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內董書蝶安然而坐,一手端茶啜飲,一手把玩紗幅,嶽航心裡詫異,難道不是麻煩事麼?怎地一點緊張氣氛都沒?
他緩緩行入,本想挨著董書蝶而坐,又想起此時自己已是宗主之尊,折轉身子大馬金刀坐於主位,拾起侍女遞過香茶小飲一口,不冷不淡道:“師姐喚我過來有什麼要事麼?”
嶽航惱她在師傅面前告狀,語氣自然不怎麼友好。董書蝶卻不以為意,把手裡的絲絹、茶杯統統放下,笑意盈盈道:“當然有事瞭,要不然怎敢勞動您嶽大宗主嘛!”
七分俏皮,三分親昵,配上她婉約的聲線,嶽航怎還生得起一絲怨氣“師姐,可是……內司的爪子來尋麻煩瞭?”
“是啊!你打傷瞭文淵之子文祖峰的手下,如今文祖峰可是尋上門來瞭!正在茶社裡鬧個不停,可要怎麼辦才好啊?”董書蝶假作驚慌,妙目怯生生地盯著嶽航。
嶽航知道她早有對策,也不驚慌,起身朝茶社行去。邊走邊想:“既然媚魔仙沒有過分約束,就盡情鬧就是,到時候爛攤子自然有人收拾!”
董書蝶望著男兒背影,無奈搖頭,終是快步跟上。
若往日這般時候正是茶客滿堂之時,此刻卻反常得很,偌大個益神閣裡隻三張茶桌前坐著客人。正中一桌坐瞭位華服公子,約莫二十上下,面似銀盆,身形如劍,儒雅中略顯矜貴,環顧茶社佈置,倒真似位悠閑的公子哥。
他身側一桌聚瞭五六個漢子,從衣飾來看應該是仆從客卿之流。園桌上置瞭一副擔架,一滿身繃條肥碩身軀躺在其上,不時低聲呻吟幾聲,聽來悲慘淒厲。
嶽航心裡明瞭,這華服公子必是文祖峰瞭,瞧他隻帶瞭幾個人手,頓覺氣勢一盛,暗道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撇一眼擔架上緩緩蠕滾呻吟的人,沒來由一陣惡心:“死胖子為瞭找麻煩竟然裝成這幅慘樣!當真無恥啊!”
其實嶽航可是冤枉瞭“好人”,石仲平經救治雖已無性命之憂,但他內脈斷裂,皮肉焦糊,可謂內外俱傷。而嶽航傷他時自己也意識模糊,自然沒見到他傷勢如何,隻以為他是裝的。
事已臨身,嶽航也不再顧慮其它,靜靜坐於文祖峰對面桌子,挺胸聳肩,生怕弱瞭半分氣勢。
董書蝶緊跟趕到,見嶽航並沒有沖動,略感安心,陪著就坐旁邊,壓著壺簷倒瞭杯茶遞過去:“師弟,這事師姐早安排好瞭,待會隻要放低姿態略做周旋就是,可莫要沖動偏激,過多的爭鬥也無意義呢!若要出氣,以後有的是機會。”
這話明顯是要嶽航低頭認錯,嶽航雖無傲骨,氣盛總有幾分,怎會全如她意?
端起茶杯啜飲一口,假意點頭稱是。又去打量對方,卻微感詫異,原來在靠窗的一張桌前坐著一位白衣女子,墨染青絲隻正中一縷柔柔束在腦後,兩鬢隨意披散垂落,遮去大半頭臉,卻是瞧不清相貌如何。
她衣著樸素,氣質沉著,靜靜坐在那裡仿佛一尊冰雕,無須音容笑貌,自可領略那獨特的淵深與寂寥。支顎的左手不時扳動雪蔥似地玉指纏繞鬢間長發,無意地撩動撥弄,似要舞出幾個漂亮的音符。
她身前放瞭個管型長物,約莫一臂長短,似為玉石造就,通體雪白光潔,其上雕鏤精美古樸圖案,一看便知是貴重之物。
嶽航被這稀奇之物吸引住目光,心想:“這是蕭管麼?不似啊……外面明明有弦子的,難道是琴?外形又不太像……”
董書蝶見他盯個女子愣瞭神,恨恨掐他腰眼一把“沒出息瞭麼?盯著人傢姬妾猛看有什麼用啊!還要去偷人是怎麼著?”
嶽航回過神來,尷尬一笑,喝口茶略微做掩飾:“那是文祖峰姬妾麼?不太像哦,你看她都不與文祖峰同桌的。”
“是不是怎地瞭?就知道你動瞭歪心思,死傢夥!”董書蝶嘟著小嘴偏開頭去,不在理睬男兒。
嶽航甚覺冤枉,卻怎好解釋,悻悻轉過頭去。默對半晌,對方仍無動靜,嶽航心裡越來越躁,隻想找個由頭就把對方轟出茶社。眼珠一轉,計上心頭,趁董書蝶生悶氣的功夫,快步走向窗邊的女子。
“無聲無息的,好無聊啊!”嶽航假裝哈欠連天,悠哉遊哉踱到窗前。屋裡氣氛本就怪異,他一開口眾人目光無不被他吸引過去,見這俊逸少年拍著嘴丫望向窗外行人,並無多餘動作,才放松繃緊的心弦,繼續默默喝茶。
董書蝶也鬧不明白他有何想法,可總不能當眾約束他行為,隻得暗中留神照應。忽然,嶽航扭身抓起那白衣女子半幅袖子來,笑嘻嘻道:“呦!這兒還有位姐姐那!那真是太好瞭,不如給大夥唱首小曲來解悶吧!”手掌沿著袖緣仔細探索,那隻酥膩膩的柔荑已給握在手心,觸覺微冰,滑嫩的肌膚幾如雪就,體溫一灼就給化個通透,軟綿綿的好似沒有骨頭。
嶽航言語輕佻,動作狂浪,本以為這般調戲文祖峰姬妾必可激怒對方,沖突起來才和自己心願,可誰知對方依然無聲無息,僅隻是瞪著眼睛凝視嶽航,臉上表情豐富多彩,有的震驚,有得錯愕,就是沒有一個跳出來出氣的。
“這都忍得住?看來我要加點力度呢!”嶽航前時不曾欺辱女子,此番試來,不但未覺羞恥,反倒覺得甚為有趣,又伸一手扭過女子肩頭,一把挑起她尖翹的下顎“正好姐姐手裡有鴻管,就給大夥奏一首”奴騷騷“吧!”
此語一出,坐中嘩聲立起,無人不側目以對。嶽航見對方終於有瞭反應。心中一喜,得意洋洋環首顧盼,不時朝文柤峰撇上一眼,挑釁之意顯而易見。
文祖峰劍眉一挺,面色大變,倏地離座而起,握杯的手猛地一頓,茶水奔濺而出,刀鋒似地眸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嶽航身上。
“來瞭來瞭!這傢夥動真火瞭!”嶽航暗中蓄勢戒備,心裡打算等會沖突一起就喚來媚魔宗高手,把這幾人轟出去,畢竟這兒是自己地盤,可沒什麼好怕的。
等瞭好半晌,文祖峰依舊沒有動作,就連凌厲的眼神也漸漸淡瞭下來,旋即釋然坐回座位,仿佛剛才的事情從沒發生過。
嶽航心中詫異,瞪瞭眼睛瞄看文祖峰,不知怎地,竟從他眸子裡讀出些許嘲笑,甚至憐憫,心中一凜:“難道自己出瞭什麼醜麼?”環視己身,並未覺有何不妥,這才想起去瞧身邊的女子,霎時目瞪口呆。
那女子被人擎著下顎,面頰上揚,露出一張足以令人窒息的俏臉,除瞭眸子裡閃出的好奇神色,再無半點情緒泄露出來,幽冷眸光攤撒微瞥,帶著些許死寂與空洞。她仿佛並不在意嶽航的調戲動作,沒有任何的掙動,披散的瀑發隨著螓首上揚而甩至肩後,露出一段白皙纖美的頸子,緞面般的肌膚閃耀著魔媚光輝,令人一望便深深沉淪…
女子美則美矣,嶽航此刻卻無心賞玩,因為他感到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時已輕輕戰栗起來,無論怎樣克制也停不下來。心中恐懼激增,趕快收回那隻闖瞭禍的手,慌忙搶退幾步。
“你要聽曲子麼?”女子聲音清清淡淡,稍作思索便緩緩低下頭來,十指就於那奇怪管弦之上,擺瞭個撫琴架勢,鄭重其事得撥弦校起音來。“叮咚”脆響不時傳來,漸漸連成曲調,可不正是那青樓艷曲“奴騷騷”。隻是這曲出自她手卻再無半點淫靡之意,激昂時猶如雷霆震撼,沉靜處好似空谷淵深,飄忽頓挫間全無俗世章法。
嶽航心曠神怡,原本所受威壓一掃而空,還待再去體會音符美妙處,曲子卻戛然而止,沉靜約莫盞茶功夫,忽聞一高音徒然而起,嶽航心跳猛地一頓,體內勁力不受控制的混亂糾纏一起,絞弄得他五臟翻騰,喉頭一甜,竟吐出一口鮮血。
嶽航心道不好,不及反應,身子已翩然而起,猶如牽線木偶一般被僵僵扯出老遠。落地瞧看,原本所處位置上已給那女子暗勁擊出一個大坑。嶽航死裡逃生,暗道僥幸,回頭一瞧,董書蝶提瞭根綢帶立在身後,還有什麼好說,隻能紅臉感激一笑。
那女子皺瞭眉瞥看嶽航一眼,半晌收回目光離座而起,踱到窗邊悠然望天,仿佛剛才發生之事與自己全無幹系。
“無聊!”望著舒卷不定的雲天,女子幽幽一嘆,裙裾飄灑,無聲無息的飄然離去,留下錯愕的眾人默默回味遺世風華。
見女子離去,文祖峰臉色大變,快步奔到窗前,望著遠去的背影喊道:“秋兒!……秋兒慢走……”連續幾聲也不見女子調轉身形,狠狠拂袖轉身,指著嶽航罵道:“該死的淫賊破落戶,前些時候傷我手下,如今又氣走秋兒,看我不剝瞭你的皮!”
嶽航點起腳尖小心翼翼向窗外望瞭幾眼,那可怕的女子已經無影無蹤瞭,心下一松,竟忘瞭回文祖峰的話,抓起桌上茶杯猛灌一口,拍著胸口喘起來。
文柤峰以為他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火氣更盛,三步並做兩步來到嶽航面前,伸手欲抽他耳廓子。旁邊的董書蝶怎會讓他輕易得逞,素手輕揮,格開文祖峰拳腳,護在嶽航身前道:“文公子且末動氣,些許誤會而已,何必如此計較!”
文祖峰早註意到董書蝶,見她貌若天仙,心生好感,也不再過分逼迫,冷哼道:“既然已知道我身份,為何還一再挑釁,難道貴宗欲出爾反爾麼?”
董書蝶嫣然一笑:“文公子此言差矣,我宗可從未給你門什麼承諾,何況貴屬辱我師尊,欺我宗少宗主,可是鬧事在先呢!”
“哦?聽聞琉鳳幽蝶巧言善辯,看來果不其然呢!”文祖峰拉著長腔道:“不過不管怎地,也是貴宗傷瞭我手下之人,總要有個說法呢!否則文某臉面怎過意的去!”
嶽航聽瞭曬然一笑,大刺刺端坐桌前:“你有沒有臉面關我門什麼事,少來擺那二世祖架勢瞭,好像誰會怕你一樣,哼!”
“你!”文祖峰氣得臉色發綠,本想沖上去揍他,可一想現在在人傢老巢,自己依仗的秋兒偏偏走開瞭,此時沖突恐怕會吃虧,於是強壓下火氣,哼聲嘲笑:“這位就是媚魔宗新任的少宗主麼?調戲起女子可威風得緊呢,隻是最後還要女人救命,真不知臉皮怎地這般厚,還敢在此現眼……”
嶽航自知剛才出瞭大醜,被他說得臉紅耳燒,環顧眾人,就連董書蝶也擠眉弄眼得逗耍自己,一時火大,抓起茶杯擲瞭過去。
文柤峰也精通武藝,側身避過,負手走到嶽航桌前就坐,對董書蝶道:“董小姐,我父親與太子殿下既然已有意暫時共處,那咱們也不好弄些麻煩事出來,何況這事本來也是小事,隻要本公子氣消瞭自然放到一邊,就當沒發生過!”
董書蝶優雅坐於嶽航身畔,悄悄舒著手心平撫嶽航後背,示意他別再生氣。
“文公之子,果然氣度不凡,小女子佩服,隻是不知公子有何要求?”
文柤峰大有深意地看瞭甩頭不語的嶽航一眼:“其實也沒什麼,隻要貴宗這位少宗主給我奉茶賠禮即可!”
嶽航一聽心頭火氣,拍著桌子冷哼道:“做夢吧,以為自己很能耐麼?連自己姬妾被我調戲瞭也不敢出頭,我要是你早就一頭撞死!”
董書蝶見二人越鬧越僵,心下暗急,思前想後,唯有先拖住雙方,待那人來瞭,這事自然好辦。眼珠一轉,趕忙止住二人言語“你倆大男人鬥得什麼嘴,不若我們雙方賭鬥一場,再決定該怎麼處理這事!”
嶽航以為她有什麼妙招幫自己取勝,立刻幫腔道:“是啊,你這二世祖要是有種就來和我賭鬥,若你贏瞭,我便給你奉茶認錯,若我贏瞭,你便乖乖滾出去,以後都不許來此地聒噪!”
文祖峰瞧瞧這姐弟二人,嗤聲一笑:“賭鬥便賭鬥,誰會怕瞭你們麼,隻是你們媚魔宗占有地利,所以這賭鬥題目可要我來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