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上空,一團火焰烈烈如日,當中的飛鳥雙翼舒張,凜凜威嚴。瓊恩不是卓爾,眼睛不畏懼強光,能夠看得清清楚楚:鷹首丶赤冠丶蛇脖丶龜背丶火羽丶長尾搖曳分做流光五色,周身烈焰升騰──這分明是……
鳳凰?
震驚之下,瓊恩險些脫口而出,總算在最後關頭硬生生頓住。他在這個世界呆瞭十六年,陰魂城的巫師學院裡接受過嚴謹系統的魔法教育,近兩年來在外行走,連無盡深淵和九層地獄都去過,算得上是有些見識瞭,卻從沒聽說過世上有鳳凰這種生物,所學過的耐瑟語通用語裡都沒這個詞匯。稍稍定瞭定神,上前半步正要答話,陡然又反應過來一件事情。
這隻鳳凰剛才問的那句話「爾等何人」,居然用的是漢語!
準確地說,和瓊恩所掌握的漢語還是有些差異,發音上並不完全相同,但根本上毫無疑問是一致的,是同一種語言絕對沒錯。瓊恩愈加驚愕,念頭急轉,各種猜測紛至沓來,一時間怔在原地,理不清楚頭緒。
「一隻會說漢語的鳳凰……難不成和我一樣也是穿越者?」
他腦中一團混亂,旁邊三個女孩子是壓根就聽不懂鳳凰在說甚麼,結果是無人應答。鳳凰見狀,低鳴一聲,周身火光稍斂,再度開口詢問。「你們,是,甚麼人?」
它這次用的卻是耐瑟語,頗為生硬,發音也不標準,但意思還算清楚。而且可以分辨出是位女性的口音。凜和莎珞克依舊是聽不懂,但瓊恩和芙莉婭能夠明白。勉強壓抑住心頭的驚駭,瓊恩上前也用耐瑟語答話。解釋自己等人並無他意。隻是因為朋友誤入此地,所以前來尋找。倘若朋友有甚麼冒犯之處,純屬無心之失,希望對方能夠高抬貴手,行個方便。
他此時距離祭壇已經不過十步距離,能夠清楚看見芙蕾狄,小女孩平躺在地上,不言不動。但有細微的呼吸之聲,肯定是活著的。確定瞭這點,瓊恩心頭稍安,無論怎麼說,鳳凰沒有下殺手,這是個好的徵兆。總之先把人救回去再說,其他事情慢慢再談,就算要報仇。也不必急於這一時。
抱著這個打算,所以瓊恩盡可能放低姿態,語氣謙卑,畢竟這是在人傢的地盤上,面對的又是鳳凰這種傳說中的存在。然而對方地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說。要帶走她,這個小女孩,是嗎?」鳳凰問,「那很好,走吧。」
「啊?」
沒想到對方居然答應得如此爽快。瓊恩倒是怔瞭怔。一時間都要懷疑會不會是甚麼陷阱,但也沒有多說。上前俯身將芙蕾狄抱起。數月不見,小女孩明顯消瘦瞭許多,抱在懷裡輕飄飄的,低頭細看,見她臉色蒼白中帶著幾分灰敗,眉心卻隱隱有些黑氣縈繞。按照算命的說法,這是印堂發暗,陰煞入體──瓊恩不是算命先生,但他是個巫師,用魔法學的術語來說,這顯然是被負能量侵襲傷害到瞭。
負能量?
瓊恩略略沉吟,隱約有些明白,再問鳳凰才知道事情經過。原來芙蕾狄並非是鳳凰所傷,恰恰相反,她是在路上被幾個幽靈襲擊,勉強逃進洞穴中來,接著就暈迷過去,至今未醒。鳳凰見她並無惡意,也就沒有理睬,任她躺在這裡自生自滅。因為幽靈不敢進入洞穴,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反倒是鳳凰救瞭芙蕾狄一命。
弄明白這件事情,瓊恩暗自松瞭口氣,如此看來,這鳳凰倒也並不如何兇戾,隻要不惡意冒犯,也就不會主動攻擊人。他這次前來,原本就隻是為瞭救人,並不想多生變故,如今既然對方如此好說話,那自然是求之不得,至於外面那些幽靈,他倒半點不放在眼裡。芙蕾狄受傷原本並不嚴重,但因為是被幽靈攻擊,又耽擱瞭這幾天時間,負能量已經侵襲滲透進瞭血液內臟中,倘若不及時治療的話,就算性命能保住,以後也難免留下體弱多病的後遺癥。
那麼,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怎麼走出這鬼地方,回到伊卡沙城?
「出去?」鳳凰反問,「不能出去。」
「為甚麼?」
「這是,規矩,沒有許可,隻準進,不準出。」
「要誰的許可?」瓊恩皺眉,「誰訂地規矩?」
鳳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若是無事,請,離開,」她冷淡地說,「如果,再一次,你們,我看見,那麼,殺。」
詞句雖然不連貫,意思卻還是很清楚的,這已經是在下逐客令瞭。瓊恩皺眉,他不想和對方起沖突,但倘若走不出這災厄之地,難道要在這裡等死不成。想起鳳凰一開始說的那句「爾等何人」,心中微微一動,暗想:「賭一把試試。」
「既然如此,我們這就告辭,」他說,「閣下相救之恩,日後必有報答。」
最後這句話卻是故意用漢語說的,目的在於試探。既然對方會說漢語,那麼無論是甚麼來歷,先攀上關系再說。說不定這鳳凰真和自己一樣,也是來自地球的穿越者,那看在同鄉又都淪落異界的分上,未必不能優容幾分,指點一二。這就好像是在對暗號一樣,就算不是,反正也沒甚麼損失。
他所料似乎不錯,話一出口,對面的鳳凰立刻有瞭反應,身形稍側,燦金雙目中光芒直射,朝著瓊恩逼視過來。
「爾是何人!」
這句話卻是說得聲色俱厲,凜凜殺氣迫人而來,再不復開始那般平和。瓊恩心中一驚,不知道對方怎麼突然就態度大變,正待解釋,鳳凰卻像是發現瞭甚麼。長鳴一聲,周身火光大盛,烈焰騰飛。顯然已經是攻擊的預兆。
「原來……你……翔龍……」
鳳凰雙翼舒展。風雷之聲轟然大作,熊熊烈焰凝聚成無數刀劍戟矛之形,朝著瓊恩破空飛射。其間鳳凰似乎說瞭句話,瓊恩隻斷斷續續聽清楚幾個詞,但此時也無暇細想。雖然沒料到鳳凰會突然翻臉動手,但他總算也是有備而來,事先既然已經知道會遇上一隻「擅長噴火的怪鳥」,又怎能不做防犯。因為懷中還抱著芙蕾狄。無法施展復雜的法術,匆忙間全身光芒暴起,魔法刺青中儲備的防禦法術全部啟動,四面火紅色透明盾牌虛空浮現,擋在面前,同時自己急步後退。
說起來還應該感謝凜,因為最近總是陪她鍛煉魔法,整天接受各種塑能法術的狂轟濫炸。所以瓊恩身上四個魔法紋身中,儲存地全是專門抵抗能量傷害的法術,隻要臨時指定防禦類型,瞬間就可以激發。盡管如此,他依舊還是低估瞭對手的實力。隻聽得嗤嗤之聲連串響起。彷佛開水澆在冰塊上一般,四面透明光盾接連被擊破,烈焰凝成地刀劍戟矛被抵消大半,但仍有七八支馀勢不衰,朝著瓊恩激射而來。
「呼!」
千鈞一發之際。凜閃身擋在瓊恩身前。雙臂張開,黑色長發飛舞。一團猛烈氣流以她為中心往外螺旋擴散開去,將鳳凰地攻擊完全彈開。「寒冰!」她嬌喝一聲,眉心魔法陣清晰浮現,疾速旋轉,三枚紅鋯石同時自掌心彈出,在空中相互碰撞粉碎,凝成一面晶瑩透明地冰墻,堪堪擋住瞭鳳凰地第二波攻擊。
大地劇烈搖晃,無數道火柱從地底像噴泉一般湧出,整個洞窟眼看就要變成一片煉獄火海。莎珞克自瓊恩懷中接過芙蕾狄,張開背後蝠翼,瞬間便退出瞭洞穴,芙莉婭緊跟著逃離。瓊恩抽出法杖往上一引,地面隱隱搖晃,聳起一面厚重的石墻。鳳凰清嘯一聲,無形音波自口中發出,瞬間粉碎瞭石墻,但凜已經趁機後退,拉住瓊恩,發動瞭天賦地火中跳躍異能,兩人身形自烈焰中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在洞口瞭。
「好……好險!」
值得慶幸的是,這隻鳳凰似乎不能離開巢穴,瓊恩等人逃出之後,她也就不再追趕。眾人心有馀悸,遠遠離開,在附近找瞭一處平坦地方,討論下一步該怎麼辦。
「你跟她說甚麼瞭?」凜問,「怎麼突然就攻擊你?」
瓊恩攤手,「我沒說甚麼啊,隻是表示感謝而已。」
「那她怎麼會突然翻臉……算瞭,無所謂,反正本來就是準備打架的。」
瓊恩搖搖頭,皺眉思索,總覺得甚麼地方不對勁,凜也不再多問。反正人也救回來瞭,要報仇也不用急於一時,當務之急,是怎麼回去。
「這地方……」芙莉婭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幽影界和物質界地重合之處。」
「重合之處?」
凜不明白這個詞,但瓊恩是懂的。各大位面之間,從理論上來說是相互獨立,彼此隔絕的,隻有用位面傳送之類的強力魔法打開通道才能來往。但相對其他位面,幽影界和物質界的聯系卻最為緊密。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幽影界其實就是一個從物質界延伸而出的半位面,狹小而簡單,經過漫長的歲月,逐漸分離丶獨立,形成如今的規模。這導致的結果,是直到今日,幽影界和物質界,在有些地方還是重疊的,或者說是沒有完全獨立分離開來。這塊災厄之地,既有幽暗地域的特徵,又有幽影界的跡象,如果所料不錯,確實應該就是兩個位面的重合之處。瓊恩和芙莉婭都在幽影界待過十幾年,受過系統教育,學過這方面地知識。
可是,教科書上有說過,走進重合之處,就走不出來嗎?
「沒有,應該是另外有巫師在這塊地方佈置瞭甚麼魔法結界,」芙莉婭分析,「正常情況下,應該沒有巫師能夠完成這樣龐大的結界──就算能構建起來,也維持不住。但這裡情況特殊,是幽影界和物質界的重合之處。兼有兩個位面的特徵,借助這種地利的話,應該是可能的。」
「而且。」她補充。「剛才那隻火鳥說得話,也證實瞭這點。」
剛才瓊恩詢問鳳凰要如何才能離開這災厄之地,鳳凰地回答是「這是,規矩,沒有許可,隻準進,不準出」──言下之意很明顯,確實是有人設置瞭障礙。制定瞭「規矩」,並非是這塊地域天然如此。
「可是推測出這些也沒用啊,」莎珞克說,「那個幽靈說,這地方曾經是瓜理德斯城某個首席大巫師的秘密據點,如果有甚麼結界禁制,那應該就是他佈置地。問題是那個傢夥早就已經因為謀反被處死瞭,再說這都是五千年前的事情瞭。難道還能把他找來,讓他解開禁制,放我們出去?」
「這個自然不可能……」
「等一下,」一直沉默地瓊恩突然出言打斷,「莎珞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的胸是丁罩杯對吧。」
三個女孩子都怔住瞭,不知道他是不是腦袋發燒,現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有興趣問這種問題。「……是啊。」莎珞克回過神來。點點頭,「不過我感覺最近快要到戊罩杯瞭。」
「這種甲乙丙丁戌己的罩杯劃分標準。是誰制定的?」
「我跟你說過啊,是一個叫做歐凱的惡魔,以前是格拉茲特手下掌管情報工作的將軍,現在跑到奧喀斯那邊去瞭。你還讓我收集打探過有關他的信息……」
「對,」瓊恩點點頭,「我一直忘瞭問這件事,你都打探到甚麼瞭,說來聽聽。」
「現在?」
瓊恩瞥瞭她一眼,「現在。」
「那好吧,」莎珞克聳聳肩,「你是主人,聽你的。不過資料不多,畢竟你也知道,惡魔們基本都沒有記述歷史的習慣。」
雖然不明白瓊恩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人,但莎珞克還是很盡職地將所知道的情況和盤托出。據莎珞克收集到的資料來看,歐凱來歷非常神秘,他第一次在深淵中出現時,就已經是炎魔,此前的經歷無人知曉。但從行事風格和平時的言談舉止上來看,很多人都猜測他曾經是個凡人巫師,而且很可能還保留瞭大量有關凡人時的記憶,因為和其他惡魔相比起來,他實在是太特別瞭。
「他第一次在深淵中出現,是甚麼時候?」
「具體時間不清楚。」
「不需要具體時間,」瓊恩說,「有大致的范圍就可以。」
「大概是五千年前。」
瓊恩點點頭,「明白瞭。」
「你明白甚麼?」
「明白我們怎麼離開這鬼地方瞭。」
「怎麼離開。」
「就像你剛才說的,誰設下這個禁制,就找誰解開,」瓊恩伸手在懷中摸索片刻,翻出一張銀光閃閃地名片來,「讓我想想口令是甚麼,記得是超級傻的……對瞭,我愛女神。」
銀光流動起來,匯聚在一起,凝成一張人形虛像,冉冉升起。「唔,早,瓊恩,」戴著寬沿帽的情報販子點頭致意,「好久不見,有甚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有啊,」瓊恩說,「我在外面迷路瞭,你能幫忙送我回傢嗎?」
「……迷路?」歐凱錯愕,「你開玩笑吧?」
「沒開玩笑,說真的,我迷路瞭。」
「那你現在在哪裡?」
「就在你傢。」
「嗯?」歐凱莫名其妙,「我傢?你難道還在深淵裡沒回來?」
「哦,已經回來瞭,順便還去瞭地獄一趟。不過我說的不是深淵,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鬼地方,既像幽暗地域又像幽影界──對瞭,還看到一隻鳳凰,差點被她吐火燒死。」
歐凱沉默瞭片刻,然後笑瞭起來,「你怎麼跑到那地方去瞭。」
「意外,意外,」瓊恩嘆氣,「詳細情況以後再跟你慢慢解釋,總之先幫忙指條路吧。不過說起來,我到底應該怎麼稱呼你呢?是來自深淵的惡魔歐凱,還是昔日瓜理德斯城的首席大巫師梵鐸爾──或者,曾經的伊瑪斯卡帝國學者奇械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