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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南京下的雨

  蘇歌換回瞭賣菜大媽裝,推著三輪出瞭門。

  林梵邁著螃蟹步跟在後面,嘴裡嘮叨著。

  “媽,這兩天你就辛苦下,醫生說這是小手術過兩天就能愈合瞭。”

  蘇歌板著臉沒理兒子,從昨天晚上知道林森的事後,就把林梵趕回瞭小臥室。她覺得林傢父子都不是好東西,一起騙她。

  即使早上帶林梵去醫院做瞭手術,她到現在都沒有和兒子說話。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千萬別走小路瞭。”林梵在後面嘮叨著像個老父親。

  蘇歌扭身上車沒有回頭,在林梵看不到的臉上卻慢慢綻放出瞭一個笑容,小混蛋比他父親有情義多瞭。

  送走母親,林梵岔開著腿慢慢回瞭屋,坐到瞭沙發上。剛坐下邊上的座機就響瞭。

  “喂?”

  “林梵你這小逼崽子怎麼回事?這都過去幾天瞭,一直不來網吧?”胖子的聲音在電話裡咆哮起來。

  林梵把電話拉遠瞭點,過瞭一會才靠近回復,“胖哥,我就是覺得遊戲沒意思瞭,以後不大想玩瞭……”

  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咆哮傳來,“林梵你這呆逼,是不是給你臉瞭?請你吃,請你玩的,你現在倒矯情起來瞭……可以,以後不要讓我看到你,見一次打一次,你這呆逼。”電話被擱斷瞭。

  多金的胖子也算略有名氣,身後總有幾個抱他大腿的小混混。如果是以前,林梵可能真會瑟瑟發抖,然後考慮去網吧向胖子道歉,請求原諒。但現在嘛,林梵放下電話就去想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瞭。

  最近發生的事太多瞭,這兩天養傷,正好在傢捋一捋。

  父親林森那邊先不管,等他回傢再說,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蘇歌的工作。以前聽她嘮叨過,夫子廟夜市也是暫時性的,一旦政策有變化說不定哪天就會關停,那對這個傢就更是雪上加霜瞭。

  林梵岔著腿挪到自己的房間,打開被一層灰塵覆蓋的書包,找出一張紙。想瞭想在上面寫到“蘇歌的工作”。停瞭幾秒,在後面畫瞭個箭頭,又寫到“賣衣服”。

  然後停瞭很長時間,才鄭重地寫到“淘寶”——現階段淘寶剛開始流行,蘇歌現在下場正是時候。

  然後箭頭,“電腦、寬帶、照相機等”,又一個箭頭“啟動資金”。

  怎麼掙錢?這是關鍵。從自己現有的能力、夢裡學會的本領結合在一起綜合考慮,林梵想來想去,覺得就隻有“街頭賣唱”瞭。

  “街頭賣唱”的後面又不由自主地加瞭兩個字“剽竊”。不不,夢到的歌曲怎麼能叫剽竊呢?林梵拿起筆果斷地在“剽竊”上打瞭個叉,然後淡定地寫下“原創”……為什麼心裡會有一種羞愧感呢?摸瞭下發燙的臉頰,林梵自問,難道是身為一個“音樂人”的驕傲?

  如果蘇歌在場看到兒子這副表情,肯定又會給上一腳。毛沒長齊,歌沒唱幾首,你怎麼好意思叫自己“音樂人”?還有,你擺出那憂鬱的小眼神又是怎麼回事?

  自我陶醉瞭一會兒,林梵站起來從墻上摘下一把老舊的木吉他。紅棉吉他,曾經的吉他王者,當初林森就是用它追上瞭文藝女青年蘇歌的。

  吉他的面板、琴弦已經嚴重掉漆,那是經常被人使用的痕跡。爸爸出去浪蕩江湖,自己迷上遊戲後,林梵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摸過這把寶貝瞭。

  用絨佈細心地擦去瞭灰塵,調瞭一下弦,把吉他以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抱在懷中,右手就習慣性地上瞭一輪琶音。

  熟悉的琴聲使林梵想起小時候被林森逼著,一邊哭泣,一邊練琴的歲月;在夢中苦難、低落的日子裡,吉他帶給他的安慰、寧靜、驕傲,以及虛假的榮耀。

  腦中放空,手指隨意彈動,一首最熟悉的曲調響瞭起來,林梵跟著琴聲清唱道:“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 ……”

  《小星星》彈完後,關於吉他、關於歌曲的記憶越來越清晰,一首接一首,現實裡的、夢中的……唱累瞭,就來兩首技巧性的指彈。

  林梵不知不覺沉浸在瞭音樂裡面,吉他使他穿越瞭空間和時間,已經開始逐漸淡忘的夢境又清晰起來……太陽開始落山,室內的光線暗淡起來,琴弦已經看不清楚,但這些對一位“資深”吉他手來說都不是問題。

  黑暗中,越發明亮的是林梵的眼睛,焦慮、迷茫逐漸淡去,自信、堅定、勇敢、自強逐漸在他的眼睛裡顯現。

  就在這個晚上,在這間簡陋的房間裡,在黑暗中,在琴聲裡,在過往與未來記憶的交織中,林梵完成瞭自我的涅盤,一個全新的他誕生瞭。

  突然室外傳來瞭熟悉的三輪車聲,林梵微微一笑,手指自然地一個過調,一首緩慢悠揚的歌曲響瞭起來。

  既然母親與兒子之間的不倫之情已經發生,林梵也不想它就此結束。就讓自己來主導吧,這樣蘇歌的壓力會小很多。無論多大的暴風驟雨,都沖我來吧!

  今天的生意還是不錯,很多都是老客人帶過來的。衣服又早早賣光瞭,蘇歌心情不錯,哼著歌,三輪車騎出瞭風火輪的感覺,她急著回傢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兒子,全然忘瞭自己和林梵正在冷戰中。

  來到傢門口,遠遠看到傢裡黑燈瞎火,蘇歌心裡咯噔一聲,兒子不會又去網吧瞭吧?不會的,要相信他。

  腳下用力蹬瞭幾把,三輪車很快來到單元門口,廚房的窗戶開著,裡面傳來兒子輕柔的歌聲。

  “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投進瞭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瞭……”

  林梵的聲音飽含感情,情深意切,蘇歌的眼淚控制不住流瞭下來。

  蘇歌喝瞭口湯,又咽瞭口飯,終於忍不住把筷子啪地敲在瞭桌上。

  “你有病啊?一直這麼看著我。該幹嘛幹嘛去……”蘇歌紅著臉對趴在桌上癡癡看著她的林梵叫道。

  “媽,你真美!”林梵毫不掩飾地說道。

  “去,去,小毛孩子。”蘇歌一下不知怎麼回答兒子瞭,他看自己的眼神絕不是單純兒子看母親的眼神。蘇歌的心裡亂成一團。

  “你怎麼又想到練琴瞭?”趕緊找個話題。

  “既然決定吃唱歌飯,那就要全力以赴瞭。不光在傢裡練,我決定過幾天到夜市去賣唱,鍛煉下自己。”林梵沒說主要目的是為瞭掙錢。

  “想不到,你還是走瞭你爸爸的老路。”蘇歌神情復雜,她其實真不想兒子去彈琴唱歌。藝術的飯可不是好吃的,藝人們表面光鮮,背後的艱辛有誰知道。

  “好吧,你既然決定瞭……跟我來!”蘇歌離開餐桌走向主臥,領著林梵來到床邊。

  “媽,今天恐怕不行,我剛做完手術啊。”林梵岔著腿,有心無力地說道。

  “你瞎說什麼呢!昨天不是喝醉瞭才那樣的嘛……以後不許提,我還是媽,你還是兒子。”蘇歌的臉紅成瞭關公,大聲怒斥兒子。

  她飛快地把床上的鋪蓋卷起放到瞭椅子上。

  “別杵著,過去幫我把床墊和床板搬開來。”

  在蘇歌的指揮下,兩人卸掉瞭席夢思,翻開瞭下面的床板。為瞭節省空間,這張床底下是全封閉的結構,可以堆放一些雜物。

  “這些是?”林梵看到瞭一些熟悉的器物,小行李箱般的拉桿音響、鋰電電源、麥克風、麥架。

  “你爸當初下崗時一開始也想街頭賣唱的,所以買瞭這些東西。但他年紀大瞭,又隻會老歌,生意並不好,所以不久就放棄瞭……這些東西就用不上瞭。”蘇歌看著這些設備感慨萬千,那些日子雖然清貧但是真得很快樂、很幸福。

  “對瞭,還有個東西。”蘇歌搬過椅子,從衣櫃上拿下一個黑色帆佈吉他袋遞給林梵。

  “這是我上次路過一傢關門清貨的樂器店買的,本來想送你父親作為生日禮物的,現在應該是用不到瞭。”聲音沙啞起來。

  為瞭不讓母親傷心,林梵趕緊打開吉他袋子,裡面是一把民謠吉他。琴頸、外沿大部分地方是黑色的,隻有面板中心一塊是鴨蛋黃色,“哇,酷斃瞭,我很喜歡啊!”

  其實林梵知道木吉他一般來說,越花裡胡哨品質越不好,表面的油漆很可能是為瞭掩蓋板面上的缺陷。但林梵相信蘇歌的眼光,她畢竟跟著林森也玩瞭一段時間的吉他,不是小白。

  習慣性地一輪琶音,音色清澈飽滿,林梵滿意地對蘇歌比瞭個大拇指;面板、側板、背板敲瞭一遍,他驚訝地張大瞭嘴。

  “竟然是全單吉他,這也太奢侈瞭吧,真得給我用?”

  蘇歌滿意地點瞭點頭,想不到兒子小小年紀也懂這個,總算沒有明珠暗投,“雖然是雜牌,但音色、做工都可以的,店傢清倉處理,我也算撿瞭個便宜……你的那把老紅棉,隻能在室內安靜的地方彈彈;要街頭賣唱,必須是這種帶拾音器的,還能外接音箱。”

  林梵看著這把吉他蠢蠢欲動,“媽,我能試試嗎?”

  “這麼晚瞭……”看到兒子祈求的眼神,蘇歌還是同意瞭,“好吧,你把聲音調到最低,我去把門窗關好瞭……希望不會影響到鄰居。”

  十分鐘後,一切準備就緒,林梵又彈瞭一遍《世上隻有媽媽好》,把蘇歌感動得不要不要的。

  “媽,下面這首歌是我寫給你的,希望你喜歡。”

  蘇歌端坐著,給瞭兒子一個鼓勵的眼神,不管歌寫成什麼樣,她都決定大肆表揚一番。

  “在沒風的地方找太陽,在你冷的地方做暖陽……往後的餘生,我隻要你,往後餘生,風雪是你,平淡是你,清貧也是你……”

  深情的歌曲在琶音的尾音中緩緩結束,林梵放下吉他,輕輕走到蘇歌身邊,彎腰摟住瞭她。低下頭,在母親滿是淚水的臉上輕吻瞭一下。

  “媽,往後餘生,我隻要你。”

  兩天後的夜市裡,正好是周末。蘇歌攤位的不遠處是個下沉式的遊船碼頭,不能設攤一直空著。

  林梵陪母親賣瞭一段時間的衣服,看天色漸晚,人們已經是吃完晚飯出來散步的模式,正是開唱的好時候。

  蘇歌幫他把設備搬到碼頭,連好線,“兒子,加油,我在攤位那看著你。”

  林梵雙手並攏在胸口給母親比瞭個心。

  他在打開的琴袋裡放瞭點錢,試瞭下音,就開唱瞭。

  “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樓的二路汽車,帶走瞭最後一片飄落的黃葉……”

  現階段刀郎正是最火的時候,而林梵也比較喜歡他的歌。

  專業設備的加成效果的確不凡,少年一開嗓,周邊的嘈雜聲一下靜瞭下來,人們好奇地找著聲音的來源,逐漸向碼頭靠近。

  不一會兒,碼頭的臺階上就坐滿瞭人,他們靜靜地聽著少年的吟唱,不時地上前在琴袋裡丟下一兩張紙幣。每到這時林梵總是不亢不卑地回報一個溫暖的笑容,使人們更加喜歡上瞭他。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來到九點,天空開始飄起小雨。

  林梵喝瞭口蘇歌送過來的水,清瞭清嗓子說道:“謝謝各位小姐姐、小哥哥來聽我唱歌,時間也不早瞭,下面我給大傢帶來最後一首歌——《南京下的雨》。”

  一段略長的前奏過後,林梵很有辨識度的嗓音響瞭起來。

  “那天我們相遇在梧桐樹下,彼此之間沒有再說一句話。轉過身後的你眼淚已落下,是哪一年的梅花在盛開啦……南京下的雨,紀念我們的愛情,就像一場老電影,猜不出結局。南京下的雨,留下太多的回憶,直到我們都老去,再次想起……”

  輕緩動人的歌聲中,情侶們緊緊抱在瞭一起,單身狗又下瞭明天一定要表白的決心,中老年人則回憶起瞭自己甜蜜的青春。

  一首精彩的歌總能走入聽者的心裡,激起美好的回憶,成為他們人生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