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有幸去過第七層地獄馬拉多米尼,並且還能活著回來的人,都心悅誠服地認為那裡是多元宇宙中最有「秩序」的地方,而這一切都是大公爵的功勞。第七獄大公爵巴爾澤佈(Baalzebul),是一位建築學和幾何學的狂熱愛好者——這方面他和第八獄大公爵墨菲斯托菲利斯有些共同語言,但雙方的分歧也很嚴重。墨菲斯托菲利斯是個「藝術傢」,思維活躍,放縱不羈,巴爾澤佈則是個無可救藥的完美主義者,比如說,他有一種觀點,認為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應該是對稱的,對稱的才是美的,才是正確的,反之就是個錯誤。他的部下有一隻八臂骨魔,在血戰中損失瞭一隻左臂,巴爾澤佈在確認其傷勢無法復原後,花瞭將近十年的時間,天天念叨,終於成功勸說這位部下自己將與之相對的那隻右臂砍瞭下來,從而保持對稱的美感。
巴爾澤佈並不是第七獄的首任領主,但他究竟是何時上位的,除瞭資歷最深的幾位大魔鬼,已經沒有人記得瞭,反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長達千萬年的統治,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去實踐自己的哲學。在這位大公爵的精心設計下,第七獄變成瞭一個極其對稱的世界。他首先用長達數百年的時間,將整個位面的地形重塑,改造成一個一望無際的丶正方形的大平原,所有的山川河嶽統統都被他抹銷瞭,正方形平原之外的地方也被改造成瞭無盡虛空;然後大公爵建造瞭三十八條寬大的丶筆直的道路,縱橫各十九道,彼此距離相等,將平原平均地分割成三百二十四個小正方形區域;然後大公爵在平原最中心的道路交匯點上,用黑曜石和白瑩石建起一座雄偉的丶圓形的城市作為首都,命名「格蘭帕裡」(Grenpoli);最後大公爵命令其下屬,在每一個道路交匯的節點上建起城市,這些城市比首都規模小一些,而且距離首都越遠,規模越小,但都必須是絕對的圓形,必須同時使用黑白兩種建築材料,而且兩種顏色的比例必須完全相等。在這些城市之中,同樣被規劃成無數完全相等的正方形區域,道路是筆直的,建築風格是統一的,而且處處保持對稱。居住在城市裡的魔鬼們,每天出門前都必須小心翼翼地檢查自己的衣著,有任何不對稱的地方都會被視為對大公爵的不敬,會被無處不在的糾察隊抓進監獄學習改造。
瓊恩現在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星羅棋佈丶井井有條的城市。
根據凱爾本的情報,薩馬斯特要發動一個異常龐大的魔法陣。這個魔法陣分成三個部分組成,兩個輔助法陣分別位於第二獄和第六獄,由薩馬斯特的兩個部下主持,主體法陣則由薩馬斯特率領龍巫教的精銳親自坐鎮,就在第七獄的首都「格蘭帕裡」。格蘭帕裡面積非常大,相當於二十個深水城的規模,龍巫教自然不可能占據整個城市,薩馬斯特本人在市中心廣場主持魔法陣,其手下則率領亡靈丶邪魔,在廣場周圍佈置瞭嚴密的防線,阻止選民們前來搗亂。
然後選民們就來瞭,然後雙方開打。
瓊恩放出薩瓦棋魔像,小心翼翼地遊走在戰場邊緣,盡可能保持低調,避免被關註,盡管如此,他還是難免被馀波所掃中。混戰之中,一隻雙頭蛇被氣浪拋飛出來,正落在瓊恩身旁,它暈頭暈腦地爬起,察覺到旁邊有人,不假思索,昂首就是兩團毒液噴射過來。
瓊恩向旁邊跳開,避過毒液,身旁的卓爾戰士魔像護衛沖上來,幾刀將那隻雙頭蛇斬成七八截。他嘆瞭口氣,覺得自己最近的運氣似乎不是太好,考慮要不要做點善事積累一下人品。
按照瓊恩的預想,魔法女神教會和龍巫教之間雖然必有一戰,但這種決定命運的大戰,雙方總還要有幾天時間來做準備。有這個緩沖期間,他就可以想辦法盡可能兩邊遊走,尋找破綻,就中取利。如果操作得好,甚至有可能挖個大坑把雙方都埋進去。誰料到他剛剛回到陰影鎮,和奧嘉萊斯接上頭,算是取得占星師的有限度支持,正籌劃借助這種情報優勢興風作浪,甚至都已經有瞭初步的構思;結果一夜過去,凱爾本就突然決定開打。瓊恩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甚麼計劃丶甚麼籌算,統統都化為泡影。
他素來喜歡謀定後動,討厭倉促上陣,尤其討厭這種計劃被打亂,一切都無法控制的感覺。但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隻能把之前的設想全部拋棄,重新尋找機會。
但在此之前,先得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說。
瓊恩並不是第一次上戰場,恰恰相反,他馬馬虎虎也能算是個老兵瞭。幽暗地域中,他參與瞭卓爾和矮人的攻城戰;地獄之中,他參與瞭惡魔和魔鬼的血戰。這兩次戰爭,雙方都是世仇死敵,打起來自然毫不留情,一見面就火花四濺,但要論激烈程度,較之眼前的場面還是有所不及。
薩馬斯特精神或許頗有問題,但智力顯然沒問題,他對凱爾本的突襲早有準備。陰影鎮一方剛剛借助傳送抵達預定地點,鋪天蓋地的敵人就如潮水般湧上來,反而打瞭這邊一個措手不及。第一波攻擊的全是雜兵,包括秘器中誕生的邪魔丶各種低階亡靈,素質雖差,數量卻多,簡直是漫山遍野,鋪天蓋地,無窮無盡,無休無止。等到這波雜兵被各種大范圍殺傷魔法轟成渣,各種高階亡靈,甚至包括骨龍丶屍龍在內,便在龍巫教巫師的率領下登場瞭。
凱爾本率領的這一路,除瞭瓊恩丶梅菲斯等少數幾個「客卿」之外,其馀全是他的親信或者盟友,基本都是「月星」的成員。月星是凱爾本一手創立,個人能力和綜合素質都很高,面對龍巫教的大舉進攻絲毫不亂,迅速拿出各種魔法道具,改變的形,佈置禁制,構建防禦,一切都井井有條,轉眼間就將局勢穩定下來,甚至反過來向前推進,但速度並不快。
「僵持住瞭啊。」
瓊恩站在後方,隨口評論著,對於這種結果,他其實是樂見其成的。這兩方都算他的敵人,任何一方快速獲勝都不符合他的利益,兩敗俱傷才是最好不過。雙方乃是宿敵,彼此知根知底,也不存在太多試探,上來就是全力以赴,戰鬥才剛剛爆發大約半個小時,兩邊的傷亡卻都已經不小。龍巫教已經損失瞭兩頭骨龍和一頭屍龍,以及七八名位階不低的信徒,凱爾本手下則死瞭兩名巫師,還有一人重傷,半截身體被閃電炸成瞭碎片,就算僥幸不死,肯定也沒辦法再參戰瞭。
局勢照這樣發展下去,瓊恩是挺高興的,可惜有一個麻煩,就是梅菲斯。聖武士少女當然不會像他一樣躲在後方打醬油,而是一早就召喚出天界獨角獸,高舉聖劍沖入戰團,龍巫教的一頭骨龍便是被她擊毀。她有那件輝陽護符,乃是昔日太陽神阿曼納塔教會的聖物,對亡靈有極強的壓制效果,一時間在戰場上縱橫往來,所向披靡,倒是贏得瞭不少喝彩。但她的英勇表現同時也吸引瞭足夠多的仇恨,已經有好幾名龍巫教徒飛身而起,前後夾擊,朝她包圍過來。
「破邪!」
少女低喝一聲,聖劍「眷戀」上綻出一道刺目白光,斬向一名靠得最近的敵人。對手早有準備,一見梅菲斯動作,立刻召喚出一頭骸骨猛虎做擋箭牌,抵消瞭這一擊。另外三名龍巫教巫師從側面合圍上來,他們都謹慎地召喚出亡靈護衛擋在身前,同時開始念誦咒語,似乎打算聯手佈置一個臨時的魔法陣。這四人明顯實力都不弱,而且頗有默契,轉眼之間,數十道燃燒的火焰之線在空氣中縱橫交錯,聯結成一張巨網,就要朝著梅菲斯籠罩下來。
「嗤!」
碧綠瑩瑩的射線突然從空氣中射出,準確地擊中一名龍巫教徒的後背,瓊恩的身影隨之顯現,他剛才見梅菲斯被圍攻,便悄悄隱身靠近。在解離術接觸到目標的那一剎那,龍巫教徒的身體突然化作虛影,法術射線從虛影中直接穿過,擊中坐落在街頭的一座巴爾澤佈塑像,將它打成粉碎。龍巫教徒的虛影卻隻是如水波般蕩漾瞭幾下,又重新凝成實體,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盡管如此,這一次偷襲並非徒勞無功,火網在落下過程中出現瞭一瞬間的停頓,露出空隙,梅菲斯乘機沖瞭出來,掠到瓊恩身旁,伸手拉住他。瓊恩借勢一翻,坐在獨角獸上,從後面攬住梅菲斯。
「走!」
梅菲斯拍瞭拍獨角獸,示意她朝一條偏僻些的小巷中飛去。四名龍巫教徒追瞭過來,他們飛行在空中,保持著一定距離,但又彼此照應著,形成一個松散的包圍圈,纏住瓊恩和梅菲斯。十幾個奇形怪狀的亡靈生物被他們召喚出來,作為護衛和盾牌,讓梅菲斯的幾次攻擊都沒有取得效果,瓊恩嘗試著對其中一個龍巫教徒發出偷襲,卻被另外兩人聯手擋下。彼此試探瞭幾個回合,一時間誰也奈何不瞭對方。
「這幾個傢夥不好對付啊,」瓊恩說,「有點難纏。」
以巫師的水準而論,這幾個對手可能比瓊恩稍弱一些,但也相差不遠,基本可以算是同一個等級,而且身上明顯都帶著一些不錯的裝備道具,關鍵時刻可以用來保命。瓊恩如果動用一些底牌,應該是能贏,但他不想這麼做。
「嗯,」梅菲斯略一沉吟,「你拖住他們,我先幹掉一個。」
「不行!」
瓊恩斷然否決,梅菲斯的意思是要用「冥步」,這顯然太冒險。冥步是殺戮之神巴爾的力量,梅菲斯作為其子嗣,並且利用「深度暗示」融合瞭一些殺戮神力,從而可以使用這種刺殺技巧。但使用冥步是有風險的,有可能引發巴爾的反噬。上次在蛇炎山,為瞭阻止寶石龍冰虹被轉化為龍巫妖,梅菲斯冒險發動冥步,雖然擊退強敵,自身卻陷入昏迷,差點被巴爾乘虛而入;若非凱瑟琳出手相救,險些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這種事情,瓊恩可不想再發生第二次。現在又不是甚麼生死關頭,沒必要冒這個險。
「那你有甚麼辦法?」梅菲斯問。
辦法自然是有的,就是拖延時間,瓊恩和梅菲斯想幹掉這四個巫師不太容易,但自保卻綽綽有馀,那麼大傢就這麼耗下去好瞭,反正瓊恩不在乎,問題是梅菲斯肯定在乎,所以這辦法行不通。
瓊恩四處張望,想要找些幫手來。四名龍巫教徒對視一眼,再次聯手發動那道烈焰火網。火網剛剛凝聚成型,其中一名龍巫教徒突然悶哼一聲,口鼻七竅之中全都溢出鮮血,「砰」地自半空中跌落下來,摔得滿身塵土,狼狽不堪,雖然並未當場喪命,卻顯然已經受到重創,他趴在地上,似乎發動瞭某個魔法物品,隻見全身白光一閃,隨即便消失瞭。
少瞭一名操控者,火網瞬間崩潰,剩下三名龍巫教徒同時遭受法術反噬。乘此機會,瓊恩和梅菲斯聯手對其中一人發起攻擊,成功將其斬殺。最後兩人見勢不妙,想要逃跑,但為時已晚,凱爾本瘦削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銀火自他的黑色法杖中湧出,轉眼間將他們燒成灰燼。
梅菲斯遙遙點頭致意,正要轉身去投入下一個戰場,卻被凱爾本叫住瞭。「兩位,現在戰況僵持,這樣下去對我方不利。我有一個提議。」
凱爾本的提議很簡單,就是他率領大部隊在這裡,繼續和龍巫教纏鬥,正面交鋒,吸引他們的註意力。另外派出一隊特別行動小組,迂回前進,快速趕到市中心廣場去阻止薩馬斯特。這隊特別行動小組的人數不能多,否則容易被察覺,但戰鬥力一定要過硬,不然去瞭就是送死。能當此任的人寥寥無幾,凱爾本已經擬瞭一個名單,瓊恩和梅菲斯也在其中。
這種冒險的事情瓊恩當然不想去,他隻想打醬油,但當著梅菲斯的面又不能這麼說,隻好保持沉默。梅菲斯倒是沒甚麼異議,當即答應下來。
全體成員在後方一處空地上聚齊,一位灰白胡須的中年大叔笑容滿面地走過來,他是馬爾克·哈貝爾,北地著名的大巫師,凱爾本的得力助手之一,瓊恩在進入領域所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還順便搭瞭他一程,算是點頭之交,聽說他和梅菲斯倒是關系挺熟。哈貝爾是這支行動組的臨時隊長,他簡單地分配瞭一下各人的任務,然後便出發。
這個特別行動組一共有八個人,除瞭瓊恩丶梅菲斯和哈貝爾之外還有五個,其中有三個瓊恩完全不認識,據哈貝爾介紹乃是「月星」組織的骨幹成員丶精英分子,名字都比較拗口,瓊恩沒記住,也懶得記。剩下兩人都算是有一面之交,其中一位是那個總是戴著面具的「迷霧大師」,另一位則頗為出乎意料,是名女子,淡棕色短發,小麥色肌膚,眼睛是深藍色的,大約二十多歲,身材瘦削,胸部平坦,相貌普通,勉強可以算是清秀,瓊恩不知道她的名字,但確實見過面。她是陰影鎮的城門守衛隊長,前天瓊恩和紮瑞爾出城去找凱瑟琳時,就是她負責檢查放行的。紮瑞爾還開瞭句玩笑,說她看上瞭瓊恩——若不是有這個小插曲,瓊恩估計都要將她忘瞭。他是個功利主義者,正常情況下,對這種沒有欲望推倒的女人是不會太關註的。
「你好,蘭尼斯特先生,」那名女子主動打招呼,「又見面瞭。」
「哦,你好。」
哈貝爾為雙方做瞭下介紹,瓊恩得知她的名字是「卡莉帕絲」,一個谷的地區很常見的女性名字,原來她不僅是陰影鎮的城衛隊長,還是大賢者伊爾明斯特的學生。卡莉帕絲對瓊恩似乎頗感興趣,主動攀談,可惜瓊恩對她實在沒甚麼企圖,馬馬虎虎敷衍幾句,也就罷瞭。
「你認識她?」梅菲斯問。
「隻是見過一面,」瓊恩說,「話都沒說過,我也不知道她為甚麼這麼熱情。」
「說不定人傢對你有意?」梅菲斯開玩笑。
艾彌薇,你甚麼時候墮落到和紮瑞爾一樣瞭。而且我要嚴正聲明,我是個有原則有品位的男人,這種平胸女人我是不會有興趣的。
「平胸女人怎麼瞭?」梅菲斯不服氣,「平胸女人就應該被歧視嗎?」
「當然啦,平胸女人沒人權——而且你這麼憤慨做甚麼,你的胸不是挺大麼?」
「真的?」
「是啊,你自己不是都說瞭,無限接近於C嘛。」
「……破邪斬!」
玩笑歸玩笑,瓊恩還是心頭湧起一點疑惑,說不出緣由,但就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心有定見,他接下來便註意觀察,很快發現這位卡莉帕絲的確不尋常。他們八個人繞過正面戰場,朝著市中心迂回前進,一路上也遭遇瞭幾波敵人,數量雖然不多,卻格外棘手。兩名「月星」成員先後戰死,其他人也各自帶傷,有輕有重,瓊恩迎面挨瞭一記延遲爆裂火球,若非梅菲斯反應神速,及時將他拉開,避開後續的連環爆炸,隻怕也要弄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唯有那位名叫卡利斯珀特的女郎毫發無損,她每每能夠料敵先機,快人一步,釋放魔法更是精準無比,明明並沒有用甚麼高階法術,卻總能正中關鍵,發揮出四兩撥千斤的效果。瓊恩接受過系統的專業訓練,實戰經驗也不缺乏,但他在心中暗自模擬瞭幾遍,發現倘若易地而處,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像她那樣舉重若輕,揮灑自如——別說他,就算是像欣佈這種層級的大巫師,也未必能夠。
「哪裡突然冒出一個這麼強的巫師?」
他試探性地向哈貝爾詢問,老巫師卻隻是打個哈哈,含糊其辭地敷衍過去,這種態度進一步加深瞭瓊恩的懷疑。莫名的直覺在警告他,讓他覺得危險在逼近,瓊恩思考著,最後做瞭決定。趁著又一次遭遇龍巫教徒的機會,他拉著梅菲斯,且戰且走,逐漸脫離戰場,故意與其他人分離開來。
「怎麼瞭?」梅菲斯問。
「我總覺得不太對勁,」瓊恩說,「我們單獨行動,沒必要和他們混在一起。」
「嗯。」
梅菲斯沒有多問甚麼。按照地圖所示,兩人穿過一座禮堂般的建築物,再轉過幾個街角,一路上暢通無阻地抵達瞭市中心廣場。那是一座非常龐大的廣場,正方形的青色石板拼成平整的地面,在廣場的正中央,矗立著一尊鐵灰色的塑像,它看起來像是一隻巨大的昆蟲,蹲踞在石座上,有六條腿,上半身是人形,背後長著一對羽翼,四隻猿猴般的手臂抓著四柄錐形武器,那是第七獄大公爵巴爾澤佈。除此之外,廣場上空空蕩蕩的,看不到半個人影,沒有龍巫教徒,也沒有薩馬斯特。
「咦,不是說老巫妖在這裡麼,難道情報有誤?還是我們走錯路瞭?」
瓊恩一方面奇怪,另一方面也暗中松瞭口氣,坦白地說,他還真不想和薩馬斯特對上,至少暫時還沒做好充分準備。要不是梅菲斯在旁邊,他早就半路開溜當逃兵瞭。「看來薩馬斯特不在這裡,」他說,「我們先回去吧。」
梅菲斯沒有答話,她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到那尊巴爾澤佈的塑像上。「出來吧,冰虹,」她說,「別躲著瞭。」
「哈哈,就知道騙不過你。」
一個略顯尷尬的聲音從塑像口中發出,它的形體快速地發生變化,幾秒鐘後,塑像消失瞭,站在原地的是一頭獨角四翼的龍。以龍類的標準來看,它的體型並不算大,甚至有些偏小,須髯非常長,臉上皺紋很深,看起來十分蒼老,眼睛已經瞇成一條縫,彷佛睜不開似的,隻有微微的紫光從中透出。它的皮膚是半透明的,而且七色斑斕,彷佛虹彩,這顯露瞭它的身份:一頭寶石龍。
「它就是冰虹?」
瓊恩沒見過這頭寶石龍,但知道其來歷。冰虹是隻一千多歲的太古寶石龍,常年居住在塔瑟谷的蛇炎山,與提爾教會之間有著長期的合作關系,梅菲斯曾經多次奉命去給它送食物(也即是各種寶石),與它有些交情。之前在塔瑟谷的時候,瓊恩曾經陪同梅菲斯打算去看望它,結果被龍巫教搶先一步,將其轉化成龍巫妖。梅菲斯之所以會來陰影谷,卷入這場魔法女神教會和龍巫教的大戰中,很大程度也是為瞭解決冰虹所引起的麻煩而來。
「艾彌薇,你旁邊的這個人類是誰啊?」寶石龍問,「看起來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他是瓊恩,我的男友,」梅菲斯介紹,「瓊恩,這是冰虹,我的朋友。」
「你有男友瞭?怎麼從沒聽你說過,」寶石龍顯得非常吃驚,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都睜大瞭一點,「而且這傢夥身材瘦弱,臉色蒼白,一看就是和我一樣喜歡蹲在傢裡,十年八年不出門曬太陽的類型,應該不符合你的偏好吧」」
「我喜歡,你管得著」」
冰虹用右前爪撓瞭撓頭皮,「好吧,那麼,瓊恩,」他將臉轉過來,「你難道不說點甚麼嗎?」
嗯,我有甚麼好說的?
「艾彌薇可是星之花的得主,我們塔瑟谷最美麗的女孩子之一,嗯,現在歌曦雅走瞭,所以那個『之一』也可以去掉瞭,你幸運中大獎,得到她的青睞,難道按規矩不應該發表一下獲獎感言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隻龍精神有問題吧?
冰虹自顧自地笑起來,似乎覺得自己說瞭甚麼很有趣的話,但看到瓊恩和梅菲斯都板著臉,它笑瞭一會,終於停瞭下來。「好吧,」它沮喪地說,「我總是學不會幽默感。那麼玩笑開過,我們說正事,艾彌薇,你來這裡是為瞭『解決』我吧。」
梅菲斯點點頭。
「我就知道,」冰虹嘟囔著,「我現在是個亡靈,以前的朋友肯定也不會再喜歡我,更不會願意聽我講笑話瞭。大地無比遼闊,卻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陽光仍然燦爛,卻已經無法照進我的心房。我是個孤獨的旅者,飄蕩在黃昏的原野上,找不到回傢的方向;我是個寂寞的靈魂,遊離在黑暗的深淵中,看不見希望的曙光——」
「打住!」梅菲斯嬌喝一聲,打斷瞭寶石龍長篇大論的抒情,不知是否錯覺,瓊恩似乎看見她額頭上青筋直跳,「少廢話,跟我回塔瑟谷,我會請大主教想辦法的。」
「別安慰我瞭,他能有甚麼辦法」」龍懶洋洋地說,「生者可以死,死者不能復生,這是鐵的法則,誰也違逆不瞭。」
「死者不能復生,亡靈卻並不必然邪惡,」梅菲斯說,「我們斬殺邪惡,並不是排斥亡靈,這點你很清楚。隻要你能保持現在的心智——順便改掉不分場合講冷笑話的習慣——我們就仍然可以做朋友。」
「不可能的,」龍搖晃著腦袋,長長的須髯在地上拖來拖去,「亡靈終將墜入黑暗,隻是或遲或早而已,最終我們仍然是敵人。」
「也有特例,就像大長老……」
「你也說瞭,漢密爾頓是個特例,」龍回答,「他有一個聖武士愛人,升上天界都還能幫他一把,我哪裡能和他相比——要麼艾彌薇你犧牲一下,做我的女友吧。」
「去死!」
「我已經死瞭,」龍哈哈大笑,「我不喜歡亡靈,也不喜歡自己變成亡靈,如果可以選擇,我會選擇安息長眠。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自我瞭斷。我厭惡我現在的亡靈軀體,它沒有知覺,讓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但我確實還是存在的,因為我的意識仍然清醒,我仍然可以看,可以聽,可以交談,可以閱讀,可以繪畫,可以講笑話,我也還記得你,記得一切應該記得的東西。所以很抱歉,艾彌薇,」它張開四隻巨大的肉翼,額頭上的獨角發出彩虹般的七色光芒,「如果你是想要『解決』我的話,那麼就舉劍吧,但我不會束手待斃。」
梅菲斯沉默地戴上頭盔,放下面罩,她雙手高舉起銀劍「眷戀」,白色的聖光在劍刃上聚集,越來越亮,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再見瞭,冰虹。」她低聲說,然後向前一劍斬下。
白光浩浩蕩蕩,彷佛長河般向冰虹湧去。龍振翼飛瞭起來,在廣場上空盤旋,接連噴出幾道龍息,有的是烈焰,有的是寒冰,有的甚至是冰火糅合在一起。梅菲斯駕馭獨角獸,快速飛翔著,靈巧地避開所有的噴吐,然後她瞅準一個時機,高高躍起,跳到龍的頭上。龍晃動著腦袋,長長的須髯挾著閃電朝梅菲斯卷來。少女不閃不避,看準位置,猛然一腳重重跺下。
「轟!」
太古寶石龍的皮膚硬若鋼鐵,頭骨更是堅逾精金,正常情況下,即便是用鋒銳的刀劍斬擊,想要造成傷害也頗為困難。但此刻少女一足踏下,黑色長靴上陡然光芒四射,燦爛奪目,亮得彷佛一顆小太陽當空爆發,隻聽得震耳欲聾的巨響,寶石龍三分之一的頭部化作無數碎塊,如雨般紛紛散落。梅菲斯乘機舉起銀劍,雙手握柄,緊貼著龍的獨角,重重往下插進冰虹雙眼之間的額骨中。
喀嚓!
一聲清銳脆響,銀劍齊柄沒入,隨即白光自劍刃上轟然綻放。亡靈沒有生理意義上的痛覺,但這種破邪聖光卻是直接灼燒靈魂,即便是龍巫妖也承受不住。冰虹發出低沉的怒吼,額上的獨角劇烈地振動起來,發出無形的力場波。梅菲斯猝不及防,立足不穩,接連翻瞭幾個跟頭,眼看就要摔飛出去,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臂從空氣中伸出,將她拉瞭回來。
瓊恩借助傳送法術,恰到好處地瞬移過來。冰虹發現沒有擺脫對手,立刻在空中做瞭一個三百六十度的旋轉翻滾,但梅菲斯這次已有準備,一隻手抓住龍背上的豎鱗,另一隻手緊緊抓著瓊恩,沒有再被摔下去。瓊恩被甩得暈頭轉向,啪地一聲撲倒在龍背上,撞得他差點要吐血,剛剛抬起頭,就見幾十根長長的龍須如利箭般朝他們刺來。
「我擋住它。」瓊恩說,釋放瞭一個準備已久的法術,呼嘯的狂風在他和梅菲斯周圍環繞,構成兩面球形墻壁,暫時阻擋瞭龍的攻擊。風之壁障是可以移動的,借助它的防禦,梅菲斯往前跳瞭兩步,抓住劍柄,她掛在脖頸上的輝陽護符同時閃爍起來,變得晶瑩透明,遠古太陽神阿曼納塔和提爾的虛影交替在她的背後浮現,栩栩如真,宛如實體。
「凡一切邪惡,皆歸消滅;凡一切亡靈,皆歸塵土。」
少女念出古老的禱詞,金色的聖光自她的掌心透出,順著銀劍灌入巨龍的身體,然後如火焰般從它的口鼻七竅中噴湧出來。受此重創,冰虹再也無法飛翔,從空中摔落下來,將石板地面砸出一個巨大的坑。它勉強爬出來,趴在地上,看見梅菲斯走到自己面前,將銀劍從額骨中拔瞭出來。
「你下手還真重,艾彌薇,」龍抱怨著,「我這副老骨頭差點就被你炸碎瞭。」
「我很抱歉,但別無選擇,」梅菲斯說,「你的命匣在誰手裡?」
龍巫妖和巫妖都有「命匣」,兩者的功用並不完全相同,但有一點是共通的,即它們都可以作為生命容器。命匣不毀,巫妖不滅,龍巫妖也是如此。巫妖通常都是主動轉化,命匣自然是在自己手中,龍巫妖卻大多是「被」轉化,受制於人,命匣也是掌握在邪龍使者手裡。隻有找到持有冰虹命匣的邪龍使者,才有可能徹底解決問題,否則就算現在把這頭龍巫妖拆成幾百塊也沒用,它還是會復活的。
「命匣?在這裡啊。」
龍費力地舉起右前爪撓瞭撓脖子,從鱗片下面取出一枚黑色的珠子,托在掌心給梅菲斯看。「他們給我弄瞭這個命匣,還藏起來不給我;我去找薩馬斯特抗議,他就讓屬下把命匣還給我瞭,讓我自己保管。」
「……薩馬斯特為甚麼會這麼做?他腦袋壞瞭麼?」
「誰知道,」龍明顯也很困惑不解,「他跟我羅羅嗦嗦說瞭一大通,我也沒怎麼聽懂,就記得幾句話,甚麼『威脅和挾持無法獲得真正的忠誠』丶『以德服人才是正道』之類的。」
顯而易見,老巫妖的確腦袋壞瞭。
瓊恩和薩馬斯特不熟,至少不算太熟,但這位傳奇大巫師的傳記,他可是認真拜讀過的。如果傳記中所記載的那些內容屬實的話,薩馬斯特顯然是一個標準的黑暗魔王,他力量強大,聰明狡詐,踐踏法律,肆意妄為,濫殺無辜,無惡不作——總之把辭典裡的貶義詞全套上肯定沒錯。作為邪教教主,用三屍腦神丹丶豹胎易筋丸之類控制屬下,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所謂人貴有自知之明,既然自己不是個好人,反而指望屬下恪守道德,忠心耿耿,那豈不是搞笑。薩馬斯特就是大陸上最大的邪教教主,他居然會跟龍巫妖說甚麼以德服人,對此瓊恩隻能想出一種可能,就是老巫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日暮而途窮,於是倒行而逆施。
「不,還有一種可能,」梅菲斯說,「他另有方法,無需命匣也能控制龍巫妖。」
「巨龍契約嗎?」
瓊恩知道梅菲斯的意思,傳說龍巫教有一件強力寶物,名為巨龍契約,能夠藉此控制世界上的任何一頭龍巫妖。當然,傳說是傳說,實際上這東西究竟有沒有,一直是存疑的,反正以往那些邪龍侍者都是靠著命匣才能指揮龍巫妖,從無例外,並沒有見誰使用過契約。不過話又說回來,薩馬斯特是教主,又是龍巫妖的發明者,他手上如果握有一兩張底牌,也沒甚麼好奇怪的。
算瞭,憑空猜測這些沒甚麼意義,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
梅菲斯有備而來,接連發動神器,成功將冰虹重創;現在隻需奪過命匣,將其毀去,就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但瓊恩瞥瞭眼梅菲斯,發現少女咬著嘴唇,臉上神情有些猶豫。她是邪神之女,卻在提爾教會任職,性格又偏冷,所以朋友非常少,屈指可數。朋友少,所以格外珍惜看重。雖然是受命前來,理智也告訴她冰虹已經是「亡靈」,讓它重歸永眠才是最好的結果,但事到臨頭,這個決斷仍然是不好下的。
「或者,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方法來解決。」他說,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
瓊恩有一柄名為「風之劍」的匕首。還是在塔瑟谷時,他隨梅菲斯去拜訪提爾大主教,被痛扁瞭一頓,大約是出於安撫考慮,臨告別時大主教送瞭他一件禮物,就是這柄匕首。據梅菲斯說,這柄「風之劍」來歷非凡,乃是鑄劍大師特加爾的得意之作,曾經是聖卡繆爾女士的佩劍,傳承至今已歷千年。風之劍鋒銳無比,削鐵如泥,而且更是一件「靈器」,卡繆爾曾經封印惡龍「碎影」於其中,因此又稱碎影劍。碎影隨著卡繆爾女士升上天界,這柄劍失去器靈,空置至今。瓊恩拿到它,當時也沒想太多,隻當是女方傢長的一件饋贈,按照塔瑟谷的風俗,算是見證男女雙方愛情的一種信物。他是個巫師,匕首於他而言除瞭切水果就沒其他用途,卻沒想到現在派上瞭關鍵用場。
龍看見瞭瓊恩手中的匕首,它和提爾教會關系匪淺,當然知道這柄風之劍的來歷和用途,也明白瞭瓊恩的意思。「不行不行,」龍連連搖頭,「我才不要做器靈呢。」
「為甚麼呢?」瓊恩問,「做器靈有甚麼不好?」
「器靈沒有軀體,隻馀意識,當然不好,」龍說,「哪有人會喜歡這種狀態。」
「器靈的事情暫且放下,我們先來討論幾個問題吧,」瓊恩說,「冰虹,你喜歡戶外活動嗎?」
「當然不,曬太陽會讓皮膚變黑的,」龍說,「還是待在傢裡好,又舒服又自在。」
這個答案在預料之中,龍類本身就是一種很宅很懶的生物,冰虹顯然更是其中的典范。「那你平時待在傢裡都做甚麼呢?」
「哦,那可就多瞭,我的興趣愛好很豐富的,主要是看書丶聽音樂丶畫畫,以及睡懶覺。」
睡懶覺也算興趣愛好?瓊恩實在無力吐槽,隻好直接忽略。「你還喜歡畫畫?」
「嗯啊,我超愛畫畫的,可惜缺乏素材,作品不是很多。你對這個有興趣?那下次我請你欣賞我的個人畫冊——對瞭,你不是艾彌薇的男友嗎,能不能幫個忙,勸她答應做我的模特?」
模特?甚麼模特?
「艾彌薇很聰明,可惜有點缺乏藝術感,不太能理解我們這種藝術傢對美的追求。我幾次勸她做我的模特,她都不肯答應,差點給我翻臉,真是的,歌曦雅就比她好說話多瞭,」龍碎碎念著,「可惜歌曦雅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瞭,我本來準備給她畫十二幅肖像,到現在也沒完成,以後恐怕也沒機會瞭,真是遺憾哪。」
唔,艾彌薇不至於這麼不近人情吧,隻是做做模特而已,又不是甚麼難事,除非……等一下,你畫的是甚麼畫?莫非是不穿衣服的那種?
「當然,穿瞭衣服還算甚麼藝術,你們人類就是虛偽,你看我們龍,從來都是坦坦蕩蕩丶一絲不掛。」
「閉嘴!」梅菲斯滿臉通紅地說。
瓊恩實在不知道該說甚麼,他萬萬沒想到這頭宅龍還有如此高大上的愛好,居然喜歡畫裸體美女,而且還想打艾彌薇的主意,幸好沒能得逞,否則瓊恩肯定把它拆成百八十塊。「其實我也覺得穿瞭衣服不算藝術,脫光瞭才是——呃,不不,我的意思是說,藝術這種東西,每個人的眼光和審美都是不同的,沒必要強求,」發現梅菲斯面色不善,瓊恩趕快改口,「總之,藝術的問題我們以後再說。按照你剛才的說法,你既不喜歡出門,又不喜歡運動,每天的生活實際上也就是看看書丶聽聽音樂丶睡睡懶覺,對吧。」
「差不多吧,」龍說,「生活本就如此嘛。」
「那麼成為器靈,對你而言並沒有甚麼改變啊,」瓊恩說,「你仍然能看,能聽,有意識,有記憶,能說話,能思考,這對你而言不就已經足夠瞭嗎。你自己前面也說,你不喜歡現在的亡靈狀態,隻是想維系『存在』,而你存在與否,並不取決於你是否有軀體,而是取決於你是否有清醒的意識——你自己是這麼說的對吧?」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總還是覺得很奇怪啊,」龍不安地扭動著脖子,「雖然我對現在的軀體不是很滿意,但直接拋棄的話,還是不太好吧。」
哪有甚麼不好,你一個宅龍,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隻會每天睡懶覺做白日夢,要身體做甚麼,有個大腦不就夠瞭嗎?
「身體當然還是有用的,」龍抗議,「至少要給我留一隻右前爪啊,不然做春夢的時候怎麼辦?醒來會很難受的。」
……原來你喜歡用右前爪。
梅菲斯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瓊恩覺得如果再不趕快搞定,少女就要暴走瞭。他隻好快刀斬亂麻,動用非常手段,貼近冰虹的耳邊,輕聲說瞭一句話。龍一聽之下,頓時就是眼睛一亮,又猶豫瞭片刻,終於勉強點瞭點頭。「那好吧,器靈就器靈,做龍也有點膩瞭,換種生活方式或許也不錯,」它說,又不放心地追問一句,「不會很疼吧?」
「不會。」
不同的靈器,設置器靈的方法也不一樣。得到風之劍後,瓊恩也曾經向梅菲斯打聽過,方法其實也很簡單,關鍵是雙方自願,其他都是次要。瓊恩用匕首在自己掌心淺淺地割瞭一道,流出鮮血,他用手指蘸著血,在匕首側面快速畫瞭一個符文,然後握著柄,將它遞到龍的面前。龍低下頭,讓劍尖抵住自己的獨角。「風為此劍之名,龍為此劍之心,」瓊恩念誦著梅菲斯告訴他的咒文,「於此,劍為爾之軀,爾為劍之魂。」
龍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龐大的身軀軟綿綿地垂落下去,匍匐在地,眼睛中的光澤逐漸消失,變得黯淡如灰,作為命匣的珠子也喀嚓一聲,碎成無數小塊。與此同時,瓊恩手中的匕首開始變得透明,泛著各種光彩,最後劍身變成瞭一塊晶狀體。「好瞭,」龍的聲音從匕首裡傳出,「我已經進來瞭。」
「感覺如何?」
「嗯,還不錯,你知道,我一直挺大的,突然變得這麼小巧玲瓏,感覺自己可愛多瞭。」
……可愛你個頭!
瓊恩差點想把匕首扔掉,想瞭想還是舍不得。「好瞭,總算搞定這傢夥,」他對梅菲斯說,「接下來我們幹嘛,去找薩馬斯特?」
「那個,」冰虹突然插話,「如果你們要見薩馬斯特的話,其實哪裡也不用去,在這裡等著就可以瞭。」
「甚麼意思?」
「我出來的時候,薩馬斯特讓我轉告你們,說他臨時有點事要處理,無暇待客,讓你們在這裡稍待一會。等時間到瞭,自然會請你們去觀禮。」
觀禮?觀甚麼禮?
「誰知道,」龍懶洋洋地說,「他不是一直覬覦女神麼,說不定是想借這個機會求婚?反正不是婚禮就是葬禮,沒區別啦。」
婚禮和葬禮怎麼會沒區別?區別很大好吧。
「其實沒區別,結婚就是給自己的未來人生套上枷鎖,從此看不到希望和光明。哪有單身幸福,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你看看我,何等明智,一直不結婚,所以才能保持這麼良好的心態。我對你說,瓊恩,艾彌薇確實是個好姑娘,但你也犯不著為瞭一顆樹放棄整個森林,男人眼光要長遠,我們的征途是星辰與大海——」
「其實是你壓根找不到願意和你結婚的對象吧?」梅菲斯冷冷說。
「沒丶沒這回事!」看不見神情,但龍的聲音突然變得高亢起來,「我年輕的時候,喜歡我的雌龍多得是,從塔瑟谷可以一直排隊到深水城。我隻是一心追求藝術,看不上眼而已。」
「你所謂年輕的時候,是指你還是一隻龍寶寶的時代吧,」少女說,「我相信那時候你是挺招人喜歡的,因為還不會說話嘛。」
龍發出一連串含義不明的嘟囔聲,然後沉寂下去,估計躲在墻角畫圈圈去瞭。
乾脆利落地解決瞭冰虹,梅菲斯朝瓊恩看過來。瓊恩趕快表態,「別誤會,艾彌薇,我和它不一樣,我願意結婚的,尤其是和你結婚……」
「你敢不願意嗎?」少女哼瞭一聲,「我是想問你剛才對它說瞭甚麼,它就答應做器靈瞭。」
「呃,那個,隻是一些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談話,你就不必知道瞭。」
「我隻是想確定與我無關而已。」
「他說如果我跟著他,以後會有很多機會看見你不穿衣服的樣子,」躲在墻角畫圈圈的龍又冒瞭出來,「所以我就答應瞭。」
「那麼你永遠沒機會瞭。」梅菲斯說,從瓊恩手裡將匕首奪過來,刷地一聲套上劍鞘。
「喂喂,你們不能這樣背信棄義出爾反爾!」龍抗議,隔瞭一層劍鞘,它的聲音變得沉悶而含糊,「瓊恩,你作為男人,涉及到你的尊嚴和信譽問題,難道不應該表個態嗎?」
「抱歉,冰虹,」瓊恩說,「我們傢是艾彌薇做主,她說瞭算。」
「你們居然這樣欺騙一個老人,傷害我純潔的心靈,破壞我對這個世界僅存的一點信任,真是太可惡瞭,」龍大聲嚷嚷,「既然這樣,瓊恩,那你想要的歌曦雅的那幾張素描,我本來答應給你的,現在我也不給瞭。」
「你還找它要歌曦雅的素描?」梅菲斯盯著瓊恩。
「沒,真沒有,這個純屬陷害報復,」瓊恩滿頭大汗地解釋,「如果他剛才不說,我都沒想到他有歌曦雅的素描。」
「所以你現在想到瞭。」
「……人與人之間還有沒有最基本的信任瞭。」
「我當然信任你,你就是個超級大色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