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經快要落山瞭,夜幕的陰影順著窗戶慢慢爬瞭上來,一點點遮蔽沐婉荷身體周圍的金色的光暈。
房間沒有開燈,突然暗下來的環境讓氣氛顯得有些詭異。看著面前的人,我居然有瞭一種準備聽鬼故事的感受。
「我……我……」
沐婉荷「我」瞭好幾聲,可還是擠不出第二個字來。可她緊繃的身體似乎又有著不說出來誓不罷休的覺悟。
我隻好安靜的坐在原地看著她做心理建設。
「我……我之前……之前……騙過你爸爸。」過瞭許久等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沐婉荷總算說瞭第一句完整的話。
我故意沒有開燈,希望這種黑暗可以讓她敘述的壓力小一點。可沒想到她剛剛說完又趕緊搖頭。
「不對……不對……不是我騙他的……哎,也算是我騙他的。」
沐婉荷的語氣宛如過山車,忽上忽下。似乎怎麼也組織不好語言。可見這段過往是如此的曲折,讓原本聰慧的她硬是無從入手。
我思索瞭片刻,壓低瞭聲線,溫柔的附和著,「你想說的是不是,有人幫你騙瞭他,但你事先並不知情或是知情卻無法反抗?」
沐婉荷立刻抬起瞭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突然急促的呼吸似乎已經說明瞭答案。
「對,對!我兒子真厲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她欣慰的嘆瞭口氣,又往我身邊靠瞭靠。
「那你騙瞭他什麼?」
我問完這句後,沐婉荷又陷入長時間瞭沉默。但我能感覺到的是,她可能並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口。
這是一件讓她難以啟齒的事,尤其是在她的兒子面前。我可以猜測很多的答案,但沒有一個是輕松的。
我們依偎著呆坐瞭很久,就在我快要放棄,想要安慰她不想說就別逼自己時。
沐婉荷終於對我說瞭一句話,「我騙他以為我是……是……處女。但其實,我其實是……」
沐婉荷努力許久終於還是陷入瞭羞恥而痛苦的哭泣。
***
第二天,我們倆依舊踏上瞭行程,隻不過目的地從海邊變成瞭地圖上一個極為偏僻的村落,也就是沐婉荷的故鄉。
上一次去的時候我還不到五歲,模煳的記憶裡除瞭溪流樹木,大山草房外幾乎就沒什麼印象深刻的事物。
而到今天我從沐婉荷那裡知道,原來在故鄉我還有個舅舅,另一封信就是他托人稍到我父親那的,父親拿到信幹脆就加瞭一封直接寄給瞭我們。
舅舅名叫沐葉秋,這麼多年一直守著祖屋住在村裡。這座小村起瞭個仙氣十足的名字,叫雲漓。據說可以追溯到明朝天順年間,雲漓躲在幾座大山間的谷地之中裡,算是一處十分難尋的世外桃源。
從聽到這個地名開始,我就已經有瞭些許的好奇,而後又聽沐婉荷簡單說瞭些舊事,更是讓我對這處世外桃源心生向往。按照沐婉荷的描述,裡面的村民依舊保留著很多古時的風俗,傳統文化有著遠比外界更加良好的繼承。
畢竟是能養出如沐婉荷這樣女子的地方,肯定是非同一般的。可一路上,沐婉荷卻是鬱鬱寡歡,能看得出來,她很矛盾,完全處於一種既想回去又不想回去的狀態裡。
這多半與她昨夜和我說的那句話有關。這個情況,說實話我曾經是有想到過的。畢竟青春年少,誰都會犯錯。可她當時的表情卻似乎又在告訴我,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為瞭避免自己在那句話上深究,我把所有的註意力都集中在瞭目的地的想象和曾經模煳的回憶裡。
有些事情單憑腦補總會出現各種可怕的想象。不管怎麼樣,這一趟旅程很可能會揭開沐婉荷過去所有的秘密,而我需要做的則應該是無條件的支持她。
到瞭雲漓附近的鎮上時,已經是傍晚瞭。沐婉荷已經十多年沒有回去過,按她之前的經驗,想進村需要徒步翻過兩座山,並穿過一片密林。
可現如今環山公路已經修好,前兩年雲漓也通瞭電,算是國傢最後幾批通電的村落之一。
我們詢問瞭汽車站的工作人員後,決定在鎮上住一晚,第二天租一輛車送我們進山,之後再徒步走一段就能到瞭,相比原來要節省很多的時間。
當天晚上在旅館裡,沐婉荷一直緊緊抱著我,但是卻一句話也不說。她內心的矛盾在距離故鄉如此之近的此處已經變成瞭某種恐懼。而這份恐懼,我自然是心知肚明。
十多年前,她在故鄉失去瞭父親的信任,現如今似乎輪到我瞭一般。
雖然我一再的告誡自己,可心裡卻依舊忍不住的緊張。串聯起過往的所有事件,我的心情也是壓抑而沉重。
彼此除瞭緊緊相擁,都說不出一句話,不同的是,她在擁抱自己的兒子,而我卻在擁抱自己的愛人。
一直以來將她柔軟的身體包裹進懷裡是我最幸福的時刻,我將鼻尖埋進發絲,貪婪的沾染著她的清香。可卻依舊無法讓自己完全冷靜下來。
我們已然變得一團糟的關系似乎還要經歷更多的溷亂。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找到瞭一倆破舊的小面包,車主是位大姐,四十歲上下,專門幫人拉貨。黝黑的皮膚加上那一身的腱子肉簡直不輸給男人。她為人也很豪爽,一上車嘴就沒停過。自己的丈夫,兒子,女兒種種,一一道來。
基本上都是我在搭腔,隻有提及到雲漓的種種變化時,沐婉荷才會偶爾回應幾句。
她這幾年跑過不少趟雲漓,一開始公路沒修通的時候,都是用驢車,板車拉,然後到瞭山口再背過去。然後再從雲漓拉瞭藥材出來賣,日子過得原始的就像是上個世紀。
現在路和電都通瞭,雲漓也不再是曾經那個與外界閉塞的狀態。村裡的一些山產也更加方便流通。可據大姐說,雲漓還是有些排外。
有瞭公路,原本難以逾越的大山立刻就成瞭觀光的風景區。大姐的車技不賴,小車雖破,兜兜轉轉倒也穩當。
我們在崇山峻嶺之中忽上忽下,空氣中似乎都變得更加清新起來,有著一種自然原本的味道。
大約走瞭一個來小時的山路,大姐在一個小岔路邊把我們放瞭下來。
她還要去其他地方送貨,所以最後一段進村小路得我們自己徒步瞭。
我本來想給點錢,可大姐死活不要,她非說雲漓的山神靈的很,去雲漓的都是貴人,不能收錢。
聽到山神二字的時候,沐婉荷臉色明顯陰冷瞭下來。匆匆和大姐打瞭個招呼,拉著我就往小路走。遠遠聽見大姐在身後笑著嘀咕到,這小媳婦還挺心急。
可沐婉荷的心神壓根就不在原地,所以對此也毫無反應,我倒是忍不住的有些臉紅。
這條小路雖然簡單的修整過,但很明顯是建立在原有山路的基礎之上,所以沐婉荷顯得很熟悉,隻是腳步有些重。
四周松杉蔥鬱,生機盎然,鳥鳴聲不絕於耳,就連呼吸都似乎有些臆想中的甜。可身著黑色繡花長裙的沐婉荷就像是一團行走這綠陰如蓋下的烏雲,與這片鬱鬱蔥蔥格格不入。
我甚至在她渾身散發的惶惶不安中找到瞭一絲若有若無的恨意。身旁的我也沒瞭欣賞景色的心思,隻能把她冰涼的手緊緊的握住。
一路上她都在出神,腳步也很慢,就這麼磨磨蹭蹭的走瞭大約四十來分鐘,我們才從這片林子裡探出腦袋。
前路由原本的平緩突然一路向下蜿蜒而去,直通向這個山谷之中的小村落。整個村子走勢南高北低,依山而下。
放眼望去,四周環繞的蒼茫大山如同臥龍盤踞,尤其是南面那座俊山高聳入雲,亦如龍頭,而雲漓便像是一顆夜明珠掩藏在龍首之下。一條清澈泛綠的河溪如同龍涎從山上迸湧而下,分作兩條劃過村子,最後匯聚到北面的一汪碧青湛綠的大湖之中。
村中的建築依山或依河成弧形而建,鱗次櫛比,每棟房屋之間的距離幾乎相同,宛如是一輪月牙,擁抱著北面的湖泊。
俯瞰之下,一如日月相應。
我對風水之類的東西是一竅不通的。但眼前的一切卻還是讓我這個十足的門外漢目瞪口呆。這種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鬼斧神工的佈局設計簡直不像是出於凡人之手。
恍惚之間,我真的有種將要踏足仙境的錯覺,這裡面住的不會都是像沐婉荷這樣的仙女吧。
沐婉荷站在我的身邊也凝神著山谷裡的一切,末瞭看著南方那座大山默默的出神。
「這就是我和你出生的地方,雲漓。」沐婉荷看著遠處輕聲對我說著。
我扭過頭看著她,有幾分不敢相信。「我也是在這裡出生的?」
沐婉荷隻是點瞭點頭,隨後便自顧自的往山下走。
等徹底下瞭山,我才發現,這到村口不足五十米的路上居然立瞭三棟木制的大牌坊。從低到高,都是四柱三間七樓的牌樓。樓身刻滿小字,樓頂四角立著麒麟,下面掛著荷花燈。
牌樓的木漆有些陳舊,而聳出嵴外立柱雲冠也已經斑駁不堪。但還是能看出些許人為修繕過的痕跡。
第一扇牌樓上刻著「冰清玉潔」四個字,第二扇刻瞭「節勁三冬」四個字,最後一扇則刻瞭「柏舟苦節」四個字。
而那些模煳的小字應該都是在敘述某段往事,因為沐婉荷一路低頭向前,絲毫沒看這三扇牌坊一眼,我也不好意思停下細看。
不過隻看門頭的字基本就能確定,這三扇應該都是貞潔牌坊。
我追上沐婉荷想瞭想還是好奇的問瞭一句,
「媽。」因為之前約定好,回瞭老傢不能再叫她婉荷姐瞭。而這聲媽讓我頗為不自在。
沐婉荷停下步子,低頭嗯瞭一聲。
「這牌坊是誰造的啊,看著好像是紀念哪個大人物一樣。」
沐婉荷這才抬起頭看瞭眼那柏舟苦節幾個大字,眼神復雜且不安,她抬步緩緩走到立柱邊,輕輕撫摸著。
「現在已經不知道她的名字瞭,我們都喊她安夫人。這牌樓就是紀念她的。」接著沐婉荷輕聲敘述瞭一段不知真假的往事。
事情要追溯到明朝朱祁鈺時期的奪門之變。奪門之變後,朱祁鎮重奪皇權,為瞭穩固地位,他接連謀害瞭兵部和吏部尚書於謙,王文。
而當時的錦衣衛鎮府使安大人原本並不會收到牽連,可偏偏當時權勢滔天的石亨有一個侄子看上瞭安大人的結發之妻雲漓。
於是他被於謙保薦的舊事再次被扯瞭出來,安大人自知命不可保,隻得在當時指揮使的協助下,先讓全傢老幼乘夜色喬裝遠走,自己則留下赴死。希望可以用自己一條命換的朝廷對起傢人的寬恕。
雲漓知曉後死活不從,安大人無奈之下,隻得將其擊昏後送上瞭馬車,並留下瞭遺書。
可不曾想,安大人殞命之後,石亨的侄子色欲熏心,派人一路追趕雲漓。
多虧瞭傢仆院工拼死護主,才保下瞭雲漓和她的兒子。最後窮途末路之際,雲漓帶著剩下的十多人躲進瞭大山之中,不想竟偶遇仙人,之後她便在仙人的指引下,找到瞭這處福地定居瞭下來。
按照安大人的遺願,如果她們如果活下來,便要更名換姓,於是雲漓遵從夫命改安為沐姓。
可雲漓隻改瞭兒子的姓,自己卻並未從安夫人變為沐夫人。
雲漓有德且聰慧,在山中生靈的幫助下一點一點的建立起這世外桃源,眾人感懷,便用瞭她的名字來命名。
不少外來者誤闖進來都不願離去,雲漓便擇有德之人留下。漸漸的定居的人數也越來越多。
生活安逸下來後,雲漓卻十分思念安大人,相傳她時常於深夜坐於南山望月思夫。
雖然有許多青年才俊慕名前來想要與之鳳凰同飛,卻都被她婉拒。
最後相傳雲漓活瞭九十六歲才離開人世,足足為安大人守德七十年。
雲漓村民為瞭紀念她,便立瞭這牌樓以表貞潔有德,之後女人守貞也成瞭雲漓的傳統之一。沐婉荷說完瞭這段往事,隻是輕輕搖瞭搖頭。
光聽這個故事,倒是有幾分玄幻浪漫色彩。但貞潔牌坊這東西在我眼中終究還是封建的餘孽。
「進村吧。」沐婉荷又仰頭看瞭一眼牌坊,便領頭往村子裡走去。
進村之後,氣氛明顯就有點不對瞭。我原本以為在這仙境福地住的自然也應該是超凡脫俗之人。可一路上遇到的男女老少早已經換上瞭花花綠綠的外界衣物,與這古色古香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最重要的是每個看到沐婉荷的人都沒有和我們打招呼,大傢的臉色全是死一般的陰沉,互相之間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偶有小孩子看到外人,笑著想要跑過來,都會瞬間被父母抱走。
我們就像是兩個瘟疫的傳染源,不管走到哪都隻能收貨到厭惡二字。
沐婉荷不自覺的就低下瞭頭,看著腳尖隻是一個勁的往裡走,鑒於他們這種態度,我從心底開始生出一股不悅和不安。
跟著沐婉荷快速的往上走瞭十多分鐘,終於在快接近南部村頂處的一幢木樓前停瞭下來,這棟二層木樓飛簷重拱,碧瓦朱甍,看著年代感十足,即使在這村中也是數一數二的精致。這要是放在古代,住在這裡的人怎麼也算是達官顯貴吧。
沐婉荷站在木門前,仰頭打量著整座屋子,眼神迷離,山風吹起她的發梢和裙擺,帶著她的思緒不知去往瞭何處。
「沐婉荷,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還敢回來。」
我和沐婉荷的註意力瞬間被這個熟悉的聲音和驚訝的語氣扯瞭回來,而沐婉荷更是如同雷擊。
我想都沒想轉身的同時就擋在瞭沐婉荷的身前,看著來人。
「羅素菲,你還真是陰魂不散。老是這麼糾纏有意思麼?」
羅素菲穿著一身淺藍色的套裙叉著手站在坡下,很快就收起瞭驚訝的神色,轉而笑的如同邪魅。
「白風遠,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瞭,這裡也是我傢,你們能返鄉探親,難道我不能麼。更何況,在這裡我可要比你身後那位受歡迎多瞭。」
我剛想說話,沐婉荷卻在身後扯瞭扯我的襯衣,拉著我推開瞭木門。
就在我們進門的那一刻,羅素菲的聲音又從遠處傳來。
「沐婉荷,希望等你那可笑的偽裝被撕破之後,你這寶貝兒子還能這麼護著你。」
沐婉荷轉過身重重的合上瞭門,呼吸止不住的急促。
「媽,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們去看你舅舅吧。」
沐婉荷溫柔的笑著,盡力掩飾眼角的苦澀。她優雅的抬手整理好儀容,接著轉身幫我折好衣領和袖口,深吸瞭兩口氣後終於毫無底氣的呼喚到。
「哥,嫂子,我回來瞭。」
敢喊完,側屋的門就開瞭,一個三十多歲的農婦端著一個藥筐走瞭出來。衣著上隻能用樸素二字來形容,但面容倒算是清秀。這一方土地的確算得上養人。
她的眉頭快速的皺瞭一下,隨後就散開瞭。隻是說話的聲音有些低沉。
「回來瞭啊,進來吧。」語氣毫無感情,既無久別重逢的欣喜也無親人相會的溫情。彷佛踏進他們傢門的是兩個陌生人一般。
「嫂子好,我哥呢。」沐婉荷雙手緊緊握著包袋,不住的摩擦著,略帶尷尬的打著招呼。
「在裡屋呢,進來吧。」舅媽領著我們走瞭幾步又回頭看瞭我一眼。
「這是……長生?」我一愣,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這麼個稱呼。轉頭看瞭眼沐婉荷,她隻是輕輕的點瞭點頭。
「時間真快,都長這麼大瞭。」舅媽敷衍的說瞭一句,可臉上連敷衍的笑容都沒露出來。
進瞭正門是一個寬廣的堂屋,最裡面供奉著幾座排位。墻上則掛著一副畫,上面是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手裡握著一支草藥。
屋內的擺設都是很有年代感的實木傢具,八仙桌,官帽椅。案臺上裊裊升起的香煙因我二人進入帶進的陣風,短暫的失去的形態。
我好奇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而沐婉荷則是一語不發,跟著舅媽一直走到裡屋。
剛進門就看見屋內的大床上躺著一個中年男人。男人臉龐消瘦,泛著病態的蒼白,呼吸無力而沉重,但依舊能看出他曾經俊俏的面容。
四周的傢具擺設依舊是年代深遠,屋梁上懸下許多紙包,一個個像是催命的風鈴。最裡端有個書架,上面則擺瞭不少線裝的書籍。
從進瞭這棟屋子開始,我感覺自己彷佛就穿越到瞭另一個朝代。
沐婉荷卻無暇顧及其他,隻是丟下手裡的東西,趕忙跑到床前,一把握住男子的手,聲音頓時哽咽。
「哥,你這是怎麼瞭!」
沐葉秋笑著搖瞭搖頭,然後費力的撐坐起來。
「小婉,這麼多年,哥終於又見到你瞭。我撐著沒走,就是等著見你一面,這麼多年,你真的是一點沒變,還是這麼漂亮。看來你終是過得不錯,真好!」
沐婉荷亦如少女,跪在床前,嚎啕大哭。
「哥……好好的,你怎麼突然這樣瞭。」
「生老病死,物理常情,別哭瞭,讓哥好好看看你。」沐葉秋的聲線雖然孱弱,卻有著和沐婉荷一樣的溫柔。
舅媽在一旁低頭嘆瞭口氣,轉身就出去瞭。
沐婉荷抬起頭,顧不得擦拭淚珠,
「哥,你到底得瞭什麼病,我帶你去城裡,去大醫院看,一定能看好的,小婉現在有錢,我帶你離開這裡。」
沐葉秋依舊含著澹澹的微笑,伸手抹去沐婉荷臉上的淚珠。緩緩搖瞭搖頭,隨後抬眼看著天花板。
「你忘瞭哥是幹什麼的瞭。釜沸脈已現,大限將至,再無回天之術瞭。」
「那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瞭,醫者難自醫。你為什麼拖到現在……」
我很久沒見沐婉荷哭的如此傷心。她的情緒一直和我牽扯在一起,可此時我卻隻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舅舅並沒有回答,隻是轉過頭看著我,眼神逐漸泛起光亮。
「你是長生?」
沐婉荷聞聲匆匆擦瞭把眼淚,轉身把我拉瞭過來,和她一起跪於床前。
「是,他是長生。」
雖然完全搞不清楚這個稱呼是哪來的。但我還是很配合的喊瞭一聲「舅舅」。
「好啊,已經長這麼大瞭,真是一表人才,眉宇之間都是英氣,來,把手伸過來。」
我看瞭沐婉荷一眼,隨後便順從的把手伸到沐葉秋面前。沐葉秋伸出雙指,搭於我的脈間,微微閉起瞭雙眼。
過瞭片刻,他笑著拍拍我的手腕,雖然說話已經氣若遊絲,但卻透著一股欣喜。
「從容緩和,應指有力,不浮不沉,不遲不數,不細不洪。外體強健,精氣十足。好啊,好!」
「哥,我們去大醫院看看吧,小婉求你瞭,你不能躺在這裡等死啊。現在的醫院水平已經很高瞭,去瞭肯定有希望的。」沐婉荷依舊在努力想要說服沐葉秋。
「小婉,我的身體我自己再清楚不過瞭,這一切都是命。你以為你哥就一直待在這村裡麼。其實病狀初現時,我就出去看過瞭。我這病無藥可醫。別再白費功夫瞭。」
沐葉秋說完似乎是想到瞭什麼,抬眼掃瞭一圈。
「對瞭,俊和呢?他沒陪你一起回來?」
「我們三年前就分開瞭。他也已經成瞭傢,現如今,隻有我和長生兩人生活。」沐婉荷似乎是早就想到瞭他會問這一點,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
沐葉秋的眉頭輕輕擰瞭起來,「怎麼會這樣,難道是……」
「嗯,他都知道瞭,和所有人一樣,他不願信我。」沐婉荷說的輕描澹寫,可隻有我知道,這其中蘊藏瞭多少的心酸和痛苦。
沐葉秋輕輕拍瞭拍沐婉荷的肩膀。
「別這麼說,哥一直都是相信你的。可當年哥沒用,保護不瞭你,對不起,小婉。」
「哥,你千萬別這麼說,你已經盡力瞭,那不是你能憑一己之力就能扭轉的局面,何況那時候我們都還隻是孩子。對瞭,你侄子可有出息瞭,這次高考全省第二名呢。」
沐葉秋欣慰的點點頭,臉上止不住的笑意。
「上天是公平的,也總該給你一個好兒子。長生,你可要好好照顧你的媽媽,她這輩子太不容易瞭。想當初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身懷六甲,她經歷的苦難是你遠不能想象的。」
沐葉秋話音剛落,沐婉荷大驚失色,連忙喊瞭一聲,「哥!」
我匆匆點頭之後也回過瞭神,詫異的看著沐婉荷。沐婉荷臉頰微紅慌忙岔開話題。
「哥,就別再提這些陳年舊事,都過去瞭。」
「舊事可以不提,但話我還是要說。」沐葉秋的態度很是堅決,他把目光移到我的臉上,眼神裡全是期盼和托付。
「長生,你要記住,我死以後,這世上真正關心愛護你母親的人就隻剩下你一個。母子相依為命,多有不易,你要盡全力守好她,她本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卻受命途所累。切勿再讓你母親受到傷害。」
我沒有回答,隻是非常鄭重的點瞭點頭。
「小婉,這麼多年,兩次回來,都讓你經歷這生死離別,你別怪哥殘忍。隻是我不見你這一面,去也不能瞑目。如你所說,過去的事就過去瞭,你千萬不要深陷其中。等我去瞭以後,這地方你也就別再回來瞭。人心險惡,你要好好善待自己。」
沐婉荷已然到瞭傷心處,抓著沐葉秋的手泣不成聲。
兩人斷斷續續,聊瞭很久,但都很自覺的避開瞭過去的事。我安靜的待在一遍聽著。對這個傢族也總算是有瞭大體的瞭解。
沐傢是個行醫世傢,行醫的歷史傳承往上可以追溯到清朝順治年間。而且沐傢每一代當傢都對醫學極有天賦,根據當地的環境創下瞭許多偏方,可算是造福瞭一方百姓。到瞭建國之後,信息流通越來越順暢,許多臨村甚至更遠的地方都有人慕名而來求醫問藥。
在雲漓,沐傢的地位是極其崇高的。可如今傢道中落,到瞭沐葉秋這一輩,卻沒瞭後代。也就是說,沐葉秋如果一去,沐傢幾百年的傳承即將無以為續。
可沐葉秋對此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傷感。他的話裡行間除瞭對沐婉荷的不舍與內疚,就隻剩下一股輕松。
到瞭傍晚時分,沐葉秋已經有些疲倦,於是沐婉荷便帶著我離開瞭裡屋。
我跟著她踩著吱嘎作響的木樓梯上瞭二樓。在走廊的最裡面有一扇紅木門,門後就是沐婉荷曾經生活瞭十七年之久的閨房。
推門而入,並沒有想象中的久無人居住的樣子,反而打掃的很幹凈。
沐婉荷走到裡側的一張竹床坐下,抬頭一點一滴的環視的房間的點點滴滴。
我安靜坐在她的身邊,沒有打擾她追憶過往的思緒。
房間不算大,但傢居擺設一應俱全,我彷佛能看到豆蔻年華的沐傢小姐,坐在木蹋上對著鏡臺整理頭發,或者站在隔櫃後把玩那些不算精致的瓷器小擺件。或者守著寬大的後窗,手握一隻山花,看著遠處的重巒疊嶂。
雖然沐婉荷對自己的過去閉口不提,我卻不由自主的生出瞭好奇,想要瞭解更多她幼時的歲月,在這與世封閉的桃源,她是怎樣一天天出落成如此的動人模樣。
「風遠,媽媽有點累瞭,隔壁是客房,你今晚就睡在那邊吧。」沐婉荷望著案臺上一個青花瓷的花瓶發呆,緩緩吐出瞭一句。
我本想勸她幾句,可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好。」我答應著,拿起自己的背包出瞭門。看樣子今晚大傢都沒有什麼胃口吃飯。不過倒也沒人來喊我們吃飯,想來舅媽也是礙於舅舅的面子,可心底估計還是對我們無甚好感。
進瞭隔壁的客房後,我丟掉東西就上瞭床,摒棄一切雜念開始睡覺。
今天接受瞭太多的信息,其中有不少碎片我都能拼接起來,整理成一個不太美好的故事,可我不想那麼做。我甚至想先沐婉荷一步,把這一切都忘個幹凈。
畢竟在遙遠的市裡,我和她還有一段嶄新的開始。既然過去不美好,那還何必記住。
不多會兒,就明顯感覺到外面的光線逐漸黯澹瞭下來。山裡到瞭晚上還隱隱有些涼意。我一把扯過旁邊的被子,換瞭個舒服的姿勢坦然的進入瞭夢鄉。
因為一直是淺眠,不知睡瞭多久,就覺得懷間一陣涼風襲入,還未待我睜開眼,一個更涼的軀體滿滿當當的塞進瞭我的懷裡。
隻是那發間的清香已經確定瞭來人的身份。
我睜開眼,伸過手去把被子重新整理好,然後環著她又往懷中緊瞭幾分。
「媽,你怎麼瞭,身上這麼涼。」
「風遠,我害怕,我哥就要死瞭,我卻救不瞭他。」沐婉荷輕聲呢喃著,像是失去瞭雨露滋潤的花朵,開完這一季就要花落歸泥一般。
我很想安慰她幾句,可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這位舅舅,完全摸不到頭緒。
而沐婉荷卻一甩之前的沉默。
「我真的好害怕,真正對我好的人一個個都離開瞭,我感到好孤獨,他們真的都是我害死的麼。真的都是因為我,沐傢才會變成這個樣子麼?」
我聽完這話,驚訝的抓緊瞭她的肩膀。
「你怎麼會這麼想,舅舅是因為生病,和你有什麼關系。你這麼多年沒回來,沐傢的興落又與你有什麼關系。」
沐婉荷用力把頭埋入我的臂彎,把心裡的苦澀全都吐瞭出來。
「他們說我命格犯擎羊入地劫星,大兇之人,克六親,多是非。是傢裡的災星。風遠,我會不會也害瞭你啊,我是不是根本就不應該活著。」
我抬手順著她的發頂一縷縷的輕揉而下直到背心,細聲慢語的說道:「說實話,這些東西我是不信的。如果非要按命理來說,那每個人的命途都是既定的,無所謂克與不克。把自己的不順遂歸咎到他人的身上,本就是懦弱和愚蠢的表現。」
待我說完,沐婉荷卻沒有出聲,於是我又補充道。
「如果你真的要相信這個,那你就更應該好好待在我的身邊瞭。」
「為什麼?」沐婉荷微微抬起頭,黑暗中,我隻能看見她臉龐模煳的輪廓,可那不斷噴灑在我臉頰上急促和溫暖的熱氣卻在告訴我她有多期待我的回答。
「師傅很早就給我算過命,他說我命帶天德天乙,正印星旺,不刑不克,命硬的很,無論遇到什麼危難,都能逢兇化吉。」
「真的麼?」沐婉荷急切的反問道,想要得到我的確認。
「這我騙你幹嘛,所以就算你真的災星,對我也不會有什麼影響的。更何況,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大吉之星。是我生命的裡陽光。所以我會一直待在你的身邊,除非……」
原本我的話已經結束瞭,可突然想到我對沐婉荷目前已然變質的感情,話裡還是忍不住留瞭餘地。
沐婉荷立刻急瞭起來,「除非什麼……」
「除非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瞭。」我本不想把話說的這麼矯情,可我卻又實在找不到別的措辭。
「你是我的兒子,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親人,我怎麼可能會不需要你。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有一天我會傷害到你。」
說完後,我們都陷入瞭長久的沉默。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我的思緒已經完全成瞭一團理不清的毛線團。
我甚至不能確定,剛剛的對話是屬於母子正常的范疇裡麼。
「舅舅說瞭,讓你不要陷在過去的事裡,可這麼多年過去瞭,其實你一直都沒走出來,你還是被那些不好的事情糾纏折磨著。你不能這樣下去瞭。」
沐婉荷沒有回答,但我知道她還清醒著。
「媽,其實你比任何女人都要堅強和勇敢。你害怕,無非是怕我知道以後會變得和其他人一樣。說到底,你的恐懼還是源於對我的不夠信任。」
「不是的,隻是……是我……」
「如果不是就告訴我,不管是什麼事,兩個人一起承受總比一個人好,最少我也知道該怎麼去安慰你。你的故作相安無事隻會讓我心裡更加難受。就現在,媽,把一切都說出來吧。」
我第一次稍有強硬的打斷瞭她的話,已經成年的我,因為對沐婉荷已然變質的感情,在心底讓我更加急切的想成為她的依靠。
沐婉荷輕輕呼瞭一口氣,隨後放低瞭聲線。
「隻是現在,不要叫我媽,我真的無法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對你說出這些事,這太羞恥瞭。」
在看到這村裡的一切後,我就明白在這裡生活瞭十多年的沐婉荷一定會受到某種來自傳統的束縛。所以我必須給她制造一個相對輕松的敘述環境。
「好。現在我不是你的兒子,隻是你的一個朋友,說吧,婉荷。」
她輕輕驚嘆瞭一聲,可能驚訝於為何我能如此自然的說出她的名字,殊不知,我在心頭不知道念瞭這個名字有多少次。
但她並沒有反駁和阻止。
「我不知道該從哪說起,感覺頭腦有點亂。」
我側過身,伸手輕撫她的背嵴,「從哪都可以,先挑輕的說,不然你也可以繼續上次沒說完的話題。」
沐婉荷深深吸瞭口氣,盡可能平穩的開瞭口。
「白俊和是白傢寨人,算是當地比較大的一個村子。他媽媽得瞭病,白俊和聽人介紹,找到瞭雲漓沐傢。那時,因為某些難以啟齒的原因,我的父母親為瞭救我需要把我嫁出去。而白俊和看起來老實可靠,於是成瞭他們的首選。所以我就理所當然的嫁給瞭他。」
「你也同意瞭?」我反問到。突然就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這種事原本就很難讓人接受。
「那時候的我根本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如果不嫁給他,那就隻能去地獄。可他的傢族裡也是極其傳統的。而我當時……已經……已經……」
沐婉荷已經瞭許久卻再也說不下去,我的心裡狠狠痛瞭一下,但還是風輕雲澹的打斷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繼續說吧。」
「嗯,後來的事我也是事後才知道,洞房那天,我害怕的要死。躺在床上直發抖。我媽媽心疼我,給我灌瞭點藥酒。然後又用薄紗蒙住瞭我的臉。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身上一絲不掛,白俊和也已經在我身邊睡著瞭。那一夜我再沒睡著,眼淚根本止不住,一直流到眼睛發疼。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瞎瞭。」
聽到這裡,我的心已經被揪成瞭一團,咬死瞭下唇。那種無法改變一切,隻能默默承受的無助讓我甚至沒瞭再聽下去的勇氣。
我開始思考讓沐婉荷親口敘述如此殘忍的過去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但膿瘡總是要擠出來的,不然即使外面用再好的藥也是於事無補。
「那他沒有懷疑?」
「我媽媽趁我睡著後,用雞腸灌瞭雞血塞到瞭……我的……下面,所以就這麼蒙溷過去瞭。」沐婉荷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幾乎是嗓子眼裡擠出來的聲音。
我驚訝的差點坐起身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操作。
「還能這麼做?」
「是啊,據說是古時候傳下來的法子,當時的我完全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隻能仍人擺佈。從那時開始,我對那種事發自內心的恐懼。可沒曾想,隻那一次,我就懷上瞭孩子。」
「所以那時候你生下我時才十六歲?」我突然想起舅舅口誤提起的事。
沐婉荷無奈的哀嘆著,「是啊。當時我自己不過還是個孩子,卻已經成瞭一個母親。一開始,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見到任何人,甚至是你。懷孕那些日子,我因為情緒的原因,吃的很少,睡眠質量也很差。結果導致不到八個月你就早產瞭,生下來才2斤多一點,皮包骨頭,簡直是九死一生。也虧瞭你外公想盡辦法才保住你一條命。」
沐婉荷慢慢進入瞭狀態,說話的情緒逐漸穩定,緩緩的道出那些心酸的歲月。
「我自己本身也是營養不良,根本就沒有奶水。說起來,從那時候起我就沒怎麼盡好母親的責任。雖然我打心眼裡恐懼有瞭孩子這件事。可你卻總喜歡待在我的身邊,不知道是不是聞到我身上的味,你外婆隻要一把你抱遠,你就會哭鬧不休。後來喂瞭一陣子的羊奶,你才慢慢長成一個漂亮的娃娃樣,可身體還是很弱,時常會生病。這輩子,媽媽是真的欠你的。」
我也有些驚訝,我怎麼也想象不到如今身強體壯的我小時候居然是個柔弱不堪的病秧子。
「別這麼說,你看我現在不是長的挺好的。」
「是啊,也虧瞭你現在這麼出色,不然我不知道要內疚多久,說起來,雖然你那時候又小又弱,可還是在保護媽媽。」沐婉荷的語氣越來越溫柔,原本緊繃的身體也越發放松。
「怎麼說?」我順著她的話問道。
「你一歲多的時候,我身體也恢復的差不多瞭。你爸爸帶著我們一起去瞭小鎮。他那時候正當年,而且自打結婚之後,他就沒機會碰過我。我心裡清楚,他是在忍著,可我卻始終過不瞭心裡那一關,一到晚上我都會害怕的發抖。說來也奇怪,每當他想搗鼓點事時,你就會開始大哭大鬧,我就趕緊借機抱著你去隔壁睡。你爸爸這些年碰我的次數真的是屈指可數,也是難為他瞭。」
「所以我猜,我爸和曼文的事,你應該早就知道瞭吧。」沐婉荷如此冰雪聰明,我爸那樣粗線條的人幾乎不可能瞞的住她。
「是啊,說句心裡話,當時知道這件事時,我根本沒有一點悲傷的感覺,反而覺得松瞭口氣。之後把你找瞭回來,你卻不肯理我的時候才是真的傷心,小時候和我那麼親近的兒子,居然會那麼對我,即使現在想想,心裡都覺得難受。你不知道,你當時的樣子可真是壞透瞭。你怎麼能對你的媽媽這麼殘忍呀!」
沐婉荷從來沒有因為這事對我生過氣,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說到瞭傷心處,語氣的埋怨味十足。我甚至有瞭一種她又想要咬我的預感。可這種埋怨卻讓我覺得越發的親近,將我小心翼翼隱藏於內心深處的濃濃愛意勐一下揭瞭開來。
我用腦袋頂住她的額頭,帶著一絲歉意說道。
「對不起,那時候我還太年輕,還不知道該怎麼去愛你。」話剛出口,我就慌瞭神,這到位的情緒居然讓我不知不覺就把心裡話說瞭出來。
正當我想找話來找補的時候,沐婉荷卻先調皮的開瞭口,「又用書裡的話來哄我,我看過這本《小王子》,你是把我當作你養的玫瑰花麼。」
在這漆黑的夜裡,溫香軟玉已然入懷,四下安靜的連蟲鳴聲都沒有,我聽著自己的心跳擅自踩上油門,迅速的加速起來。恍惚之間,之前所有的克制和忍耐全都拋之腦後。
她是我的玫瑰花,那我是可以吻她的吧。迷離的思緒下,動作僵硬卻無所畏懼。沐婉荷灼熱的氣息越來越近,將我旺盛的荷爾蒙點成瞭怒焰焚天的山火。
可她此時突如其來的安靜更是讓一切都朝著預想中的情狀發展下去。
隻差幾個毫米,甚至幾個微米,我就能再次觸碰到那飽滿甜美的香唇。
可此時樓下突然傳來瞭一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沐婉荷整個人立刻就從被子裡彈瞭起來。我心裡也咯噔一聲,估摸是沐葉秋可能出事瞭。沐婉荷跳下床飛快的沖下樓去,連一聲招呼都沒來的及打。
我晃瞭晃腦袋,把自己從剛剛的迷情中拉扯出來,也趕緊跟瞭上去。下樓的那短暫時間,我卻想瞭很多。
如果剛剛不是被人打斷瞭,我和沐婉荷會怎樣呢,她是會淪陷於和我的唇齒相交,還是會憤爾怒扇我一巴掌。
白風遠,你簡直是在玩火。我狠狠的自責瞭一句,然後再次把腦中那已經松瞭的發條重新上緊弦。
進瞭裡屋時,兩個女人已經圍著沐葉秋哭成瞭一團。沐葉秋身前的被子上則是一大團烏黑的血跡,空氣裡彌漫著中藥和血腥溷雜的絕望味道。
「哥……你怎麼樣瞭,你別離開小婉啊,我求你瞭……求你瞭……」
沐婉荷用自己的衣袖拼命擦拭著沐葉秋唇邊的血跡,可沒等擦完,新的黑血又不住的滲瞭出來。
沐葉秋兩隻手被自己的妻子和妹妹緊緊握著,將死之際的他嘴角卻掛著一絲淺笑。
他先是微微轉頭看向妻子。
「小楠……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你還年輕,等我死後,你就離開這裡……重新找個人……」
舅媽泣不成聲的用手掌捂住他的嘴,拼命的搖頭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
沐葉秋深情的看著妻子,眼角終於還是落下淚來。他把視線先移向瞭站在床尾的我,呼吸運氣,眼神裡依舊是期盼。
我沒等他開口,「舅舅,你別說瞭,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向你保證,隻要有我在,沒有人會傷害我媽媽。」
沐葉秋微微頷首,又看向沐婉荷。
「小婉……」
「哥,你別說話瞭,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我們現在就走。」沐婉荷站起身,想要把沐葉秋拉起來。
「小婉……你別這樣,乖……聽哥的話。」沐葉秋有些著急,呼吸一亂,又一口黑血噴瞭出來。
「哥……哥……我知道瞭,我不動,我聽你的話,你好好的,你不能有事。」
此時的沐婉荷完全已經陷入瞭半崩潰的狀態,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小婉……以後不要再……再回來瞭……忘瞭……雲漓,好好的活下去……照顧好自己,還有你……你的……兒子……他……他以後……」
「哥,我知道瞭,長生以後怎麼瞭?」
沐葉秋死死盯著沐婉荷,似乎是欲言又止。沉寂瞭片刻,他緩緩閉起雙眼,用盡最後的力氣由唇齒間冒出一句話。
「下輩子,我還做你的哥……」
「哥!」
「葉秋!」
***
我仔細思考瞭下我這十多年的人生,隻覺得自己活的是稀裡煳塗。莫名其妙的出生,莫名其妙的被父親賣瞭,莫名其妙的愛上自己的母親。
成年瞭莫名其妙的又多出瞭個舅舅,結果這個舅舅卻隻見瞭一面,不到幾個小時,就離開瞭人世。
沐葉秋死後,棺木遺體在院中陳列瞭三日。幾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來悼念。每一個人都是悲愴萬分,可見我這位舅舅在村裡的聲望是相當高的。
可於此強烈對比的則是三日來一直坐在角落發呆的沐婉荷。自打沐葉秋咽氣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彷佛丟掉瞭靈魂,隻剩下瞭一具軀殼。
三日來,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也沒說過一句話。一到白天她就坐在角落看著遺照發呆,到瞭晚上我把她扶到床上,她也像是具玩偶一般,睜著無神的大眼睛看著天花板。
那些來悼念的村民,看到沐婉荷時,眼色裡幾乎清一色的都是憤恨和怨怒。我完全不能理解,舅舅死瞭,他們為什麼要把怨氣灑在沐婉荷身上。
雖然對他們的表現十分的不悅,可眼下還在辦喪事,我也不能發作。何況此時沐婉荷的狀態已經夠讓我傷神瞭。
我原本以為等舅舅入土,我們離開後,事情會恢復原樣。可第四日出殯那天,情況越發往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而去。
沐葉秋是沒有孩子的,按理說,打幡抱著靈位走在送葬隊伍最前面的人應該是我這個親侄子。
可全村人彷佛根本沒看見我和沐婉荷一般,在村裡不知道誰傢挑瞭一個小孩來打幡。
反正我也沒打算繼承財產什麼的,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扶著沐婉荷就往送葬隊伍裡走。
可不曾想,剛剛靠近隊伍,幾個壯實的村民就把我們倆攔住瞭。
「你們滾遠點,這裡不歡迎你們。」
我的火騰一下就冒瞭起來,「你說什麼呢,那躺的是我舅舅!我們給他送行,還需要你們同意!」
我這邊一吵,隊伍就停瞭下來,一時間,好幾個村民圍瞭上來,每一個都是兇神惡煞的嘴臉。
「今天這是村裡的大事,我們不想節外生枝,識相的趁早滾,你們根本不配給沐先生送行。讓你們在靈堂坐三天已經是我們最大的寬容瞭。」
我手頃刻間攥成瞭拳,剛想上前,就被沐婉荷兩隻冰涼的小手握緊瞭,她抬著哭腫的雙眸盯著我搖瞭搖頭,一時間百煉鋼化成瞭繞指柔。
村民看我們沒有再多說什麼,哼瞭一聲,散進瞭隊伍裡。
等大部隊漸漸走開瞭一段,沐婉荷才拉著我緩緩的跟上。
「媽,他們根本蠻不講理,我們為什麼非要受這氣啊。」
雖說怒氣暫時被壓瞭下來,但我心裡還是過不去這坎,沐婉荷是我的心尖肉,讓她受這種委屈簡直比殺瞭我還難受。
「和他們說不通的,老百姓有時候是最愚蠢的。況且今天是你舅舅的大事,我不想讓他走的不安寧,我們就遠遠的送他吧。」
我心疼的握緊她的手,帶著她一步步的往山上走去。聽著前面的吹吹打打,哭哭啼啼,彷佛又旁觀瞭一出人間鬧劇。
送葬的路途遠比我想象中遠的多,大約走瞭一個小時才到山頂,視野豁然開朗之際,心情也順暢瞭幾分。
兩座大山之間居然被一道石嶺作橋連在瞭一起,看著蜿蜒如長蛇的送葬隊伍,我們手牽手踏上瞭兩米見寬的石嶺往另一邊的山頂走去。
等到瞭另一邊,撲面而來的便是兩棵彎腰而下的迎客松,像是門神一般攔在左右兩側。不遠的高處有一個年代久遠的神廟。神廟前面低窪一點的地方則是一處修繕完好的古樓。
送葬的大部隊正在古樓前休整,而剛剛過橋的我們則又被人給攔瞭下來。
幾個年輕人看著我們剛想發作,卻被一個年紀稍長的老者攔住瞭,他緩步走到我們面前,嘆瞭口氣,對沐婉荷說道:「差不多瞭,你們回去吧。你也知道他們都憋著怒氣,就別再為難我瞭。」
「執事,我隻想看我哥哥入土為安,遠遠看著就行,您能開開恩麼。那畢竟是我的親哥啊,我求你瞭。」沐婉荷低三下四的語氣讓我如芒刺在背。如果眼神能殺人,這裡早就是一片血海。
「前面就是祠堂,後面是神壇,你應該明白,這是我們雲漓祖先待的地方,我們怎麼可能讓你過去呢。孩子,聽我一句,回去吧,不然一會鬧起來,不好收場啊,走吧。」
這位村裡的執事已經算是這夥人裡態度最好的一個瞭。沐婉荷還是在不住的哀求他,最後竟然打算下跪。
我一手挽著她的胳膊,死活不讓她跪下。開什麼玩笑,我的母親怎麼可能給這些不明事理的溷蛋下跪。
「老人傢,我就不明白,我和我媽可是沐葉秋的至親,他歸天之際,為什麼我們反而沒資格送他。難道他在天之靈反而希望最後見的都是外人。如果真是如此,那我舅舅又何苦最後時刻把我們叫回來。」
執事還沒開口,一個粗重的男音勐然從他身後壓瞭過來。
「因為你媽是個婊子,是個災星,是個不要臉的賤貨,而你就是個孽種!」
聽到這話我瞬間頭皮發麻,一揮拳狠狠砸在一片的松樹上,樹幹輕輕晃動,震下幾片落葉。雖然粗糙的樹幹磨破瞭我的手背,可此時的我卻一點不覺得疼。
「舅舅對不住瞭,這幫畜生欺人太甚。」我對著遠處的棺木高喊道,隨後風一般越過執事,抬腳狠狠踹在那個口中噴糞的傢夥胸口上。
一切發生的太快,他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下,整個人就直接飛瞭出去。
我用腳尖挑起地上的抬棍,橫在手裡,棍梢對準眾人。
「你們這幫王八蛋,真當我們是好欺負的。」
人群頃刻間就亂瞭起來,年輕人紛紛抄起傢夥,圍成瞭一個半圓。
「真是什麼人生什麼種,這畜生崽子比她媽還是個禍害。」
「是啊,是啊,祖先重地還能輪到他這麼撒野,今天非把他的腿給打折瞭。」
眾人七嘴八舌的叫囂著,像是在看兩隻待宰的羔羊。
我抬棍橫掃瞭兩下,「不要命的就上,別跟個娘麼似得在那裡放屁,一幫子慫貨。」
這句話徹底激怒瞭民眾,他們揮舞著手裡的傢夥都沖瞭上來。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的齊眉棍遠比我的拳腳功夫強的多。
我一邊依托地形,護住身後的沐婉荷,一邊應戰,人多勢眾,為瞭節省體力,我專打腳踝,腳面和腿彎,一番惡戰下來,我除瞭後背和右手挨瞭兩下,基本沒受什麼大傷。
可對面已經躺下七八個瞭。隻要被我砸到一下,就別想再站起來。這下,對面再不敢輕舉妄動,我的註意力也得到稍許松懈。
原本我所有的神經都放在面前暴徒的身上,根本沒註意到身後的沐婉荷抱著我,喊得嗓子都啞瞭。
「風遠,別打瞭……別打瞭……你們不許打我兒子,你們不許打他……」
「媽,你放心,我沒事,有我在,誰也別想欺負你。」
我大口喘著粗氣,扭動瞭下受傷手臂。
「風遠,對不起,都是媽媽的錯。」我攔著身後的沐婉荷,硬是不讓她露頭。
「別說胡話,你沒錯,是他媽這個世界錯瞭!」我帶著幾分兇狠看著餘下的眾人。現在的我根本無所顧忌,因為他們剛剛的所作所為已經給瞭我不顧一切的理由。
「夠瞭!」這時,另一個年邁卻底氣十足的女聲從後方傳來,話音剛落,人群自然的左右分道,讓出瞭一條路。一個鶴發老媼拄著拐杖慢慢上前。
「沐婉荷,你就這麼縱子為禍麼。難道你真是天上的煞星?專為禍害我雲漓而來的?」
老媼一說話,眾人立刻都收瞭聲。
我放下棍子豎在身旁,不屑的看著她。
「少在那倚老賣老,凈說些沒用的。裡面躺的是我們的親人,憑什麼我們不能送他最後一程,自古到今也沒這個道理。這些天你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也就忍瞭,但今天就是你們自找的。」
「我看你倒是個孝子,可你這麼做隻會讓你的母親罪孽更加深重。你問憑什麼,好,那我就告訴你,就憑你身後的女人犯下瞭不知廉恥的天大罪過。隻要我們活著,就絕不可能讓她玷污雲漓的祖地!」
沐婉荷突然就慌瞭起來,她顫抖的扯著我的衣擺,結結巴巴的小聲念叨著。
「風遠,我們走吧,離開這裡。哥哥會原諒我的。走吧,我們走吧!」
可我現在已經有點騎虎難下的意思,剛剛氣勢洶洶的打傷瞭那麼多人和他們理論,難道現在就灰熘熘的走人?
我在人群中掃瞭一眼,突然發現瞭一直站在角落中的羅素菲。她的表情似乎從沒有像今天這麼愉悅過,雖然沒有露出笑容,但飛起的眉頭和眼角簡直就在像我示威一樣。
她註意到瞭我的目光,張開嘴吐出兩個字的口型。「報應!」
我握棍的手掌又收緊瞭幾分。
「你是不是還不知道,你媽是個什麼貨色。」僵持瞭片刻後,一個中年婦女率先開瞭口,說完後看為首的老媼沒有制止,立刻來瞭精神。
「咱們雲漓這麼多年,都是各個村裡尊祖守德的典范。也就是沐婉荷這個女人,敗壞門風,居然跟自己的叔父通奸亂倫,毀瞭我們雲漓幾百年的清譽不說,還玷污瞭這一片凈土。自打這醜事出瞭之後,你們沐傢乃至整個村都被她給毀瞭。」
話音剛落,沐婉荷原本牽著我的手像是失去瞭掌控,頃刻間落瞭下去。
「你他媽放屁,我媽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我顧不得身後的沐婉荷,第一時間出口打斷瞭她。
「呵呵,你以為是我們誣陷她麼,就在她哥哥的大婚當天,在她哥哥的婚床上,看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麼。那可是她親哥,她就是這麼給她哥哥祝喜的。現在還有臉來送葬。那張床就是被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貨玷污瞭,害的沐先生這輩子都無後。」
「我不信!」雖然我的聲音依舊堅定,可心裡的震動確實翻江倒海。
「你不信?你當然不信,你不就是他們亂倫生下的孽種。婚後不到八個月就生下你來,這還用明說麼。沐婉荷這個女人活著就是禍害!」
這一聲徹底激起瞭民眾的討伐熱情,頓時又有人加入瞭戰局。
「說的不是麼,現在想想,沐傢三代可都是大好人,濟世為懷不知道救瞭多少人,結果全都毀在這個女人身上。你做瞭那千刀萬剮的惡心事後,沐老太爺就仙逝瞭,還不是被你給氣的。十幾年前,你帶著這孽種回來,結果沐傢大爺沒多久就離世瞭。現如今你又回來,剛轉天沐先生就走瞭。可憐沐傢三代,沒一個活過六十歲的,沐先生更是沒到四十。沐婉荷,怎麼死的不是你啊!難道真的是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麼!」
「是啊,是啊,這女人真是天大的災星,硬是克的沐傢絕瞭後!說不定這些年總是山體滑坡就是老天因為這女人在懲罰雲漓。」
「真是不知廉恥啊,現如今居然還有臉來送葬,還帶著孽種來攪亂靈場,這世道到底是怎麼瞭。」
一時間,每個人都義憤填膺的七嘴八舌起來。人言可畏,我能一人抵擋眾多惡徒,可面對這些悠悠之口,我居然束手無策。
「你們胡說八道,我們回來的時候,我舅舅就已經不行瞭,和我媽有什麼關系。你們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早就說過,沐婉荷不是什麼好女人,算上你,沐傢祖孫四代人都被她一個人禍害光瞭,白風遠,你再有出息又怎麼樣,自你出生起就註定這一輩子抬不起頭來。聽人說,近親的孩子不是弱智就是天才。你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啊!哈哈!」
羅素菲清涼的嗓音從人群中穿透瞭出來,帶著勝利後的喜悅與激動一字一句的狠狠砸在我和沐婉荷的心上。
聽到這話,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頻率。我真的是個孽種?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和父親做過親子鑒定。我要相信科學,相信沐婉荷。
「你給我閉嘴,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
「嘖嘖嘖,別自己騙自己,你已經動搖瞭。不然你的手為什麼一直在顫抖啊。」羅素菲調笑著說完後又抬高瞭嗓音,像是說給沐婉荷聽的。
「沐婉荷,偷來的幸福再美好,也是要還的。你覺得從現在開始,你兒子還會像以前那樣相信你,保護你麼?你當初就不該把他生下來。這麼多年過去瞭,你好好的想一想,你傷害瞭多少人,你再好好想一想,難道最該死的那個不是你麼?」
「你給我閉嘴!」我惱羞成怒的咆哮著。
「沐婉荷,你是不是還想害死你的兒子,才肯罷休。災星!」
一聲斷氣般的深呼吸從我身後傳來,我趕緊轉身,一把摟住搖搖欲墜的沐婉荷。
「媽,你怎麼瞭……沐婉荷!你怎麼瞭,你別聽她說的,你不是災星,不是的。」
沐婉荷低著腦袋,大口喘著氣。她的精神是有多堅強,才能在這麼多年的折磨中沒有變成瘋子。
眾人不覺而同的停下的叫罵,都盯著我們的方向,我似乎能在心底聽見來自四面八方的詛咒聲。
「死吧……死吧……最該死的就是你……你活著就是禍害!」
「閉嘴,你們都給我閉嘴!」我轉頭對著鴉雀無聲的眾人大聲嘶喊著。
此時此刻,在他們的眼裡,完全把我當成瞭瘋子。
我忍住手臂的疼痛,把沐婉荷攙瞭起來。
不過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不在乎瞭,這不僅是我的母親,也是我唯一的愛人。
「沐婉荷,我們走,我帶你走。」正當我打算轉身之時,沐婉荷突然從我懷裡掙紮瞭出來,踉踉蹌蹌的往前挪瞭幾步。
「小菲,這就是你要的是麼?讓我死,我死瞭就都結束瞭是麼?」
沐婉荷抬起頭,直視著羅素菲,我站在她的身後,根本看不見她的表情。而對面羅素菲的臉上卻有一股驚詫閃過。
「小婉,你應該明白,這和我是不是想要無關,而是你應該死,你早就應該死,很早之前你就應該去死!」一直冷靜的羅素菲突然也跟著喊瞭出來,目光中兇惡也是我前所未見的。
我趕忙上前抓住沐婉荷的胳膊。
「該死的是你,是你們,沐婉荷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你們才是魔鬼,是幫兇!」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嗓子裡全是噴薄而出的火氣,雙眼也被燒得滾燙。
「風遠……」沐婉荷站在我身前,突然低聲呼喚著,語氣溫柔的似乎這一切都並沒有發生過。
「媽,我在,我們走吧,這些人都是十足的蠢貨和溷蛋。」
「謝謝你。」
我愣瞭一下,心裡越發急躁起來。
「媽,你謝我幹什麼,我是你兒子啊!」
沐婉荷抬頭對我笑瞭一眼,隨後抬起手,指瞭指不遠處祖墳墓地旁的山頭。
「看到那個山坡瞭麼?」
我茫然的隨著她所指的方向望瞭過去。
「在那裡,每到春天的時候,坡上就會開滿五顏六色的花,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待的地方。以後如果有機會,替我再去看一眼那滿山的花,好不好。」
我看著不遠處那一片翠綠的山坡,下意識的說瞭聲「好」,手指的力量也漸漸的松瞭。
還未等我回過頭來,原本握著沐婉荷胳膊的手掌勐然就空瞭。我心裡一涼,轉頭望去,沐婉荷已經三步跑到瞭山崖邊。最後回頭看瞭我一眼,那一眼如同萬年,裡面所包含的深情單純而濃烈。而嘴角笑意撐起的梨渦則成瞭這山谷間最動人的唯美剪影。
隨後,身著黑裙的她如同一隻來自地獄的蝴蝶,縱身一躍,在我的註視下撲向瞭那萬千世界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