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後大道盡頭的羅絲神殿上方,魔法制造出的幻象緩緩流轉,最終再度凝固。羅絲以赤裸身體的美艷卓爾女性形象出現,而站在她對面的,是一位看起來疲倦丶邋遢丶陰沉著臉的精靈,他是費馬羅·莫斯德林,精靈的流浪之神,而且曾經是羅絲的戀人,拜倒於她的裙下。當然,他最終還是擺脫瞭羅絲的黑暗魅力,避免和她一起墜入深淵。因此之故,他也是蜘蛛女神最憎恨的仇敵之一。
羅絲親吻著昔日戀人的臉頰,同時將匕首刺進他的胸膛,這一幕景像將會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裡彷佛上演,預示著瓜理德斯城進入深夜瞭。
幽暗地域裡沒有日月星光,原本是沒有地表世界的日夜之分,但卓爾們和人類一樣,也需要飲食休息,雖然不必「睡眠」,但卻同樣必須通過「冥想」來恢復精力,本質上其實沒有區別,隻不過冥想時可以站著也可以坐著,未必一定要躺在床上罷瞭。此時正是卓爾們最適宜進行冥想的時間段,也就被定為這座城市的夜晚。街道上人跡稀少,除瞭少數巡邏的士兵之外看不到其他,卓爾們大多回傢休息去瞭,若在以前,倒還不至於這麼冷清,因為有數量龐大的奴隸,然而如今它們都已經不存在瞭。
對於瓜理德斯城這種實行等級森嚴的奴隸制的地方來說,這真是一場大災難。一個城市,作為勞工的奴隸幾乎死光,隻留下坐享其成的貴族和大量的軍人,那它也差不多要崩潰瞭。當然,情況會慢慢好轉的,幽暗地域裡從來就不缺少地精丶狗頭人或者食人魔之流,瓜理德斯城的附近也有一些這樣的怪物聚居地。雖然數量不多,規模很小。但好在它們繁殖能力超強,再過幾十年上百年,這座卓爾城市也就能大體恢復元氣瞭。
前提是,它還能繼續存在上百年。
瓊恩站在高崖上,俯視著這座黑暗中的城市,藍色丶綠色和暗紫色的妖火在各個傢族的宅院中翻騰著,忽明忽暗。幻化出各種蜘蛛或者惡魔的形狀。他沉思瞭一會,喚起胸針裡的浮空術,從懸崖上直接飄落,然後沿著街道朝下城區走去。
瓜理德斯城人口雖然多,面積倒不算極大。走瞭小半個時辰,瓊恩已經進入蘭莫雷斯區,遠遠看見沉默之歌的巨大招牌。前日的暴亂讓這裡大部份商店丶酒館和按摩院都被摧毀,能夠幸存下來的,大多都是有雄厚地後臺背景。平時養有足夠的打手看傢護院,關鍵時刻才能頂住,沉默之歌是瑞費德傢族的產業。自然也安然無恙。
隻是如今,第四傢族覆滅,沉默之歌自然也改換門庭,成瞭菲爾倫傢族的產業。瓊恩走進酒店的正門,發現那位原本總是喜歡懶洋洋趴在櫃臺後地禿頂灰矮人已經不見瞭,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衣飾華麗的卓爾男性,瓊恩對他有點印象,看瞭幾眼。想起來是菲爾倫傢族的一個旁系子弟,算起來還是維康尼亞的堂兄,因為能力平平,武技魔法皆無所擅長,素來也不受重視。如今被打發出來管理沉默之歌,倒是頗有些志得意滿地樣子。他也認識瓊恩。知道這個人類如今很得主母看重,不敢怠慢,連忙親自迎瞭上來。
「有一位先生等您很久瞭,」他殷勤地說,同時遞過來一面銀牌,「第三十二號房間。」
瓊恩已經來過一次,也算熟悉路徑,徑直穿過旁邊小門,走下樓梯,沿著長廊前行。路過第十七號房間的時候,略略停頓瞭一下,考慮要不要進去看看。上次他來這裡,就是進這個房間,裡面是某個已經覆滅傢族的長女,從她口中還得到瞭一些有價值的情報。但這個念頭隻是在腦中轉瞭轉,最終還是打消瞭,不過是萍水相逢,又談不上甚麼交情,難不成還要去探望近況麼。
推開第三十二號房間的門,裡面已經坐著一個人,不是黑暗精靈,而是個人類,戴寬沿帽,穿一身黃色風衣,正在悠閑自得地擺弄著一副棋局,面前放著兩杯黑蘑酒。看見瓊恩進來,抬手打瞭個招呼。
「晚上好,瓊恩,」他笑瞇瞇的,「又見面瞭,這個世界真小啊。」
「是啊,」瓊恩回答,「為甚麼走到哪裡都會撞上你呢,歐凱先生。」
「在奧靈多爾的時候我不就說過嘛,我們很快就會再見到的,」歐凱說,熱心地遞過一杯酒來,「這說明命運的絲線,早就已經把你我聯結在一起啊。」
「等等,」瓊恩趕快打斷,「別說這麼容易讓人誤解的話好不好。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絕不想和惡魔扯上關系。」
歐凱地眼睛瞇縫起來,「你知道我的身份瞭啊。」
「猜也猜到瞭吧,」瓊恩沒好氣地說,「除瞭你還能有誰。」
以前在拉沃克的巫師之墓裡,吸血鬼莉法兒就曾經暗示過:「歐凱並非人類」。後來在陰魂城,軍火商人鄧肯因為槍膛爆炸而亡,歐凱恰好在場,及時施法搶下瞭靈魂,念誦的就是惡魔咒語。因為此事,瓊恩當時和梅菲斯說起,就已經有點懷疑歐凱其實是個惡魔,但梅菲斯反對,說以他的行事風格來看更像是魔鬼。瓊恩也沒把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如今先是聽亞當斯提起,緊接著就又收到歐凱地名片,整個事情前後一聯系,排除巧合,大體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瞭。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真沒想到你是個惡魔啊,」瓊恩說,「看你的行事風格,似乎和九層地獄那些魔鬼更接近呢。」
「甚麼地方都會有特例嘛,」歐凱抗議,「別以為我們惡魔就是沒腦子地笨蛋啊,格拉茲特可是比魔鬼還像魔鬼呢。」
「那是你以前的老板吧,」瓊恩說,「聽說你最近跳槽瞭。」
「是啊,」歐凱嘆氣,「其實我本來也不想的。這年頭找個工作不容易啊,然而格拉茲特那邊待遇實在太差瞭……等等,我為甚麼要和你說這些。」
瓊恩翻翻眼皮,「我也壓根沒打算聽你說這些吧。」
「好吧好吧,不談這些,」歐凱說,「最近忙得團團轉。隨口發句牢騷。不過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啊。」
「自然,如果沒有某個傢夥亂打小報告那我就更心情愉快瞭。」
歐凱哈哈大笑,「別說那麼難聽,瓊恩,」他說。攤開手表示無奈,「生意歸生意嘛。」
「生意?」
「是啊,你知道的,出售情報,販賣信息。我就是吃這碗飯的嘛,總要有職業道德。亞當斯向我打聽你的消息,恰好我知道。他又出得起價,所以呢……」
「所以你差點把我害死瞭。」
「沒那回事,」歐凱揮揮手,「我可是在他面前極力替你美言的,專門撿好聽地說,如今在亞當斯心裡,隻怕都以為你是佈雷納斯王子的私生子瞭……」
瓊恩正在喝酒,一口嗆瞭出來。「你說甚麼!」他瞪著歐凱。
「其實我沒說這句話,」歐凱很無辜地攤開手,「我隻是暗示你和佈雷納斯關系密切,非比尋常,說他對你悉心栽培。非常看重,還說你們很相像──其實我的意思是你們性格很像。不是長相……誰知道那個老卓爾心思不正,胡亂理解……」
「……我和佈雷納斯王子哪裡像瞭?」
「我覺得像而已,」歐凱說,「而且你擔心甚麼,如今陰魂城進展順利,奧圖丶契德·納撒丶亞斯科爾丶斯琴達萊恩(Sschindylryn)都已經順利攻占,沙瑪斯城結盟,整個北幽暗地域已經有大半落入掌握,隻有魔索佈萊城還沒拿下。這種時候,亞當斯決不會為瞭你得罪陰魂城的。」
「那是他不知道我來做甚麼……說到這裡,你是怎麼騙他相信我是來找個甚麼東西的?」
「喂喂,你這是在質疑一個誠實商人的信譽,」歐凱抗議,「我從來不會騙人的。」
瓊恩冷笑,「那他怎麼會有這種古怪想法?」
「這和我無關,」歐凱說,「他問我你來瓜理德斯城是甚麼目地,我就告訴他你是奉瞭密令,前來找東西的。」
「我甚麼時候接到尋寶的密令瞭?」
「你不是要來找一個可以作為魔像制造的基地麼?」
「是啊。」
「這個基地不是個東西嗎?所以我說你是奉命來找個東西的,這有問題嗎?」
「……你這麼說很容易讓人誤解的。」
歐凱攤開手,「那就是他的理解問題,和我沒關系瞭。不過說起來,也真奇怪啊,」歐凱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說,「我告訴他你是來自陰魂城,說你奉命而來找一件東西……然後他不知道怎麼搞的,胡亂猜想,就認定你是看中瞭菲爾倫傢藏寶庫裡的某件寶貝……」
瓊恩沉默著,他已經聽明白瞭歐凱話語中的暗示。歐凱說瓊恩來自陰魂城,來尋找某件東西,亞當斯就能直接想到是來找甚麼──這也就是說,菲爾倫傢族的寶庫裡,確實是有某件東西,是和陰魂城,或者說古耐瑟瑞爾帝國有密切關系,是他們理當志在必得的寶物,所以亞當斯才會先入為主地直接認定。
而且亞當斯似乎說過一句「反正那件東西對我們沒用。」
世界上的寶物雖然多,但能同時符合這些條件地……以瓊恩的見識,似乎寥寥無幾。
「亞當斯手裡是有耐瑟卷軸吧。」瓊恩慢慢問。
歐凱露出一絲笑意,「不是亞當斯手裡,是菲爾倫傢族的寶庫裡,隻有主母才能打開,」他說,「確實是有一頁卷軸,遺落到瞭矮人手裡,後來矮人王國被卓爾毀滅,這頁卷軸也就隨同其他寶物一起被瓜理德斯城搶到。所以你先去伊卡沙城,亞當斯還以為目的就是為瞭尋找卷軸。」
耐瑟卷軸。是耐瑟瑞爾帝國的至寶,瓊恩雖然還不太清楚它的來歷,但也知道重要性。奧沃手裡隻有幾頁殘章,都珍而重之地放在藏寶庫的中心,佈雷納斯費勁力氣和塞爾結盟,也未嘗不是為瞭從薩紮斯坦手中得到那兩頁卷軸。能讓他們這種大人物如此看重,其價值也就不言而喻瞭。更何況。奧沃曾經提過,正是因為有瞭耐瑟卷軸,古耐瑟帝國才能創建那樣輝煌的魔法文明。隻是卷軸後來散失遺落,不知所終,沒想到這座幽暗地域的卓爾城市裡。居然也有一頁。
得把它弄到手,瓊恩暗想。這樣的寶物,倘若能據為己有自然最好,這可是巫師的至寶。就算實在不行,上交給陰魂城。也能換來不菲的好處。
既然事情已經明瞭,瓊恩心頭的疑惑也基本解開。「亞當斯用甚麼換瞭你這些情報?」他問歐凱,「別告訴我是免費的。」
「怎麼可能。」歐凱不屑,「生意歸生意,規矩是規矩,誰也不能破壞。」
「那你這次都敲詐到瞭甚麼?」瓊恩倒確實有些好奇。
歐凱拍瞭拍他面前的棋盤,「就是這個。」
「這個?」瓊恩一怔,他雖然一進房間就發現歐凱在擺弄棋局,但也沒太在意,如今心事放下。定睛再看,發現那是一副薩瓦棋。
薩瓦棋是一種卓爾當中流行地戰棋遊戲,是模擬卓爾的傢族戰爭而設計出來地。棋盤上劃出格子,紅黑兩種顏色的棋子在裡面移動,當然沒有甚麼國王王後或者主教戰車。而是主母丶祭司丶巫師丶戰士和食人魔奴隸,規則倒也很簡單。但比起其他的棋類遊戲,它帶有很強的隨機性。在每次行動前,玩傢都會投擲印有蜘蛛圖案的骰子,如果蜘蛛最終朝向某位玩傢──這說明他受神後眷顧,那麼他就可以移動對手地某粒棋子,打擊它攻擊范圍內的同色棋子。這種規則看似荒誕,其實也是深有寓意的:即使在面對嚴重的外部威脅時,卓爾還是傾向於優先打擊同族。
瓊恩看著歐凱的這幅薩瓦棋,沒甚麼特別之處,兩排棋子整齊地擺放在月紋石制成地棋盤上,紅色棋子是紅玉髓所制,黑色棋子則是黑曜石材料,雖然都是頗珍貴的寶石,但也算不得甚麼。
「這幅棋……」瓊恩翻來覆去看瞭半天,實在看不出門道,隻好虛心請教,「有甚麼特別的?」
歐凱隨手拿起一枚黑色棋子,丟在地上,剎那間濃煙騰起,隨著輕微地爆炸聲,一隻猙獰的食人魔武士出現在房間裡,它額生白角,身披重甲,手中握著巨大的狼牙棒,兇神惡煞一般瞪著瓊恩,隻是似乎受到甚麼約束,不能動彈,連聲音都發不出半點
「這棋盤上有二十四枚棋子,就等於是二十四個強力護衛,」歐凱招瞭招手,那隻食人魔又化作一團煙霧,再度變成棋子回到棋盤上,「隨時候命,絕對忠誠,無需休假,不領薪水……如何?」
「這……這是怎麼做出來的?」
「這個我怎麼知道,」歐凱回答,「反正這是巫師學院裡最有價值的寶物,據說是歷史上一個叫梵鐸爾的卓爾大巫師制作的……你不是煉金師麼,這應該屬於你的專業范疇吧,怎麼反而要問我。」
「呃,」瓊恩有些臉紅,索性轉移瞭話題,「先不管這副棋。你這次找我來,總不會是特地為瞭解釋這些事情地吧,」他問歐凱,「有何指教,直說吧。」
「這個麼,」歐凱點點頭,「確實是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呢。」
「不會吧,」瓊恩有些不太相信,「有甚麼事情你都辦不到的,還需要我幫忙?」
歐凱嘆氣,「沒辦法,這件事情找別人沒用,隻能找你瞭。」
「說說看,」瓊恩也有些好奇起來,「不過事先說明,我可沒答應甚麼。」
「簡單,」歐凱啪地打瞭個響指,「你打算做甚麼,亞當斯又在想甚麼,我大致也都知道。不過瓊恩,」他慢慢說,「我建議,事情不要做得太絕。」
瓊恩皺眉,「你這是甚麼意思。」
「很簡單,」歐凱說,「比如這城市裡這麼多牧師,死上十個八個無所謂,幾十上百也沒關系,但別趕盡殺絕為好。」
「為甚麼?」
「留點馀的嘛,」歐凱說,「一個最簡單的道理:毀滅容易,建立卻難。這座城市歷經萬年,才有如今的規模,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如果你留著它,以後或許還有機會降伏它,擁有它,統治它,至少從它身上得到更多的好處。但如果你毀瞭它,那就甚麼都沒瞭。」
瓊恩大笑起來,「就因為將來的一點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可能性,你就要我現在給自己留下敵人和麻煩──這道理怎麼也說不通吧。」
「的確說不通,」歐凱承認,「不過如果你知道下面這個消息,或許就會考慮我的建議瞭──放心,這次是免費的。」
「甚麼消息?」
「羅絲並沒有死,」歐凱說,輕輕移動瞭一下棋子,「而且,她很快就會回來瞭。」