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畫像

  在應允唐琦拉,接下這個活的時候,瓊恩並沒有把這件事想像得太難。魔法不是巫術,不是玄學,它其實更近似於科學,是有原理可講,有規律可循的,是可以分析丶推理丶計算丶驗證的。這世界上的事情就怕不講道理,隻要講道理,而不是隨心所欲亂來,那就好說。

  對於瓊恩來說,修復一個殘缺的魔法陣,這並不算甚麼新鮮事,當年在學校裡就沒少練習過。何況這次還有設計者自己的手稿在,推算過程丶設計思路都有,難度理當是不高的。總而言之,作為這世界上最好的巫師學校的高材生,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事實證明他太輕敵瞭。

  不知道是因為年代太久遠,魔法學的變遷太嚴重,還是因為中土和東域的巫師思維邏輯差別太大,瓊恩對著魔法陣研究瞭半天,發現越看越迷糊,很多地方和他之前所學的原理丶規則是不太相符,甚至完全背道而馳的。他回過頭去看巫師手稿,然後發現連人傢的很多推導過程都看不明白,這就比較尷尬瞭。

  眼看已經到瞭中午,瓊恩還沒琢磨出半點頭緒,隻好對唐琦拉說這裡環境太吵,桌子太冰,椅子太硬,光線太亮,總之各種影響發揮,要回自己住處才能工作。唐琦拉倒是無所謂,同意他把所有資料都打包帶回去。

  「去請維若拉小姐過來,還有凜小姐,」直接使用瞭一個傳送術回到青銅豪宅,瓊恩吩咐隱形仆役,「我就不信弄不明白這東西。」

  「很難嗎?」珊嘉有些擔心的看著瓊恩,她很少看到自己弟弟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如果太麻煩就算瞭吧。」

  「我才不會這麼快就認輸!」

  如果沒答應也就算瞭,現在話都說出去,結果卻又承認做不到,那不是太丟臉瞭嗎。瓊恩很在乎面子的——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

  維若拉很快過來,凜卻不在,估計是逛街去瞭,瓊恩也不在意,凜是主要靠天賦的,理論水平還不如他,就算在也幫不上多少忙,真正值得信賴的是傳道巫師,她才是專傢。

  傳道巫師顯然也沒見過這麼奇怪的魔法陣,她對著圖紙和手稿研究瞭一個多小時,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其間不斷召喚出虹霧,大概是在從以往歷代傳道巫師的記憶中尋找線索,最終,她抬起頭來,表示初步理清瞭頭緒。

  「這個魔法陣雜糅瞭多種體系的魔法在內,而且都是上古時代的體系,」維若拉解釋,「就目前分析出來的,包括精靈的高等魔法丶納菲爾的縛魔術丶耐瑟魔法,還有東域的覡術。」

  精靈高等魔法瓊恩自然知道,納菲爾是一個古代的魔法帝國,和耐瑟瑞爾大體上同時代,以各種召喚丶控制邪魔的法術而著稱,耐瑟魔法更不用多說,但「覡術」是個甚麼東西?前幾天他曾經聽梅菲斯提及過,應該是一種巫術,但具體細節就不清楚瞭。

  「覡術麼,」維若拉想瞭想,「這麼說吧,我們通常都認為,東域人排斥巫師,導致魔法學也不發達,對吧。」

  「是啊。」

  「那紅袍巫師呢?」維若拉反問。

  瓊恩被問住瞭,紅袍巫師所盤踞的塞爾王國,乃是大陸上的魔法重鎮,是巫師人口最多的地方,至少在陰魂城回歸之前是如此。而眾所周知,紅袍巫師源自穆罕帝國,最初就是穆罕的一批巫師們因為不堪壓迫,舉旗造反,搶下瞭塞爾高原這塊地方並且獨立建國。如果說東域的魔法學水平低下,那怎麼會產生紅袍巫師這個群體?

  「實際上,說東域人排斥巫師當然沒錯,但要說東域魔法學不發達,這就要分時期丶分情況來看瞭。現在當然是如此,但在幾百年前,東域的魔法學其實還不差,由於上古魔法帝國伊瑪斯卡的一些遺留,至少在亡靈術領域的水平還不錯,比中土可能還要強一點。」

  「那個,等等,」瓊恩提出異議,「我聽說,伊瑪斯卡擅長的是煉金造物和空間法術,似乎並不以亡靈術著稱。」

  「你說的那是伊瑪斯卡的官方情況,」維若拉說,「皇室當然是以奇械術著稱,但那些『學者』呢?他們又學不到那些血脈限定的奇械術。而且在帝國晚期,有些學者為瞭制作一種智能魔像,致力於亡靈術的研究,為官方所不容,他們隻好離開城市,隱姓埋名,結果反而因此僥幸躲過瞭滅國大劫。伊瑪斯卡隕落,皇室的奇械術就此失傳,反倒是這些幸存者和他們精研的亡靈術,保留瞭下來。」

  瓊恩突然想起瞭某隻炎魔,他就是因為試圖用亡靈魔法來創造智能魔像,結果被放逐到瞭幽暗地域。

  「紅袍巫師現在是全面發展,八系具備,但最初其實隻會亡靈術。現在的紅袍領袖薩紮斯坦就是亡靈學派的首席導師,這不僅僅因為他最強,也是有歷史原因的,」維若拉接著說,「紅袍在塞爾建國,東域的巫師們看到希望,紛紛前往投奔。結果導致東域本土的巫師近乎絕跡,魔法學水平自然就一落千丈瞭。」

  「紅袍巫師建國後,與中土互相交流,逐漸放棄瞭原本傳統,改用中土的魔法體系,現在已經基本看不到以往的痕跡瞭。但在東域本土——主要是恩瑟,據說還殘留著一些巫師,秘密傳承著他們的古老巫術。」

  伊瑪斯卡遺留下來的亡靈術,在漫長的千年時光中,雜糅瞭穆罕丶恩瑟和東域原住民的巫術在內,演化出瞭一套令普通人,甚至其他地方的巫師都難以理解,難以形容的東西,這就是「覡術」。

  覡術是亡靈術的一種演變,重儀軌,善比附,偏重於詛咒。比如說想要殺一個敵人,戰士的邏輯是直接拔刀去砍,普通法師的邏輯是放個火球,而覡術的邏輯,則是尋找一個「替身」,這個「替身」與敵人的聯系越緊密越好,然後幹掉這個替身,從而間接地殺傷敵人。

  「比如說紮個小紙人,寫上出生日期?」

  「雖然不懂你在說甚麼,但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你這麼一說,倒確實是,」瓊恩想瞭想,「亡靈術的確也有這個風格,隻是沒這麼誇張。咦,薩馬斯特搞出來的那個『化身』,好像也有點這意思啊。」

  薩馬斯特原本打算使用的「化身」,其實就是拿維若拉作為阿祖斯的替代品,借助兩者之間的聯系來施法。瓊恩當時沒有多想,雖然覺得有點怪,但也沒敢多問,現在想起來,這不是和東域的覡術頗為類似麼。

  「有可能,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薩瑪斯特的確學過覡術。」

  好吧,瓊恩總算知道自己為甚麼看不懂這個魔法陣瞭,原來根本就是個大雜燴,而且還都是千年之前的魔法體系,早就遠遠超出瞭他的知識范圍。不過這樣東拼西湊糅合起來的東西,真的能運作麼?

  「似乎是可以的,」維若拉說,「雖然看起來雜亂,但細細分辨的話,卻是非常有條理,彼此聯結契合,渾然一體。這位前輩真是瞭不起,太瞭不起瞭,」她連聲贊嘆,「簡直是神乎其神,令人匪夷所思。」

  行瞭行瞭,我知道你很佩服人傢,不過反正對方也聽不見,誇獎的話不妨晚點再講,先說怎麼把這個魔法陣修復。

  「這個有點難,」維若拉沉吟,「前三種魔法體系還好說,至少最底層的邏輯是互通的,我也都懂一些;東域的覡術自成一格,內在道理與前三種迥然相異,我可弄不明白。」

  「歷任傳道巫師,就沒有一個懂覡術的?」

  「我們沒事也不會來東域啊,諸神協定對我們也是有效的。隻有馬倫曾經待過一段時間,略知一二,所以我才能分辨出這是覡術,但也僅僅隻是認識而已。」

  「所以我們還得去找個東域本土的巫師來幫忙?」

  東域的巫師可不好找,如果好找的話,唐琦拉就不會病急亂投醫瞭。等等,說起來,身邊倒是的確有位「女巫」,雖然看起來不太靠譜,但試試看吧。

  「去請翡翠小姐過來。」

  從石棺裡爬出來的那位女子,隻知道自己是翡翠女巫,連名字都不記得,其他人又不好總是叫她女巫,最後索性就以「翡翠」代稱。聽瞭瓊恩的命令,隱形仆役真要離開,維若拉制止瞭它,「不用瞭,她不在。」

  「她去哪瞭?」

  「和凜一起出去瞭。」

  「……」

  「這四種不同的魔法體系雜糅在一起,又都各有殘缺,若想修復魔法陣,先得把它們一一區分開來,」維若拉研究瞭半天,顯然已經有瞭初步的方案,「覡術我不懂,但可以先放在一邊,把其他三種修復好再說。」

  這也是個辦法,先易後難,走一步看一步,說不定前面做完瞭,後面也跟著水到渠成。

  接下來先做區分工作,由維若拉列出不同魔法體系的各自特徵,瓊恩和珊嘉據此在圖紙上做出標識,將它們單獨整理出來,最後交給維若拉審核。這一步倒不難,隻要有最基礎的魔法學知識就能做,隻是極其繁瑣,梅菲斯在旁邊看瞭一會,也參與進來幫忙。四人整整弄瞭一下午,眼看太陽都已經快要落山,才算勉強完工,將精靈丶納菲爾和耐瑟三系分別標識丶提取出來,剩下的那些自然就是覡術部分瞭。

  「今天就先到這裡吧,」瓊恩說,「明天再繼續。」

  晚飯的時候,瓊恩發現人不齊,凜和翡翠女巫還沒回來,他有些擔心,打算讓莎珞克去找找,結果才發現魅魔也很早就出門瞭。下午他們都在專心整理魔法陣,壓根就沒註意。

  算瞭,估計也不會出甚麼事。

  晚飯後,珊嘉回自己房間,她每天的學習課程排得很密,從不懈怠。瓊恩拉著梅菲斯去露臺上看夜景——雖然其實也沒甚麼好看的。「今天真是累死瞭,早知道就不該答應唐琦拉,」瓊恩抱怨,「我以前在學校裡,也經常被導師拉去打下手,參與繪制一些大型魔法陣,從來沒這麼累過。」

  梅菲斯倒是氣定神閑,「那是因為你看不懂自己在做甚麼,也不明白自己所做的這些有甚麼道理和意義,所以就覺得格外麻煩。」

  瓊恩的確看不懂,他學的是「現代」魔法學體系,所謂現代魔法學,是耐瑟隕滅之後,魔法女神綜合瞭中土各大魔法帝國丶精靈族丶龍族的魔法體系,創造出來的一種東西。它是一種更簡化丶更泛用的版本,適合入門,適合推廣,和那些上古魔法體系也有淵源,但畢竟已經不是一回事瞭。

  「艾彌薇你能看懂?」

  「我當然更看不懂,」少女說,「但沉得住氣,耐得住煩,這不是做事情的基本素質麼?」

  「……我錯瞭。」

  兩人正在閑聊,凜忽然跑瞭過來,「我回來瞭!」她中氣十足地宣佈,「你們有沒有想我啊?」

  「……你幹嘛去瞭?」

  「哦,我待著很無聊,就拉著翡翠出去逛瞭逛街,但這城裡連賣衣服的商店都沒有,真是沒勁。」

  「沒勁你還弄到現在這麼晚才回來?」

  「因為我碰到熟人瞭嘛,所以多聊瞭會,」凜說,「你們猜猜是誰?」

  你畢竟是在這邊出生長大的,有些熟人很正常,我又不認識,怎麼猜得到。

  「瓊恩你也見過的,」凜提示,「就在前段時間。」

  「喀流奶奶?」梅菲斯在旁邊說。

  「猜對瞭,還是艾彌薇比較聰明。」

  「她怎麼來瞭?」瓊恩奇怪,難道是因為埃卜拉在辛巴城搜捕紅龍教徒,老人傢不願屈服,就逃來此處?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問題是她也來得太快瞭吧,瓊恩也才昨天剛到呢。

  「她是被傳送過來的,」凜說,「不止她,還有很多人呢。」

  凜上午睡醒後,瓊恩丶珊嘉丶梅菲斯都不在,她待著無聊,就決定出去走走。逛街這種事情一定不能一個人,否則就索然無味,凜本來想邀請維若拉一起,結果傳道巫師表示沒空,她和莎珞克一向又不是很對付,於是便拉上瞭翡翠女巫。

  聖淵城不大,沒半天就全轉完瞭,凜頗覺無聊,正準備回去,卻被人叫住瞭。她回頭一看,吃瞭一驚,原來是喀流奶奶。

  和喀流奶奶聊瞭聊,凜才知道,原來辛巴城變亂發生後,埃卜拉上臺,一方面是全城搜捕紅龍教會的神職人員,同時要求普通信徒公開宣示放棄信仰,另一方面則是頒佈法律,命令舊城區的居民全部搬傢到新城區,限期三天,逾期不從者強制拆遷。這激起瞭舊城區很多居民的不滿,許多人和喀流奶奶一樣,既是紅龍的虔誠信徒,又在舊城區住瞭大半輩子,不肯搬遷,便和埃卜拉派來「監督」搬遷的官員發生瞭沖突。沖突越來越激烈,最後鬧到瞭軍隊出動的地步,埃卜拉也當真是毫無顧忌,居然下令放火,將舊城區直接付之一炬。

  「這傢夥也太喪心病狂瞭吧。」瓊恩吸瞭口冷氣。

  他是去過辛巴城舊城區的,知道還留在那裡的居民,以老弱婦孺居多,腿腳都不會很靈便。埃卜拉是不是有甚麼城區改造的計劃且不談,但這樣一把火放起來,必然導致傷亡慘重,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葬身火海。這傢夥看起來文質彬彬,下手居然如此狠辣,不會真的是被亡靈附體瞭吧。

  梅菲斯也是面有怒色,停頓瞭一會,問:「那喀流奶奶是怎麼逃出來的?」

  「她不是前幾天摔傷瞭麼,本來在傢躺著,走又走不動,大火燃起時,以為死定瞭,結果她放在手邊的那個紅龍雕像突然放出強光,照在她臉上。等她再睜開眼睛,就到瞭聖淵城。聽說除瞭她之外,還有很多人,隻要傢裡有紅龍雕像的,都這樣被傳送過來瞭。到瞭這裡之後,伊森就派人組織,把他們都安頓在城南的兵營裡。」

  瓊恩沉吟片刻,「兵營裡條件應該不會太好,老人傢的腿又受傷未愈,不如請她來這裡住吧,」他對梅菲斯說,「我可以用薩瓦棋魔像為她治療,而且這裡也更安全一些。」

  「我已經邀請瞭,但她不肯來,說和年輕人住在一起不習慣,會打擾我們,」凜說,「我勸瞭半天,她堅持不同意,最後我隻好送她回去瞭。」

  「那好吧,」瓊恩說,「明天……明天不一定有空,等空下來我再和你去看望她,艾彌薇,」他握著少女的手,「到時候一起去吧。」

  梅菲斯猶豫瞭下,點瞭點頭。

  ※※※

  來到聖淵城的第三天,瓊恩一早起床,找到維若拉,繼續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珊嘉和梅菲斯依然過來幫忙,凜在睡懶覺,莎珞克仍然沒看見人影,不知道跑哪裡去瞭,不過珊嘉說昨天晚上她回來過。

  第二天的進度比第一天要快很多,大概也是有瞭經驗的緣故。下午三點鐘,終於所有的整理工作全部結束。接下來,維若拉要將除瞭覡術之外的部分,按照不同的原理丶規則修復完成,這個過程預計要兩三天,瓊恩就幫不上太多忙瞭。

  「覡術的部分怎麼辦?」

  瓊恩也沒甚麼好辦法,隻能抱著碰運氣試試看的態度,去請翡翠女巫。

  女巫倒是很快就來瞭,瓊恩發現她多瞭一條項鏈,而且似乎有點眼熟,想瞭想才記起來是凜的。看起來她們的感情進展很快,瓊恩暗暗吐槽瞭一句,然後說明來意。

  「我看看。」

  女巫這一看就是半小時,期間她整個人一動也不動,凝視著面前的圖紙。正當瓊恩以為她又習慣性地進入冥想狀態,考慮要不要把她叫醒時,她忽然說話瞭,「我見過這東西。」

  「你見過?」

  「嗯,見過,但想不起來是甚麼時候瞭,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是有人拿給我看過。」

  你也就二十來歲吧,所謂很久很久以前,是有多久啊。

  當然這些不是重點,「那你能修復它麼?」

  「應該可以,」女巫說,「我能一點點地回憶起來。」

  「那太好瞭。」

  原本以為最棘手的問題就這樣輕易解決,真是出乎意料。瓊恩很慶幸當時把女巫帶上,否則現在就不好辦瞭。

  維若拉和翡翠女巫去修復魔法陣,珊嘉表示想借機學習,幫她們打下手。梅菲斯對魔法興趣不大,先回自己房間瞭,瓊恩正考慮是不是也回房間去補個午覺,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莎珞克從上面走下來。

  「下午好,主人,」魅魔打招呼,「你這是要去捉奸嗎?」

  「甚麼意思?」

  「我剛才在街上看到凜瞭,」莎珞克笑得不懷好意,「和一個男人在約會哦,兩個人坐在一起聊天吃東西,那個男人看起來又年輕又帥氣,而且挺有錢的樣子,好像叫伊森甚麼的。」

  「……你該幹嘛幹嘛去。」

  「你真的不去看看嗎?」莎珞克格格地笑,「雖然凜不是主人最喜歡的玩物,但如果就這樣被人搶走瞭,應該還是會很有損自尊心的吧。」

  「首先,凜不是甚麼玩物,她是我的女友……之一,是我喜歡並且尊重的女孩子,」瓊恩說,「其次,伊森是她的朋友,他們久別重逢,聊聊天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後,我的自尊心沒那麼脆弱。」

  「主人真是心胸寬廣,」魅魔稱贊,「我本來還想去幫你盯著他們,免得出甚麼事,看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是我想太多瞭。那麼,我去休息瞭。」

  瓊恩瞥瞭她一眼,擺瞭擺手,示意她趕快消失。

  原本打算回房間睡覺,然而躺在床上半天,始終有些心神不寧,怎麼睡也睡不著,隻好爬起來看書。傍晚時分,凜終於回來瞭。

  她從瓊恩的房間門口經過,進瞭隔壁,那是梅菲斯的房間。過瞭幾分鐘,隱形仆役飄過來,對瓊恩說梅菲斯小姐請他過去。瓊恩進門一看,發現兩位少女正襟危坐,神情都很嚴肅。

  「怎麼瞭?」他問,「發生甚麼事?」

  「我下午去逛街,恰好遇到瞭伊森,不,其實是他特地來找我,」凜說,「一開始是單純閑聊,後來我發現他心裡有事,就問他,他吞吞吐吐瞭半天,最後說瞭一件事。」

  「甚麼事?」

  「他說,唐琦拉有問題。」

  「怎麼個有問題法?」

  「他其實也說不清,就是感覺不對勁,說是自從到瞭這裡以後,唐琦拉就和以前不太一樣瞭。但我問他究竟有甚麼地方不一樣,他又說不出來,」凜說,「他現在很害怕,總覺得唐琦拉像是被人秘密替換瞭身份。他想請我們幫忙調查。」

  「等下,伊森不是唐琦拉的私生子麼?」瓊恩說,「他們父子怎麼會內訌?」

  凜不高興地瞪瞭瓊恩一眼,「那隻是沒有根據的謠傳而已,你別亂說——尤其別當著伊森的面說,他特別忌諱這個的。」

  「我開個玩笑,」瓊恩趕忙道歉,「既然他這麼說瞭,我覺得那就去查查看吧。」

  本來就覺得唐琦拉這人有疑點,既然現在伊森也這麼說——私生子的問題不談,伊森至少也是他學生——那當然要好好調查一下,萬一他真有甚麼問題,也好早做準備。倒是梅菲斯沉吟不語,讓他有些奇怪。

  「伊森說話未必可靠,」凜向瓊恩解釋,「這人疑心病挺重的。就像他和貝瑟斯,也算是青梅竹馬瞭,結果他總是懷疑貝瑟斯和別的男人有染,鬧過很多次,其實全都是他自己臆想,無憑無據。我是覺得他這次說話不太像假的,但這東西也很難講。」

  「原來他還有這毛病,難怪你不喜歡他。」

  「我也沒有不喜歡他啊,做戀人肯定不行,做朋友還是可以的。」

  「我說的喜歡和你說的不是一碼事。」

  梅菲斯想瞭片刻,做出決定,「那就調查一下,」她說,「謹慎點總沒錯。」

  瓊恩當然沒有異議,「那麼從哪裡開始著手,你們有甚麼主意?」

  「就今晚吧,我們去唐琦拉傢裡看看,說不定能有甚麼發現,」凜提議,「伊森說今晚他們要舉辦宴會,唐琦拉會出席,很晚才會回傢,是個好機會。」

  梅菲斯點頭,於是就這樣決定瞭。

  七點鐘,瓊恩丶梅菲斯丶凜和莎珞克四人出門,用偽裝法術遮掩相貌,繞瞭一個大圈,來到唐琦拉傢附近。凜本來不是很想帶上莎珞克,但瓊恩考慮到這種事情,還是要有專業人士在場才放心,誰知道唐琦拉傢裡會不會遍地陷阱呢。

  唐琦拉是城主的副手,有自己的一座宅院,兩層小樓,還帶地下室,但他沒結婚,沒子女,也沒有其他傢人同住,據伊森說,傢裡除瞭他本人之外,就隻有兩個仆人。唐琦拉此時在城主官邸參加宴會,一時半會是不會回來的,那兩個仆人也很容易搞定,事先知道他們的房間位置,讓莎珞克丟瞭點迷藥進去,他們就進入熟睡狀態,就算外面搞拆遷也不會醒瞭。

  「好像也沒甚麼啊,」凜在樓下轉瞭一圈,很失望地說,「都很正常的樣子,你們有甚麼發現沒有?」

  瓊恩和梅菲斯搜索的是地下室,也沒發現甚麼,唐琦拉看起來是個簡樸的人,雖然也算位高權重,傢裡的陳設卻很簡單,沒甚麼多馀的東西,地下室裡堆的都是一些雜物。就在這時候,莎珞克在聲音從樓上傳來:「你們過來一下。」

  三人上樓,樓上是唐琦拉的臥室和書房,莎珞克正在書房裡。見瓊恩上來,她指瞭指一座書架。「怎麼瞭?」瓊恩看瞭兩眼,沒發覺有甚麼問題,書架是木頭做的,固定在墻壁上,上面放滿瞭書,他隨便抽瞭幾本出來翻瞭翻,都是一些關於中土大陸歷史丶地理的資料,也沒甚麼出奇的。

  「這裡有機關。」莎珞克說,在書架底部靠地面的一個地方,用力地壓瞭一下。

  咔咔咔一陣響,書架的其中四格忽然動起來,隨著背後的墻壁一同翻轉,露出一副畫像。那是一位身穿重甲,手執長劍的男子,須髯濃密,雙目炯炯,在他的身後,龐大的紅龍正振翼欲飛,口中噴出烈焰熊熊。

  這是紅龍王察斯薩的畫像。

  唐琦拉是紅龍王的暗祭,暗中有一張神祗畫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足為奇。瓊恩正覺失望,莎珞克卻走上前,伸手在畫像上摸瞭摸,像是發現瞭甚麼,將它從墻上取瞭下來。

  「你拿它幹甚麼?」瓊恩問。

  莎珞克不答,將畫像翻轉,讓背面露出來。瓊恩一眼瞥見,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驚,凜甚至「啊」地一聲驚呼出來,就連發現機關的莎珞克都顯然出乎意料,三人不約而同地朝梅菲斯看過去。

  在紅龍王察斯薩畫像的背面,是另一張畫像,那是一處戰場,激烈的戰鬥剛剛結束,遍地屍首和血跡,刀劍斷折,甲胄殘破,幾面旗幟在泥地裡被踐踏,在遠處的地平線上,夕陽如血,搖搖欲墜。就在這戰場中央,一位戎裝少女長身玉立,她大約十六七歲,金發碧眸,眉宇之間,凜然生威,與周圍的暗鬱色調形成鮮明對比,宛如一位女戰神降臨凡間。看那臉龐,分明便是梅菲斯。

  梅菲斯拿過畫像,看瞭一會,「先離開吧,」她淡淡說,「回去再說。」

  莎珞克將畫像丶機關恢復原狀,清除一切痕跡,所有人原路返回。梅菲斯一路上都在沉默,半句話都沒說,回到住處,凜剛一進門便忍不住問:「艾彌薇,他怎麼會有你的畫像,還藏得那麼隱秘,難道他……」

  梅菲斯搖搖頭,「那不是我,」她說,「那是我母親。」

  那幅畫看顏料色澤,便知道畫成至少有十年以上瞭,甚至是二三十年前的作品,畫的當然不可能是梅菲斯。隻是因為畫中少女與面前的梅菲斯實在太像,活脫脫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時間把人給震到瞭。凜是腦子沒轉過彎來,瓊恩丶莎珞克都是在路上就想通,既然不是梅菲斯自己,卻又和她如此肖似,那畫中人的身份,也就一目瞭然瞭。

  梅菲斯看瞭莎珞克一眼,瓊恩會意,讓魅魔去陪珊嘉。他知道這裡面必然牽涉到梅菲斯和她母親的往事,少女自然不喜歡被太多外人知曉,凜倒是無所謂,莎珞克的關系就遠瞭一層,不方便留她在場。

  「我想起瞭一些事情。」見莎珞克離開,梅菲斯沉吟片刻,說。

  剛才看到那幅畫的時候,彷佛被某種東西觸動,一些已經過去很久的記憶片段,忽然從遺忘之海中湧出來,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那似乎是一個下午,陽光從窗戶的縫隙裡透進來,我躺在一張小床上,應該是在午睡,忽然被驚醒瞭。我聽到房間外面有人在說話,他們好像在爭執,聲音很大,其中一個是我母親。我爬起來,站在床邊,隔著窗戶看瞭一眼,看見三個人,除瞭我母親之外還有兩個男人。母親背對著我,坐在她旁邊的那個男人我認識,別人叫他『渡鴉』,另外一位是個完全陌生的中年人,坐在母親對面,我看見瞭他的側臉。」

  「唐琦拉?」

  梅菲斯點點頭。

  瓊恩吐瞭口氣,「如此說來,之前你的感覺是對的,你的確曾經在很小的時候見過他。他既然去過你們的住處,那應該不是敵人,是伯母的屬下。」

  「不是屬下。」

  「嗯?」

  「我母親的屬下基本都是巴爾信徒,但他如果是巴爾的信徒,我應該會有所感應才對,」梅菲斯說,「而且在我記憶裡,他當時和我母親說話的態度,不像是部屬,更像是客人。」

  「他是紅龍教會的暗祭,說不定是代表紅龍教會來和伯母談雙方合作?」瓊恩猜測,「算是盟友?」

  「我母親可從來不喜歡紅龍教會,曾經說他們都是一群白癡。」

  「呃,不喜歡也不代表就不可以合作嘛,」瓊恩說,「反正他要麼是伯母昔日的手下,要麼是盟友——還好,隻要不是敵人就行。」

  「你錯瞭,如果是敵人倒還好一些,是我母親的屬下可就更麻煩,」梅菲斯說,「他們是一群瘋子,絕對沒有一個是正常人。」

  「……」

  總之,這一次入室調查,除瞭發現唐琦拉和梅菲斯的母親是舊識——而且似乎還抱有某種愛慕與憧憬——之外,再無其他收獲。

  「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唐琦拉肯定知道你的身份,他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應該知道,」瓊恩說,「他認識伯母,似乎關系還不淺,卻從未向你透露過半點,他為甚麼要隱瞞?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凜點頭贊同,「沒錯,他肯定不懷好意。」

  「明天我們去試探一下他吧,」瓊恩說,「看看他究竟想幹甚麼。」

  ※※※

  來到聖淵城的第四天,瓊恩打算吃過午餐之後和梅菲斯一起去紅龍神殿,和唐琦拉溝通一下有關魔法陣的修復進度,順便也探探對方的底。

  青銅豪宅的上午總是比較安靜,翡翠女巫在認真的整理分配給她的工作,珊嘉在給她幫忙,維若拉卻沒看見人影,據說是昨天耗費精力太多,需要休息半天——雖然瓊恩很想問她休息為甚麼不在自己的房間,卻要一大早跑到凜的床上。

  「因為你已經有很久都沒來安慰我瞭啊,」維若拉理直氣壯,「作為一個情竇初開的妙齡女郎,深閨寂寞,沒有男人安慰,主動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有甚麼錯?」

  「也就才幾天吧,哪有很久。」

  「已經整整十天瞭好不好!自從離開辛巴城以後,你夜裡就一次都沒來過!我每天晚上都做春夢,早上醒來床單都濕透瞭你知不知道!」

  「別激動,有話好說,別這麼大聲,」瓊恩忙不迭地說,「讓別人聽見瞭誤會,還以為你是個欲求不滿的淫娃呢?」

  「這不都是你害的嗎,要不是你給我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邪惡變態催情法術,我才不會變成這樣。」

  「那些法術明明是你教給我的吧?」

  「但的確是你對我使用的,這個沒錯吧。」

  「好像是沒錯,但是——」

  「那不就得瞭,男人要敢作敢當。」

  「……你說話的口氣真是和凜越來越像瞭。」

  「說到凜,這個小傢夥也是越來越過分瞭,」維若拉抱怨,「有瞭新歡就忘瞭舊愛,本來從早到晚纏著我不放,等艾彌薇一回來,立刻就轉投懷抱瞭。」

  「這個我要替她辯解一下,艾彌薇是舊愛,你才是新歡,人傢兩個才是原配,我都隻能算第三者插足,至於你,老老實實在後面排隊吧。」

  「這樣啊,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太……」她想瞭一會,找不出甚麼合適的形容,「太淫亂瞭!」

  你這個每天床單都濕透的女人,有甚麼資格說這種話啊。

  最後瓊恩隻好應允,保證今天晚上一定去找她,終於才成功脫身。

  說起來,瓊恩還記得第一次和維若拉見面的場景,似乎也就是一個來月前的事情,那時候女巫師還是挺正經的模樣,怎麼感覺墮落得這麼快。雖說男人和女人發生過肉體關系之後,的確心態也會發生變化,會更加隨便一些,畢竟都已經袒裎相見過,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矜持,但感覺還是太快瞭一點。瓊恩在她身上用的那些粉紅法術固然是一方面因素,但法術隻是改造身體,又不會直接影響人格吧。

  「這說明她原本骨子裡就是個淫娃,隻不過以前一直被壓抑住瞭,自己都沒察覺而已,」莎珞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現在被你開發出來,自然就食髓知味,一發不可收拾瞭。」

  「這個解釋我喜歡——咦,你幹嘛去瞭,怎麼黑眼圈這麼重,好像一夜沒睡似的。」瓊恩懷疑地看著她。

  「放心,我沒有夜裡溜出去偷偷勾搭別的男人。」

  廢話,我當然知道沒有,這座青銅豪宅是有智能門禁系統的,任何人的出入記錄,瓊恩隻要願意就可以查到。莎珞克從昨天晚上回來後就再也沒有出過門,而傢裡隻有他自己一個男人,連珊嘉那隻寵物黑貓都是母的,莎珞克想勾搭別的男人也辦不到。問題在於,瓊恩現在擔心的不是她勾搭男人,而是也向凜丶維若拉學習,將目標轉向女人,那麻煩可就大瞭。好不容易收集到這麼多漂亮妹子聚在一起,又殫精竭慮讓她們能夠和平相處,眼看後宮大業指日可待,如果這些女人自己搞在一起,一個個變成瞭蕾絲邊,那還有瓊恩甚麼事?

  「我也沒有去偷偷勾搭女人,」莎珞克沒好氣地說,「我是被那隻色龍騷擾瞭一整夜。」

  色龍?哦,你是說冰虹,那老傢夥怎麼瞭?

  剛才瓊恩說傢裡隻有他一個男人,其實不準確,他忘瞭還有一頭雄龍。不過冰虹連身體都沒瞭,區區一個器靈,能看不能摸,瓊恩倒不是很擔心。

  「你不是把它丟給我瞭嗎,讓我去搞定它,」莎珞克說,「它昨天早上睡醒瞭,然後就鬧著要畫畫,要我給它做模特。我本來以為,做模特很簡單,隨便擺幾個姿勢就完瞭,誰知道它還要求一大堆,把我累得夠嗆。」

  「它都有甚麼要求?」

  「它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衣服要我換上,還用幻術弄出各種各樣不同的場景,最誇張的是居然還有劇本,要我表演給它看。一會讓我扮演武士,一會讓我扮演殺手,一會讓我扮演教師,最後還讓我扮演海盜船長——真是夠瞭。」

  都是很經典的角色啊,這隻龍口味不錯嘛,有空大傢可以互相交流一下。

  「它甚至還要我去找艾彌薇借她的盔甲和劍,說要扮演聖武士,當然我沒聽它的,否則你現在大概就看見我在被艾彌薇追殺瞭。」

  「……它是活得不耐煩瞭想找死麼?」

  「它已經死瞭。」莎珞克提醒。

  「哦對,它已經死瞭,」瓊恩想起來,「而且它要你扮演聖武士,應該去借聖徽才對吧,盔甲和劍又不能表明聖武士的身份。」

  「聖徽不需要,它自己就有。」

  它怎麼會有——唔,這條龍以前是提爾教會養的打手,也算教內人士,有個聖徽也不奇怪。

  「聽說是它的上一個模特留給它的,」莎珞克說,「它跟我吹瞭半天,說它之前那個模特是多麼有身材有氣質有鏡頭感,總之完美得一塌糊塗。最後好像是和朋友鬧翻,離傢出走,臨走前把聖徽丟給它做紀念瞭。」

  「……」瓊恩不知道說甚麼好,最後隻能拍瞭拍魅魔的肩膀,「辛苦瞭,」他誠懇地說,「我會給你加薪的。」

  「加薪就不用瞭,你趕快解除詛咒才是正事,」莎珞克哀怨地說,「我都已經快兩個月都沒進餐瞭。」

  她所謂的進餐,指的當然不是凡人的食物,而是男性的精液。魅魔又稱精液魔女,可以通過不斷吸取男性精液而增強力量,反之則會衰退。正常情況下,一個魅魔來到凡間,「食物」要多少有多少,然而莎珞克情況特殊,瓊恩既不允許她去找別的男人,自己又在詛咒之中,所以她就隻能被迫「節食」瞭。

  「好吧好吧,我知道瞭。」

  提到這個問題,瓊恩不由得有些尷尬,身為一個男人,不能讓自己女人滿足,這顯然是很傷自尊的事情。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都是因為那個詛咒的緣故,而那個詛咒是維若拉下的——想到這點,瓊恩就怒火中燒,決定晚上一定要給女巫師一個令她印象深刻的教訓。

  「我走瞭,你好好休息吧。」

  瓊恩正準備落荒而逃,卻被莎珞克叫住瞭。「等一等,」魅魔說,「那隻龍有句話轉告你。」

  「如果是要我幫它去向艾彌薇借盔甲和劍甚麼的,讓它趁早死心,」瓊恩頭也不回地說,「它是已經死瞭無所謂,反正又不會再死一次,我可還想多活幾年。」

  「不是這個,」莎珞克說,「它讓我轉告:它終於想起之前在甚麼地方,聞到過和那個埃卜拉身上類似的味道瞭。」

  瓊恩停住腳步,「甚麼時候?在哪裡?」

  「就是最近,我們在辛巴城登岸的那一天,船長的身上。」

  「普朗克船長?」

  瓊恩沉吟瞭片刻,「我知道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