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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節 維若拉的夢想

  轉眼之間,瓊恩一行人到聖淵城已經六天瞭。

  魔法陣已經修復完成,並且在當天早上交給瞭唐琦拉。唐琦拉非常高興,他向瓊恩表達謝意,然後就趕回到神殿,指揮手下按照圖紙開始佈置魔法陣。這幾天他顯然也沒閑著,之前已經完成的第一丶第二和第四環都已經繪制好,隻要把瓊恩拿來的第三丶第五兩部分補上,整個魔法陣就完成瞭。

  瓊恩則去找珊嘉。

  珊嘉來聖淵城也有好幾天瞭,除瞭去過一次紅龍神殿之外,幾乎沒有出過門,不是自己學習,就是幫忙修復魔法陣。如今也算是告一段落,瓊恩軟磨硬泡,死纏爛打,終於說服姐姐,帶她出來走走,透透氣,看看風景。

  知道姐姐不喜歡熱鬧,瓊恩並沒有往市中心走,而是索性一路出瞭城,到瞭野外。此時是春天,碧草如茵,野花點點,陽光和煦溫暖,連風都透著一種懶洋洋的味道。姐弟倆牽著手,沿著蜿蜒河岸邊慢慢走著,隨口聊天。

  「姐姐你還記不記得,是三歲還是四歲的時候,有次我們偷偷溜進寶石區玩,那邊有條河,非常淺,我們也是在河邊走,結果太滑瞭,我掉進河裡,姐姐你當時嚇哭瞭呢,其實我一點事都沒有,自己就爬起來瞭。」

  「你還好意思說,走路走得好好的都能掉到河裡去,」珊嘉白瞭他一眼,「從小就不讓人省心。」

  「那是因為姐姐你太乖太溫柔啊,所以我就隻能調皮一些嘛。」

  「你這又是甚麼歪理邪說啊。」

  「不是歪理邪說,這是心理學。孩子希望獲得父母的關註,會有意識地和兄弟姐妹變得不同,故意顯示『我們不一樣』,甚至反著來,這樣有利於父母把他們區分開來。比如你看雙胞胎,往往性格脾氣就會不一樣。」

  「說得好像你見過很多雙胞胎似的,」凜說,「不也就芙莉婭她們姐妹倆麼?」

  「呃,其實有兩位陰魂王子,他們也是雙胞胎。」

  突然說到芙蕾狄姐妹,瓊恩不知道如何接話,下意識地岔開去。珊嘉笑瞭笑,握住他的手,「小弟,等找到浮空城,有瞭安頓的地方,你就找時間回一趟陰魂城,把她們接過來吧。」

  「啊?」

  「老師當時把她們趕走,我其實覺得不妥,但她畢竟是為瞭我,我也不方便反對,」珊嘉嘆瞭口氣,「現在老師不在瞭,你還是把她們接過來吧,她們父母都不在瞭,姐妹倆孤零零的,不如大傢在一起,也互相有個照應。」

  「姐姐……不會不高興嗎?」

  「姐姐心裡是有點嫉妒啦,這也沒甚麼好不承認的,你跟我一起生活這麼多年,知道姐姐從來不是心胸寬廣的人,」珊嘉咬瞭咬唇,「我本來以為會是你唯一喜歡的人,至少會是你的第一個,誰知道你和芙蕾狄……姐姐當時知道的時候,是挺生氣的,不過都過去這麼久瞭,氣也消瞭。芙蕾狄非常愛你,她沒辦法離開你,你也很喜歡她,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你挺開心的。既然這樣,就在一起好瞭。姐姐……姐姐的確不是很高興,但你是我弟弟啊,我從小就寵著你,甚麼都讓著你,這麼多年都習慣瞭,改不掉,也不想改瞭。」

  瓊恩張瞭張口,卻不知道該說甚麼,說甚麼都覺得虛偽,最後隻能低低地「嗯」瞭一聲。

  「先找到浮空城吧,」珊嘉說,「現在這樣居無定所的,姐姐無所謂,人傢女孩子可不行。河對面那就是迷失森林吧,浮空城就在那裡面?」

  「按照薩瑪斯特給的地圖,就在森林的東部,靠近落湮山的地方,」瓊恩說,「這麼大一座城,應該還是容易找的。」

  「你打算甚麼時候過河?」

  「魔法陣已經完成,忙我們已經幫瞭,今天是這個月最後一天,明天按道理就可以啟程。我準備明天就出發。」

  「如果伊森和唐琦拉他們想讓你留下來幫忙對付埃卜拉呢?」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瞭,」瓊恩說,「大不瞭幹掉他們,自己過河。」

  「艾彌薇說這河上有封印,沒有城主的同意就過不去。」珊嘉提醒。

  「封印甚麼的,也不過是人設的,我就不信它打不破,能把整條河都封住,」瓊恩哼瞭一聲,「我不想蠻來,但不代表我真的就隻能指望他們,無計可施瞭。地獄深淵我都去過,區區一條河,還能擋得住我不成?」

  「東域的巫術,與你以前所學大相徑庭,不是蠻幹就一定有效的,這次修復那個魔法陣,翡翠小姐負責的那部分,我也看瞭看,的確是很詭譎莫測,」珊嘉說,「而且我聽說,這條河之所以難以渡過,不僅僅是幾百年前的神王封印,還因為這河裡有一頭水獸。」

  「水獸?」

  「據說昔日神王占據東域後,北部歸穆罕所有,南部歸恩瑟統治。恩瑟諸神王當時是以一位『大天神』為領袖,但提亞瑪特與阿普蘇資歷更老,不願屈居其下,便索要瞭徹森塔這塊地方,實際獨立。為瞭與恩瑟其他神王斷絕往來,提亞瑪特與阿普蘇制服瞭一頭力量強大的水獸,將它封在蜿蜒河中。這頭水獸從此生活在河裡,神出鬼沒,興風作浪,阻攔一切想過河的人。」

  珊嘉所說的事,瓊恩聞所未聞,「姐姐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老師的書裡有記載,另外我聽翡翠也說過。」

  「她說的?」瓊恩詫異,「她不是甚麼都不記得瞭麼?」

  「她好像在一點點地恢復記憶,有時候會突然想起一些毫無關聯的東西,會自言自語,」珊嘉說,「我前天恰好在她旁邊整理魔法陣,聽她說瞭幾句,其中也提到『蜿蜒河中的水獸』。」

  「她就不能恢復點有用的記憶麼?比如如何解除詛咒甚麼的,想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甚麼用啊,」瓊恩抱怨,「誰管這河裡有甚麼水獸不水獸啊,就算是隻大烏龜我也不關心。」

  話音未落,背後突然傳來猛烈呼嘯聲,瓊恩扭頭一看,嚇瞭一跳,原本還很平靜的河面上,不知何時陡然湧起一道兩人高的巨浪,正朝著兩人這邊轟砸下來。他不假思索,拉著珊嘉發動瞭瞬移法術,逃到遠處。水浪砸在空無一人的岸上,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化作道道細流,重新回到河中。

  「搞甚麼,難道這河裡真有水獸,正好聽到瞭我說的話不成?」

  瓊恩正自驚疑不定,腳步聲從背後傳來,「看起來你得罪河神瞭,蘭尼斯特先生。」

  「城主閣下。」瓊恩點頭示意,珊嘉則按徹森塔的習俗,微微屈膝行禮。

  來人正是聖淵城的城主伊森,他沒有帶隨從,獨自一人,穿著便服,看起來和瓊恩姐弟倆一樣,也是趁著天氣晴好,出來春遊踏青的。瓊恩和他不熟,也沒甚麼話好說,但既然碰到瞭,也不好不敷衍寒暄幾句。「這河裡有河神?」他接著伊森的話問,「是甚麼樣的?」

  「附近的漁民都這麼說,蜿蜒河中有河神,偶爾會興起風浪,掀翻船隻。當然我也隻是聽聞,並沒有親眼見過,」伊森說,「猜測的話,或許是某種在水中棲息的怪獸吧。」

  「我猜也是。」

  一頭水獸,瓊恩還不是很放在心上,反正就算它再厲害,也是水裡活動,自己站在岸上,盡量不下水就是瞭,難不成它還能上天不成。

  不著邊際地扯瞭幾句廢話,諸如甚麼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瓊恩正待帶著珊嘉離開,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又停住腳步。「城主閣下,今天是本月的最後一天瞭,明天通往對岸的通道,應該就可以重新開放瞭吧?」

  「是的,」伊森點點頭,「明天是下個月的第一天,通道重新開放,申請通行的人很多,不過我會優先為你們預留名額的。感謝各位這段時間的鼎力相助,在此也提前預祝你們接下來的旅程一路平安。」

  「謝謝,」瓊恩說,「也祝你一切順遂。」

  他和珊嘉走出很遠,偶然回到一看,發現伊森仍然站在原地,看著面前的河水,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些甚麼。

  ※※※

  明天就可以離開這裡,渡河到對岸進入迷失森林,進入迷失森林就能找到浮空城,找到浮空城就可以建設基地,不,是建設後宮。珊嘉已經應允,讓瓊恩把芙蕾狄姐妹找回來。記得上次在燭堡的時候,和莉法爾還有約定,等瓊恩有瞭自己的浮空城,就請她來幫忙設計改造。到時候美女雲集,鶯燕環繞,想一想就覺得很美好——隻要不去考慮自己仍然處於「選擇性功能障礙」的問題。

  然而這個問題沒法不考慮。

  一想到這點瓊恩就很煩,火氣上升,心情抑鬱,原本美好的幻想統統變成瞭折磨,讓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半夜悄悄溜進維若拉的房間。傳道巫師睡得正香,似乎完全沒有察覺有人上瞭自己的床,瓊恩在黑暗中摸索著,將她的睡衣剝光,女巫師仍然沒有反應。

  【和諧】

  「人傢才沒裝睡,」女巫師閉著眼,口齒含糊地說,「本來正在做春夢,夢見被你的大傢夥弄……就被你弄醒瞭。」

  【和諧】

  「你究竟有完沒完……」回到床上,維若拉四肢癱軟,有氣無力地說,「我真的不行瞭。」

  「誰讓你給我下這個詛咒?」瓊恩得意地說,「我可是很強的,一個女人滿足不瞭我,平常都五六個一起來。現在我隻能搞你一個,你當然就受不瞭瞭。」

  「吹牛,你平常都是和哪五六個女孩子一起來?」

  「呃,四五個是沒有,三四個吧。」

  「哪三四個?」

  「……」

  「你連兩個一起都不敢,還三四個,」女巫師說,「你敢讓艾彌薇和珊嘉一起陪你?」

  「不要太過分啊,」瓊恩惱羞成怒,「而且姐姐和艾彌薇雖然沒有一起過,但艾彌薇和凜還是經常一起陪我的。」

  「經常?有多經常?」

  「呃……有時候吧。」

  【和諧】

  「說點甚麼吧。」她說,改用雙手為他服務。

  「嗯?」

  「隨便說點甚麼,」女巫師說,「不然好無聊。」

  說甚麼好呢?按道理說,床上過瞭,應該說點「我愛你」之類,然而以瓊恩和維若拉目前的關系,說這個似乎又不太合適。其他也沒甚麼可聊的,隻能談談人生,談談理想瞭。

  「嗯,那麼……對瞭,你之前說,你來東域是因為神諭,說你跟我來到東方,可以實現你的夢想。你的夢想究竟是甚麼呢?能具體說說麼?」

  「上次我不是說過瞭嗎?」

  「你上次根本就沒說清楚,」瓊恩說,「說甚麼『於我而言,於很多人而言,魔法就是夢想——而這,就是我的夢想』,這究竟甚麼意思啊,完全沒聽懂。」

  女巫師沉默瞭一會,似乎陷入回憶,手上的動作也漸漸停瞭。瓊恩等瞭半天,不滿地挺瞭挺,將她驚醒過來。「瓊恩,你為甚麼要成為巫師?」

  「我嗎?很簡單啊,」瓊恩說,「我出生於陰魂城,一個平民傢庭,成為巫師是我唯一的出人頭地的路。哦,做牧師也可以,但我想我不是那塊料,而且我也不喜歡。」

  「那麼我和你不太一樣,」維若拉說,「我成為巫師,最初的目的是為瞭打倒巫王。」

  巫王?那是甚麼東西,瓊恩隻知道巫妖王,就是拿著霜之哀傷,騎著一頭山羊到處跑的那位。

  維若拉開始講述她的故事。

  她是英娜麗斯(Innarlith)人,英娜麗斯是蒸汽湖(The Lake of Steam)旁的一座城市。蒸汽湖名為「湖泊」,實際上是一個內海。維若拉出生在城外的一座小村莊裡,那裡土壤貧瘠,不適合種莊稼,村民基本都是以捕魚為生,維若拉的父母也不例外。

  「我的父母和村民們都很辛苦,他們起早貪黑,風吹日曬,所希望的就是能夠多捕幾網魚,賣一點錢,讓傢人稍微過得好一點。但他們從來就沒能過上好日子,因為有巫王。」

  巫王是維若拉出生的那座漁村,以及周圍另外幾座村莊共同供奉的「先知」,他是一位面色陰沉的男子,沒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也沒人知道他的姓名,但大傢都畏懼他,害怕他,定期向他供奉錢財。之所以如此,有三個原因,一是因為他能從指尖噴出紅色的飛彈,以及燃燒的火焰,二是因為他會賜予藥水,能夠治療一些疾病和創傷,三是因為他能夠預言天氣狀況。

  蒸汽湖雖然是個內海,但風暴一點都不少,對於漁民來說,出海捕魚最怕遇到壞天氣,不僅可能沒有收獲,還有性命之憂。村民們向巫王供奉錢財,換取其有關「未來天氣狀況」的指點。甚至有傳說,巫王神通廣大,能夠控制海上的天氣,若是哪個村莊疏於供奉,則他們出海時就會遭遇風暴和巨浪,屍骨無存。

  「魔法飛彈和燃燒之手,都是入門級別的塑能法術,不值一提,但能夠操控一定范圍內的氣候,這至少也是觸摸到魔網第七層的高階巫師,」瓊恩頗為奇怪,「這種人怎麼會跟幾個小漁村斤斤計較?」

  魔網第七層造詣,和瓊恩相當,能有這種本事的巫師,已經是這個世界上精英級的人物。無論哪位國王丶貴族,都會待為上賓,若想要錢財,至少有一千種方法。怎麼可能跑去收幾個小漁村的保護費,倘若瓊恩做出這麼沒品格的事情,隻怕自己都要羞死。

  「當然是假的,」女巫師說,「他就是個魔法學徒,還沒畢業就被導師趕出門,隻會兩種最簡單的入門法術,另外學瞭點調配藥水的知識。甚麼操控海上天氣,純屬吹牛,就連預言未來天氣狀況也是假的。反正胡說一通,說對瞭就是他的預言準確,說錯瞭就是漁民平時不行善事,得罪神明,致有此報。」

  原來是個招搖撞騙之徒。

  在如今的維若拉和瓊恩眼中,所謂的巫王當然是個笑話,但在漁村,在幼年的維若拉心裡,巫王是高不可攀,深不可測,力量堪比傳說中神明的大人物。沒有人敢不供奉巫王,即便他需索甚高,常常讓人傾傢蕩產。維若拉的父母對巫王尤其尊敬,所供奉的錢財也是最多的,盡管他們自己也很窮困。

  「我九歲的那年,有一天,我父親出海捕魚,遭遇風暴,再也沒能回來。母親傷心之下,一病不起,眼看生命垂危,我無奈之下,去找巫王,希望他能賜予藥水,救救我母親。但我付不起錢,他便不肯。我跪下懇求他,希望他看在我父母平常虔誠供奉的份上,出手相救,然而他嗤之以鼻,不理不睬,最後將我趕瞭出去。」

  瓊恩皺眉,「這傢夥真是過分。」

  「母親被病痛折磨瞭三天三夜,最後在我面前咽氣。我把她和父親埋葬在一起,然後離開瞭村莊。我曾經聽人說過,在遙遠的北方,渡過墜星海,有一位銀發的女巫,她是神的女兒,為主持正義而降臨凡間,她會用風暴和閃電去懲罰那些作惡者,用火焰將他們燒成灰燼。於是我往北走,想去找那位女巫,請她主持公道。」

  瓊恩有些不敢置信,「你從英娜麗斯走到瞭阿格拉隆?」

  維若拉口中所說的銀發女巫,顯然是指欣佈,阿格拉隆的女王陛下。從英娜麗斯到阿格拉隆,這路程可不短,途中要穿過無數高山險阻,還有大海,就算讓一個做好充分準備的成年人來走都不容易,對一個七歲的小女孩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維若拉點瞭點頭。

  「你……你肯定和我一樣,有主角光環護身。」

  維若拉沒有理睬瓊恩的話,「我走瞭一年多,終於走到瞭阿格拉隆,找到瞭銀發的女巫。她聽瞭我的故事,然後說,她不會去為我主持公道,但她可以收我為徒,教我魔法。等我學成之後,就可以自己去報仇。」

  維若拉跟隨欣佈學習瞭兩年,隨後又在其推薦下進入銀月城巫師學院,十八歲的時候,她以第一名的成績從學院畢業,返回漁村,找到巫王。此時的維若拉,是一位已經觸摸到魔網第四層的巫師,距離凝成真名也就一步之遙,當然不是那位隻會兩個入門法術的魔法學徒可比。毫無懸念地,巫王被打敗,被灰溜溜地趕走瞭。

  「你沒殺他?」瓊恩覺得奇怪。

  「他雖然作惡,但並沒有殺人,我父親是遭遇風暴,母親疾病而死,不能算是他害死的。」

  瓊恩哼瞭一聲,沒有說甚麼。

  維若拉趕走巫王,原本以為一切到此結束,事情總算有瞭好的結局。然而她很快發現自己錯瞭,欺壓丶剝削村莊的巫王被趕走瞭,漁民們不但沒有如釋重負,歡欣鼓舞,反而憂心忡忡,無所適從。他們幾十年來,已經習慣瞭「巫王」的存在,完全不知道沒有瞭巫王,以後要怎麼辦,遇到疾病丶受傷,要向誰去買治療藥水,出海之前,要請誰預測天氣狀況。有些人「聰明」一些,他們認為,既然維若拉打敗瞭巫王,那麼很顯然,維若拉就是新的巫王。村民們紛紛帶著禮物前來,懇請「新巫王」指點迷津,庇佑賜福,像前任一樣守護村莊。

  維若拉哭笑不得,隻能悄悄離開。她的心中產生瞭迷惑,在最初,她之所以學習魔法,就是為瞭能夠回到村莊,打倒巫王,讓大傢都過上比以前好一些的日子;然而巫王打倒瞭,為甚麼一切似乎並未得到改觀呢?

  在接下來的畢業旅行中,她的疑惑進一步加深。她遇到瞭無數類似故鄉的情形,半吊子的魔法學徒,不求上進的低階巫師,甚至是偶然得到某個魔法物品的竊賊,會玩幾手戲法的騙子,他們利用普通人對巫師的敬畏和陌生,招搖撞騙,攫取錢財,欺壓良善,甚至謀財害命。就像維若拉故鄉的那位巫王一樣,他們其實都是虛有其表,隻要十幾個村民一擁而上,就能將他們揍得連媽媽都不認識。

  但沒人敢冒犯他們。

  維若拉將這些傢夥一個個地打發掉瞭,然而她想,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這種情形還會更多。

  她想真正丶永遠地解決這個問題。

  恐懼來源於無知。這些招搖撞騙之徒之所以屢屢得手,是因為凡人敬畏巫師,凡人之所以敬畏巫師,是因為他們對魔法缺乏瞭解。如果每個人都能學會魔法,哪怕是最低級的魔法,如果每個人都能成為巫師,哪怕是最差勁的巫師,這些事情就不可能再發生。

  瓊恩皺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想讓更多人,讓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夠學會魔法——你問我的夢想是甚麼,這就是我的夢想。」

  「……你這不是夢想,你這是在做夢。」

  「夢想和做夢,本來就沒有區別,成功瞭就是夢想,不成功就是做夢。」

  「好吧,那你有沒有甚麼具體計劃?」瓊恩問,「開一所魔法學校,讓所有人都免費上學?」

  「沒錢,」維若拉說,「負擔不起。」

  「所以說根本不現實嘛,」瓊恩說,「學習魔法需要很高的天賦,要巨量的資金支持,要有足夠靠譜的導師——這東西根本不可能推廣的。」

  「總歸有辦法。」

  她說得如此肯定,倒是讓瓊恩有點好奇,「你是有甚麼思路瞭?」

  「東域的覡術,我覺得很有用,」維若拉說,「這幾天,我研究這個魔法陣,發現覡術有一個特點:要求低。」

  「嗯?」

  「這個魔法陣,如果完全用我們熟悉的中土體系,且不考慮如何實現,就單純估算,要達到這種程度的『效果』,對施法者的要求是不是極高?」

  「是啊。」

  「但我發現,在很多關鍵的環節,加入覡術的成分後,大大降低瞭它的反沖力和施法難度。當然,法陣的效果應該也會有所降低,」維若拉說,「我在馬倫的記憶裡翻瞭翻,發現這正是覡術的一大特點。它缺乏系統,難以分析,邏輯混亂,但卻對施法者要求非常低。一個沒有經過半點魔法訓練的農夫,可能在偶然見偷看到巫師施法,偷聽幾句咒語,模仿一下儀式,就可以也釋放出法術來,這種例子在中土絕無可能,但在東域歷史上是有很多記錄的。」

  瓊恩沉吟起來。

  維若拉說得不無道理,在中土的魔法體系裡,不經過嚴格的學習丶鍛煉,一個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掌握魔法,就算你把咒語讀上一百遍,沒效果就是沒效果。但在東域,的確常有那種普通人偷聽到女巫的一句咒語,就能如法炮制,甚至反過來制住女巫的故事。從這點來看,東域的「魔法」,門檻的確是要比中土,或者說比瓊恩知道的一切體系都要低得多。

  「但你也說瞭,覡術缺乏系統,盡管要求低,但同樣不適合推廣啊。」瓊恩說。

  「缺乏系統可以整理,至少也可以汲取長處,」女巫師說,「如果能搞清楚這其中道理,移植過來,你想想那是甚麼場景?」

  「那世界末日就要到瞭。」

  「嗯?」

  「你能想像大傢走在路上,一言不合就發射火球的場景?」瓊恩說,「魔法不是為傷害丶殺人而創造,但無可否認,很多魔法是最好的兇器。這種東西,不能掌握在太多人手裡。」

  「你的意思是少數人掌握魔法更好?」

  「嗯。」

  「就像耐瑟瑞爾的大奧術師那樣?」

  「耐瑟不是挺好的麼。」

  「對,挺好,最後變成瞭大沙漠,就剩下你們這些遺民。」

  「……」

  「好吧,這個問題且不談,」瓊恩轉移話題,「所以你接下來是打算系統整理東域的覡術?這工作可不容易。」

  東域(除瞭塞爾以外)就算不能說是魔法荒漠,也差不多瞭,原本或許還有一些巫師,應該也都投奔塞爾去瞭。而據維若拉所言,紅袍巫師又拋棄瞭東域的傳統巫術,改走中土體系。這樣一來,要去哪裡系統學習丶整理覡術?

  「身邊不就有一位東域女巫嗎?」

  「誰?哦,你說翡翠?」瓊恩差點都沒反應過來,「她甚麼都不記得吧。」

  「她的記憶在恢復,而且我感覺,她記得的東西可不少,隻怕遠遠超出你我的想像。」

  「那就先祝你成功吧。」

  【和諧】

  當最後兩人停歇下來,房間裡歸於平靜時,窗簾的縫隙已經透出發白的天光。

  ※※※

  酣暢淋漓地發泄過後,再沉沉睡上一覺,實在是最美好的享受。當瓊恩再次醒來時,看看時間,發現已經到瞭中午。在他身旁,赤裸的金發女巫師裹著半張毛毯,睡得正甜。

  他悄悄起床,洗漱完畢,隻覺神清氣爽,容光煥發,最近的狀態從來沒這麼好過。下樓吃過午餐,然後去找梅菲斯和凜,一同去城南看望喀流奶奶。按照預定的計劃,今天傍晚時分,他們會渡河,離開此地,前往恩瑟。

  街道上人來人往,看起來倒還挺熱鬧的,但已經能隱隱看出風雨將至的緊張氣氛。喀流奶奶所在的兵營位於城南,黑石砌成的圍墻,軍容嚴整的衛兵,看起來還是挺能給人安心的感覺。進門的時候,瓊恩說明來意,衛兵也沒有如何盤查,問清楚要找誰,便讓他們進來瞭。

  兵營占地非常大,外面看起來挺嚴整,實際進來,才發現裡面亂糟糟的,用木頭搭建的臨時房屋鱗次櫛比,看起來都不太牢固的樣子。瓊恩走瞭幾步,忽然感覺不太對勁,他向四周看瞭幾眼,沉吟起來。

  「怎麼瞭?」梅菲斯問。

  瓊恩走到一處,用腳在地面用力擦瞭幾下,抹去泥土,露出下面的石板。石板上刻著一個圖案,看起來像是隻鳥。他又走到另一處,在圍墻底部的一塊磚石上,發現瞭類似的痕跡。「這兵營裡有一個魔法陣,應該是很久以前佈置的,已經殘破失效瞭,但幾個主要的節點還在,」瓊恩說,「佈陣的手法很特別,是中土的巫師,而且……和我所學非常像。」

  同一個魔法陣,不同的巫師來佈置,手法也會是有區別的,就像是同樣畫一個人,有的畫師喜歡從肩頭起筆,有的喜歡從腳下起筆,在內行眼裡,這些細微差別往往就標識瞭各人的身份丶師承丶來歷。瓊恩接受的是陰魂城的教育,他說這個法陣的佈陣手法與他所學相似,那也就是說,這個佈陣者很有可能也是來自陰魂城。

  「能看出這法陣的佈置時間嗎?」梅菲斯問。

  瓊恩搖搖頭,「看不出來,但肯定是很久以前,至少……至少有六七十年,甚至上百年丶幾百年都有可能。」

  這范圍也太大,說瞭基本等於沒說。

  「它是甚麼用途?」

  「我看看,嗯,是一個幻術法陣,可能是『幻景』——唔,幻景沒有這麼復雜,范圍也沒有這麼大,應該是『海市蜃樓』,還好,沒有糅合其他法術。至於它的用途,這個就說不好瞭,可以是用於阻止外敵進入,也可以用於困住營地裡的所有人,就看怎麼用。」

  「能修復嗎?」

  「破壞得很嚴重,但主要節點都還在,花點時間應該可以。不過我不行,我對幻術不擅長,維若拉肯定能做到。」

  說話之間,他們找到瞭喀流奶奶。

  喀流奶奶住在一間矮小的木房裡,與她一起同住的還有一位中年婦人,凜也認識,以前住得離喀流奶奶傢也不遠。除瞭她們之外,瓊恩還看到瞭幾個認識的人,包括那對酒糟鼻子的父子丶喀流奶奶隔壁的多尼大叔,等等。他們都是在埃卜拉放火燒城時,被突然發光的紅龍雕像傳送到這裡,甚麼東西都沒帶,幸好伊森似乎早有預料,提前做瞭一些準備,才把他們都有條不紊地安頓下來。

  梅菲斯的到來讓喀流奶奶既意外,又高興,她一手拉著梅菲斯,一手拉著凜,坐在床邊絮絮叨叨,聊著過去的事。瓊恩負責扮演一名合格的聽眾,坐在旁邊,大部分時間是傾聽,不時點頭微笑,偶爾還要恰到好處地插話,活躍氣氛,順便顯示一下存在感。唯一比較尷尬的,是喀流奶奶還記得凜說過,梅菲斯也有男友瞭,問為甚麼這次沒有一起過來,表示她很想見見。這種事情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總不能再把珊嘉找來冒充,何況其實也冒充不瞭。凜沒辦法,隻好承認其實瓊恩既是她男友,同時也是梅菲斯的男友,她們姐妹倆愛上瞭同一個男人。聽到這件事,喀流奶奶一開始自然是大大出乎意料,但老人傢畢竟是老人傢,閱歷豐富,見多識廣,很快就氣定神閑,絲毫不覺得這是個大新聞。

  「既然你們倆都喜歡他,那也挺好的啊,我看瓊恩挺不錯的,又高又帥,脾氣又好,」老人說,「我有時候還在想,小凜和小梅這麼要好,以後長大瞭,各自嫁人瞭,難免就分開瞭,挺可惜的。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大傢還在一起,真挺好的。」

  「對對,」瓊恩趕快附和,「奶奶說得對,我也是這麼覺得。」

  「你當然是這麼覺得啦,」凜瞪瞭他一眼,「一邊去!」

  「女孩子不要這麼說話,要溫柔,」喀流奶奶教育凜,「否則男人會不喜歡的。」

  「誰要他喜歡瞭,」凜哼瞭一聲,「我才不在乎呢。」

  是是,我知道,你有梅菲斯喜歡就可以瞭。

  聊瞭一會,說到突然被傳送到這裡,人生地不熟,又是兩手空空,連套換洗衣服都沒帶。雖說聖淵城做瞭一些安排和準備,但顯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日常生活還是存在諸多不便,梅菲斯便趁機建議,邀請喀流奶奶和他們一起渡河去恩瑟。

  這是在來之前,她和瓊恩已經商量好的事情,主要考慮其實倒不是單純為瞭老人生活方便,而是「安全」。唐琦拉究竟要做甚麼,現在還沒搞清楚,倘若他是想召喚紅龍王,那喀流奶奶說不定就會有危險。

  按維若拉的說法,由於加入瞭大量「覡術」的緣故,唐琦拉這個法陣,對施法者和驅動力的要求大幅度降低——雖然同時也降低瞭法陣的效果。但無論要求降得再低,瓊恩也不相信唐琦拉自己就能發動這個魔法陣,除非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巫師,他肯定還是需要其他的力量來源。

  神祗降臨物質界,有時候是需要信徒以生命作為獻祭的,尤其是戰鬥化身臨凡更是如此。最有名的例子就是當年蘭森德爾教會為瞭對付薩瑪斯特,以多名高階牧師犧牲壽命為代價,召喚出瞭晨曦之神的戰鬥化身。喀流奶奶是個老人,這種事情可是承受不住瞭。

  「他們是被紅龍雕像傳送過來的,集中在這裡,恰好遇到這件事,這一切很值得懷疑。」梅菲斯說。

  但從卡爾薩斯丶薩瑪斯特等人的「先例」來看,既然佈置瞭如此復雜的魔法陣,應該就不需要信徒獻祭瞭。但這也說不好,畢竟唐琦拉的魔法陣和前面那些隻是近似,不代表完全一致。而且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要以信徒的獻祭作為驅動力,來運轉魔法陣。

  瓊恩贊同梅菲斯的分析,然而他有個問題,「獻祭生命也要信徒自願吧,總不可能強迫,那還會有效果麼。」

  「如果真有需要,喀流奶奶會自願的,」凜說,「她很虔誠的,對紅龍王深信不疑。」

  即便不需要獻祭生命,喀流奶奶在兵營裡待著也不安全,埃卜拉的大軍正在逼近,此地很快就將變成戰場。到時候兵荒馬亂,很容易出事,還是和瓊恩等人一起離開比較好。雖說老人還有傷在身,也不適合旅行,但總比在這裡待著安全。

  然而喀流奶奶不願意。

  「我不想去恩瑟,」老人溫和但堅決地拒絕瞭梅菲斯的邀請,「而且我待在這裡也挺好的。這裡雖然是不如傢裡方便,但街坊鄰居都在一起,互相照應也沒問題。我還要迎接紅龍王的降臨呢。」

  「紅龍王要降臨這裡嗎?」

  「是啊,冥神的亡靈附在埃卜拉身上,想要毀滅一切生靈,為瞭拯救世界,紅龍王將會再度降臨凡間,就在此地,阻止他的邪惡野心。我們這些老弱之輩已經沒有力氣追隨紅龍王上戰場瞭,所能做的就是虔誠祈禱,用我們的信念助龍王一臂之力。」

  「這是誰說的?」瓊恩不覺得這些話是老人自己想出來的。

  「大傢都這麼說。」

  所謂大傢都這麼說,其實也就是沒有根據的傳言,但傳言不會無緣無故興起,總會有個起源。如果沒猜錯的話,顯然就是來自於聖淵城的城主官邸瞭。

  凜還想再勸說老人,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而且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瓊恩正不知道發生瞭甚麼事,一個人慌慌張張地奔進來,「埃卜拉帶人打過來瞭。」

  ※※※

  來得挺快的,這是瓊恩的第一反應。

  他們離開辛巴城的時候,還沒有發生「紅龍叛亂」這回事,之後政變丶內亂,埃卜拉上臺,搜捕紅龍教會,還下令舊城區的居民集體搬遷,最後一把火燒城。做完這一堆事情,埃卜拉率領軍隊東來。大軍行動本來就慢,而且他還是一路打過來的,能夠現在趕到,已經算是很快瞭。

  凜留在營地裡陪著喀流奶奶,瓊恩和梅菲斯到瞭城墻上,正好看見唐琦拉帶著幾個衛兵也上來,雙方打瞭個招呼,站在一起。

  「數量不少嘛。」瓊恩往城下看瞭一眼。

  梅菲斯快速地算瞭算,「一千一百五十人左右。」

  一千一百五十名士兵,而且看起來並不是濫竽充數的雜魚,盔甲武器都齊備,大約六分之一的人甚至有戰馬,顯然是精銳瞭,這股力量即便在中土都已經不可小看,何況徹森塔這地方,城邦林立,多而不強,誰掌握這種兵力,已經足以橫掃全境。但埃卜拉是從哪裡弄來的?他難道把整個辛巴城的武裝力量都帶出來瞭,連老傢都不要瞭?

  「整個辛巴城也沒這麼多士兵,」唐琦拉說,「他是沿途召集瞭其他城邦的軍隊。」

  瓊恩這才註意到,城下的軍隊服色並不統一,旗幟也五花八門,明顯不是來自一個地方。「阿肯那克斯丶索瑞納丶風棘城……」唐琦拉一個個地數過來,「徹森塔最大的幾個城邦都出兵瞭。」

  這下子就比較麻煩瞭,瓊恩原本還以為聖淵城的原有兵力,加上這些天來援助的紅龍信徒,差不多能湊出三百人左右的軍隊,應該可以和埃卜拉相抗衡。誰知道埃卜拉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路糾集幫手,如今雙方兵力的比例是四比一,差距如此懸殊,這一仗還怎麼打。坦白地說,這些徹森塔人誰贏誰輸,瓊恩是一點都不關心,但他人還在城裡呢。

  要不要趁著埃卜拉還沒攻城,一走瞭之?

  瓊恩正在盤算著,就看見城下的軍隊中有瞭一些騷動,接著便見一名騎士策馬奔出,沖到城門前,朝著城上喊瞭幾句,城門便打開瞭,將這名騎士放瞭進來。

  「這是在幹嘛?」瓊恩不解。

  「對方的使者,來送戰書的。」梅菲斯解釋。

  「這麼容易就開瞭城門?」瓊恩還是覺得不太能夠理解,「不怕敵人乘機沖進來麼。」

  「東域人很樸實,打仗也是很講信義的,」梅菲斯說,「不會用這種卑鄙手段。」

  瓊恩嗤之以鼻,甚麼見鬼的信義,「兵者,詭道也」都沒聽過麼?打贏瞭一切都好說,信義甚麼的又不能當飯吃。

  正說話間,那名使者被衛兵帶上瞭城頭,他戴著頭盔,放下面罩,隻露出一雙眼睛倒是頗為靈活,四處看瞭看,徑直走向唐琦拉,遞上一封書信。唐琦拉看過之後,哼瞭一聲,在背面寫瞭幾個字,正要還給使者,想瞭想,又遞給瞭梅菲斯。

  梅菲斯接過,一目十行地掃過,然後將它還給使者。使者剛剛接過,少女陡然踏前一步,銀光閃爍中,長劍已經揮出,朝著對方當頭斬下。

  這一劍來勢並不算特別快,明顯梅菲斯並沒有使出全力,使者的右手一直握著腰刀,匆忙之間來不及拔出鞘,下意識地舉手上格。咔地一聲,銀劍劈在刀身上,然後少女手腕一沉,陡然發力下壓,使者承受不住,登時被壓得半跪下來。

  「摘掉頭盔!」少女命令。

  使者抬起頭,看瞭梅菲斯一眼,陡然發出一聲大吼。隨著這一吼,他的力氣彷佛陡然間增強瞭幾倍,雙臂往上一振,硬生生地將梅菲斯的銀劍震開,隨即借勢一個翻滾到瞭城墻邊,伸手在墻垛上一按,整個人如箭矢般彈瞭起來,向城外躍去。

  聖淵城不是甚麼大城,城墻不算很高,以這個使者表現出的身手來看,直接跳下去肯定摔不死,最多受點傷。然而他剛剛躍至空中的最高點,正要下墜時,身體陡然一僵,周圍的空氣被無形的力量所驅動,突兀地凝固成實體,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化作一隻巨靈之掌,將他整個人緊緊握住瞭。

  「巫師?」

  剛剛升起這個念頭,使者就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量自頭上拂過,彷佛有隻看不見的手抓住瞭他的頭盔往上一提,想要將它取下來,卻沒能成功。他稍稍松瞭口氣,正要掙紮,忽然一陣心悸襲來,使者下意識地轉過頭,朝城墻上望去,隻見站在那位金發少女旁邊的黑袍少年,正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那視線彷佛能夠穿透一切,越過金屬面甲的阻隔,落在他的臉上。

  不!

  使者驚恐地叫起來,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緊接著一片血色映滿瞭他瞭眼前視線。在下一瞬間,巨大的力量自他的體內爆發出來,打破瞭巫師的法術束縛,讓他筆直地從空中摔瞭下去。

  「轟」地一聲,使者重重地墜落在城門前,幾乎將地面砸出一個坑。他若是自己主動跳下來應該沒有甚麼大礙,但現在這樣硬邦邦地掉下來,結果可想而知。城外的軍隊一陣輕微騷動,隨即有幾個士兵出來,將使者的屍體抬瞭回去。

  在城墻上,瓊恩收回目光,正要開口,卻感覺梅菲斯輕輕碰瞭一下他,頓時便把要說的話又咽瞭回去。

  「戰書裡都說瞭些甚麼?」他岔開話題。

  「埃卜拉寫來的,大概意思就是說,紅龍教會陰謀叛亂,殺瞭他的父親和兄弟,還竊據城池,挾持他最小的弟弟,在這裡負隅頑抗。此仇不共戴天,他要加倍回報,一定要踏平這座城池。現在他命令聖淵城立刻投降,否則明天一早就會發起攻擊,但無論是否投降,他都要殺掉所有的紅龍教徒,將屍體砍成七塊,讓他們的靈魂在冥界遭受永遠的痛苦——等等等等。」

  瓊恩忍不住看瞭看旁邊的唐琦拉,老祭司倒是一副很鎮定地表情。

  「話說,你們教會和埃卜拉之間真的沒有任何矛盾?」瓊恩問,「看他這架勢,擺明瞭是要對你們趕盡殺絕啊。」

  「應該沒有吧,我們一直都很支持他啊,」唐琦拉似乎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大傢目標一致,我們又不打算篡位奪權,全心全意輔佐他成為徹森塔之王,他還有甚麼不滿意的?」

  說到這裡,他神色微微一動,像是想到瞭甚麼。

  「怎麼瞭?」瓊恩追問。

  「沒甚麼,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唐琦拉說,「大概一個多月前吧,我接到過一封信,是大祭司從辛巴城寫給我的。大祭司在信中提到他和埃卜拉發生瞭一次爭執,原因是埃卜拉不知怎麼突發奇想,打算聯合徹森塔的所有城邦組成聯軍,東征恩瑟。」

  「他想東征恩瑟?」

  「大祭司在信裡是這麼說。埃卜拉說恩瑟正全力和穆罕在東線相爭,後方十分空虛,我們乘機出兵,必然大有收獲。」

  「但我記得徹森塔和恩瑟之間,不是有協定麼?兩國以蜿蜒河為界,互不侵犯,這是紅龍王和恩瑟雷霆王締結的協議,難道他能推翻?」

  「是啊,兩國有明確的和平協定,除非兩國君王一致同意,重新締約,否則就是不可打破的法則,哪一邊的軍隊也不可能渡過蜿蜒河,」唐琦拉說,「這些都是基本常識,但埃卜拉不知道怎麼回事,固執己見,為此和大祭司,和老城主都大吵瞭一場,鬧得不歡而散。」

  果然還是有矛盾,這也在瓊恩的意料之中,紅龍教會實力不弱,而埃卜拉身為城主繼承人,看起來也不是那種可以任人擺佈的角色,應該屬於很有主見的人,雙方合作歸合作,要說永遠親密無間,那明顯不符合人性。但話又說回來,合作者有意見分歧,有爭執,這個也很正常,埃卜拉不至於因為這種程度的矛盾,就突然翻臉吧。

  「看來果然是腦袋壞瞭。」瓊恩作出結論。

  但還是那句話,瘋子不可怕,位高權重手握重兵的瘋子可就比較麻煩。瓊恩看瞭看梅菲斯,正考慮如何委婉措辭提出走人,梅菲斯忽然以一個非常隱蔽的動作向他擺瞭擺手,讓他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瞭下去。

  「快要天黑瞭,今天對方應該不會攻城,」瓊恩看看天色,隨口說,「我們先回去休息瞭,唐琦拉先生,有甚麼事再派人聯系,你知道我住的地方。」

  「好的。」

  走下城頭,到瞭僻靜無人之處,瓊恩站住腳步,「怎麼瞭?」他問。

  「我想留下來看看,」梅菲斯說,「讓姐姐和維若拉她們先過河吧,我們晚點再去會合。」

  「要走要留,當然是大傢一起,」瓊恩皺眉,「但你不方便參與這種事情吧?」

  梅菲斯是提爾教會的聖武士,地位既高,也自有其準則規范在。交甚麼樣的男朋友,去甚麼地方旅遊,那都是她的自由,沒人能管,但有些事情是不適合做的。眼前這場戰爭,歸根究底,是徹森塔人內部的事情,他們兩兄弟爭奪王位,這是人傢的內政,提爾教會可不方便插手幹涉——就算要插手,那也隻能在暗中,不能公開,否則傳出去太難聽。瓊恩跟她一起這麼久,對此也是有所瞭解的。

  「他國內政我當然不能多管,但牽涉到邪魔,這就另當別論瞭,」梅菲斯說,「剛才那個使者,他身上有地獄的味道。」

  瓊恩怔瞭一下,他對此不是很敏感,「那人是一個魔鬼?」

  「不,他是凡人,但身上有魔鬼的味道,而且很重——我懷疑他是個魔仆。」

  凡人如果和邪魔發生過接觸,確實有可能會沾染上一些氣息,但這種氣息是很微弱的。而像梅菲斯所說的「味道很重」,那就說明情形不一般瞭,通常來說,或者這個人是邪魔的祭司,接受瞭黑暗的力量,或者是已經與邪魔簽訂瞭契約,出賣瞭自己的靈魂。

  梅菲斯所說的「魔仆」,又稱「魔選者」,則是東域所特有的一種概念,有些類似於中土人所說的「邪魔祭司」,但有所不同。魔仆,或者說魔選者,含義是指「被來自地獄的魔鬼所選中的凡人」,他們往往是出色的勇士,魔鬼會強化他們的體格,卻不會授予任何邪術。魔仆死後,靈魂會墜入地獄,自動轉化成魔鬼,而且位階通常都不低。

  有一點需要特別說明:隻有魔鬼才能創造魔仆,惡魔不行——當然,絕大多數東域人也根本分不清魔鬼和惡魔的區別。

  「你剛才有沒有看清那個使者的臉?」梅菲斯問。

  「光頭,臉上還有很多刺青花紋。」

  瓊恩剛才用法術定住使者,原本打算用巫師之手直接摘掉頭盔,卻沒想到那傢夥的頭盔和身上甲胄是用暗扣連在一起的,根本取不下來。好在巫師的手段多種多樣,硬來走不通,繞過去也是一樣,能達到目的就行。不過當他看見使者的真面目時,倒是微微吃瞭一驚。

  那是一個陌生人,瓊恩並不認識,長相普普通通,但腦袋很大,而且鋥亮得彷佛在泛光。瓊恩在徹森塔這些天,見過的人也不少瞭,這是第一個光頭。不知道是不是人種原因,徹森塔人似乎沒有禿頂的,相反全都有一頭濃密黑發,無論男女老少都是如此。這人看起來也很年輕,大約三十來歲,總不至於這麼早就謝頂得如此厲害吧。如果是自己剃的,那就更不簡單瞭,徹森塔人非常註重須發的修飾,甚至綴以各種珠寶丶流蘇,剃光頭的做法絕對算得上是離經叛道,違背傳統,這傢夥還真是有個性。

  而且不僅是剃瞭光頭,還有繁復的刺青花紋,遍佈整張臉——幸好是在臉上而非頭頂,否則瓊恩就要認為是塞爾的紅袍巫師不甘寂寞,跑來插手瞭。

  「那就沒錯瞭,」梅菲斯說,「光頭丶刺青在東域是有特別含義的,都與邪魔有關。」

  這個瓊恩真不知道,他還以為是和紅袍巫師有關,不過轉念一想,紅袍巫師和邪魔也沒少打過交道,反正都是一路貨色,至少在東域人眼中看來是如此。不過這也未免太招搖瞭點吧,相當於是在臉上寫著「我是魔仆」四個大字,豈不是自找麻煩麼。

  「他們並不是自己想要弄成這樣,」梅菲斯解釋,「東域人有一種特別的,嗯,算是體質吧,隻要成為魔仆,頭發就會脫落,臉上會顯出刺青花紋。據說這是因為在歷史上,有那麼一段時期,魔鬼在東域活動特別猖獗,有一位神王就給整個東域佈下瞭大范圍的詛咒,給這些被魔鬼侵蝕的人打上標記,讓其他人可以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瓊恩沉吟瞭一會,「你這麼說的話,確實剛才有些古怪。他最後突然爆發,打破瞭我的法術束縛,那股力量很詭異,是有點邪魔的味道。那你是懷疑埃卜拉的軍隊裡,有來自地獄的魔鬼?」

  「有可能,」梅菲斯說,「魔鬼不會離開他的魔仆太遠。」

  「那我們怎麼辦?」

  梅菲斯想瞭想,「先回去再說。」

  回到青銅豪宅裡,瓊恩趕快召集大傢過來開會,通報最新情況,凜也回來瞭。「就這樣,埃卜拉的軍隊在城外,說是明天一早攻城。艾彌薇發現那個使者是個魔仆。艾彌薇要留下來看看情況——你們甚麼意見?」

  珊嘉丶凜和莎珞克都壓根沒聽說過「魔仆」這種東西,維若拉倒是有所瞭解,「我在馬倫的記憶裡看到過這個詞,」她思索瞭一會,「但據他瞭解,魔仆已經很久沒有在東域出現過瞭,至少在恩瑟和徹森塔是如此,有傳說是恩瑟神王吉勒今與九獄之主達成瞭某種協議,禁止魔鬼進入東域。」

  「我也看到過這種說法,」梅菲斯說,「不過協議有很多種,有些永久有效,有些隨簽約者死亡而失效。吉勒今已死,就算有協議,可能也已經失效瞭。」

  「所以是一個魔鬼從地獄裡跑到凡間,發展瞭一個魔仆,恰好被我們遇到瞭?」瓊恩皺眉,「總覺得有點巧。埃卜拉呢,他知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士兵是個魔仆?」

  「說到這,我剛剛有瞭個新的猜測,」梅菲斯說,「那個『辛巴河北岸的亡靈』的故事,會不會其實是流傳有誤,被阿普蘇打敗的,或許並不是甚麼巫師,而是一個魔鬼。」

  這個猜測倒也不無道理,瓊恩其實也有過這個念頭。在現代恩瑟語中,「巫師」和「邪魔」是分得很清楚的,但在古恩瑟文字裡,它們就是同一個詞。如果說在流傳過程中出現差錯,將「邪魔」說成瞭「巫師」,也不是甚麼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這個推測成立,那麼埃卜拉其實是被一個邪魔給附體瞭?

  「在這裡猜測有甚麼用,去看看好瞭,」莎珞克滿不在乎地說,「如果發現埃卜拉和邪魔有勾結,那就順手把他幹掉為民除害,回過頭再把伊森也幹掉,然後我們就可以自立為王瞭。」

  前面也就算瞭,後面幹掉伊森是甚麼理由?

  「伊森是埃卜拉的弟弟,如果埃卜拉真的勾結邪魔,他這個弟弟當然也脫不瞭幹系,」莎珞克說,「我打聽過瞭,東域這邊的法律,勾結邪魔不僅是重罪,而且是要全傢株連的,有一個算一個,統統都是死刑,我們就當是替天行道瞭。」

  「替天行道你個鬼,要按你這麼說,我們這些人就是第一個要被幹掉的,」瓊恩瞪瞭她一眼,「有你這個邪魔正坐在這裡呢。」

  「我們又不是東域人,不用遵守東域的法律,」魅魔辯解,「他們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凜舉手,「我是東域人。」

  「……」

  「還有艾彌薇,也可以算東域人吧。」

  「你就算瞭,她怎麼能算?」莎珞克不服氣,「她哪一點像東域人瞭?」

  這個世界有國傢,有國籍的觀念,但不是很強,通常還是按照血統來對人進行分類。從血統上說,凜肯定是東域人,她父親是頭紅龍,這個不好分類,但母親是不折不扣的本地居民;梅菲斯則應該沒有東域血統,這點不需要考證,隻要有眼睛就能看得出來,區別實在太明顯瞭,東域人——至少徹森塔人——全都是深色頭發,哪有她這種淡金色頭發的例子。

  梅菲斯的發色和膚色,應該是遺傳自她母親,至於她母親究竟是哪裡人,這就不得而知瞭,少女明顯不太願意提及,別人也不好多問,凜或許知道,但也不肯說。從相貌特徵上猜測,估計是因佈圖丶達瑪拉(Damara)一帶,那裡盛產金發長腿的美女,在整個大陸都是有名的。

  「她從小在徹森塔長大啊,」凜說,「至少也可以算半個東域人吧。」

  「好瞭好瞭,」眼看就要習慣性跑題,瓊恩趕快出來救場,「莎珞克的意見已經表達得很清楚瞭,其他人呢,有沒有甚麼看法?」

  「我覺得莎珞克剛才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出乎意料地,梅菲斯對魅魔表示瞭部分認可,「去看看,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這個主張得到一致贊同,於是全票通過決議,先出城去探探究竟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