕會出紕漏。好不容易等到瞭演出結束,她發現自己的內衣已經被汗水濕透瞭。

  還好,楚紅梅的臨場發揮雖然不如蘇萍,但是也沒有出大的紕漏。她在演出中有幾個地方的節奏沒有掌握好,不過,這些小毛病臺下的普通觀眾們是無法發現的。演出結束時,劇場裡響起瞭熱烈的經久不息的掌聲。在座的領導們也對這場演出贊不絕口。

  柳俠惠作為反面人物黃世仁,他的戲份很少。可是,他因為滿腹心事,在第二場‘沖出虎狼窩’中喜兒怒打黃世仁的耳光時,他沒有像練習時那樣用手掌去接,而是把自己臉迎瞭上去。‘啪’的一聲,他挨瞭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楚紅梅因為演得太投入,竟沒有註意到。當然,也沒有影響到她接下來的表演。

  柳俠惠回到後臺時,他的臉已經腫瞭起來,能清楚地看見紅紅的手掌印。為瞭下面的演出,他隻好去找劇組裡負責化妝的那個大姐,讓她給他臉上再塗上一層厚厚的凡士林,把那個手掌印蓋住。因為蘇萍的事,大傢心裡都很沉重,居然沒有一個人有心思去笑話他。他演的是反面角色,長得醜一些是理所當然的,在接下來的戲份裡,臺下的觀眾們好像也沒有註意到他的半邊臉是腫著的。

  崔副團長住的招待所裡離劇場隻隔瞭一條街,幕佈剛一拉上,她就急著沖出瞭劇場往招待所跑。因為她剛才太緊張,沒有控制住,把褲子給尿濕瞭。她必須先回去換幹凈的衣服褲子,然後才能去後臺參加座談,接受各位領導們的祝賀和接見。

  吃晚飯時,楚紅梅跑來找到柳俠惠。她臉上滿是歉意,眼睛裡也含著淚水。她顯然知道瞭自己在舞臺上扇瞭親愛的俠哥哥一巴掌的事,心裡很過意不去。要不是有旁人在,她肯定會撲進他懷裡哭一場的。

  柳俠惠嘿嘿地陪著笑臉,拍瞭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這完全是我自己的責任,不關你的事。是我想演得更逼真一些,才故意挨瞭你一巴掌。你看下面觀眾們的反應多麼熱烈啊!”

  當時觀眾裡確實有人大聲叫好,不過他們的叫好聲臺上的演員是聽不到的。柳俠惠這麼說完全是在打腫臉充胖子。

  因為演出的成功,紅星五七幹校的領導請所有劇組成員在招待所的一間大會議室裡吃晚飯,飯菜是附近的一傢國營飯館做好送來的。龍書記做瞭簡單的總結,表揚瞭一些人,其中就包括柳俠惠。他說小柳同志的工作態度很好,任勞任怨,值得大傢學習。

  這本來應該是一個喜慶熱鬧的場合,因為蘇萍的事,大傢都很壓抑。龍書記因為有事要忙,先離開瞭會議室。他剛一走,劇組的姑娘小夥子們就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因為外面的小道消息已經傳到瞭他們的耳朵裡。有的說昨晚蘇萍沒請假私自外出,在大街上遇到瞭一夥流氓,被他們打傷瞭。還有的說,她是被汽車撞傷的,如今已經搶救無效,死在醫院裡瞭。

  柳俠惠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這些說法,但是他不能否認,蘇萍她肯定是出事瞭。楚紅梅的心情也很沉重。蘇萍雖然在追求她的俠哥哥,但是她好像並不怎麼恨她。那天在俠哥哥的‘強迫’下,她們兩人赤身相對,做出瞭那麼多令人臉紅的親密舉動,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很不好意思。她的好朋友張曉慧以前也跟她這麼親熱過,她心裡並不反感這種‘荒唐’的行為,反而有一種沖動和享受的感覺。

  第二天,領導給劇組的人放瞭假。他們已經完成瞭演出任務,傍晚就要乘車離開,白天可以自由活動。年輕人們或者結伴去逛街,或者去觀看其他縣的演出,還有的選擇留在招待所的房間裡玩撲克牌。

  有人註意到,一輛寫著‘XX市公安局’的小汽車停在瞭招待所的門口,從車裡下來瞭好幾個穿制服戴白手套的警察,他們被迎進瞭劇組昨晚用餐的那間大會議室。隨後,一些劇組的人和招待所的值班人員被陸陸續續地請瞭進去,其中包括崔副團長和劇組的幾個小組長。這些人出來後都對談話的內容守口如瓶,這更加讓大傢心生疑慮瞭。各種新的流言在繼續傳播著。

  到瞭下午,劇組裡飾演一名群眾的小張從外面回來說,她有一個親戚在本市的一傢醫院工作,她聽到瞭關於蘇萍的‘權威’的內部消息:前天晚上有一位年輕姑娘被送到瞭那傢醫院,到達急診室時她已經死瞭,是跳樓身亡的。據檢查遺體的醫生說,她身上傷痕累累,陰道撕裂,出瞭不少血,身體上殘留有不少精液。顯然在跳樓之前她被多個男人侵犯過!據小張當護士的親戚說,這位姑娘長得很漂亮,身材也好極瞭。另外,她的腳上有很厚的一層繭,是芭蕾舞演員的標志。因此小張敢肯定,死者就是她們劇組的蘇萍無疑瞭。

  這一則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靂,震得整個劇組的人都六神無主,柳俠惠也是如此。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一次的消息恐怕是真的瞭。果然,晚飯時上面的領導派來人宣佈,全體劇組成員們需要在招待所多住一天,明天晚飯後再乘車離開。

  隨後,又有一些人被一個個地叫進那間會議室,回答公安人員的問話。聽人說,這些公安人員都是從省城公安局抽調來的,是一個專門負責處理重大刑事案件的小組。

  後來,柳俠惠也被叫進瞭那間會議室。問話的是一位很漂亮的中年女警察,看樣子她是這些警察們的頭兒。柳俠惠聽到其他的人稱她為韓副處長。韓副處長要求柳俠惠說出他前天一整天的行蹤,任何細節都不能漏掉,包括各項活動的具體時間,而且還要說出證明人是誰。另外,她還問瞭他跟蘇萍是什麼關系,蘇萍最近有何異常舉動,有沒有見到陌生的人接近過她,等等。

  幸運的是,柳俠惠前天一直和劇組的人在一起。從下瞭車以後,他就開始忙著做演出的各項準備工作,有很多人可以為他作證。當然,他隱瞞瞭自己跟蘇萍的親密關系,因為這事除瞭楚紅梅,別的人並不知道。傻子才會把它說出來呢。

  從‘審訊室’出來後,柳俠惠的心情很不好,蘇萍的音容笑貌一直在他眼前晃動。他雖然並沒有愛上她,但是她確實是他喜歡的那種女人。她不但臉蛋兒漂亮,身材更是出色。她的胸部,腰肢和大腿都特別性感迷人。要是在二十一世紀,她即便不去學跳舞,光憑長相和身材也能成為一名在各類媒體上大放異彩的超級模特兒。

  如今她卻死瞭,是被好幾個男人強奸侮辱後跳樓自殺的。柳俠惠隻覺得自己胸中有滿腔怒火,卻找不到地方發泄出來。他在心裡發誓,一定要弄清楚這件事的真相,找到禍害她的那些人,替她報仇。他對蘇萍的過去瞭解的不多,但是他已經和她睡過,至少知道她是有過性經驗的女人。他沒有處女情結,不會因為她的過去而嫌棄她。

  蘇萍或許是個有心計的女人,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純潔無暇。但是無論如何,那些禍害她的人都是不可饒恕的!隻是,他不能操之過急。這是因為劇組的人都知道他平時跟幾個漂亮的女演員們的關系特別好,他很可能早已被列入瞭警方的嫌疑犯名單中。假若他跟蘇萍之間的男女關系被揭露出來,那肯定會給他自己惹來一身的麻煩的。到時不但不能替蘇萍報仇,可能還會毀瞭她的名譽,甚至還有可能牽連到楚紅梅。

  楚紅梅也被叫進去問瞭話,因為她是劇組的主要演員之一,平時跟蘇萍的接觸也比較多。楚紅梅缺乏經驗,心裡非常害怕。但是她並不傻,這其中的厲害關系她還是知道的。她心裡明白,絕不能說出自己和蘇萍以及柳俠惠之間的復雜關系。公安人員問話時她很緊張,回答問題時聲音有些發抖。不過她的表現在公安人員看來卻是很自然的。碰上瞭這種惡性案件,受害者又是自己的熟人,如果情緒完全不受影響反倒是不正常的瞭。

  問話結束後,她找個瞭沒人的機會走到柳俠惠跟前,對他輕聲說道:“俠哥哥,你放心,我什麼都沒有說。”

  柳俠惠點瞭點頭,道:“楚楚,你做得很好。”就這麼簡單的幾個字,立刻讓她放下瞭心裡的沉重負擔。她覺得好受多瞭,不由得充滿感激地深情地望瞭她的俠哥哥一眼。

  春江縣排演的舞劇《白毛女》在所有參演的節目中水平最高,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這個節目在最後的評審中卻隻得瞭第二名,沒有資格代表本地區去省城參加更高一級的匯演。第一名被另外一個縣的節目奪去瞭,他們將京劇《沙傢浜》移植成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小劇種。

  沒有誰對這個評選結果感到意外。這是負責這次活動的那幾個地區領導開會決定的,即使有人不服,也不會有任何作用。春江縣的《白毛女》劇組出瞭這麼大的惡性刑事案件,能被評為第二名已經是最好的結局瞭。所有的參演者都大大地松瞭一口氣,覺得壓在心口上的重負,終於被放下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